刺青

今天参加活动去拍片子的时候看到了一个左臂有纹身的男子，图腾的花纹从手腕一直往上延伸到肩膀、再从衣领里钻出来。虽然是夏天，穿着T恤，但他在左臂上套了一个藏青色的套子，把整条纹过的手臂都遮了起来。不知道是为什么。
他的头发不长，有点卷卷的，但用黑色的小波浪的发箍往后箍着，人很黑，脸很圆，头也很圆，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回想起来我觉得他身上有一种喇嘛红的东西，但又确乎想不出来他身上的衣饰哪里有喇嘛红色。
他笑起来眼睛小小的，感觉很顽皮。到了片场他把左臂上藏青色的套子卸掉了，大概是为了干活方便。于是整条的花胳膊露了出来。看他拎着摄像机的时候觉得这个人大概也是蛮有天赋的。
我原先是不喜欢纹身的人的，可是偏偏今天这整条胳膊的纹身反而让我觉得有一种踏实的感觉，好像可以看得出来浮华底下的质朴，那些浮华渐渐褪去，留下的印记竟也很好看。
而我其实只是想起了那个认识了20年的发小，也是一样头很圆头发卷卷的，从前是很皮很皮的小孩，那么多年过去，从懵懂到不如意，如今他很沉默和谦恭，像是沉淀下来的最细实的沙土，可是很难再从他脸上见到眼前纹身男子那种轻松开心顽皮的笑。我觉得好可惜。
我很久没联系他了，因为我不敢了。生活已有太多叹息了。
如果他问：你好吗？你忙吗？我只能回答：我还好，有时会忙。除此以外我不敢再说什么了。彼此深知的苦难，不堪频繁地提起。他希望我不要太辛苦，我希望他运气好一点顺利一点。可这希望终究是帮不上什么忙，这种手足无措的揪心痛苦再多重复也没有意义，只剩下叹息了。
从前我在浴火重生的时候他曾经百般开导过我，为此我十分感激。虽然最后还是需要时间来治愈我，而回头想想我的痛苦吐出来给他看大概也会为他带来烦恼。有时候真的是不知道，人到底是应该一个人苦撑还是说给别人听。
当你把痛苦吐出来的时候，世人的反应足以看出他们对你怀有深的还是浅的情谊。这一杯苦水洒下去，20年的情谊浮上来。不见得会奋不顾身地来救你，但那种深深的心疼像刺青一般。没有实际的用途，但它一直都在。
我说不出来刺青到底好看不好看，有的人有，有的人没有。大家都还这么过着。
如果默默地祝福，别人会感受到吗？我并没有忘记你。
芦苇（外一篇）
在地铁上见到的一位姑娘，或者说，不像是姑娘，更像是人妻，可是手上没有戒指。她像一根芦苇。
藏蓝色带碎花的吊带连身裤，罩着白色的薄开衫，一个玫瑰红、白色、棕色横条纹的大包横放在腿上，感觉像是遮住了半个身子。人很白，看得出来略施粉黛，但没有画到令人厌恶的地步。眉毛也描过，向上挑着，说实话是个败笔，让她看起来有些戾气。最妙的是，她脖子上挂着的金色链子上缀着一片阿拉丁神灯形状的金属。
我觉得这个人一定很有趣，挂个阿拉丁神灯在脖子上，有心愿的时候是不是就取下来拿眼镜布擦一擦？哦，对了，她不戴眼镜。
我觉得她像是人妻，可仔细看了她的手，确实没有戴戒指。手很嫩，手指甲和脚趾甲都涂成了珊瑚红色。在家不做饭么？有人伺候着？真的不是人妻？
在地铁上坐着的时候她有时候会兀自笑起来，尖尖的脸又会更加尖尖起来，她耳朵里插着的耳塞却让我过了很久才发现，那两条黑色的耳机线竟然那么容易被忽略。大概芦苇不应该戴着耳塞听音乐的才对。
白而瘦的芦苇，很想把它请回家，插在瓶子里，阿拉丁神灯里源源不断的乐趣随着烟雾冒出来，从此以后就不想出家门了。
我到站了，下车了，芦苇在车厢里，不知道被运到了哪里。谁知道芦苇到底有趣不有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