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兵连（Recruits）

新兵永远不死，他们只是慢慢凋零……
——ME.
（一）被子
看着崭新的被子被摁在水龙头下，浅橄榄色被浇成苔藓一般的墨绿色，感觉心中那团火也被彻底浇灭了，虽然是流火的七月，却觉得周边凉飕飕的。
除了班长的，全班所有被子都浇透了，又一层一层的摊开码好，再把会议桌翻转过来，几个壮实的坐上去压，水，汩汩地流出来，在地上流淌。
气度很高，水很快蒸发了。
每人都发了一支小竹刀，大家把被子叠成豆腐块后，就用它修被子，要求是方正、饱满，横平竖直，棱角分明，不允许有一条皱纹。
班长的衔是中尉，他带来了两条被子，一条平时盖，起床后随便叠一下锁进小包房里，另一条副班长帮他叠好了，所有的关键部位用回形针锁住，检查前摆在床上给我们做样板。
我看着被子想，他们为什么不用塑料直接做一个呢。
（二）唱歌
每天都会教一首歌，什么让一切不democracy的制度死亡什么歌声飞到PK城什么打败美帝野心狼，说是唱，其实是吼，要求的是齐整、声音大，跑不跑调没关系。
女兵班会教一两首轻柔一点的，比如林中小路。
嗓子都嘶哑了，但大家还是喜欢唱歌，原因很简单，唱歌时间，不用训练。从早到晚，五公里武装越野，一百个俯卧撑，一百个仰卧起坐、一百个蛙跳、三种步伐、站军姿、擒敌拳、单双杠三连习、倒功……
倒功分为前倒后倒以及侧倒，训练方法就是在水泥地面上直挺挺地倒下去，快落地时啪地用手掌拍住地面，以最大面积减轻来自地面的撞击力，据说这一招很管用，遇到突袭时可以以最快时间装死。
前倒大家基本上都过关了，马上要连即使班长也觉得危险不太敢示范的后倒，但有个先进班练习的时候，有个家伙没掌握好技术要领，后脑勺先着地，不省人事地送到WJ医院，脑震荡。
这个脑震荡救了所有的人，后倒和侧倒都取消了。
规定早上六点起床，晚上十一点吹熄灯号，中午一个小时休息。但班长提出一班永远争第一的口号，于是我们五点起床——打着手电整理内务（其实就是磨被子），晚上十二点收操（最变态一次到了凌晨一点），中午不准休息（他自己当然要休息，叫副班长带着我们做单双杠三练习）。
班副是还算厚道的小伙子，我们请他喝饮料，他就让大家轮流做做样子，其他人靠着围墙，在围墙的下，躺在炙热的沙地里睡个午觉。
饭前必须唱歌，就跟基督徒餐前要说感谢上帝赐予我们食物一样。有时一首，有时三首，看大队长或大队政委心情而定，唱完后他们一般还要讲评，好的三点，不好的三点，三大点里又有三小点。
有次晚餐前唱歌，声音有点小，他就罚所有的男生班在营区前的斜坡上，头下脚上的做俯卧撑，100个做完后，还不许起来，要撑在那里唱完所有教过的歌。
唱到第二十多首的时候有人哭起来了，哭声感染了大家，更多的人哭了，眼泪和汗水象小河一样在斜坡上流淌。
我当天是小值日，逃过一劫，我和其他小值日看到夕阳下这悲惨的的一幕，庆幸不已。
（三）电影
毕业前夕，那个招兵的军官问我，你的爱好是什么，我说看电影，特长是什么，我说，写影评。
他高兴的点点头，很好，我们也经常看的。
确实经常看，每个周六，都会组织看电影，部队专门配发了电影机，有电影班，隶属propaganda 部门，专职放电影。
白色黑边的银幕在空旷的操场上升起，各班提着小马扎唱着歌喊着番号从营房里鱼贯而出，按着序列在荧幕前整齐地坐好。
坐好以后是拉歌——一二三四五六七，我们等待好着急，最烦这个了。
终于开演了，一般是两部，一部是革命传统教育片，上甘岭之类 ，另外一部则是较新的动作片，记得有一部是冲出亚马逊。（晚辈们集训时放过幸福终点站）
看完电影后要求结合实际写观后感，写在心得体会本上。
我想班长也不会细看，就随心的象在学校里写影评一样写了，无非是这也不行那也不好，一无是处地批判一通。
过了几天，我正在磨被子，睡觉前磨被子——无语啊！
班长黑着脸走过来，我以为这下惨了，以为批判董存瑞那篇被他看到了。
但他对我说，你小子写得不赖啊，大队要办一本杂志，你去吧。
（四）武器
三种武器。
手枪、步枪、机关枪。
大家都急切地盼望着这个阶段的到来：卧在地上，瞄着靶心，想着远方的人，一个惬意的秋日过去了。
秋日到了，但天气还是和夏天一样，树叶绿油油的，一片叶子都没往下落。
大家举着枪，手腕上吊着水壶，水壶里灌满了苦涩的凉茶，除了广东人，没几个喝的惯。
但大家只要班长的视线一转开，就拧开盖子喝上几大口。
很快班长发现了我们的小把戏，他拉开一罐王老吉，快速的下达了命令：
马上跑步去沙坑，用沙子把水壶灌满！
（五）烟头
最害怕的是站军姿，抬头挺胸收腹提臀五指并拢紧贴裤缝……一动不动地象个僵尸一样直挺挺地站在那里，一站就是几个小时。
站的时候必须成散开队形，不允许有人借着别人的阴影乘凉。
同样，有人倒下去的时候，他不会砸到任何人。
“不要想装死，我们一眼看出你是真还是假，真的是全身发冷，嘴唇发黑，象块烂木头一样噗咚倒下去……不要跟我玩花样！”某班长在僵尸阵里穿行，警告想耍花样的人。
但还是有人倒下去，马上被架走，放到阴凉处，由医务室的人掐人中，灌十滴水。
有天我五指没并拢，班长走过来，一烟头戳过来。
收操后，我发现自己食指和中指的关节部位给烫伤了。
再过几天，烫伤部位开始化脓，侯兄看到了，气愤地说：咱们写信告他。
另外几个弟兄却说：没用的，其他班早写信了，据说告到部里，没用的，当兵都这样。
我权衡了一下，想起隔壁班的班长用马扎讲他们全班挨个拍遍，想起隔壁的隔壁班的班长命令他们班所有人在厕所里做俯卧撑——脸必须面对那个圆孔，想起隔壁班的隔壁班的隔壁班长把一个三练习完不成的学员用背包带绑住吊在树上几个小时，那个学员最后发出杀猪一般的嚎声……
我说：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