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面
……他们在等那个黑人。另外还有很多人则只是常客,散坐在那些半球形的沙发里,灯光很高,在外面隔着玻璃门是看不清他们的脸的。有一个看不到的漩涡正把他们卷入其中,让他们在焦虑中活得充实而坚硬,就像外面墙体上那些形状不规则的石头,紧密地贴附着墙体,没有任何缝隙。建筑外面的那些成片的深绿的草被风吹得不时偃伏,裸露出水泥的陇,他们两个人站在附近低声说着什么。他们在所有人的外面,同时又是漩涡的中心,寂静透明。而在他们外面的,是另一个人,没有人注意到他的悄然走动,漫无目的的,他不时的进入建筑的某个自动门,又从另外一边的门出来,他的时间不在这里,这是在别人的时间里,他注意着每个人的表情变化。后来那些学生在空旷的大厅里唱歌跳舞,他坐在最后一排慢慢地喝水,温吞的水,仔细地看着,他在等着那个人讲话,可是那人并没有去读那两页纸上的文字,而是讲起了另外的故事,与他没有任何关系。学生们彼此拥抱,合影留念,有的还赠送礼物给那个表情平和的中年人。他没有看到黑人,就走开了。在空荡荡的办公区里,只有他自己,在电脑里搜索着非洲的图片……东非的大裂谷,乞力马扎罗山,还有水果和草原。那个黑人贵宾正在会所深处的大厅里发表演讲,他来晚了,只好站在隔壁的入口处,默默地听着,不知道那黑人在讲些什么。说的是英语。掌声过后,他跟着几个人坐到了里面的座位上,吃这顿丰盛的晚餐。那个来自刚果的黑人站起来跟几个人合影。相机没有电了,四周一阵慌乱。他站了起来,去找相机,先是找到了一个小的,被否定了,后又找到了一个大的,可以用。他坐下继续吃东西,不去管别人的表情。啤酒让那些学生们异常兴奋。他们开始唱歌,在最里面的一桌,好像每个人都在失恋的边缘,又似乎每个人都无人可恋。在他们的衬托下,少数几个恋爱中的年轻人则显得安静许多,悄悄地来到那几个前辈面前敬酒,那神情就好像在自己的婚礼上,有些兴奋、有些局促,客气得体的话讲得流畅自如。黑人离开了,带走了一批人。他们要去江上夜游,乘某人的游艇。至少有两个桌子周围是空了的。他觉得自己被几大杯可乐注满了身体,什么都吃不下去了。他看着那个刚刚忙完回来的人,坐下来慢慢地吃东西,看了很长时间。他觉得自己根本理解不了这个人的忍耐力和适应能力,能把每件小事都记得清清楚楚,任何突发的变化都能应付自如。如果说这个人就像在海里游泳的人,那么他呢,则像是在沙滩上走来走去的人。海面就像幽暗的液态琉璃,人人都在里面,只有他一个人在外面。他觉得自己似乎又一次失去了语言。后来他背着包钻入地铁,睡了十几站。上了摩托车又继续睡。后来的午夜里,他骑了辆小自行车从家里出来,外面风很大,但并不觉得凉快,他骑了很远,找了好几这店,才买到了两个那种最普通的灯泡,都包着软嗒嗒的满是皱纹的硬纸。他困得睁不开眼睛,骑着小自行车,穿过黑暗的街道,感觉很多灰尘颗粒被风卷起来扑打着自己的踝骨。他想象着灯泡发出的那种淡金色的光,就好像它能从时间的长流中打开一个空隙,可以把他,还有他的几件东西,安静地放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