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邮记（完）

情郵傳奇 情郵小引 無情則死，有情則生，宇宙間 文人韻士、豔姬逸女，相求相望，倏聚倏散之緣，無情者都認作死煞底板，有情者從旁睨之，輒冷然曰：此大塊之蘧盧，而人生之信宿也！則郵之說也，郵亭半宿，千古傳為風流佳話，茲又曷為乎傳爾？曰：傳則傳其奇者而已矣。凡見面成思，聞聲起慕，或倩魚覓耗，或假鳥尋蹤，皆出尋常情理之中，種種殊無奇處，此記香閣中有兩能詩女子，一奇也；先後居停，一詩兩和，二奇也；郵亭何地，婚姻何事，咏於斯，夢於斯，證果於斯，三奇也；情深聯和，一而二，三而四，競秀爭妍，各極其至，四奇也；甚而樞府之金屋，不克藏娃，運使之鐵腸，不堪留息，婉轉作合，雙締良姻，五奇也。至其曲白關目，無不遠駕元人而上，昔若士譜《牡丹亭》，柬友人曰：“此案頭清供，非氍 毺上生活也”，余以為，白香山作詩，必使老婢悉解，持此問若士，未免唐突。自此記出，案頭畜之令人思，氍毺歌之令人豔。夫子曰：“興於詩，成於樂”，其是之謂夫！ 庚午季冬 無疾子書於崇雅齋中 情郵說 傳中載劉生遇王慧娘、賈紫簫事，偶在郵舍，而名曰“情郵”，有說乎？曰，有夫郵以傳情也，人若無情，有塊處一室，老死不相往來已耳。莫險於海，而海可航，則海可郵也；莫峻於山，而山可梯，則山可郵也，乃至黃犬走旅邸之音，青鳥啣雲中之信，雁足通忱，魚腸剖緘，情極其至。禽魚飛走，悉可郵使，又何待津吏來迎，而指雲生東海，驛人偶遇，始憶春滿江南哉！蓋嘗論之，色以目郵，聲以耳郵，臭以鼻郵，言以口郵；手以書郵，足以走郵，人身皆郵也，而無一不本於情。有情則伊人萬里，可憑夢寐以符招；往哲千秋，亦借詩書而檄致，非然者，有心不靈，有膽不苦，有腸不轉，即一身之耳目手足，不為之用，況禽魚飛走之族乎！信矣！夫情之不可已也！此情郵之說也。孔子曰：“德之流行，速於置郵而傳命”，惟情亦然。若云人生傳舍，天地蘧盧，人知情之為人郵，而不知人之為情郵也，則又進之乎言郵者矣！ 粲花齋主人題 情郵傳奇 卷上 粲花齋 主人編次 第一齣 約言 【臨江仙】（末上）生死流遷人似驛，幾多駐足時光。黃河日夜水湯湯，愁隨刀放下，惱共髪除將。 只 有情絲抽不盡，些兒露出疏狂。又拈曲譜按宮商，空中觀聚散，局外問炎涼。 【沁园春】才子劉生，黃河題驛，自訴情腸。有王家二美，後先來至，各和詩章，三地思量。賴故人仗義，不惜千金買鹔鹴。遣侍婢暫承奸命 ，先效鸞凰。 無端屈害忠良，翁婿參商未審詳。對策披忠，聖明虛納，除斥魍魎，再過驛亭傍。豈王氏難歸寓驛，重和前詩得遇郎。妻和妾，雙雙碧玉，千載擅詞場。 劉士元金門單獻策，王慧娘官驛兩題詩。 隱太湖蕭公齊得喪，讓夫人賈女識尊卑。 第二齣 憶友 【戀芳春】（生上）買醉囊空，驅愁劍短，敝貂不暖蘇秦。忍看人心雲霧，世道荆榛，我輩終能自信，羞殺人 ，好面孔惡涂脂粉，還驚問，鶯老花殘，蹉跎又過今春。 【西溪子】浪說文章聲價，咄咄書空如乍，笑書生真窮矣，徒憂杞，腰下吳鉤欲洗，世生予 ，竟何如？小生姓劉，名乾初，表字士元，姑蘇人也。孤韻風邁，逸氣煙翔，人稱玄豹之姿，自負青雲之器 。不幸雙親早喪，門戶中衰。功名未遂，好笑筆尖上空開夢裏之花；姻事寡諧，那些女娘們也枉擲車中之果， 這都不在話下。有個同窗故友蕭長公，見守青州，小生待要去看他，奈路途遙遠，又無盤費，如何是好！ 【三學士】處處關山隔夕曛，教喒何處思君，閒居竟日愁春樹，芳訊經年斷錦鱗，長公兄，你天性生平偏潔峻，怕時宜不合人。 （淨扮差人上）特領黃堂命，來尋白屋人。俺山東青州府差役李本是也，奉府主蕭老爺差使，請劉相公。打聽此間是他書館，不免逕入。（生）足下何來？（凈）小人是山東青州府差役，特奉蕭老爺嚴命，來請相公前往任所，有書在此。（遞介）（生拆介） 【前腔】鞅掌塵勞久失詢，離懷彼此平分，願移文曜來青土，莫使我 回首吳天只白雲，煙 水五湖頻借問，想還同舊日春。 你老爺政聲若何？ 【針 線箱】（凈）喜吳公重臨海郡，課治平千秋相準。（生）宦況若何？（凈）便 官清五馬渾消駿，領風流琴書偏韻，老爺還有俸金二十兩，送上相公，少充行李。（遞介）怕 行裝羞澀無餘潤，客次消停有酒村。（生）多謝了。（凈）休謙遜，故人千里，卻不道 鮑叔知貧。 【前腔】（生）勞驛使遠來垂問，只好把 嶺頭梅領傳春信。怕 大官祿俸難承分，劣書生天生貧窘。（凈出馬牌介）小人臨行之時，老爺又付與馬牌一張，相公一路上去，都着驛遞答應，小人伏侍。（生）長公兄直如此費心，我劉乾初何以克當？我也一向要來相探，苦無腳力，擬 蹇驢再蹋 桃花韻，誰承望 驛騎先搖杏苑春 。天涯近，開緘三復，這一霎 早已神親。 （凈）相公定日起程，小人先將應付掛號。（生）稍遲幾日，俟我束裝。 集唐 青山歷歷水悠悠，望我君應上郡樓。 正是堦 前開遠信，數行添記別離愁。 總評：兩人生平意氣，開口已見一班。 第三齣 選豔 （丑扮差官雜隨上）學生喚作胡誇，紹興是我祖家，只因親友攜帶，自小住在京華。上下衙門爛熟， 官府性格穩拿，一向效勞吏部，新充樞府爪牙，多蒙樞密爺十分見愛，分付替他覓個嬌娃，我說揚州地面，女兒賽過瓊花，便得借差榮耀，占住一所官衙，勾取官媒細報，又押府佐嚴查，說是樞密爺第一件緊急公務，那箇敢不奉酒陪茶？假嫌縣裏鋪陳不好，又道驛裏供應欠佳，驚得那揚州城都說是甚麼上司來到，誰知區區出身本是承差。（內云）差了，承差怎麼念做承差？（丑）口占必須叶韻，笑你不是詩家，自家樞密府中一個聽差官便是，樞密爺要娶小夫人，差我來到揚州着落王通判揀選，揀來揀去，都不中意，你道為何這等難？樞密爺有話分付，容貌之美，所不必言，須有技能，兼通文墨，世間那有這十全的女子？在此日久，不免再催促官媒一番，左右喚官媒進來。（雜喚介）（末上）慣合朱陳配，常聯秦晉盟。小人揚州城內官媒是也，老爺呼喚，有何分付？（丑）樞密爺娶妾一事，怎麼不小心在意？你聽我道來： 【皂羅袍】赫赫當朝貴顯，羡兵權掌握，勢焰薰天，明珠不惜買嬋娟，我待 等閒，要 看遍春風面，琴棋書畫，技能要全，詩詞歌賦，聰明要專，若單則容貌呵，金釵十二，少甚麼 金屏選。 （末）我這揚州呵！ 【前腔】十里朱簾高捲，盡摧蘭貶玉，箇箇爭妍。小人做官媒呵，移根接葉，種就了多少 并頭蓮，不欺老爺說，若沒小人，便 劉郎也等閒 叫不出桃花片 。（丑）你這般誇嘴，怎麼一向揀選，沒有好的報上來？我曉得故意隱匿，拿腔作價，是你們積弊了。（末）小人怎敢！（丑）快報！（末）邗關後巷，張家阿連。（丑）再有？（末）磚街北首，李家翠娟。（丑）還少！（末）愧無曝背堪多獻。 （丑）也罷，且喚這兩名來看一看。（末喚介）（老旦、凈上）藉寵非因少，承恩不在容。黃金多氣色，能使畫圖工。本府王爺奉樞密府之命選擇美人，千金為聘，俺兩家爹媽將些銀兩買了官媒，報上名去，或者中選，也不見得。（見介）（丑）你叫做甚麼名字？（老旦）奴家便是張阿連。（丑）樞密爺要娶小夫人，怎麼報這一箇老阿媽？（末）方纔老爺說要甚麼文墨技能的，故此報上。（丑）你自家說來。（老旦） 【前腔】近日荒疎筆硯，止掛枝打棗，略有家傳。淵明琴上總無絃，便爛柯讀不徧神仙傳。 （丑）你年紀多了些。（老旦）奴家父母平昔過索聘金，高不成，低不就，婚姻蹭蹬，衹因掙錢。年華逝水，殊為可憐。若得收錄呵，可不道好人到處行方便。 （丑）不要閒說，待我點名字。李翠娟！（凈）奴家有。（丑）一發看不得！你有甚麼技能？（凈） 【前腔】慣會雲雨搦戰，（丑搖頭介）再有說來！（凈咬末打末介）更樽前嚙臂，鬧裡揮拳。（丑）難，難。（凈）還曉得文墨哩！（丑）你就將筆寫來。（凈舉筆塗介）縱橫幾筆大如椽。 （自畫眉介）你看我新描一點青山遠，（丑笑介）只面黑些。（凈）容易，粉脂一抹，只留眼圈。（丑）腳大怎好！（凈）不妨。裙拖六幅，只露腳巔。（丑）你倒像戲臺上大凈哩！（凈）我便像凈，恐怕你也像丑。（丑）唗！怎麼老爺像丑？（凈）大家都是花花面。 （丑）這樣醜物，也來混擾，官媒好打，快出去！ 我不管，只問那王通判，要地方官府着緊，自然不敢不報。 集唐 煙花三月下揚州，小婦輕粧大婦愁。 為愛好多心轉惑，無人敢奪在先籌。 總評：揚州佳麗地，乃以一老女，一醜女槩之，不太難為乎？想是官媒索賄，佳者未必報，又想是差官索賄，報者又未必選。 第四齣 議遣 【謁金門前】（外冠帶雜隨上）詩書味，五斗折腰官米，聞道西山多爽氣，暫把塵襟洗。 蕭蕭白髮親華冠，貧富纔爭苜蓿盤。此日聾丞猶守職，敢言仇覽棘栖鸞。下官姓王，名仁，字任菴，錢塘人也。起家明經，叨任揚州別駕，夫人陳氏，小女慧娘，至親者三口，年近六旬，尚無子嗣，所喜女兒德性溫淑，頗涉書史，日後倘招得一箇好女壻，也不枉了。到任以來，清閒無事，春上樞府以書相託，欲覓名姝，揀擇多時，并無可意。差官日逐催逼，甚覺煩擾。（雜）今早老爺未出堂時，有京師差官坐在賓館發作，說樞密爺娶小是天樣大事，老爺全不料理，恐違嚴限，即日要起身去了。（外）怎不傳報後堂？（雜）正待通報，那差官搖搖擺擺，一直上轎，說等老爺自己回覆樞密爺。（外）快喚官媒來！（雜喚介）（末上）只要紅絲原有分，何愁夾帶 竟無人。官媒叩頭。（外）連日揀選，可有好的麽？（末）沒有。（外）這般怠玩，拿下去打！（雜應介）（末）不是小人怠玩，凡到揚州城內娶妾的，來來往往，萬萬千千，少甚麼豪門貴客，公子王孫！小人靠老爺福分，充箇官媒，吃的也是他，着的也是他，那一日不成就幾頭好事？那一頭不使他幾貫花錢？偏有這差官說得古怪，容貌之美，所不必言，又要技能，兼通文墨，老爺下車數載，深知民情，此間小戶人家，不過養幾箇瘦馬，刮洗裝飾，哄著四方游客、富貴子弟，帶眼一瞧，意頭覺有些俊俏，容貌覺有些標致，便道是雲端仙子，月裏嫦娥，小人們做媒的，一分就形容他十分，只有說合，那有說開？頭上腳下，凡有些不伶俐的所在，遮遮掩掩，還不許他看個一二分，那有面試甚麼技能文墨的？就說是會些技能，絃響便是琴，下子便是棋了， 若說通着文墨，難道真是考試官考他七篇不成？不過是箇名色影勢，事成之後，你東我西，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只索罷了，如今定要實實比試，件件完全，就打死小人也變不出個好的。滿城報盡，便是小人的婆子，老爺若要，也一發報上。（外）這老兒利嘴，且饒你去，再細訪來。（末應下）（外）這事怎麼處？不免退堂，與夫人商議。（雜掩門下）（外）叫院子請夫人出來。（老旦上） 【謁金門後】曉鏡纔完櫛篦，又報早衙休矣，十五盈盈嬌未起，兒女隨他意。 相公，你休衙恁早，想必清閒。（外）夫人，我退食之餘，略有商議。（老旦）不知為着何事？（外）樞府欲覓麗人，春上飛書相託，今無以應，為之奈何。（老旦）偌大一個錦城，豈無美色？（外）夫人—— 【鎖南枝】尋聲好，識面非，雖則如雲傾國稀，書史要周知，還求精技藝。（老旦）既無佳者，何不據實以復？（外）伊勢焰怎敢違？儻逢嗔，後應悔。 （老旦）妾身倒有一計在此，我家紫簫，這丫頭頗有幾分顏色，隨着女兒，淹通詞翰，便是琴棋簫管之屬，像也都曉得些，相公何不將他打扮，送與樞密？ 【前腔】容非俗，年及笄，平日算他八字，也道 後來不應終綠衣，老身一向在意，相公尚無子嗣，好收拾此婢， 奉侍衾枕，心上久徘徊，未敢遽咨啓。（外）夫人說那里話！子息艱難，乃是天數，此婢伏侍女兒，豈有收用之理！ （老旦）老身正亦如此想，如有意，不必疑。（外）快不要說。（老旦）既無緣，早婚配。 （外）一婢非所愛惜，但恐外觀不雅。 【前腔】吾年老，子巳稀，留連豔質非所宜，便許嫁明妃，棄之如敝屣，怕外人不知。說 “出閨閣，是女兒，料娉婷，豈奴婢？” （老旦）依老身所見，不如竟認作親生女兒，樞密喜逾十倍，相公止有一女，誰人不知？這只騙得他眼前耳，日後另擇佳壻，心跡自明。 【前腔】人情變，世事移，女吳出涕君所知，況紫簫又不是親生，潛渡女兒溪，誰識西施計？（外）夫人所見，豈不是好，到底怕有議論哩。（老旦）你道 事到底，有是非，事臨頭，也須 看頭勢。 （外）依夫人說，先寫書回覆樞密，隨後送親，還有一件，這妮子不知肯去否？（老旦）人家丫鬟，送去府中受用，自然樂從的，待老身說與女孩兒，慢慢的分付他便了。 集唐 縱橫唐突世喧喧，那似登科甲乙年。 月姊殷勤留不住，思量大是惡姻緣。 總評：如此難處事，老王何不與主文商量？曰，有能事令正，不必另請主文也。 杭州女子，未必勝似揚州，夫人恐老王收用，故乘機遣去耳。 第五齣 閨恨 （小旦上）素眉薄鬢舊羅裳，別樣風流雅淡粧，陪娘燒徹夜來香。 指下生風無剩 巧，毫端散彩有餘長，康成家婢不尋常。奴家姓賈，幼鬻於王，喚名紫簫，老爺夫人見奴家自小聰明，只教隨侍小姐，多謝小姐也不以使女看待，晴窗共繡，夜燭聯吟，俺小姐時常襟懷洒落，笑語溫和，止曉得咏月嘲風，并不曾啼雲怨雨， 自那日老夫人請小姐去講甚麼話，小姐悶悶而回，只見他雙眉蹙翠，兩眼含珠，不予不言，沒情沒緒，竟不知為着何來。我看這兩日老爺與老婦人唧唧噥噥 ，想必小姐有了人家了 ，咳，小姐小姐，你年紀不小了，只願招箇風風韻韻俊俊俏俏的姐夫，若不妬棄，便一發拖帶紫簫，却不是好！不免等他起来，问个明白。（旦上） 【凤凰阁】春风轻送，怪殺莺忙蜂冗，绿纱浸日只如空，照醒初圓半夢，繡窗還共，是誰人孜孜伴儂？ 水流花落恨年年，他日遺踪說翠鈿。一夜暗香行萬里，重門空自鎖嬋娟。（小旦）小姐每常歡歡喜喜，連朝憂懣，有甚心事？（旦歎介）咳，紫簫，你跟隨我幾年了？ （小旦）自小隨著小姐，怕不知道哩。（旦）我想人生有聚，必然有散，你我雖是女流，相依筆硯，朝夕隈倚，也不寂寞。 【集賢賓】想 梨花聽雨同夜鐘，也 曾同倚梧桐，盡日香罏陪晝永，弄金針笑語春容，所事依從，可能彀 長似這，因依和哄？（淚介）只恐怕有聚有散呵，心作誦，歎 聚散有如春夢。 （小旦）小姐，怎麼這般說？ 【前腔】覷多嬌 為何未言先惋痛，不 住的 淚如濛，我紫簫呵，青眼千分知看重，繋衣裾寸趾追從，便後來，小姐到人家去，紫簫也趨步春風，道得箇烏鴉隨鳳。小姐，心事何不對紫簫說來！（旦欲言又止介）（小旦）小姐這等不樂，連紫簫也一時慘切起來，（淚介）魂驚動，不覺意煩心冗。 （旦）事到如今，不得不對你說了，樞府欲覓麗人，託俺爹爹選擇，並不可意，差官日逐催逼，爹爹怕他威勢，無計可施，與奶奶商議，把你認作親生，選與樞密，不日就要起程了。（淚介）（小旦拭淚介）原來為此，小姐不必生悲，蒙老爺夫人另眼看覷，正無恩可報，倘用得着紫簫處，生死不辭，既然樞密勢逼，無可奈何，紫簫何難一行，以解此厄？ 【囀林鶯】琵琶一曲明妃痛，便朝廷 也要和戎，只怕假閼氏當不 的和親用，老單于倒笑殺 漢國姿容，紅顏命窮，逃不得風波翻弄。（合）恨匆匆，這一霎 無端拆散西東。 （小旦淚介）（旦）你方纔何等慷慨，怎麼也掉下淚來？（小旦）小姐深恩，實難割捨。 【前腔】幾年畫閣親陪奉，但相看 笑眼歡容，跟隨只比鞋頭鳳，又誰知伏侍難終？只願來世呵，再傍簾櫳，報不了丘山恩重。（合前） （旦）紫簫，我怎生捨得你去。 【黃鶯兒】生小鎮相同，再無人似意中，你去後呵，粧樓夜月誰聯咏？盼 天邊斷鴻，聽 床頭亂蛩，怕 關山迢遞也做不出 長安夢，（合）訴蒼穹，旅魂飄泊，應向舊房櫳。 （小旦）小姐，我看從來炙手威勢，不能長久，冰山難恃，相見有日，未可知也。 【前腔】合浦得重逢，過延津劍化龍，笑 樓頭早把朱顏送，他 冰山易崩，朝露易傾，敢 相如也還 賺得 出秦廷貢。（合前） （旦）紫簫，你也不必傷懷。 【琥珀貓兒墜】你本是蘂珠仙眷，合領綺羅叢，怕不待 金屋藏嬌承密寵，腰肢賭絕楚王宮，則你那時節呵，朦朧，可憶閨中，我寒燈虛擁。 （小旦）小姐，你—— 【前腔】耐煩消遣，休怨落花風，願 早叶于飛雙跨鳳，不似我 前生牽下這 斷頭紅。老爺夫人呵，龍鍾，只有你 香閣嬌容，好生看奉。 【尾聲】（旦）聽他一句句 說向俺 傷情重，絮語燈花，還只有 幾夜同，從此後 似海侯門，只好 夢裏逢。 集唐 凭欄仍是玉欄杆，步步相携不覺難。 無限報恩心未展，等閒平地起波瀾。 總評： 男女相求，情趣易寫，慧娘紫簫皆女人也，閨閣房帷之中，別有一段綢繆惓戀之致，離則相思相夢，合則相親相讓，主僕妻妾形迹，脫略殆盡。所以為情，所以為情之至。 第六齣 奸喜 【霜蕉葉】（凈蟒玉雜隨上）兵權在掌，喜怒惟心上，獨坐朝端氣象，謾誇稱 擎天棟樑。 【鷓鴣天】執掌中樞二十年，龍韜虎略竟茫然。濫叨爵賞恩無地，擅作恩威勢逼天。金可斛，酒如泉，英雄且做眼睛前，便教千載能遺臭，也落得詩書姓字傳。下官知樞密院事阿乃顏是也，起自武科，初為裨將，因先帝寵任 番僧輦真吃剌，拜為國師，下官首先摩頂受戒，遂得夤緣，躐登本職。術寵一世，勢壓千官，順吾者生，逆吾者死，蟒玉頻加，子孫同蔭，富貴極矣，只是夫人利害，身邊沒有十分可意的女子，前日虧門下何金吾攛掇差人往揚州選取，又有幾箇字兒分付那姓王的通判，想不悞事，怎還不見回報？（末扮差官上）天邊不敢辭長路，枕畔還應聽好音。自家是揚州府水利廳差官，奉本官差遣，到樞府投遞公文，此間已是府門首，等長班出來，央他通報。（雜）你是甚人，在此走探？（末）揚州府王通判有公文一角，差官投遞。（雜稟介）（凈）着他進來。（雜應，末見介）揚州府通判王仁公文一角，呈上老爺。（凈看笑介）我一向聞你本官做官極好，到任幾年了？ （末）三年了。（凈）官評既好，歷俸又深。（看腳色介）哦，可惜是個明經。如此異材，難拘常格，那官兒回去，頂上本官說，不日就超擢了，外廂站立，候領回書。（末應下）（凈笑介）好箇王通判，好箇王通判！他說一時選擇沒有佳麗，就把自己女兒倒賠粧奩送我為妾，天下那有這等好人！老王，你就是我的丈人了，思量甚麼計策酬謝他便好。叫左右，請何金吾何爺來。（雜應介）（丑冠帶，雜扮長班喝道上） 【桃柳爭春】門牆靠傍，傳聲頭踏，休呼到來，樞密近巷。 下官何金吾是也，特來樞府問候，正值開門，快通報去。（雜）老爺正着小人請何爺講話，來得恰好。（稟介）（凈）道有請。（丑入見介）（凈）金吾日來少會。（丑）連日敝衙門有些小事，失於問候，門生知罪了。（附耳介）老恩師納寵之事，近日有回音么？（凈）正要與金吾說知，那揚州府王通判適纔差人投票，因揀選 無人，他將親生女兒送我為妾， 將次起程了。（丑揖介）恭喜老恩師，卻也難得這王通判湊趣。（凈）正是這般說，金吾，你道何以酬之？ 【鏵鍬兒】是他親生女娘，香閨嬌養，想 儀容婉麗，舉止端詳，送來侍衾帳，還賠嫁裝，真快暢，漫忖量，他須為岳丈，我也要 像箇門楣體樣。 （丑）這箇何難？老恩師分付吏部，躐等超陞便了。 【前腔】溫柔醉鄉，安排停當，這也是老恩師天緣湊巧，福分殊常。那王通判呵，恩光略迥，向枯株望陽。（凈）與吏部說也不難， 只是近日連連有些小事，似覺講得面長了些。（丑）不勞老恩師開口，待門生一力轉達，承薦獎，沒補償，這些須俯仰，又 何必輕煩咳響？ （凈）如此甚好。 集唐 不堪深夜鳳池寒，小帳無人燭影殘。 紅粉樓中應計日，可憐風日到長安。 總評： 何金吾非真為樞密周旋也，特借以市權，見得與樞密十分契密耳。 第七齣 題驛 【山坡羊】（生跨馬，凈隨上）雜離離樹影煙 籠罩，濕騰騰山勢雲 迴抱，睡昏昏控不 住馬蹄 勻，意慌慌看 過去的 行人少，曙光高，殘星積漸消，鞭稍何處，何處是那 青州道？到不如 昨夜朦騰，捷夢 先馳到。（合）迢遙，過江淮又幾朝？飄蕭，走 風塵第一遭。 我劉乾初為探長公兄，不憚千里跋涉，公差說，趂今日趕過黃河，早起趲行，公差，可望見黃河了？（凈）前面就是。（生）呀，好一派大水也！ 【前腔】你看這白茫茫雪浪和 天攪，閃得我 響颼颼劍氣迎 風嘯，這 等莽滔滔世運總 堪悲，比似我 虛飄飄身計真難料，浪花搖，看 蒼龍赴早潮，這 乘流一葉一葉可便是 張騫棹。（凈）已到河邊，請相公下馬，走過浮橋，就是驛前了。（生）（下馬介）古驛淒涼，四面 黃河繞。（合前） （凈）馬頭，快揀好馬來！（內應 ）今日我們驛裏新老爺到任，正在印烙，畧停一停就有了。（凈）相公請在裏面少坐，小人換馬就來。（下）（丑持報上）欲覓朝昏計，全憑紙筆勤。老爹 ，可要看報麼？（生）這報那里來的？（丑）老爹 有所不知，俺這徐州是南北第一箇馬頭，京師的報，往南直江淛一帶去的，少不得在這驛前報房分抄。（生）將來一看。（丑遞報介）（生看畢仍還介）我跟隨公差在外，叫他與你幾個酒錢。（丑應下）（生歎介）你看，牘溢公車，陞除滿目。 【金絡索】胸中磈怎消，扇底塵難掃。似我劉乾初也罷了，落魄書生，應伴書蟲老。長公兄這般大才，你 緣何不守禁闈，上清朝？海國分符滯外竂，簾前舞鶴人瀟灑，抵多少 窻下聞雞夜寂寥。拆柬邀我去呵，想你 衙齋悄，擬將清況語窮交，兩相逢積悶嘈嘈，怕 說不出翻悲叫。 （末扮舍人策馬上）食 風還宿露，涉水更登山。（下馬大叫介）驛官那里？快煖擋風酒來！（內應）來了！來了！請坐。（末倨坐介）（生）請問貴差？（末）咱是樞密院舍人，奉差前往揚州迎接家眷。（生）前日過揚州時，只見沸沸揚揚，聽得人說，樞府選妾哩！（丑持酒飯上）老爹 請在上房用酒。（末同下）（生）你看這廝好不氣傲，休說樞府，只差人便如此了。 【前腔】風威太莽囂，禮數多粗傲，我劉乾初到此半日，冷水也沒得粘牙，他一進驛門，湯酒下飯，恁般奉承，舉目炎涼，顛倒都堪笑，他方纔說前往揚州迎接家眷，秦樓楚館中總妖嬈，一路香塵擁輦飄，咳，劉乾初，劉乾初，說甚麼 書中有女顏如玉，敢則怕 月下無人註阿嬌，風煙道，又 無端牽引上星軺，一程程客況無聊，看冷淚從心吊。 等這一回，還沒有馬。（往後閒步介）原來有這箇亭子，倒也清洒，壁粉初勻，不免題詩一首，以寄悶懷。（題介）年少飘零只一身，風波愁殺渡頭人。青衫稳稱騎羸馬，白面難教撲暗塵。但說荆山常有淚，自生空谷孰為春。萧萧旅馆河流 上，忽憶青州太守贫。姑蘇劉某題。 【簇御林】新詩句，信口嘲，把閒情，輕付拋，孤猿野鶴同棲叫，後人來此，看此詩呵，敢似我愁懷抱，費推敲，咳，陽春白雪，怕 屬和已寥寥。 （凈上）相公，有馬了，請就道。（生）為何許久？（凈）正揀得一匹好馬與相公騎坐，不想被樞府差人奪去，又特地揀來的。（生）多勞你費心。（凈）相公，這是應該得伏侍的，還怕伏侍不周，只消相公在老爺跟前方便一句，賞個好差，青目一青目，也不枉跟隨相公這一場。（生）自然替你說的。（行介） 【前腔】長途柳，欲染袍，草青青，偏襯嬌，吟肩雙聳鞭還梟 ，呀，天色晚了，看落日啣山早，莫辭勞，前村旅店，帶月且頻敲。 （凈敲門介）（丑）隔籬聞犬 吠，深巷有人來。（凈）店家，盪酒來相公吃。（丑應同凈下）（生） 【尾聲】孤燈一盞和愁照，且酌村酤慰寂寥，怕明早呵，車馬催人，還只是 天未曉。 集唐 行却 江南路幾千，聽鐘投宿入孤煙 。 風霜一夜添羈思，惟有劉楨不得眠。 總評： 如今驛壁題寫殆盡。劉生之詩，正以兩女郎傳耳，然今驛壁上能有劉生詩否？恐不堪令女郎見也。 第八齣 遺愛 【小蓬萊】（小生冠帶，外扮吏雜隨上）對案遙山靜好，列青松百尺堂高，淒清鶴韻，和琴三奏，冗牘塵消。 魚餐常減署烏饑，松柏高寒樹不肥。吏少差承民耻訟，可知積歲午衙稀？下官蕭一陽，字長公，姑蘇人也，忝中文科，官拜青州刺史，蒞任數載，且喜民安物阜，道不拾遺，雖無三異足稱，也曉得四知堪畏，有一箇故友劉士元，與我同窻雅契，前日差人請來任所，杳無音信，一定也起身了。劉兄，你如今在途上呵—— 【桂枝香】荒煙落照，雨巾風帽，又 不是王粲依劉，漫勞你山陰移棹，想 霜迷板橋，想 霜迷板橋，怕你 旅魂顛倒，離愁清峭。怎麼還不見到？難道 漫游遨？題徧隋宮柳，閒聽月下簫？ （丑扮報人上）春從天上至，恩向日邊來。（擊鼓進介）京報人叩頭，恭喜老爺高陞！（遞報，小生看介）吏部一本，缺官事，盧龍道缺觀察使，推青州府知府蕭一陽陞補，奉聖旨。是，果然叨轉了。（凈）小的順赍文憑一道呈上。（遞介）（小生看介）呀，欽限甚嚴，就要起身了，走報人在外侯賞。（凈應下）（小生）該吏聽我分付，倉庫、牢獄，冊籍明白，你赍印送與上司，候委官代署，本府即日離任。（想介）還有一事，倘劉兄到此，我又不在，怎麼好？ 【前腔】征車載道，正 客星初照，可 憐他鳳字重題，應恨我這 龍門難造，他 途窮敝貂，途窮敝貂，好傷懷抱，往同歡笑，誰知道又空招。後來便得相會呵，只怕 書劍塵中老，容顏塞外高。 也罷，該吏再領俸金百兩，留書一封，候姑蘇劉相公到此，多多拜上，說本府因赴任迫促，不得陪侍，新任邊方，恐難勞玉，權贈此以為歸費，原送馬牌，替他掛箇往回的號兒，不可有悞。（外應介）（小生）外面甚人喧嚷？（雜）官吏師生人等，擁道遮留。（小生）人眾語雜，只叫為首的進來。（雜傳介）（生扮官，末扮生員，凈扮父老上）（進見介）（生）恭賀老大人喬遷，不勝欣幸，只是屬官失所天了。 【解三醒 】受卵翼慚無報效，仰風裁敢越分毫？教道我 清白傳家登上考。（外）小的衙門吏書人 役，跟隨恩爺，雖沒有處趂錢，入公門也落得清高。（末）門生生員輩，蒙老師祖優待，抽閒常則 喜談時課，捐俸還 多虧助夜膏。（凈）風俗好，俺們里老，但 追陪社會，只聞得 五袴歌謠。 （生）願老大人再借冠一年。（外）小的便卧轍扳 轅……（末）合學見做保留賢能官員的公呈，往上司遞去，懇求轉題加銜管事。（凈）甚麼公呈？我們鄉耆里甲，就要進京動箇民本哩！（丑扮差官上）餘恩留舊國，勤力接新官。稟上老爺，盧龍道鎮各爺差官投書，邊庭多事，請老爺作速赴任。（小生）收了，明日候領回書。（丑應下）（小生）你看催促恁緊，保留原是舊套，不必行了。（各哭留介）（小生） 【前腔】自懺悔，法多情少，稱官評政拙心勞。我本府有甚麼好處到你們，如此苦留？我曉得這也是你們厚道。與我 點綴春風顔面好。（眾哭介）再沒有這樣好官了。（小生）早難道真箇號啕。（淚介）不要說你們不忍捨我，我也怎忍拋棄你們，在此三年呵，便 餐冰嚙雪，也少不得飲你 民間水 ，藿食菰羹 ，也總是這 地上毛，心如搗。休 說不忍拋棄你們了，看 山川風景，不由人不 淚點零飄 。 （眾）說到此處，一發感傷，就是必不可留，還望從容幾日。（小生）欽限難違，便強留幾日，總也無益。（生）上意既已堅決，不免告假，先在境上祖送。（外）求恩爺脫靴留愛。（末）門生出單歛分，蓋造生祠。（凈）官道傍邊，各鄉各鎮，與老爺立下幾十座去思碑。（眾） 【解醒 歌】守海郡當年杜召，鎮邊庭又要這 漢室班超。 （雜）稟老爺，發摃。（小生）沒甚行李，隨身一兩抬便了 。（眾）你看他，兩袖天風空一笑，只腰金冷襯征袍。去後呵，關情畏壘腸堪斷，你敢也回首并州淚暗拋。（行介）（合）朱旛引，皂蓋飄，悲鳴五馬亦蕭蕭，青山隔，綠水遙，看 人民城郭總魂銷。 （丑上）稟老爺，盧龍各府州縣叅游守把合 屬大小文武官員，差人迎接，投遞公文。（小生）知道了。前途候領批迴。（丑應下）（小生）各官過來。 【前腔】甘淡薄，益堅節操，（生）是。（外跪介）恩爺還有甚分付小生 ？耐清貧長守規條。（外叩頭介）（小生） 諸生，只願你 九萬雲程鵬翮矯。（末）門生輩不敢有負作養。（小生）父老，你回去傳與子弟說，好耕穫舊日田苗，（凈）好說話。（小生）再聽本府囑付，你們都是好官好吏，好秀才，好百姓，若 改頭易面非吾黨，莫枉了我 瀝膽披肝教爾曹。（各哭行介）（合前） （小生）來路遠了，你們回去罷。（眾）再送一程。 【尾聲】乍瞻依，難分調，（小生）你莫將 生涯公務誤今朝 。 （眾）便 送到盧龍，也只 有這遭。 （雜）稟老爺，已到境上，前驛夫馬迎接了。（小生）不必再送，就此各回。（下）（眾哭跪送介） 集唐 別感生成大昊功，始應回首憶羊公。 琴樽劍鶴隨將去，過里猶歌卧轍風。 總評： 此一幅循良傳，一通墮淚碑，也可思可敬，可感可涕。 第九齣 遣婢 （丑扮差官上）揀盡如花窈窕娘，一般高髻內家粧。巫山別有神仙宅，挾雨携雲就楚王。自家樞密府差官是也，奉差到此，選擇美人，揚州城內的女子，那個不經批點，都則七中八當，不見甚麼百媚千嬌，正不知學生的眼高，還則怕看得眼花了，被我走到王老先賓館中發作幾句，那王老先就着忙了，把自家一箇親生女兒輕輕的送與老人家做小阿媽，你道勢利不勢利？又私下送學生薄薄的一箇書帕，央我打稟帖到樞密爺跟前說他好處，我想他的令愛一定也拿 掇得出，樞密爺見是親生，必然寵愛，學生思想，要呵樞密爺的脬，須甜他小夫人的嘴，一時間就轉過前日假發作的臉皮，放出生平慣幫襯的手段，把千金聘禮發到珠寶紬段各行，替他備辦衣飾之類，發一要十。這副粧奩，好不齊整！ 那淮揚一帶地方官府，都捐貲助嫁，河下送到座船，何止數十號，只怕沒有許多身子坐他，今日擇吉發親，花燈彩轎，笙簫鼓樂，俱已催齊，還須自到府前查點。（下）（老旦、旦、小旦上） 【菊花新】素娥飛下彩雲虛，天外偷排七寶車，顧影漫躊躇，聽 林鳥幾聲春去。 （老旦）紫簫，我的兒，吉期已臨，彩輿將到，快些粧裹，不必遲疑。（小旦）真箇今日就要去了？（哭介）（梳頭介） 【泣顔回】臨鏡懶施朱，匣粉猶他塵護，幾番催促，今朝不愛粧梳。 （老旦）新打的金鳳釵，可插戴了？（小旦）荆釵自許 ，這鳳釵且 慢作商量語。（旦自拔簪介）玉簪一枝，是我自小帶的，替你添粧，莫嫌輕褻。（小旦）多謝小姐。（簪介）這恩光頂戴難勝，煞强似滿案金珠。 （老旦 ）快穿幾套衣服。（小旦穿衣介） 【前腔】徐徐不忍脫衣襦，小姐，還是你 穿殘遺縷。（旦哭介）錦衣衷素，知他不肯忘予。（老旦 ）再穿上繡襖。（小旦）老夫人，你 儒門絅布，我怎敢 橫披金縷，賣弄他 侯 門富？（老旦、旦）看盈盈淚濕羅衫，抵多少膝下牽裾？ （外上）丈夫慷慨都無淚，兒女綿藤太有情。前日聽夫人之議，嫁遣紫簫 ，閨中和我女兒哭箇不了，差官已在府門首迎親，不免進去，催他起身。（見介）粧裹完了，早些上轎，不要錯過良時，你聽我道—— 【榴花泣】絳紗千炬，夾道 照香車，繡旌旗映紫駒，中流畫舫引笙竽 ，香風咳唾雜瓊琚，原非棄汝，則寒官無力支門戶。（合）算前途萬水千山，禁不住短歎長吁。 （丑引雜鼓樂上）姻緣本是前生定，曾向蟠桃會裏來。吉時正到，就請登車。（雜稟介）（小旦）老爺夫人小姐在上，紫簫拜辭了。 【前腔】生成息養，似稚草 出階除，好看承女不殊。（哭向外、老旦介）則道 時時羽翼近慈烏。（哭向旦介）則道 花前長伴這鳳凰雛。無能戀主，看辭槽老馬空回顧。（合前） （小旦哭別隨眾下）（凈扮報人上）飛檄行千里，新綸出九重。報報報！老爺陞授長蘆鹽運司轉運使之職！（老旦、旦虛下）（外）何為有此超陞？（凈）吏部查老爺治河有功，特地優敘。（外）等全報到并賞。（凈應下）（老旦、旦上）外邊所報何事？（外）吏部查敘河功，竟把下官超陞長蘆轉運使。（旦）爹爹，恭喜了。（老旦）這那里是甚麼吏部查敘河功 ，分明樞府特擢。老身所見，可不大謬。若沒有紫簫去時，如今的官，不知怎麼樣了。（外）夫人—— 【駐馬聽】躐等遷除，怕 謗議喧騰人不孚。（老旦 ）議着甚麼？（外）道 依親作勢，借女求官，行醜名污，我王仁也是好男子 ，便 家貧還有舊田盧，又 無兒慰我年遲暮，早賦歸歟？也省得 將來彈射貽人語。 （老旦）相公，你—— 【前腔】不必行迂，官祿前生未可虛，便這一陞，也是命中排定，意外遭逢，又不是我 特地營圖。（外）以女易官，似乎不可。（老旦）可是扯淡 ！那紫簫真是你生的？便對人也說得出。親生終自有兒夫，只 眼前權暫稱妻父。（外）如今棄官，外人也曉得此陞非出本意。（老旦）官已陞授，就說非出本意，那箇信你？ 總難推箇乾淨，落得現做，後日之事，再作商量。空自趑趄，難道 陞官反促人歸去？ （旦）吾家陞擢，雖則可喜，紫簫心中不知如何苦楚。想此時呵—— 【餘文】倚蘭橈，形影孤，有多少離愁欲訴，只博得 天上傳宣一紙書。 集唐 惆悵堦前紅牡丹，驕奢勢力橫相干。 誰人正得風波便，粉節霜筠漫歲寒。 總評： 老王不肯之官，猶不失本來面目，夫人一罵，便沒主張，懼內人悞事不淺。 第十齣 卑冗 【七娘子】（末冠帶上）蹉跎老運偏精爽，既為官敢辭劇忙？南北奔馳，東西迎送，清貧惟守河邊浪。 朱輪紫蓋日盈門，暫借光輝片席溫。官守只今如傳舍，河清難俟且同渾。老夫趙德，賤號愛軒，錢塘人氏。吏員出身，一考二考三考，只依本分，並不幹那黑虎跳飛過海的勾當，那些大膽光棍，都是白腳，一日衙門也不曾進，只串通吏部當該，使着假印，造着假劄，或援下那一條事例，或央上那一箇人情，州縣佐貳，登時選了出來，却也懷著鬼胎，恐怕發覺。老夫只是老老實實挨年序月，守到如今七十多歲，點名画卯，次次是頭一箇，看意不過，只得也上了選簿，抽着一根徐州黃河東岸驛的籤，這驛有人說不好，別處的驛管水不管陸，管陸不管水，惟有此處，水陸兼管，這邊要船，那邊要馬，這邊要旱夫，那邊要水夫，伺候供應，畧有不到之處，就是鎖驛夫，打驛吏。且是南北第一要衝，來往送迎， 晝夜不息，一般兒也有人說這驛的好處，大凡驛遞偏僻，使客稀疎，沒有甚開銷，就作不得弊病，衝途雖則辛苦，錢糧廣濶，每一起差使過，一張勘合牌票到，多記他幾名夫，假開了幾匹馬，虛報上一二次，中火住餐，越來得多越好銷算。老夫又虛心請教前輩，他說傳與你的秘方，打發廩給， 只好七成八成，護送吹旗，不過四里五里，酒壺只引得喉嚨癢，飯碗還沒有肚臍深，腐皮青菜，賤不去的，便是下飯本行，硬肉生雞，吃不得的，留作下餐添補。買了幾觔虫鑽的果品，朝朝與我看盤，搭上一條狗嚼的圍裙，時時替人抹桌，夫馬一見面，就有常例，工食領到手，便要先抽，最尊敬的是前站大叔，難惡識的是夫頭馬頭，徒犯無錢，活罪反成死罪，假牌照出，私和不必官和，還有不巧當的所在，撞着會撒潑的承差，遇着要施為的過客，酒飯欠好，夫馬不齊，挽起皮鞭，引着鐵索，只是硬着口說自家賠出來的供應，縮着頭說往縣上去領支過的錢糧，好開交也還使箇三釐五釐的封袋，沒擺佈就反說打壞 了我一品二品的職官。（內云）好箇大老爺，這篇表白，却不自家道了醜態？（末）雖則如此說，我老爺還有酌量，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從來順便東西，那箇不要？謝天有這把年紀，與我小小結果， 正是老來行着官運，須要勵精整頓，巴到任滿，還圖箇好陞轉，前日新到得任點夫烙馬，查徒犯，驗渡船，件件完了，今朝不免到驛前驛後，仔細觀看一番。這皂隸房、吏書房、上房、下房、廚房、廁房，都也潔淨，後面還有亭子，官府到來，儘可棲息，你看驛裏人也知事，新官到任，把牆壁粉得雪白，也是體面。那亭子壁上，像有甚麼在上。（拭眼看介）不知又是甚麼人，閒了手腳，寫幾行字，把一堵新壁，弄得糊糊塗塗了。（凈上）老爺，那有功夫看詩！傳牌到了。（末）將來我看。長蘆鹽運司都轉運使王，為公務事，照得本司，前往赴任。所有應用夫馬，合先遣牌知會。呀，這是我同縣親戚，新陞運使，在此經過，分付夫馬下程，都要齊整，小飯我衙內自備。（凈應下）（丑上）又有牌到了，是樞密院家眷，老爺，前日樞府一箇承差過，就替他需索得不耐煩，因這日老爺上任，不敢稟，如 今家眷經過，一發費事。老爺須十分着意。（末）曉得了。分付比往常加倍齊整。（凈急上）老爺，總河侍郎、巡河御 史、河道郎中、水利道各牌到驛，一時齊來，甚難答應。（末頓足介）為何齊來？（凈、丑）老爺還不知道，清河口上河決，把長堤衝斷，管河各爺下去踏勘，就是樞府家眷，原從水路進京，也因河決改陸的。（末）老爺新任，有甚麼舊規，怕不曉得，你們只管稟行。（凈、丑） 【洞仙歌】馬兒要着幫，夫頭要派行，整日 備辦車船，下程和口糧。（末）這自然的還有。（凈、丑）工食免扣放，撥差宜體量，我們 通驛都無講。 （末）這狗弟子倒來得！我老爺也有舊規教道你—— 【前腔】號衣要放光，藍旗要足方，不許 啰唣偷閒，答應須着腔。（凈、丑 ）還有甚分付？（末）行李失了摃，身邊搜出贓，這回 休想輕輕放。 （凈、丑）老爺倒是在行的。（末）不要閒講，快去迎接！ 集唐 傲盡公卿歸九泉，惟知曝背樂殘年。 不嫌野外無供給，千萬長河共使船。 總評： 紫簫改陸，在驛夫口中敘出，簡亮得法。 第十一齣 旅行 （小生扮差吏左旋上）偏僻衙門原自淡，腥膻官府向來鹹。俺是長蘆鹽運司差吏，迎接新任王爺，一路見他傳牌過去，想也不遠，快些迎上。（下）（外、老旦、旦、雜右旋上） 【風雲會四朝元】（外）官情無那，升沉總幻魔。驅馳名利，到老婆娑 ，算 林下無一箇，又癡呆到我，又癡呆到我。苦歷騎驅，亂撞風波，馬足奔疲，車輪推脫，空羡山僧臥。（小生左旋上）本衙差吏，迎接老爺。（雜）起去。（外）此去黃河多遠？（小生）只有兩站。（老旦）嗏！夾道柳煙拖，錯落旌旗，影亂紅霞過。（旦）行忙髻側矬，日長意昏惰 。看 風塵漲滿，沙沙雜雜，早把 淚痕吹破，淚痕吹破。（同下） （生跨馬左旋上）淒泊長途未 足嗟，茂陵三十尚無家。陳蕃已去空留榻，枉買王郎雪 夜艖。我劉乾初到得青州，誰知長公兄又陞任去了。 【前腔】臨邛初過，相如負病疴，多虧令尹，把 車騎騰那，纔 弄得琴心妥。我如今消渴，我如今消渴，抱膝閒吟，叩角空歌，指望會長公兄，與我 酒解牢騷，淚同悲挫，又誰知 画戟門先鎖，嗏，好事總多磨。便 一面寒暄，宛轉相奚落，只得仍舊用這張馬牌轉來。來時尚掙傞，歸途轉疲瘅，早 昏騰馬上，癡癡夢夢，不覺玉鞭偷墮，玉鞭偷墮。（下） （末扮舍人右旋上）元老多情還戀色，佳人承寵早趨朝。俺是樞密院舍人，迎接小夫人的，一徑到揚州，那小夫人已起身了，把小船棹到 清河口，只見幾隻空座船，你道為何？因黃河衝決，船行不得，改從陸路，只得又飛馬追趕，聽得人說，就在前面，快些趕上。（下）（小旦、丑、雜右旋上） 【前腔】（丑、雜）雕輪輕妥，叅隨騎從多。行人來往，叱咤遭呵，塞路香風和，原來 是拋殘翠朶，是拋殘翠朶，水映嬌波，嶂列青螺。鳥雜笙歌，雲連帳幕，樞府威名播。（末上）本府舍人，迎接夫人到揚州時，夫人起身，趕到清河，夫人已登陸，星夜趕上來的。（丑）起去，此去 黃河，只有三站，你先去催齊夫馬，伺候夫人。（末應下介）（小旦）嗏，啼笑便如何，檻鳳圍鸞，已下葳蕤鎖。 小姐，小姐 ，離他想殺他，是伊憶着我，聽 紛紛侍從，嘈嘈雜雜，按不住 心魂跳躍，心魂跳躍。（同下） （生左旋上）前日到青州去，還有個差人相伴，如今只剩 得我劉乾初一人。 【前腔】孤身寥落，行囊一劍多 ，來回躑躅，費盡奔波。赫日穿衣過，又前村雨沱，又前村雨沱，一望荒郊，千層亂坡，早涉寒流，夜投村火，便長公兄留贈百金，也 濟不得長途餓。我想人生之苦，莫如行路，平昔坐書室中，不曾親歷，那里曉得，咳，天下苦楚，還有勝似行路的？我今日騎箇馬兒，逍遙道上，已自受用不起了，嗏，忍氣莫長呵，自古英雄，天意偏遭挫，何妨受折磨，從今識坎坷，想 人間困苦，淒淒歷歷，好把 指尖彈破，指尖彈破。 記得此處離黃河驛四站，且覓宿頭，明日早行。咳，長公兄，長公兄。 集唐 不將書喚不曾來，忍見門人掩淚回。 萬里往來無一事，孤雲永日自徘徊。 總評： 左旋、右旋，二站、三站、四站處，須着眼，方知南北先後，到驛次第。 第十二齣 半和 （丑上）（山歌）驛官倒好像箇阿奴奴，送舊迎新似轆轤，前客未完，已有後客到，叫阿奴奴 一時間那里打發得介許多夫？自家黃河驛一箇夫頭是也，運司王爺家眷已到，不免請老爺出迎。（末上）天官坐命終須貴，驛馬臨年不得寧。（丑）王爺家眷已到驛了。（末）快備馬迎接。（同丑下）（外、雜行上） 【懶 畫眉】黃河南渡憶當年，今日重來老倍前。（末跪迎介）黃河東岸驛驛丞迎接老爺。（雜）起去。（外）這驛丞不是趙愛軒麼？叫住轎。（下轎）（末跪，外扶介）故人相見各歡然，愛軒怎麼行這箇禮？老夫不知愛軒在此，一發得罪了。（末）不敢。（外）就請乘馬。（末）豈有此理！（外）愛軒至親好友，又非轄屬，不必過謙，反非平日相與之誼了。（末）王爺這等分付，驛丞只得遵命了。王爺請上轎。（外、末各上轎馬介）（末）看使星 遙指光生院，（合）待要把 濶想離情暫棄捐。 （雜）稟爺，到驛了。（外末各下轎馬介）（外）家眷轎打進去，老夫自與愛軒同話。（末）夫人自有拙荆奉陪。（外）愛軒別來無恙，幾時選出來的？尊庚記得七旬外了，一發輕健得緊。（末）卑官新任，朝夕窮忙，前年京里王爺謁選，還是明經，如今就是三品官職，可喜可喜！看王爺面上，比前倍加光彩，也不像六十歲的。 【前腔】（外）相逢各自遡流年，（丑上）稟爺，酒已完備。（外）不消，你 情到何須設綺筵？（末）窮驛總沒甚備辦 ，只求王爺消停，多敘一敘。村醪可 留得住 使君軒？（外）今日還要過站，畧領一盃便是。（末）難得王爺到此，怎便要去？幾年纔 盼着今朝面，難道值 不得郵亭一夜眠？ （末拱外同下）（旦上）轎中困頓，甚覺不爽，到得驛館，且自閒步一回。（整鬢介） 【前腔】瓊釵鬆欹鬢雲偏，軟步離披只似眠，扶闌行到小亭邊，又被薰風 照面輕輕扇，轉覺得 倒惡囂煩意不鮮。 （凈扮女使 上）夫人那處不尋小姐，原來在這亭子上，請去用飯。（旦）飯有甚好吃那？（丑扮女使上）俺們驛裏奶奶，專等小姐上席。（旦）上覆奶奶，我心上有些不耐煩，請奶奶與老婦人先坐罷。（凈、丑）小姐不肯用飯，怕停一會上轎肚饑哩！（旦）你們不要管我。（凈、丑）怪道嬌娘常減粒，聞知宮女闘纖腰。（下）（旦） 【前腔】你聽 空庭高柳亂鳴蟬，聒得我 慘切淒清耳欲穿 。如此炎月 ，怎生的 意中只覺似秋天，你看壁上有人題咏，把長廊 短壁都題遍，看他 墨氣淋漓帶曉煙。 （念前詩介）好詩，好詩！後面寫着 姑蘇劉乾初題，如此手筆，豈非風流才子？他頭一句說：“年少飄零只一身”，像還是未娶的。 【香羅帶】才華誤少年，飄零那邊？想他 蕭然逆旅無姻眷，青衫白面總堪憐也，你何不 乘寶馬錦連錢？把 春花一日都踏還，空 策蹇題詩也，搔首唏噓仰問天。 （歎介）咳…… 【三換頭】年光迅電，無多流轉，看 懷人逸句，不覺繋牽。（淚介）爲何淚漣？敢閨中也似這弱書生遭時偃蹇？似我王慧娘呵，埋沒青春也筆花空自剪，則這些時，惡懊恨難同去年。 （再看詩吟介，近壁介） 【浣溪沙】我 親靠邊，人非遠，想像你玉樹風前，可惜寫在壁上，恨少三尺鵝溪絹，枉鎖千條蜀錦箋。怎還沒有人和韻？心側轉，敢則 待似奴家有情人特地的 賡和前篇？ 我想紫簫若在此，長途慰勞，儘可消憂，偶遇着這賞心好句，也大家擊節稱賞。 【東甌令】人何往，淚難乾，便 好句偷看沒處傳，壁間剩 有風濤捲，他往水路，不到此驛，可惜你無方便，若還似我暫停軒，看此詩呵，也要細哦延。 （舉筆欲題又止介）紫簫，若是你我同和，一齊題在壁上，也成一段佳話。 【劉潑帽】謾誇才子毫尖健，壓不倒閨閣嬋娟，如今只我一人，幾番羞澁渾難展，伊倘重來，奴家這和句呵，也打的堪伊見。 （題壁介）閨中弱質病中身 ，也向天涯作旅人。暗綠柳條全系恨，淡黃衫子半蒙塵。（老旦上）我兒在那里？（旦急擲筆介）（外急上）夫人，女孩兒，外面夫馬已齊，又有使客將到，你們快些上轎先行。（老旦、旦下）（外）請驛裏老爺作別。（末上）適間多慢，還在前途奉送。（外）不勞，就此奉別。（各淚介） 【尾聲】喜故人，重相見，須臾判袂各潸然，此別應知又幾年？ 集唐 長川終日碧潺湲，一路斜分古驛前。 老去生涯祗如此，更悲携手幾人全。 總評： 若慧娘紫簫各和一首，如對股文章，太板煞矣，妙處全在半和。 第十三齣 補和 （老旦、凈上）不向掌中伸細指，反從鼻上捏尖頭。夫星不照奴星照，一段鄉心萬里愁。（老旦）奴家張阿連。（凈）奴家李翠娟。（老旦）樞府選取小夫人，你我兩人，都不中選也罷了，不想反賣做跟隨小夫人的。（凈）正是，張家姐姐，你偌大年紀，因何還不嫁人？（老旦）不要說起，奴家當初也略有些顏色，也有人講過聘財，爭奈爹娘粧喬，論千數百，阻四推三，弄到如今，年紀長了，鬼也沒得上門，見是過時貨物，只得賤價發行，把我買在人家充箇使女，這還是折本，還是賺錢哩！若早些出脫奴家，怕不早生男育女， 也省得口中熬出清涎，便嫁箇單夫獨妻，何至向人前看他冷面。咳，這也是命該如此了。總則是前生孽障，枉埋怨今世爹娘。（凈）奴家容貌原看得過，倒是面上多了幾點花粉，前日揀選的時節，已自選上了，怎奈捏手摸腳，那差官忒煞玲瓏，好教我露尾藏頭，就略略有些斑駁，若是選上了時，我好不會粧小老婆的嘴臉，一般兒顫語嬌聲，使家主婆的威風，整日價敲奴打婢，誰知雙陸無梁？反輸一帖，把一箇好端端的奶奶夫人，與我起箇號兒，叫做甚麼春梅秋菊，我想天下有甚好女子？蘆席放在地上，與我高低，也只 幾分，那箇又不是大夫人田雞跳在盤中，比我重輕 ，不過幾兩。（老旦）李家姐姐，我是要學舌的，叫夫人打你下下截來 。（凈）劣丫頭，不要慌，我本是再出世的無鹽，謫下凡的魔女，雖然貌醜，倒是命高，樞密爺見我古怪形容，反道有些福分，他老人家昏花眼力，或者也說我真個妖嬈，便坐了第二第三把的交椅，怕不打的你沒規沒矩的花娘！（老旦）只管白話！夫人將次起來梳洗，快去伺候！（凈）姐姐，那拈花貼翠，画眉點唇，奴家一些不知道，大家分開，奴家只值這箇馬子便了。（老旦笑介）也罷，也罷。（同下）（小旦上） 【風入松慢】銀河瀉水鎖孤城，如帶廻縈，我 愁腸九曲，便是 河身影，還則 笑河流急瀉無情，古驛何年水嚙，行人一夜心驚。 鄉夢難成怕曉鍾，枕函敲破恨重重。垂頭戢翼憑羈紲，不信人情肯放籠。我紫簫自離家之後，即便解維，不能彀消停幾日，再通箇信兒，後因河決，改從陸路，咳，舟中雖則愁悶，也還是南方光景，如今家鄉愈遠，風物迥殊，連日趲路，甚是疲倦，此間是黃河驛，波濤之聲，徹夜不絕於耳，你看驛亭寂靜，好凄楚人也。 【忒忒令】亂蛛絲床頭暗縈，破紙條隙間虛釘，通沒修整，冷落非人境。（行介）我這里暗疑猜，猛回頭，忙那步，那壁廂 怕不是鬼影。 前面是甚麼人？ 【嘉慶子】原來是 曈曨日上陰掩映，把 樹葉玲瓏散一庭，轉過欄邊曲徑，分紫蔓，絆青藤，踏短磴，上孤亭。 亭子壁上誰人題的詩？待我看來。（念生詩介） 【尹令】看他一 般般恨他薄命，一 星星訴他孤冷，可是 一聲聲教奴側聽，君去幾時，剛留這 一首詩詞作證明。 他自題姑蘇劉乾初，他是—— 【品令】天生少年，初學風魔病，揮毫搦管，特地賣聰明。閑庭悄迥，想出他 徊旋影，怯怯低叫，怕 有個人兒應。下邊早有和韻，敢 是我孤魂，逐響尋聲 先和成？ （念旦詩介）原來和詩的也是箇女子。 【豆葉黃】這錦心繡口，也出娉婷，我則道 世上只我多情 ，看他的詩呵，應笑我心兒還硬，他道 閨中嬌質，病裏遠行，只 三四句不堪人聽，只 三四句不堪人聽，怎不全和，想擱筆沉思，百感俱生。 【玉交枝】不全題咏，看詩餘又不署名，你看女人家簪花媚格溫柔性，終不似那書生掃千軍筆陣縱橫 。（看驚介）呀，這詩是小姐寫的！驀然瞠眼心暗驚，好似 舊時閨閣多嬌倩。（淚介）早教人珠淚頓傾，早教人珠淚頓傾。 呀，差了，小姐正隨老爺夫人在任，怎麼到這驛中來？（想介）敢則怕老爺陞了？我在家時，並不曾有這信息，就是我行後陞遷，那有行程反在我前面的？ 【月上海棠】枉繋情，羞花長伴桑榆景，算金罏畫省，那到郵亭？小姐，你只恨 載離愁畫舫偏輕，又誰知 趲道路把 飛旟重整，小姐，你便想我，念我，夢我呵，只好 心相領，水陸歧途，怕 夢魂難定。 （又看介）這詩不是小姐所作，為何口端墨跡，相像得緊？只怕還是 他做的。 【六么梧桐】新詩雋冷，誰人得似，一往深情？便則這 劉郎壁上有同聲，可須我續貂成。我想那劉郎和韻的女子，和奴家呵，一樣飄零，合結天涯社盟。 待我補和了後四句。（題介）真娘墓上空題句，燕子樓中幾度春。十斛珍珠等閒看，不如荆布本來貧 。（擲筆淚介） 【江兒水】亂洒無梢，淚挂壁丁，但似這 隨人適意閒聯咏，便 平生隔面稱同病，你則聽 臨風朗讀能相應，空自車塵逐騁，翠繞珠圍，不與風流消稱。 （倒介）（老旦、凈上）呀嗄，夫人怎麼倒在地上，快扶起來！（扶介） 【川撥棹】這 閒荒徑，獨行來忒冷靜。（小旦）我 一時間倦眼難撑，我 一時間倦眼難撑，軟咍咍頭低足輕。（合）且扶將欄上凭，怕吹來風不應。 （老旦 ）敢有甚疼痛？ 【前腔】 （小旦）我的心腸只自疼。（凈 ）身子有甚不好麼？（小旦）我的身軀原可憎 。（老旦，凈 ）敢着鬼了？（小旦）那壁上現顯出 精靈，那壁上現顯出 精靈。（老旦、凈啐介）（小旦）幾時得昏迷再醒？（合前） （內掌號介）（老旦、凈）外面夫馬已齊，夫人這等體弱，怕行不得。（ 旦）只管扶我上轎，休要眾人守等。 【尾聲】你與我 輕輕襯得到前廳，自離家便做出 這般嬌病，還則怕 今後遊魂滯驛亭。 集唐 一來贏寫一聯詩，發遣將軍欲去時。 寂寞江天雲霧裏，斷腸煙柳一絲絲。 總評： 紫簫先行後和，好甚！一詩首尾，已具大小次第。 第十四齣 見和 （末上）顧鞍上馬還誇老，錯節盤根要見才。官小不堪人作踐，主勤那怕客頻來。我趙愛軒做這驛丞，好不辛苦，昨日樞府家眷過，整整用六百多名夫，驛大 不彀，只得照依舊規，派扯鄉夫補湊。騎上百十匹馬，虧老夫算計，與前驛後驛寫了合同，暫時協濟，那跟隨的人除坐馬看馬包馬外，又要甚麼借馬錢，轎上要押轎錢，摃上要押摃錢，扛牌的要開鎖錢，吹旗皂壯執事，件件完備，還要折乾，幸得差官是紹興人，終有些香火之情，都照那箇舍人，生頭生腦，一味蠻狠，不把我老人家吃在肚裏了。還有一件奇事，打聽那箇小夫人，不是揚州所娶，說就是運使王爺的女兒。這老頭子奉承過當，怪道一箇明經，不三四年就超陞了四五級，他女兒起身在先，水路遲緩，又因河決改陸，耽擱了幾日，所以昨日纔到。那老頭子一聽陞遷，巴不得連夜到任 ，前日就過去了，前前後後，大家不知，若是我預先曉得這事，留在驛中，等他父子再會一會也好。查點伺候一夜，不曾合眼，不免進去息一息。（下）（生策馬上）客窮方信居家好，性急偏嫌策馬遲。我劉乾初自青州回來，歸心如箭，今日喜將到黃河了。 【一江風】淚難收，旅況誰禁受？馬骨和人瘦，沒來由，髪漬泥黃，衣染塵淄，把 面孔風吹厚，長公兄，你應須替我憂，應須替我憂，我心中替你愁，怕長途還不似 邊塞難行走。 我一路上見乘傳的使客儘多，惟有方纔過這一起，異常赫奕，寶幢翠蓋，画戟雕旗，侍女無不乘軒，豪客悉為驂乘，劉乾初眼中從不曾見這富貴氣象，勒住了韁，正要觀看，早被他前導呵叱，趕下馬來，屏息遠立，頭也不許一擡，咳，這也是自己不才，被人欺侮。 【前腔】自 含羞，跨下遭凌詬，敢把眉痕皺？便如他物彩衣光，錦陣香雲，總在我 書中有。你 何須笑我儔？何須笑我儔？當初亦我流，世情 恭倨，也只 爭前後。 說話之間，已是黃河驛門首。（下馬介）馬牌在此，有好馬乞揀一匹。（丑上）好馬好馬，歪驢子也沒箇影哩！（生）為何不應付？（丑）你不曾見過去的差使麼？樞府家眷用馬百十餘匹，各驛互相協濟，還不彀騎，便是大老爺到，也沒得答應，這樣馬牌且閣過一邊。（生）我是久出外，要歸去的。（丑）你要歸去，與我何干？（生）只求一匹。（丑）馬牌上原只 一匹，怕你要了兩匹不成？你且在飯店中住幾日，等要緊差使打發鬆了，你然後來。（下）（生喚不應介）怎麼好？且往裏面去略等一等，少不得還有人出來，我記得前日過此，曾題詩亭壁之上。（看介） 【紅衲襖】當日箇 氣如虹，不禁在 筆下流，你看 勢如龍，還在 壁上走。今日我呵，過 岳陽敢 要醉三番酒。詩呵，到 玄都可 還識我 前度劉？喜的不曾 被俗人輕抹勾，經惡雨連滴溜，則怕我 今朝還見 不得詩兒，也少箇紗籠在上頭。 下面早有人和韻，怎不記姓名？（念旦、小旦詩介）奇哉，奇哉，和詩的口氣，不是女子麼？ 【前腔】你本是 插金釵仕女頭，倒有這 獻金門詞賦手，往 來人每日千蹄湊，短 長吟怎 不見半句酬？有甚麼 好男兒意氣投 ？翻招得 俊嬌娃作 筆硯友，敢 便是前生結下的 姻緣也？仙驛藍橋繼昔遊。 仔細看來，前四句與後四句筆仗不同。 【繡帶兒】銀鉤樣雖然各搆，依然一樣嬌柔，況詩情一氣呵成，恰 便是倒峽同流，閒搜閨房，幾個稱佳秀？此番道路偏先後，難消受，雙雙莫愁。阿咦我那美人。（摸壁介）摸着這壁痕，偷親虛摟。他前面說閨中弱質，一定未嫁，後面說不如荆布，又像是嫁的了。 【前腔】 情兜，閨中質未曾禁受，怎 輕訴舊恨新愁？呸，原是兩個人，敢這邊尚守孤帷，那壁已上秦樓，還求，關雎若早成佳偶，為甚 翻思荆布心拖逗？則怕也未嫁人。章台柳，青青嫩柔，總不許攀折悠悠人手。 你看墨跡未乾，好似適纔題的，呀，這桌子上委有筆硯 ，還留得一池好墨。 【宜春樂】筆還濃，墨未皺，映風光菁英射眸，好一陣香，（嗅壁介）壁端清嗅，餘香宛印嬌紅袖。咦，桌上幾點，還是水，還是淚 ？（嘗介）果然是秋波中親滴下來的。酌金莖沆瀣高承，捧冰壺薔薇初剖。（執筆介）想 如荑指柔，曾將斑管穩捏輕勾。 他詩中說，真娘墓，燕子樓，比衫子蒙塵，更覺苦楚，又說“十斛珍珠等閒看，不如荆布本來貧。”分明是貧家之女，人買為妾，心上不樂，故有此咏。 【醉太師】清幽，心輕富厚，任明珠抛灑，身去心留，情非暱就，把 錦鴛鴦浪鎖強囚，休休，佳人無意難逼湊，不怕你將相王侯 ，情緣有，青衫敝裘，但氣韻因依，倒憐孤瘦。 我想才色兩絕，招致頗難，必是極有勢力的人，方肯重貲廣選，哦，方纔驛夫說，過去差使是樞府家眷，必然是他買來的美人了。（又看介）（丑上）那箇人初說要馬，怎生一進驛中，再不出來？敢是白撞剪綹的？裡面還收拾不乾淨，酒瓶茶壺，怕盜去了。就是後邊亭子上錫筆硯，也是要緊的，不免悄悄探他。（窺介）（生）細玩詩詞，定是樞府所娶，我那美人呵，老樞密，老樞密，你怎麼受用得起？ 【學士解醒 】他待要把 春色先歸十二樓，二喬銅雀空留，（哭介）美人 美人，我看你 韻如清罄從風送，怎忍見你 命似殘花逐水流，卿憐我意相哀告，我負卿情失好逑。真僝僽，怕 愁腰瘦斷，不耐今秋。 （丑）你敢是失心風的？（生）正要問你，壁上詩是誰寫的。（丑）不知。（生）是箇女子。（丑）女子在那里？這是官府往來之所，不是當耍，眼淚鼻涕，別處利市，休得污穢地上，費我打掃。（推生出介）（生叫介）叫地方凌辱學較 。（末上）忽聞人語沸，頓覺睡魔清。甚人在此爭鬧？（丑）不知他是甚人，一徑走入驛來，哭了兩個時辰，我說使客往來之所，不當穩便，扯他出去，他就放刁，叫甚麼凌辱學較 。（末）既然是個相公，不要放肆，請問相公貴處？到此何幹？（生）小生劉乾初，姑蘇人氏，前從貴驛經過，題詩壁上，今次轉來，只見有箇女子，和了前詩，老丈，你可曉得是那一起差使的家眷麼？（末）驛中使客，往來不絕，知是那一起？（生）老丈，樞府家眷行後，曾有甚麼人到驛否？（末）還沒有。（生頓足介）題詩女子，一定是樞府新娶，再無疑了。（末背介）是了，是了，那王老頭子要招箇好女婿，女兒家不願嫁老丈夫，感憤題詩，想是有的。（向生介）老夫雖不知詩，相公尊作，必然絕妙，樞府家眷多應看上相公的詩，故此和韻。（生鼓掌介）我劉乾初虛度二十歲，尚無室家，似這等有才調有情致的女子，意中常則想他，眼中不曾見他，豈可當面错過，罷，罷，我也不回去了，僱個生口，星夜趕上。（出銀介）馬頭，這一兩銀子，快僱馬來！（丑收銀介）（生）你起初 怎說沒馬？（丑）相公，初先馬牌，是半張紙，只好應箇紙馬，如今有了見銀，或僱或借，就是變，也要變一匹來。（末）馬在何處？（丑）還剩下一匹將死瞎畜。（末）不要騙相公，把銀子還了，可牽我坐馬，送相公一程。（丑還銀介）世間厭物無過老，命裏仇星慣退財。（下）（末）相公，這樞府家眷，敢曾見他來？（生） 【大節高】何曾識半面嬌羞，（末）敢是舊親？（生）也無緣扳故舊。（末）為何趕他？ （生）則他 春詞驀把情苗逗，韁兒溜，轡不收，鞭還驟，奔騰意馬渾難扣，引得我 天涯海角胡行走。（末）樞府何等威勢，就趕上怎能彀見他？不如歸去，休作痴想。（生）便 桂影高懸不可攀，踏梯也索風前嗅。 （末）相公可曾用飯？（生）清早起行，尚無湯水。（末）且到敝衙用些便飯，慢慢走趕。（生）老丈哀王孫而進食，就是漂母了。 【尾聲】謝慰安，蒙疑留，只怕 王孫未必似韓侯，可能彀 玉帶留題誇壯游？ 集唐 佳人留眼此中題，尋逐春光着處迷。 應是阿劉還宿債，碧桃花發武陵溪。 總評： 樞府家眷，想之無益，況追之乎？然痴人每有痴遇，天下便宜，正不令乖人占盡也。 第十五齣 邊略 【夜行船引】（小生引眾上）霜劍床頭一夜吼，粟花寒急起披裘，四野軍聲，三通戍鼓，報國丹心白首。 空列戎行戴鹖冠，塞垣無計縛呼韓。腰間劍影渾如水，醉倚胡天拭眼看。下官蕭一陽是也，謬舉才略，作鎮盧龍，俺本是書生，安知將略，只曉得廉能生勇，威寓於恩，咳，除了這老生常談，還有甚陰符秘術！到任以來，號令一新，旌旗改色，有青不歹部落作亂，發兵剿討，未知勝負何如，今日親散軍糧，順便犒賞，看轅門開處，將士早則 魚貫進來也。（外、末扮將，老旦、生扮軍上）三門盡列河魁將，五壘全收太乙軍。（進見介）各營將領帶領軍兵叩頭。（小生）你們錢糧，若憑轉發，恐有扣留，不沾實惠，本道將折色親自包封，當面給散，本色照樣關籌唱發，咳，你們軍士呵—— 【惜奴嬌序】博食刀頭，這捐生衣飯，忍將尅扣，咳，將官，看 萬條枯骨，還 博不 得你 一將封侯，堪羞，愧無卜式家貲厚，反來 朘膏脂，抽皮肉 。（外、末唱名分給銀 包糧籌介）威武營，神機營，忠勇營，左右中前後各哨。（老旦、生分頭領介）（小生）我把 陋規勾，但得 軍無枵腹，我 減食何憂？ 將較，今日領糧，甚是齊整，分付大開轅門，各演技藝，本道另有犒賞。（各應介）（小生）臺上巨石千斤，誰人能舉得起？（外舉石走三匝，眾喝采介）（小生）好漢子！賞銀牌一面。那柳枝高處，掛着箇小小金錢，射中金錢之眼，方為妙手。（末連射三中，內擊鼓各喝采介）（小生）雖養由基神技，不是過矣！就把金錢賞他。麾下軍士，各顯所長。（老旦執刀，生執鎗，虛闘介）（小生）你看鎗似攢花，刀如撥雪，四臂齊交，八蹄並舉，一上一下，一來一往，闘到數十餘合，全沒半點輸贏，委實好手段也。且各妆拾，上領花紅。（老旦、生奪花紅介）（小生）花紅都備得有，不必爭奪，分付扛牛酒過來。（雜扛牛酒上介）（小生）今日暫當個奏凱論功，各自飽餐暢飲。 【黑麻序】颼飗，髪指兜鍪，看碧天秋水，劍氣橫流。這些虜騎呵，向陰山夜哭，敢來馳驟？（眾）這破格賞賜，都是老爺清俸，將士們怎麼敢領？（小生）難酬，你 眠將鐵鎧柔，飡成雨雪愁 。我這俸金，能有幾多？暫椎牛，總皇家祿賜，敢自私留？ （眾咲舞介）（小生）你們有甚喜事來？（眾）軍士錢糧，實數開領，又有銀鈔賞賜，大吹大擂，一齊醉飽，怎不歡喜！ 【五供養犯 】陽春散愁，便 草木 窮邊，也要回頭，琵琶馬上搊，羯鼓帳前啾 ，葡萄滿甌，聽鐃歌幾番雅奏，耳熱生風後，唱伊州，頓忘却 小婦樓中，把 玉笙吹透。 （眾哭介）（小生）你們有甚悲來？（眾）老爺在此軍中，絲毫無所取，反捐俸犒賞，感激深恩，泫然出涕。 【沉醉東風】感君恩無處歌謳，早不覺淚痕先逗，只聽得戍樓頭角聲兒 淒僽，更胡笳慘切相凑，沙場罷休，沙場罷休，爭思 斬盡樓蘭把 壯志酬。 （小旦扮報子上）報報報，我兵與青不歹交戰，大獲全勝。（ 生）怎見得？ 【錦衣香】（小旦）我這裡呵，踐蟻丘無格閗，他那裡呵，奉鼠頭齊奔走。這場厮殺，好不熱鬧。看將血海平開，肉山堆就，風聲鶴淚 總生愁。名王可汗，盡作俘囚，鄰虜通驚懾，遶邊城幕帳潛收，馘斬無遺寇，元兇授首，把 凱歌再翻，捷書早奏。 （生 ）營前領賞！（小旦應下）（凈扮酋長，丑扮酋婦上）古魯古魯，哈喇哈喇。（雜）稟爺，阿 鐵的酋長率領大小男婦在轅門外乞降。（生 ）令旗引進。（凈、丑進見拜舞介）（生 ）虜囚，你聽我道—— 【漿水令】我與你 隔鴻溝，原無怨讎，為甚的 出狗欄潛來竊偷？我待要 燒殘木葉把山搜，耄齔無留，玉石齊朽，你要把 千刀惡一筆勾，只喜得 聖王大度能含垢 ，姑替你，姑替你，堅請包收，休得要，休得要，再負洪庥。 （凈丑拜舞介）古魯古魯，哈喇哈喇。（下）（眾）青不歹部落作亂，既已剿除，阿鐵的酋長離叛，又來歸附，邊庭從此可以安枕而卧矣。（小生） 【尾聲】犬羊性格難馴就，他 斂爪牙做 權時伏獸。將較軍士們，你休得說邊塞粗安，把 備不修 。 集唐 千羣面縛出蕃城，今日爭誇細柳營。 天子預開麟閣待，始知名將出書生。 總評： 將不愛錢，士卒自不愛死，何憂匈奴哉！ 第十六齣 追車 【北新水令】（生策馬上）殘骸斷鏃莽煙堆，舊彭城英雄戰壘，河傾今古淚，山織去來蹄，四轉三回，四轉三回，我敢 圖甚麼 名和利？（下） 【南步步嬌】（小旦、丑雜行上）流水車兒如龍騎，人負雲霄氣，行光十里齊。遍谷騰山，照耀羅綺，四面列旌旗，恰便似 出塞軍容麗。（下） （生上）前面塵頭起處，想必是他了。 【北折桂令】看亂征雲濺起塵泥，（加鞭介）我鞭影頻加，手力先疲。（馬不行介） 只得把玉勒搖提，雙靴蹬躋，花頷擂槌。（馬忽行介）則見他高掀後轡，（跌介）又誰知反蹶前蹄。（起笑介）險些做折臂良醫。馬呵，丟得我連身拗痛，怎跌不去滿肚癡迷。（下） （末、外扮官上）衝途苦供應，時事尚趨承。樞府家眷上京，俺們沿途地方官，各備禮物，境上迎接。（小旦、丑、雜行上）（末、外）地方官員稟遞脚色手本，親送下程。（丑）起去，禮物都收。（雜）禀爺，禮物摃重，擡不起。（丑）分付添夫送來食品，賞賜你們罷。（雜）謝爺賞。 【南江兒水】（丑）繒帛添夫舁，珍羞濟卒饑，你看這些官員，輿前簇簇堪成隊，道傍箇箇能長跪，書中滿滿都裝賄 。（生衝上，丑、雜喝介）何處窮酸餓鬼，一路追隨？（打介）打你箇不知迴避。（下） 【北雁兒落帶得勝令】（生）你鬧閧閧偷將彩鳳圍，還要惡狠狠把我潛龍戲，你道我困蓬蒿似乞兒，我還待搶絲鞭成佳壻。美人，你坐襜幃還只似鎖深閨，怎知我棄家鄉早為你攀征轡，空自趕輪廻，不捨得香車離，怎奈隔威儀，敢輕將玉貌窺。雖則如此，還須趕上，竟把他詩高念，看他如何發付小生。忙追，便 吾遭辱，吾無悔，詩也麼提，難道你聞知你不悲？（下）（小旦、丑、雜上） 【南園林好】（小旦）伴夜月止聽烏啼，望青雲空羡鳥飛。（生衝上高念介）十斛珍珠等閒看，不如荆布本來貧！（又連念高念介）（小旦）誰高唱壁上新題？（生近轎雜拿介）這厮可惡，快把鐵索鎖了，帶到驛前拷打！（小旦）分付差官，不許左右嚇打行人 。（雜）夫人饒你，太便宜了，還不走！（小旦微開簾介）偷着眼俊風儀，偷着眼俊風儀。（下） （生）幸得美人分付，免了這場鎖打，美人美人，你直如此疼痛小生，叫小生怎生割捨得你。 【北收江南】餓 蒼鷹敢 飽看這 小醯雞，便困 丹山威鳳也無威，活 觀音立地現慈悲，提出了網圍。若沒有他呵，險些兒 燒斷紫芝眉。（下） （小旦、丑、雜上）（生衝上，雜喝介）這厮打不怕，又來了！（生又念前詩介）（雜）元來是個癡漢。（小旦淚介） 【南僥僥令】詩成偏有淚，情到自然癡，（生）則小生便是姑蘇劉乾初了！（小旦）可知他 語響丰神都飄曳，秀才，秀才，果 是我向郵亭親和伊，向郵亭親和伊。（下）（生）美人說話，雖聽不真，他把簾兒頻頻褰挽，好不注意於我。 【 沽美酒帶過太平令】風過處 馬亂嘶，風過處 馬亂嘶，聽不出 鶯聲細，但只見 繡帶垂垂逗絳帷，似 飄蘭拂蕙，伊心事我都知，則沒計支開奴隸，故拋下斷殘珠翠，那里討押衙神計，空辜負紅綃高誼。我呵，心伊念伊，你待要 疼誰痛誰 ？呀，乍籠鞭早不覺 玉人迢遞。 連日走得辛苦，馬又走不動，且暫安息，明日再趕，店家有麼？（凈上）廣招天下客，安歇四方人，相公，請到裏面去。呀，衣裳都是汗浸了，脫下涼一涼。（生脫衣介） 【北尾】果然是 徧身雨液 淋浸矣。（凈）相公，用夜飯。（生）困騰騰忘却疲饑，店家，這是甚麼地方了？去京多遠？（凈）這是河間府，離京只有三四日。（生）猛拚着 追山趕水到京畿，難道 走上天關再無地。 集唐 脉脉春情更泥誰，還將此曲暗相隨。 美人一笑褰珠箔，自去自來人不知。 總評： 先後追趕，傳奇往往有之，此齣將和詩點綴，關目挽合處，如穿針闘筍。 第十七齣 祝鹽 【菊花新】（外引雜上）水晶宮裏莽排衙，沸海凝波涌雪花，老大負年華，可 還憶鹽車初駕。 少年枉自說塩梅，白髮而今志已灰。不讀海工經國論，牢盆衡石總常才。下官王仁，謬借河功，特領塩務，蒞任之後，例當祭海，因此來到天津，咳，官便陞了幾級，日與商賈為伍，倒不如做廣文的時節，相處幾個秀才，雖則寒酸，也還文雅。（丑扮大使上）網頭鎮日和他混，（凈扮商人上）竈戶經年替我忙。（合）若要人心醫得足，海波盡數變塩霜。（進見介）（丑）天津衛塩場大使叩頭。（凈）商人叩頭。（丑、凈）祭禮已完，請老爺望海拜禱。（外拜介）待下官自禱一番。我王仁呵—— 【駐雲飛】黃卷生涯，心計全輸桑孔家，皇命須詳察，國用難逋掛。嗏！玉女莫胡奓，毒龍驚怕，積雪飛霜上下，邀純嘏似瀑如飴未足誇，似瀑如飴敢再誇。 （丑凈拜介）海神爺，新官到任，在此祭告，我們呵—— 【前腔】倚海為家，吃不盡茫茫海上沙，總是天成化，還仗神呵壓，嗏，只願滴水便成花，滿場堆塌，日夜翻騰，十倍前番價，共祝新官福分加，全靠新官福分加。 （外）拜禱已畢，可將祭品分散，你們且把塩中規則利弊，陳說一遍。（丑）稟上老爺，俺大使呵—— 【前腔】官命低洼，止賴恩爺委驗查，（外）查驗甚麼？（丑）引號常充價，幫尾多私夾。（凈）老爺，小人們極守法度的。嗏，頗有小身家，非同棍唬，靠本營生，利息隨他罷。老爺，若有餘銀送進衙，舊例餘銀送進衙。 （外）唗，好胡說，且聽我分付，我雖是箇明經出身—— 【前腔】清白傳家，莫笑區區井底蛙，大使，須要依官法，商人，須要平時價。嗏，（指丑介）你 若是借稽查，生端嚇詐，（丑 ）小官 不敢。（外指凈介）短秤輕包，沙石和低假，（凈 ）小人不做這犯法的事。（外）事發通同總問拿，事果通同先訪拿。 集唐 烏紗帽上有青天，道在人間或可傳。 清水莫教波浪濁，歸來不把一文錢。 總評： 老王自是清白吏，不可以躐轉抹殺。 第十八齣 遭妬 【鵲仙橋 】（凈上）玉堦微露，銅龍侵早，熱鬧翻嫌冷悄，任 千官簇擁上清朝，怎得似可人回抱？ 號令雨雲來入夢，差排烏鵲去填河 。黃金白壁 渾閒事，愛聽燈前子夜歌。老夫官拜中樞，身親禁密，前日揚州府一箇王通判送女兒與我為妾，我道也難為他，就輕輕的陞他做塩運使，舍人馳報，小夫人早晚入京，心上好生懸望。（小旦、丑、雜隨上） 【似娘兒】（小旦）兩頰暈紅潮，羞不了，怎樣開交？平時只說長安杳，行來幾日，愁過昨夜，怕到今朝 。 （丑進介）差官叩頭，小夫人已到府門。（凈）你這官兒倒也幹事，紀敘一功，另候委用。快請小夫人進來。（小旦進見介）（凈）眾人廻避。（丑雜應，同下）（凈笑介）果然天姿國色，絕世無雙，我好不快哉，好不樂哉！ 【掉角兒序】喜嫦娥初離碧霄，恍神女遠辭仙嶠，粉粧成粉無恁嬌，玉琢就玉無伊俏，儘着人輕輕調，慢慢敲，我的心肝，低低叫，心癢難熬。（摟介）向前摟抱。（小旦推介）（凈）偏生作喬，休推調，天長地久，共同歡笑。 （小旦哭介）怎麼好？ 【前腔】念殘姿似 凋蒲敗蕭，甚嬌容得 沉魚落鳥？（凈 ）再要如何標致？（小旦）只好 稱寒家荆釵布袍，守蓬門做個 田姑村嫂，誰承望朱門杳，玉堂高，金屋悄？怕 無福勝消。（凈）休得過謙。（小旦）老爺可憐，放奴回去，奴親齒老，奴家路遙，放歸巢，姻緣不對，勸你 別求燕趙。 （凈）既進府中，那有回去的理？就說拜門歸省，且等兩年三載。（小旦哭介）（凈）不要哭壞了。 【前腔】淚絲兒似 花梢雨飄，哭聲兒似 窻前鶯報，怕 一路來躭驚受勞，再休得要 尋嗔生惱。你看我烏紗帽，白玉條，團花襖 ，女壻還嬌，是了，敢是嫌我年華高邁，不知我精力堅強。則看白 生生面貌，黑 油油鬢毛，還有 腰間寶，儘堪發付，不須焦燥。 （丑扮夫人忽上）（凈慌介）不好了，夫人來了。（丑）我在平門背後，聽了多時，這分明是九尾妖狐，好作打的，無知老狗！（打小旦介）還不跪下！（小旦跪介） 【前腔】（丑）分明是 粉骷髏粧成阿嬌，笑你個 朽棺材還來胡攪，那個 賣風情假意撒挑，這邊 沒魂靈用心求告。你們兩個好了，要我何用？（哭介）拚得 繩頭了，刀下拋，池中跳 ，任你逍遙。（凈跪介）我的娘，快不要如此！（丑）咦，兩個跪在一處，倒像拜堂哩！（凈、小旦各起介）（丑）你方才賣弄面白，只是一臉 花粉，惟有鬚髮是真白的，假把墨搽了。鬚虧墨冒，面憑粉調，好不羞精神倒，幾觔鹿角，那些靈効。 這花娘隨我進來，鎖禁房內，不怕你使五顯手段攝了去。（丑引小旦同下） 【尾聲】（凈）命不該花星照，反惹出這場姍笑。咳，你們看的，也不要笑我，獅吼河東非一朝 。 集唐 纖纖玉笋裹輕雲，新換霓裳日色裙。 隔斷紅塵三十里，昭陽更漏不堪聞。 總評： 此妬婦燥脾事演之，未有不喜者，只嫌作花面耳，然花面男子，正須花面婦人處之。 第十九齣 客窘 （生破衣上）鶻突含糊幾句 詩，教人壁上害相思。間關歷盡人何在，自覺悲來自笑痴。我劉乾初為着題詩女子，自黃河驛前，直趕至京，他一徑的進樞府去了，撇下我孤身狼狽，長公兄送我的銀子，放在行李中，因為心慌，失於檢點，早被馬夫盜去，只剩得幾件衣服，當來度日，眼見得又將盡了，店中房錢又緊，如何是好？且到街上走一遭，再訪那美人的信兒，難道樞密就收留你，你就肯跟隨樞密了？ 【香柳娘】似你 這清才俊龎，這清才俊龎，害潘羞送，笑 蝦蟆妄作天鵝夢，想多嬌此際，想多嬌此際，慷慨拒狂蜂，貞烈守孤鳳 。豈糊塗附寵，豈糊塗附寵，一葉隨 風，把 連城輕送？ 咳，既入府中，那有不順從的事？ 【前腔】怕他家勢臨，怕他家勢臨，逼令承奉，任巧 鸚哥也 掙不 出金絲籠，記途中趕上，記途中趕上，細語漾輕風，墜粉留殘踵，笑書生懵懂，笑書生懵懂，總 伊家負儂，我 還將伊痛。 呀，那邊就是樞府，不免向前探訪。（咳嗽介）（丑上）蕩蕩中樞府，巍巍閥閱門。誰人在此？（生）大哥，拜揖了。（丑）唗，誰與你施禮？ 【前腔】看零丁破衣，看零丁破衣，透風千縫，花子，樞府門上，不是行乞的去處，勸伊別處求齋供。（生）學生是箇秀才。（丑）唗，那里尋這頂開花頭巾戴了，就說是秀才？我曉得了，是山人星相，是山人星相，你不見告示麼，至於山人星相，尤所厭絕，妄鑚書帖薦引，門上槩不許收，違者重責不恕。告示不相容，書帖都無用。（生）學生不是星相，是你老爺新娶小夫人的表親，特來問信。（丑）老爺娶小夫人，行李粧奩，不計其數，那有這窮敗的親戚，你說小夫人是 那里人，姓甚麼？（生不應介）（丑打介）這一發犯告示上禁約 了。敢指親惑眾，敢指親惑眾，棍打西風，法條難縱。 （拿生介）（生急走下介）（丑）這箇花子，拿到城上去便好，虧他脚快，正是得放手時須放手，好饒人處且饒人。（下）（生上）險被這厮拿去，幸得走脫，我如今往那里去好？待要還家，又無盤費。 【前腔】似茫茫喪家，似茫茫喪家，故鄉徒夢，羡 行人早把歸鞭控。便同鄉有幾個在京作宦的，要去投他，不知蘇州會館在那里，又怕衣衫藍褸，門上也不容相見。怕朱門杳閉，怕朱門杳閉，氣燄總騰空，管甚麼 桑梓曾相共？我想長公兄見任盧龍，去此或亦不遠，只是身無錢鈔，寸步難行，歎藍關雪擁，歎藍關雪擁，命逐孤蓬，敢只在 長安葬送？ （凈上）得瞻輦下威儀盛，方識寰中法界寬。呀，前面的好像 劉相公。（生）那個不是青州李公差麼？（凈）劉相公，你緣何不往家去，倒進京來？（生）我想長公兄好情，徑往盧龍探問，不期馬夫拐去行李，流落在京，公差，你為何也進京來？（凈）相公聽稟—— 【前腔】自恩官啟行，自恩官啟行，士民心痛，我特將 碑頭遺愛親赍捧。（生）難道只為這幾張墨刻，千里遠來？敢還有甚公事？（丑）不瞞相公說，凡邊方効勞吏書，咨送吏部，就選官的 。望乘機挈引，望乘機挈引，老爺呵，若念舊跟從，好把名咨送。（生）我一身流落，怎了？（凈）你何須苦慟，你何須苦慟，同上盧龍，還得似 前番陪奉。 （生）如此多謝了。 【前腔】我衣衫典完，我衣衫典完，資囊傾空，故人天際雲空擁，喜伊家并轡，喜伊家并轡，絕處更相逢。巧事渾如夢。咳，我到盧龍去，倒也罷了，是誰人和詠 ，是誰人和詠，覿面無從，只落得 口提心誦。 （凈）相公暫歸寓所，明早出城罷。 集唐 隨君走馬向新豐，一徑縈紆至此窮。 惆悵題詩柳中 隱，朔雲邊月想朦朧。 總評： 劉生一窮如此乎？窮不極，情不深，李公差一遇，有絕處逢生之妙。 第二十齣 問婢 【齊天樂】（旦上）紙糊泥蠹閒官廨，去住幾人為客，草沒深堦，鳥喧幽閣，還似維揚舊宅，風光頓改，覺未暮陰凝，過雨塵開，又渡桑乾，遷移人地總堪懷。 【訴衷情】綠樹沉沉庭院靜，報新秋，風景別，好夢憶揚州。樓上有人愁，悠悠，鄉關任阻修，總淹留。奴家隨任長蘆，一路辛苦，得到衙舍，身子略覺爽些，只自從那日過黃河驛，看了壁上八句詩兒，我心中十分愛慕，咳，不知是你才多，還是我情多哩！我想那日呵—— 【刷子帶芙蓉】昏頓少佳懷，新詩到眼，方喚心開，掛壁明珠，行行歷落勻排，多才，儘訴出自家情態，叫不出箇人兒 憐愛 ，好難禁耐，你敢則故來丟調女裙釵。 奴家屬和，纔及一半，忽促登輿，未成全詠。 【朱奴剔銀燈】想韻調初終不諧，看詩讖已無全采，一半相連一半開，怕結下斷頭冤債。若劉郎再到此驛呵，應猜，笑閨中乏才，似抽盡江淹筆彩 。 （凈上）奴家喚作紫雲，一向隨侍夫人，姐姐紫簫去後，滿房惟我稱尊，只因小姐無人伏侍，叫我充他替身，頭又梳得不好，粉又調得欠勻，撥動猶如算子，搬弄好像猢猻。咳，紫簫姐，我既然頂了你這頭門戶，終須踏你過去的腳跟，若是樞府再來娶妾，區區便第一應輪，小姐，你在此自言自語，甚覺無聊，何不同紫雲到後花園閒步去來？（旦）這衙中也有花園麼？（凈）小姐，比揚州後衙的園子，更是廣濶 ，一般兒也有亭台池沼，好耍子哩！（旦行介）你看大火西流，金風細細，襲人衣袂，早是初秋光景了。 【普天樂】舊亭池都傾敗，老荷花開還懈，可為甚景入秋來，偏則我尚滯春懷？（凈 ）小姐，闘草消遣些兒。（旦）看草色非新艾。（凈 ）打鞦韆何如？（旦）那 弄影鞦韆空自在 斜陽外。（凈 ）扶到臺上去。（旦）倩嬌扶穩上高臺。（合）好系住留仙錦帶，怕踏綻了小鳳新鞋。 （望介）（凈）小姐，此間望北，便是京師了。（旦）我想紫簫此時，應到京師，苦無消息。 【雁過聲】堪哀，臨風淚灑，猛然間簪分鏡開，你 芳蹤不在天稍外，順風招可能來？你敢 還目斷舊日衙齋，音書通阻隔，若知 燕雲一派同秋色，你可也 翹首京南一上臺？ （凈）小姐園中又不肯耍子，且回繡房，做些針指。（旦）這箇還是。（凈）待我也趕上一隻鞋底。（旦做生活介）自紫簫去後，久不做生活了。 【傾盃序】 拈來，歎金針鐵裏埋，繡線塵籠蓋。呀，這是前日同紫簫做的。半幅長裙，半折兜鞋，未成花朵，未了嬰孩 ，看殘紅斷線，追思那日，碧紗窻外，趂 芭蕉兩人同倚綠分來。 （凈）紫簫姐果然做得好。 【玉芙蓉】鮮花似 日裡開，嫩柳在 風前擺，（旦）這 便是他自譜麗容嬌態 。（淚介）我則道 暗風吹雨將他壞，却是我 熱淚從心滴下來。人兒在，看纖纖手裁。紫簫，紫簫。（凈）小姐，只紫雲在此。（旦）猛抬頭幾回錯喚，眼還揩。咳，紫簫，我要見你，也不能彀，只這幾條針線，宛如對面，若把你剩下的詩箋，反復展玩，怕不熱親親侍我左右。（翻書介） 【小桃紅】喜繭紙留文彩，映草色縈書帶，這是 韓家舊稿香奩格，誰想做 春秋絕筆渾無奈，你若是 驛中同看應稱快 ，怕不再 添上幾句喬才。 （老旦上）世事假來不怕假，人情親上更宜親。女孩兒，衙門中有人進京謝陞，順便討紫簫的信兒，你有甚物事寄他？（旦） 【尾聲】女孩兒家 無物堪攜帶，只有他剩下的 針頭線尾殘書袋。（老旦）還有？（旦）還有 淚點重重封上灑。 集唐 玉人何處叫吹簫，遠道音書轉寂寥。 欲識九迴腸斷處，護霜雲破海天遙。 總評： 劉生原未相逢，紫簫既已遣去，宛轉柔腸，牽繫不已，慧娘信多情人。 第二十一齣 良晤 【臨江仙】（小生上）倚劍天山拓漢關，儒生初學登壇，難容榻側睡聲鼾，刀痕霜共燦，弓影月同彎。 黃石無傳漫借籌，一心惟繋廟廊憂。功成不必皆 同賞，李廣威名豈在侯。前日青不歹克復，阿銕 的歸附，飛檄奏聞，我道為何久不奉旨，不想樞密院聽了何金吾之計，掩匿功次，攘為己有，近接邸報，滿朝優敘，封蔭陞賞，下官止虛加服俸一兩級，咳，我也罷了，只是邊庭將士，暴露勞苦，賞赍涼薄，不足激勸，將來誰肯用命？軍務初暇，忽憶起劉士元兄來，我離任之後，不知他曾到青州否。不知我遺下的書禮曾送他否，不知他已歸去否？好生放心不下。 【生查子】（生、凈上）秋出玉門關，羞見南來雁，友誼主恩多，索把程途盼。 （末遞帖介）故友劉相公相訪。（雜）門上有一相公求見。（小生）劉兄到此，快請。（生、凈入介）（小生）一時相見人猶故，（生）轉憶相違歲幾新。（小生）牙幕周郎資遠策，（生）綈袍范叔笑長貧。（凈）青州舊役李本叩頭，老爺，遺愛碑文呈上。（小生）多勞你遠來了。（凈）不敢。（生）小弟到得青州，正值長公兄離任之後，只見士民感慕，到處建祠豎碑。小弟快快 而歸，歸至半路，思念長公兄高誼，復轉馬首，一徑往盧龍來，不想途中為馬夫所賺，連長公兄百金之惠，都盜去了，流落京師，正在無奈，幸遇公差周旋，方得到此。（小生）劉兄為小弟，一至青州，再至盧龍，既多跋涉之勞，復罹饑寒之苦，小弟銘感有心，惶愧無地。左右，快看酒來，與劉相公洗塵，舊役且在外廂用飯。（凈下）（小生、生各遞酒介）（小生） 【梁州新郎】沉槍苔臥，油幢槐散，喜烽火秋來暫罕，森嚴戈戟，塞垣自覺先寒，看青霜頓老，玄鬢初驚，旅意生征雁，屋梁空落 月，夜光殘，忽對今宵夢裡顏。（合）言不盡，喜無限，歌喉慢把伊梁按，宜細酌且更盞。 （生）長公兄 ，你把—— 【前腔】欃槍潛掃，腥膻全鏟，功德莊書竹簡，輕裘緩帶，儒流未必偏孱。小弟此來呵，待閒同賭墅，靜對投壺，把露布先呈，看久留徐孺，榻謝陳蕃，敢自趑趄行路難。（合前） 【前腔】（小生） 擁旌旄坐鎮三韓，諳韜略羞稱韓汜，怕尚遺君父，焦勞宵旰，劉兄，望你三千禮樂，十萬甲兵，借箸資籌贊，我則道雪中千里，駕已空還，誰承望 冒暑衝炎到漢關。（合前生） 【前腔】羡班生早懾樓蘭，愧甯子未辭牛飯，望軍容，早驚透秀才酸汗 ，看如霜邊月，似雪胡沙，一夜回鄉眼。（背介）美人，美人，無人知道也外邊寒，我則待 吹淚西風寄玉顏 。（合前） （小生）劉兄久別乍會，正好暢飲，為何鬱鬱不樂，敢有甚心事？（生）不欺長兄說，小弟前往青州，打從黃河驛經過，曾題詩驛壁之上。（念介）（小生）佳作佳作。（生）小弟不遇長公兄，歸途又過此驛，只見有箇女子和韻。（念介）（小生）和句清新俊逸，出自女子，大奇大奇，劉兄也曉得這女子姓名麼？（生）姓名不知，只訪系樞府揚州所娶，小弟一路追趕，他徑入府中，至今 朝夕牽繫，不能去懷。（小生）劉兄謬矣，既是樞府所娶，想他何用？（生）事 雖如此，情實難已。（小生）劉兄少年未娶，寥落不堪，有所見聞，便自沾帶，分付軍中女妓走動。（老旦、旦扮妓，凈、丑扮胡女上）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罷桃花扇底風。女妓叩頭。（小生）你們淺斟低唱，奉敬劉 相公的酒。（老旦、旦、凈、丑奉酒介） 【節節高】紅裙擁玉山，勸加餐，纖纖捧定葡萄盞，聲聲慢，絮絮彈，低低按，軍中全部番和漢，紅氍繡幕燈花燦，（合）人生離易會偏難，相逢不飲空長歎。（生） 【前腔】鳴笳叠鼓殘，樂聲繁，任教敲徹紅牙板。（小生）劉兄有所屬意，小弟已備纏頭之錦了。（生）顏還赧，淚欲潸，心渾懶，臙脂山下人來晚，同心何處能牽綰？（合前） （生）小弟竟大醉矣。（小生）分付張燈，送劉相公書房中安歇。（老旦、旦、凈、丑）笙歌歸院落，燈火下樓臺。（下）（雜送生下）（小生）喚青州舊役進來。（凈上）謝爺酒飯。（小生）你適纔在京中來，可曉得樞府近日事體麼？（凈）小人進京，只聽得人說，把老爺邊功隱沒，假報己功，合京公論不服。（小生）我也知道，還有甚事？（凈）還有甚麼官員送女兒與他為妾，他夫人不容，說要轉賣。（小生）果有此事麼？（凈）小人寓近府門，親見他門上一個老兒奉主母之命去尋媒婆，說要一千兩銀子。（小生）天下有這湊巧的事，劉兄劉兄，你恁般憂悶，我何惜千金 ，成就這樁好事。舊役，你可連夜入京，買此女子。（凈）小人求恩爺作邊上効勞吏書，咨送上選，不知可否？這事小人就去。（小生）効勞咨選，我曉得了，明早候領千金，即便起程。（凈）多謝恩爺。（小生）劉兄—— 【尾聲】你不須 酒闌含淚尊前散，我待將 宮花銜出御勾欄，做一箇 包酒賠茶的 撮合山。 集唐 一片瓊英價動天，能將意氣慰當年。 與君便是鴛鴦侶，忍見空床夜夜眠。 總評： 蕭長公者，何人耶？管鮑貧時交，此道棄如土，吾不能不服膺長公。 第二十二齣 代聘 （老旦上）打迸夫人做一家，慣尋家主炙瘡疤。城狐社鼠難根究，強將應無弱爪牙。奴家樞府中一個老嫗是也，自小奸猾，得夫人的喜歡，夫人叫我做箇心腹，緝訪老爺過短，前日瞞往揚州討個丫頭，尚未進門，早有耳報到夫人處，便攛掇他尋死作活，一場發作，那個丫頭鎖在房中，老爺嘴也不曾親一箇，氣也不敢歎一聲，那丫頭哭訴，系做官人家女兒，不願做小，只要歸家，夫人說，千金聘禮，何處出場？我說不難，分付我那老頭兒尋箇媒婆轉賣人家去，這是斬草除根之計，老爺在宅，畢竟有些碍手，連日為邊庭捷報，朝賀宴賞，只在朝裏辦事，聞說還有幾時忙冗，趂這時候再去問媒婆的信兒。（下） 【卜算子】（小旦上）遠近無家信，去住身難准，失蒂殘花漾水痕，生意隨春盡。美惡由他妬入宮，幸留一點樹頭紅。仙源剩有天台路，休待飄零過曉風。我紫簫自入府中，多虧夫人鎖禁，未遭玷辱，苦訴求歸不允，聞得老嫗說要將我轉嫁，我想那題詩的劉郎，為和幾句和韻，一路唱咏，不離肩輿左右，真是天下第一箇情人才子，他必然在此打聽，我若脫離樞府，或得遇劉郎，未可知也。 【長拍】他 點點真情，點點真情，星星幽意，只在目端餘瞬，同 癡如醉，乍退還 進，猛吟哦口頰津津，愚忍恨輿人，任苦求哀叫，沒些幫襯，止 望見何郎半面粉，思性格，想腰身，你敢也 消得箇人風韻，儘繡幃酒醒，寶鼎香溫。 又聞得要千金財禮，劉郎何處得來？想他—— 【短拍】初困新豐，初困新豐，久淹洛下鬼揶揄 ，枉論錢神，驅策任東君，期不得那家秦晉。劉郎，你可 做得人而有信，只教我認定一家人。 （老旦上）小娘子，你—— 【賺】喜事臨門，眉上先知印紫痕。（小旦）有何喜事？（老旦）因緣順，薄衾單枕有人溫。（小旦）自思論，敢是他 有緣覓得桃源近？花下停舟問去津。（問介）是那處人？（老旦）姑蘇郡。（小旦低問介）可姓劉 ？（老旦）則 蕭娘尚 探不 出蕭郎信，見為邊鎮，見為邊鎮。（小旦淚介） 【前腔】愁悶重新，揀盡花枝不是春。（老旦） 休悲損，東方千騎好夫君。夫人快來，若老爺查問，不干我事。（丑上）他 敢生嗔？千金聘禮，我 親收頓，你則說 老太當堂自發親。（老旦）得了千金聘禮，他前日來的衣服首飾也該與他幾件。（丑）沒有沒有，一槩都入官了。（老旦）夫人，那帶來兩箇丫鬟，喚作甚麼張阿連、李翠娟，揚州下路人，不如打發隨他去。（丑）這倒通得。（丑、老旦合）都搜盡，怕 竹頭木屑留餘燼，也縈方寸，也縈方寸 。 （丑）事不宜遲，分付開門，即時打發。 【前腔】（外扮門公上）曉夜司閽，洪福生來靠主人。（老旦）夫人叫你。（丑）快開門，打發人口出去。（外）老爺封了門。（丑）唗，說甚麼 封皮緊，待我 輕輕的 扯做紙條痕。（外）恐怕老爺責罰。（老旦）這無用的東西，蠢餛飩，你只知 一時樞府威權震，怎曉得 閫內夫人將令尊 。（外）老娘，我也知道，不要罵，開就是了。非心狠，他 迎親難道沒有個 包兒分？等他 再三求懇，再三求懇。 【前腔】（凈引雜鼓樂上）好結朱陳，喜 親事和諧不費脣，快開門！（外）親轎到門，有舊規的。（凈）賞封齊備。（外）稟夫人，轎已到門。（小旦）何飄迅，知他是 那些門戶甚來因。（凈）夫人叩頭。（背介）老爺討得着也可消魂，你則看他 柳慚態度花慚粉，一片風光一段雲。請上轎。（丑、老旦）你好生去罷。（外）早些行動，要關門。（合）多嬌韻，良緣總是前生分，香車前進，香車前進。（小旦、凈、雜下）（丑）好了，今日纔得放腸落肚。（老旦）還虧老婢見識哩。（外）老爺回衙，全仗夫人作主。（丑）自然。 【尾聲】笑胡行原非分，生教歌舞屬他人。（外、老旦）老爺在朝中那里知道。則怕 揉碎花心，尚兀自 遶蝶魂。 集唐 却恐為妖半夜啼，能將一貌使人迷。 出門便是東西路，待得郎來月已低。 總評： 有此惡婦，自然有此惡婢，夫人之老嫗，即樞密之金吾，同惡相濟，內外一轍。 第二十三齣 追寵 【燕歸梁】（凈引雜上）千鎰黃金萬戶侯，新甲第，列貔貅，功成帷幄領邊籌，邀上賞，薄相酬。 （雜）稟老爺，到府，開門。（外上開門介）（凈）門上封皮，為何擅動？（外）夫人開的。（凈）有甚公事？（外）小人不敢說。（凈）快講！（外）是那一日夫人坐在堂上，分付小人開門，打發人出去。（凈）甚麼人？（外）是新娘。（凈）新娘怎麼出去？（外）聽得說夫人受了一千兩財禮，把來轉嫁了。（凈）唗！唗！唗！你你你門上人就該萬死！你何不關上了門？（打介） 【四邊靜】心頭火焰騰煙驟，衝冠射斗牛，鎖鑰寄何人？咽喉先不守，室人內闘，你只該 閉門解救，櫝玉不堅藏，柙虎任胡走 。 （外）老爺，不干小人之事，夫人威勢，那個不怕？ 【福馬郎】擊柝抱關知職守，這是蕭牆禍非世有，難隄防自家寇，老爺，不必閒窮究，怕 京中傳反揚醜。 （凈）咳，我如今也顧不得，這事必然是你婆子做腳，快喚來！（外）老爺發怒，不是打，便是拶，我叫出他，他就怨我，我怎麼當得起 ，那個大叔大嫂，叫一叫我家老娘出來。（內云）夫人留住，不放出來。（外）小人的媳婦，夫人留住哩！（凈）胡說！快拿來！（內云）老烏龜，老忘八，休要惹我出場，叫你當場出醜！（外）不聽見夫人罵麼？（凈）氣殺我也，氣殺我也，我想近日敘功，雖然居之不疑，卻也處非其據 ，只爲這幾時冗忙，悞了我一天好事，咳，費了許多心機，使了偌大氣力，纔討得個美人，並沒有一宵半枕之樂，鎮日鎖在房中，只好眼飽，如今連人也不見了，正是黃金用盡教歌舞，留與他人樂少年。賜第賞勳，加勳襲爵，欺心富貴，要他何用？ 【三字令】功虛奏，恩冒受，如今也姻空就。這也是我太過分了些，人情滿招覆，天心福生咎，夫人夫人，你也 自思量，自思量，年華已衰朽，也好 做情兒，做情兒英雄索罷手。直恁 痛生生針針要打透，逼清清滴滴不洩漏 ，琉璃碎，彩雲收，沒來由，沒來由把 千金買僝僽。 事雖如此，難道罷了？樞府姬妾，誰人敢娶？！天下有這等吃豹子心猝 胆的？（外）說是盧龍道。（凈）是了是了，他倚恃邊功，敢來太歲頭上動土，我想夫人雖然要賣，若沒有買的主顧，一千年也不出門，蕭一陽，蕭一陽，我怎肯與你干休！ 【一撮棹】你趂 驪龍睡，將 明珠暗裏偷，神魚戲，把 香餌急中钩，輕敲斷雙雙鳳釵頭，生攔搶熱熱繡抛毬，藍橋路茫茫水渰就，連理樹活活受虔劉。分付速點軍較，協同家人，就着你領了前去追趕，若在途中，竟自奪回，若到盧龍，逼令獻出，這叫做將功折罪，不然二罪俱罰，好仔細，好仔細！（下）（外）老爺老爺，你前日討來，又不能彀近他，如今就是趕回，也不中用。 【尾聲】木瓜不許諧人口，倒不如 粉翅翩躚任去留，你也不要怪盧龍道，方纔說他奪你的妾，還是你先奪他的功 。却不道 天網恢恢疎不漏。 集唐 花落梧桐鳳別凰，祗因休更話真娘。 醉醒已在他人界，雲雨巫山枉斷腸。 總評： 倘追得囬來若何日？不如追不回來，省的眼熱。 第二十四齣 兩探 【花心動】（生病容上）秋雨霏霏，早蛩聲盈枕，葉痕堆砌，苦淚掛腮，酸唾哽喉 ，嘗盡相思滋味。百方丟撇來新睡，心驚跳尋床遽起，是耶非，是 誰人哦咏壁上詩兒？ 【昭君怨】一病支離潦倒，早晚往來寒燥，胸次亂旌，搖繫還飄。官舍偏生寂靜，一院梧桐秋冷，暗雨打踈欞，不堪聽。我劉乾初思想和韻美人，鬱結成病，多謝長公兄朝夕看視，延醫用藥，那身子只是淹淹怯怯，心上不住的切切嘈嘈，這病兒敢則不好也！ 【夜雨打梧桐】心思竭，氣魄離着體，似隈依，乍含嘻，原來是 瑤琴支臂，枕畔聲聲嬌細，原來是 藥沸爐泥 。（小生暗上）（生）我想劉乾初也是一箇聰明人，不風不癲原不癡，怎那些兒 痛癢，痛癢 驅除無計，多應着鬼 。咳，任他迷，便 瘦盡皮和肉，我 心腸不改移。 長公兄，你那知我心事來—— 【金水令】我 垂頭無語，酸疼只自知，恐怕 參苓難效，扁鵲空醫，說將來渾似戲，全仗你 太乙靈符，六甲神力，把 天羅扯碎，地網殘摧，看 雲英自挾玉杵飛 。 （小生進介）（生抱小生介）我那美人！（小生笑介）劉兄，你—— 【五枝供】神魂恍異，口角喃喃，總是迷離，異鄉相靠依，須索自支持。你敢有所憶慕麼？空花鏡中逐影移，水光漾月隨輪退。（生歎淚介）（小生）何處涓涓淚，頓交頤？則怕 子規啼徹少春知 。 （生）我那美人呵—— 【前腔】眠心睡意，曉夜昬蒙，廢寢忘饑。（小生笑介）好箇痴人。（生）無端君笑痴，連我亦知非，只是 飄揚柳花不着泥，策開駿馬難追轡，方拭含悲眼，又珠垂。（小生）譬如那個美人，忽地立在兄前，兄病可就好麼 ？（生）咳，這也不能彀了。只好 來生重見滴心灰。 （小生）劉兄身體困倦，且自將息，小厮那里？（丑上）談劇喜聞茶鼎沸，病餘畏嗅藥爐香。（小生）扶劉相公床上去睡一睡。（丑扶生）止求一枕巫山夢，管是劉郎是阮郎。（下）（小生）劉兄鍾情如此，京中之事，倘不就緒，如何得好？（凈上）屏開金孔雀，褥隱繡芙蓉。稟老爺，親已到門。（小生）便請進來。（凈應下）（小生）劉兄胸中有此美人，不知美人胸中亦有劉兄否？且詳探一番。 【玉井蓮】（小旦同侍女上）俯仰隨人，此間何必勝彼？ （小生）不消行禮，看你舉止大家，何處人氏，因何送入樞府？（小旦）奴家姓王，錢塘人氏，父親是揚州別駕，被樞府威逼不過，恐招奇禍，勉強送他。（小生）原來是縉紳之女，可為酸鼻。怎不順侍樞密，又要出來？（旦）老爺聽稟—— 【玉胞肚】羞稱家事，念奴家寒微故基，藥終身守一含貞，肯隨人競妍爭媚？（小生）你待要嫁何等樣人？（小旦）梁鴻舉案與眉齊，自分荆釵守布衣。 （小生）聞你善於詩賦，可誦一篇來。（小旦背介）就念驛中和韻罷 。（誦前詩介）（小生）果然好吟詠也，看他—— 【前腔】心中牢記，乍吟來便是 當時舊題，這邊兒一樣留連，也不枉他 十分牽繫，世間枉自說情癡，似此才姿，也 值得悲。 這詩是自家拈韻，還是和韻的？（小旦）怎麼說到和韻？也罷，以實情相告，看他如何。老爺，這詩果是和韻。 【前腔】黃河初濟，見郵亭何人手題，猛然間感起離愁，弄筆兒暫時遊戲，等他泥壁一齊泥，往事那堪再口題？ （小生）這是和誰人的韻？（小旦）忘了。（小生）那有不記得的？可是劉乾初麼？（小旦驚介）老爺怎麼知道？ 【前腔】端詳詩尾，是劉郎依稀影疑。（小生）你可念他？（小旦）有甚麼情意相關，只記得才華堪喜。（背介）你 看花應恨過花期，怕 結子纍纍綠葉肥。 （小生）丫鬟且伏侍，另居別院。（小旦）身不自由誰是主？事無可奈且憑人。（下）（小生）好一個女子，喜得他也眷念劉兄，正是佳人才子，天作其合，速整酒筵，與他畢姻罷了。小厮快來。（丑上）有何分付？（小生）你對劉相公說，我娶了新娘，是樞府來的，引他起來賀我，自有道理。欲顯移鸞調鳳手，苦探殢雨泥雲心。（下）（丑）劉相公起來，俺家老爺方纔娶了京中新娘，親已進門，快去賀喜！（生急上）京中娶來，可可可就是樞府中的麼？（丑）也聽得說甚麼樞府。（生）可好請請請見一見？（丑）相公穿了大衣服，去賀老爺，請見新娘，自然分付拜見相公的。（生）快快快取頭巾員領皂靴來！ 集唐 衹愛吟詩傍藥爐，世人應是笑狂愚。 眾中不敢分明說，猶自容窺絳帳無。 總評： 此齣似乎可省，然兩人心事，得長公一探，更覺關合有情。 第二十五齣 合歡 【傳言玉女】（小生雜隨上）一劍千秋，摶水捏沙神手，厭看人男悲女愁，滿腔熱血，僅拚付孤窮良友，且教沉醉，合歡佳酒。 才子佳人兩少年，雙飛彩翼并頭蓮。橋成穩踏天河水，不費紅絲一線牽。下官為劉兄一點癡情，不惜千金代聘，所喜兩人心事，千里如一，恰好今朝黃道吉日，喜筵早完備也。（丑）劉相公起來了。（生巾服急上）恭聞燕喜，不勝雀躍，忽起沉疴，特來趨賀。（小生）為何盛服？（生）一來恭賀長公兄，二來請見新嫂。（小生）這也不勞罷。（生）通家弟輩，禮宜拜叅，況長嫂又不在，任請見料也無妨。（小生）分付後堂，快請新娘梳洗，拜見劉相公。（雜應介）（小生）劉兄眉宇已覺開爽，若飲幾杯喜酒，當更霍然。（生）今日該是小弟把盞。 【画眉序】塞馬卧高秋，肘后黃金印如斗，喜軍中開宴，錦簇香流，見控扼虎豹雄關，應合配鳳凰佳偶。（背介）隔簾珠翠風前漏，環聲隱約初驟。 （丑扮使女扶小旦上）（小生）過來拜見。（生揖介）（小旦扇掩斜覷介） 【前腔】乍見好含羞，玉貌何年憶相遘？（小生）這是姑蘇劉相公。（小旦）難 道題詩拈韻，就是伊儔？止隔着半席壺樽，恰便似千層山岫，笑啼一縂難開口，眉梢扇底微溜。 （小生）劉兄可曉得此女來歷麼？（生）願聞。（小生）他本是宦家兒女，樞府以威逼致，喜的他不肯順從，反從臾妬婦私下轉嫁，小弟用千金聘來。 【前腔】風月久淹留，喜 節厲冰霜絕塵垢，更無須磨勒自脫羈囚，甘心守爨下焦桐，不肯做牆頭嬌柳。劉兄，他還做得好詩哩！則怕 君才不許驕閨秀，曾聞那人詩否？ （生背介）聽長公兄所言，確是和韻的女子了。 【前腔】不語但凝眸，落日香肩影空就 ，他徘徊徙倚想亦知愁，便今日杯酒從容，也還似車輪奔驟。咳，你歸於長公，勝樞府遠矣，從今斷却牽絲藕，原來是 別人婚媾。 （小生）小娘子，你身居舊族，難抱衾綢。劉兄，你客寄他鄉，未諧琴瑟，宜合二姓，永諧百年。況驛內佳篇，先留紅葉，恐署中草具，不稱金屏。（生）豈有此理！ 【絳都春換頭】（小生）非謬，佳人才子，似卞璞雙呈，鮫珠同剖，隔面相思，一個 司馬青衫渾沾透，一個 瘦痕掩過芙蓉扣，倒引得我 眉頭常皺，便教付與卿卿，也 省得繫心提口。 （生）長公兄，我偶爾題詩，非有三生之約，你既然納采，遂成百兩之迎。禮別嫌疑，事非造次，君子當愛人以德，賢者不奪人所歡，止有銘心，決難從命。小弟呵—— 【鬧樊樓】家徒四壁羞糊口，解衣推食自知恩厚，便姻緣不遂呵，結吉無機彀，弔影須禁受，望嫦娥光豔弄霏，微雲影空逗，自羞慚，豈是 玉天仙配偶？ （小生）我宦興蕭踈，豈復關情兒女？你旅懷寂寞，何妨假手友朋？劉兄相與有年，還不知我衷曲？這女子不是我聘，原是替劉兄聘的，小娘子，你的詩兒和得着也。 【下小樓】（小旦）偶然郵亭先後，総無心效唱酬，閨中少婦不曾愁，驀地和羞欲走，眼前可是風流？ （生）長公兄置腹推心，使弟益赧顏厚頰，恩同合鏡，報愧啣環。（小生）自古道士為知己死，女為悅己容 。劉兄臨事囁嚅，你平日意氣何在？就此燈燭，永誓海山。（扯生、小旦同拜介） 【鮑老催】姻緣輻輳，郎才女貌天配就，詩題紅葉通媒媾。（酹酒介）則願你夫婦二人呵，漆比交，海同恩，山稱壽 ，（送酒與生介）星前低說王魁咒，朝端早佩相如綬，多孕毓芝蘭秀。 （生）長公兄請坐，受小弟夫婦一拜。（小生）小弟亦有一拜。（對拜介） 【滴溜子】（生）敦古道垂憐故舊，推心腹完成眷偶，此恩如何消受？（小旦）自慚黃裏咏，卑同卒走，敢待杯盤同列勸酬？ 老爺在上，奴家另有一拜。（小生）不勞尊嫂。（對拜介） 【滴滴金】（小旦）初聞嫂字翻驚驟，便 喚做螟兒豈錯謬。（生送酒與小生介）尊中原是君家酒，借燈花還祝壽。（小生）他鄉聚首，便是 同胞骨肉相依守，吾輩壯懷，豈等俗儔？ 分付花燈鼓樂，送歸洞房。 【雙聲子】燈花繡，燈花繡，爭照耀春如晝，笙歌驟，笙歌驟，合歡令齊聲奏，再進酒，再進酒，慢滴漏，慢滴漏，趂千金一刻，把 百歲諧偶。 （生、小旦）今宵剩把銀缸照，猶恐相逢是夢中。（下）（外引眾上）望繳尋翔鳳，因鈎想縱鼇。只愁人口快，酒盡剩殘糟。我們奉老爺差遣追趕小夫人的，聞已進了衙門，不免擊鼓 。（擊鼓介）（小生）如此夜深，有何急務？（外、眾）我們奉樞密爺之命來追小夫人的，聞在衙中，快些放出來罷！（小生）唗，那處光棍，擅入轅門？（外）樞府不是好惹的，別人還要出妻獻子，你反要討他的小夫人，樞密爺十分發惱，說，在路上就要奪回，到盧龍逼令獻出，若說我們是個光棍，見有印信火牌。（小生）便真是樞府所差，待怎麼？別人怕他，我盧龍道不怕他！若不快走，照依 軍令，擅入轅門者，斬！（外、眾）這主兒不是好惹的，回覆老爺去罷。雙手 撇開生死路，一身跳出是非門。（下）（小生）劉兄，你在洞房歡樂，豈知又有此番驚擾？君 不是我蕭一陽，怎了 ？ 【尾聲】我始終一手搏成就，忍教你鴛鴦打散雙飛宿？老樞密，憑你怎麼柰何我，勁骨天生化不得繞指柔。 集唐 繫臂先封第一紗，肯教將去與夫差？ 不平便激風波險，片片瑤光劍影斜。 總評： 長公為劉生代聘，若先說明，便沒光景，笑啼不敢時，忽然推與，俠氣如飛。 第二十六齣 驚遣 【意難忘】（老旦、旦上）（老旦）冷入深闈 ，僅霜花點鬢，風葉投衣，老來渾不覺，寒至早先知。（旦）隨逆旅暫棲遲，甚日是歸期？盼斷鴻天邊信杳，添我淒其。 【生查子】（老旦）萬里別家鄉，空說隨夫貴。光景苦無多，心意依寒卉。（旦）羅巾重濕透，香夢無能慰。窓下乍停梭，錯亂機中緯。（老旦）自到長蘆，又早數月，前日打發京中去的人，怎還不回來？（旦）孩兒早晚盼紫簫的信兒，不知他入府之後，景況若何。 【秋夜月】（外上）追昔非，羞恨知難洗，誦讀長存儒門體，鬚眉未負男兒氣，原非我主意，不通明道理。 （老旦）相公因何惱怒？（外）你勸我幹得好事，幹得好事！（老旦）是那一件？（外）便是紫簫這丫頭，我道不要送去，都是你再三攛掇，如今做出來了！（老旦）老身雖然攛掇，主張原在相公，如今做甚事？且試說來。（外不語介） 【紅衲襖】（老旦）莫不是笑村粧不整齊？便雜紅裙少寵異。（旦 ）紫簫容貌也看得過的。（老旦）敢則是北方人氣質多粗厲，反與我俊多嬌韻格不合宜 ？（旦 ）是他要娶南人哩！（老旦）又不曾見遣還了趙嘏姬，難道做奔去的紅拂妓？（旦 ）那有此事？（老旦）想炎炎樞府，已自倒運休官，也枉折花枝撥死灰？ （旦）待孩兒再猜一猜。 【前腔】他負才高着眼奇，多應打撇着拔山威，蓋世氣。（外 ）這妮子如何敢拒他？（旦）莫不是半空中飛去了王喬履，霎時間莽運出朱亥鎚 ？（外 ）豈有劫去之理？（旦）怕假令公驚，不開胡虜圍，贗叔敖覷破了優孟戲？（外 ）便知道不是親生，也罷了。（旦）咳，紫簫，你幽恨重重，敢則早赴黃泉，也青塚留春魄 不歸。 （外）都不是。 【前腔】他何曾定鸞交效唱隨，早則惹蛾眉遭妬忌。（老旦 ）妬忌也不干我事。（外）好門楣，你還認作伊家婿，他抱琵琶又做了別宅的妻。（老旦 ）難道把他轉賣了？（外）你剝盡我辣生生老面皮，你仗得他實丕丕好牢腳地。（老旦）我又不是神仙，怎曉得有此意外之事？（外）如今乞休，已自遲了 。便早晚辭官，難見江東也，孤負了鐵骨錚錚腰幾圍 。（下） （旦淚介）紫簫—— 【前腔】我也知你意恓惶強別離，怎知你命囂騰再轉徙？母親也不要怪爹爹，錯姻緣用不上他三分力，脫腔幫也差下了這一着棊，怕親友們私訕譏，縉紳中多論擬。我若曉得他轉賣，便家貧湊不出千金也，我待淚滴真珠贖你回 。 （老旦淚介）當初樞府差官逼促，倉促定計，我則道送到府中，也自受用不盡，誰知流離遷徙？紫簫你敢怨着我來？ 【浣溪樂】花亂飛無根蒂，任隨風一片東西，則說你平陽歌舞多嬌麗，翠袖傾宮掩面啼，誰知逐棄？他應埋怨，苦逼分離。 （旦）母親不必悲念。 【前腔】人已迷，悲何濟？便爹行也枉自嗔非，這也是他的命了。桃根桃葉依流水，他不正宮商調易移，或者轉嫁的人家倒好似樞府，也不見得 。風流穎異，敢蒼蒼憐念，別遣良媒？ （老旦）我也不是悲念紫簫，只是從他去後，你哭哭啼啼，無人隨侍。 【春太平】兒嬌怯，苦怨悲，未曾開終朝翠眉，便穿衣侍盥，熟人倚靠偏宜體，只有他久伴朝昏，再沒個粗知頭尾，陡然怕題，怕衙中冷僻，愁殺香閨 。（旦）母親，他初去時如有所失，如今也慣了。 【前腔】初離慘，久痛移，倒堪憐連宵夢稀，你姻盟別就，也沒有個烏兒惡叫蛛呈喜 ，你既然不戀門牆，我何苦追思桃李？不如置遺，把階前萱草，笑指承嘻。 集唐 任他別嫁楚襄王，却望并州是故鄉。 萬里寂寥音信斷，幾時開眼復聯行。 總評： 老王白騙運使到手，何悔？還怕樞密返悔耳。 第二十七齣 陷忠 （外上）說起世人堪捧腹，新與時務學呵脬。倩誰挽起西江水，濕面淋頭只一澆。天下人古怪，再沒有這盧龍道古怪了，把我老爺一個小夫人不問來由，生硬娶去，我們奉命追趕，口出大話，不想他的話還大似我們，動不動就要梟首，這兩脚幸然走得快，險些兒把吃飯家伙輕輕送了，不免回覆老爺。 【雙勸酒】（凈上）心中怒嗔，轉思添恨，一頭好親，拆將何忍？便道主謀難問，追求濟惡何人。 小夫人回來了麼？（外）老爺不要說起，小人帶了軍較家丁，一徑趕到盧龍，他已自進了衙門。（凈）怎怎怎麼容他進了衙門！就該擊鼓！（外）小人就擂起鼓來，那盧龍道好不威嚴，只聽得一聲炮響，兩扇門開，刃鎗似雪，戈戟如麻，喝道“甚人擅闖轅門，左右與我綁進” 。小人把老爺言語述了一遍，他呵呵大笑道“別人怕他，我盧龍道不怕他”，千奴才萬光棍，趕喝下來。（凈）那有不怕我的？你只該硬住，把利害的話嚇他。（外）小人尚未開口，又聽錚地擲下一枝令箭來，叫旗牌官照依軍令，推出斬首，小人聞知，只恨爹娘少生兩隻腿，今日得見老爺，已是萬幸了。（凈）蕭 一陽小畜生！恁地無禮！這是你來尋我，不是我來尋你。（丑上）甘心來逐臭，捨命去趨炎。不免逕入。（丑進見介）（丑）老恩師有何尊怒？（凈）都是你前日攛掇把邊功做在自己身上，弄得人鎮日朝賀謝恩侍宴，忙了一個多月，家中新娶美人，親也不曾做得，早被夫人賣去了。（丑）有這等事？就是老師母要賣，何人敢買？（凈）我也正如此說，你道是那個？就是蕭一陽這小畜生。（丑）放肆得緊，他或者不知是尊寵，若一曉得，必然送還。（凈）我着人去趕，倒被他一場斥辱。（丑）反了反了，不要說老恩師，就是門生，也放他不過。 【前腔】無知小人，不思身分，觸犯歲君，立教齏粉。不是我們推刃，自家撞入迷魂 。 （凈）他倚侍邊功，敢爾無忌！ 【好姐姐】虜酋偶來效順，有甚麼威名遙震？當初就該叅剝 了，此番敘攻，為我蔭封，也替伊裝面門，況我又不曾沒你的功。無欺隱，俸加服加同提引，你飽受恩施反負恩。 （丑）正是，老恩師敘功至公至明，就如門生不才，也蒙陞賞，方愧沒處補報，適纔指摘他的話，字字的確，天理人情都容他不得了。（凈）我要教個人論他，因為新敘了功，恐有推阻，金吾，計將安出？（丑）門生連夜草疏論他便了。（凈）有何單款？（丑）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前腔】不須款單底本，假捏造歌謠端釁，道他貪縱橫驕，風聞語有因。（凈）風聞固妙，也要一兩件實事。（丑）老恩師，這千金娶妾是貪淫實證了。難逃遁，只問他滿數聘金何來潤，廢閣戎機夢雨雲 。 （凈）高見，高見。 集唐 坑塹由來似宦途，任人曾不問賢愚。 須知此恨難消遣，幕下郎官安穩 無。 總評： 小人誣害人，反說天理容不得，彼亦有天理耶？ 第二十八齣 賒許 【出隊滴溜子】（生上）良緣天降，不費鸞書紙半張，纔寬怨恨又思量，自知勞神虛妄，人心無足時，真成蜀望，一半掀眉，一半攪腸。 當初驛亭和詩，前後筆跡不對，我倒是兩位女娘，前夜問我娘子，也說止和後邊四句，那前四句不知是何人和的？自古絕世美人，有一無兩，我劉乾初就遇着兩位，好僥倖也。 【降黃龍】挈美衡芳，等樣傾城，不差銖兩，太真合德，怎一時兒簇漢堆唐 ？雙雙，角呈伎倆，好教人難作低昂，還則怕我 原詩潦草，不耐平章。 （小旦暗上）（生）我想這首詩兒，已有半首着落，那半首難道丟去罷了？ 【前腔 】難忘字韻聲香，我雖不曾見他，一定也是標致的，比似卿卿，未應多讓，忘飱廢寢，料想多情，一樣愁傷，茫茫翠軿何向？還丟下半壁糟糠，怎能彀文鸞彩鳳，左右翱翔。 我若覓得那人，又不知娘子肯容不肯容。（念前四句和 詩介）咳，好詩好詩。 【前腔 】叅詳，掛肚牽腸，共種情根，怎生偏向？只得央及娘子，再娶了他，佳人接種，肯縱裴生，再飲瓊漿？若他兩人會面，一個爭娶親的先後，一個爭和詩的先後，各不相下，如何處分？還防薛滕爭長，好會合翻惹參商，倒叫我彷徨進退，難做分張。 （小旦）你在此說些甚麼？（生驚起介）娘子拜揖，我方方方纔不曾說甚。（小旦）我看你—— 【前腔 】心慌，禮數匆忙，背地沉吟，亂思胡想。（生）真個不曾說甚。（小旦）我在窓外聽了多時，春心洩漏，半折梅花，已逗前窻 ，休藏，驛庭宿帳，你待要倒篚傾囊，好笑你游蜂舞蝶，忒霎憨狂。 （生）娘子早已聽見，不必隱瞞，小生委無他意，端只想慕前四句詩兒，我想與娘子豈容易得有今日也—— 【黃龍袞】愁腸寸寸傷，愁腸寸寸傷，弱魄時時盪，虧了蕭長公展漆調膠，打破巫山嶂，也虧有這詩兒，做 會親符榜，勾魂供狀，總還虧 這半截未了詩先和唱。 （小旦）你這等想他，敢則要娶他麼？ 【前腔 】你 穿花覬草香，穿花覬草香，把盞思隣釀 。（生）知他在那里，就要娶他，娘子不用多心。（小旦）你當初怎麼就想娶我 ？叩影尋聲，總是風情障。我也不怪你，這四句詩兒委實可憶，正是我見猶憐，何況老奴，若能 見伊嬌樣，聞伊絕唱，便教人 連衣袂，共房幃，無悒怏 。 （生揖介）娘子真個許我娶他，是天下極有趣的人，也是天下極有情的人，息壤在彼，後日休得忘了，只是此人杳無蹤跡，閉門問答，有如說夢。 【尾聲】胸中重疊相思帳，難教積雪盡投湯，多謝你把一箇有對付的 影里情娘慨許將。 集唐 故態些些亦不妨，憐渠同解咏詩章。 掃眉才子無多少，交向桃源嫁阮郎。 總評： 女人猶知憐才，男子反妬才，何女人之不若耶？ 第二十九齣 被放 （小生冠帶上）蒼天未欲凈旄頭，不遣將軍塞上留。甲蠹刀斑人白髮，裹尸馬革是何儔？我蕭一陽自致雲霄，不依門戶，功名稍著，疑忌益深，前日又以友誼娶其寵姬，斥其悍僕，積怒宿怨，自知不免，非但束裝戒歸，亦且席藁待命，自古道得罪於朝廷，猶可言也，得罪於權奸，不可言也。我自到盧龍呵—— 【北點絳唇】出塞長征，單于繫頸來歸命，號令雷霆，把 一壁全撑定。 及至成功，反薄邊將，我想這些人無功受賞—— 【混江龍】朝端馳騁，倒先討得箇 封妻蔭子耀門庭，你可也曾 望見些 虜影，略偵得些 軍情？只將 紙墨虛文胡影射，反把 刀鎗顯烈費敲評，車中薏苡少人知，閣頭圖畫和煙冷，良弓入槖，走狗終烹。 （雜上）外面傳報，老爺革職為民了。（小生）快脫去官服。（脫介） 【油葫蘆】說甚麼 烏紗耀眼明，騁黃金 腰帶橫，宮袍卸下一身輕。（換小帽青衣介）你看我 青衫稱體還齊整，芒鞋穩步翻乾淨 ，那里有千鐘粟 富貴根，終守着幾甕齏 窮酸命，仕林中原 數不 着咱名姓，算 編籍也添丁。 快擡香案過來，望闕謝恩。（拜介）萬歲—— 【天下樂】把 罪孽包容未痛懲，餘生感不勝，念 愚臣拙迂釀釁憎，若似這些人呵，射高雲 利弩牙，絕中流 密網繩，險把撥 殘生付鼎鐺。 【寄生草】鐵馬 愁中度，金戈 夢裏鳴，從軍苦樂誰人聽，舉朝功罪何年定？一身進退今番證，比似那 過河垂死尚羞慚，可不道 入關未老還徼幸。 （生急上）長公兄為小弟一身，激忤權奸，頓遭放逐，驚聞報至，深切悚惶。（小生笑介）劉兄，你說大丈夫在世，還是朋友重？官爵重？ 【么篇】意氣 千秋合，功名 一紙輕，貧人何遽稱為病？弔餘反或多生慶，醉中少不 得還他醒 ，幾年來 悞被紫羅拘，到 家中剩有青山領。 （生）小弟一向飄零，多虧栖倚，今更多累，何處可歸？（小生）劉兄，我已替你慮過，明春大比，自當努力，目下無依，可往長蘆令岳處權住幾時，小弟束裝已畢，就起身了，你看—— 【賺煞】衰草送行旌，凍雪迷歸徑，闐一片胡沙旋影，行李蕭蕭剛湊冷，這便是一番 推轂專征鬢星星， 馬上髀消膚骨硬。我到家去，倒也快活，醉 蒼苔菊徑，泛 煙波釣艇，只怕渡 陰山胡馬又縱橫 。 集唐 萬里青山送逐臣，老夫猶是褐衣身。 羸形不画淩煙閣，鞍馬西風驛路塵。 總評： 既不介介，又不悻悻，大臣風度，可槩想見。 第三十齣 夢因 （末扮夢神上）寐中栩栩覺徐徐，境接魂交事不殊。蝴蝶莊周非怪夢，逍遙篇上說空虛。小聖掌夢之神是也，凡世人的夢有兩般，一生於想，想已極而境呈。一起於因，因未來而端現。那劉乾初、王慧娘、賈紫簫三人，因詩相慕，這原是個想，恰好王慧娘、賈紫簫都該歸於劉乾初，那慧娘紫簫，又該先為主僕，後作妻妾，那主僕妻妾又先該顛倒，後來歸正，這都是夙世前因，趂慧娘睡夢之間，不免預指他一個景象，以為異日應驗。正是大抵乾坤都一照，免教人在暗中行。 【 闘鵪鶉】（旦上）短晷無多，寒威不可，鼎 內溫香，罏邊剩火，繡被偎殘，薰籠倚脞，髩影矬，眼意拖，栗栗嗔扶，垂垂嗜臥。 方纔起來，又覺困倦，天氣昏慘，想外面下雪哩。 【紫花兒序】好一會 膚痕兒冽，懶待得 脚步兒那，只凑將 指甲兒呵，剛能掙扎，還打摩陀。（眠介）延俄，似 潑水淋漓浸被窩，倒翻無那，則怕 冷骨渾僵，那討 春夢回和？ （睡介）（老旦、凈扮使女上）小姐小姐，快起來！（旦起介）二位何來？（老旦、凈）小姐還不知道，樞密爺曉得前日送去的，是紫簫 ，不是小姐，定要娶老爺的親生女兒，請換了冠服，就要起身。（着冠服介）（旦哭介）老爹 奶奶，不曾一別 。（老旦、凈）小姐別過，敢是忘了 ？（雜鼓樂接介） 【金蕉葉】（旦）猛戴著金冠翠拖，脫換了花襦繡羅。（老旦 ）奴家張阿連，是送親的。（旦）你便是送親老嬤。（凈 ）奴家李翠娟，是接親的 。（旦）他說道迎親襯婆。 （鼓樂行介）（老旦、凈）小姐，到府門首了。（雜下）（內喝介） 【調笑令】（旦）聽波莽喓訶，樞密府威聲忒咤詑，病餘小膽渾驚破，望門牆玉鋪金鎖 ，生人逐肩來覷我，沒遮藏祗覺身多。 （小旦上）小姐，你來了。（旦）你是紫簫，一向說你轉嫁別家，原來還在此 。（小旦）那有此話？專盼着小姐到來，做一處哩！（旦、小旦哭介） 【小桃紅】（旦）修鱗赭尾滯關河，雁足無書裏相湊，眉尖不開鎻，濕銀波，看伊瘦損還如我，敢是 經些病疴？遭何低挫？消怯為情多？ （小旦）紫簫也因想憶小姐，常是淹淹不快，小姐此來做夫人，早則喜也。（旦）噤聲！ 【禿厮兒】你沒 把臂閒言戲賀，無 關闌信口諛阿，道 夫人俺 做也做得過，算福分果如何？由他。 （內云）那進來的不是王運使女兒王慧娘麼？（小旦扯旦跪介）正是。（內云）容貌也不見得難做夫人，脫去了冠服。（老旦、凈脫旦冠服介） 【聖藥王】（旦）雜慌囉，亂撒科，把 西施唐突好差訛，歸也麼，來為何？早知你 斗量車載美人多，枉自画雙蛾。 （內云）紫簫先到，慧娘後來，就以先後 定了大小，把冠服與紫簫穿戴，做夫人者 。（老旦、凈向小旦叩頭介）恭喜夫人。（小旦正立，換冠服介）（小旦）你們這些丫頭，要守規矩，有不服我的，打一箇死。（老旦、凈應介，扯旦跪，旦怒介） 【麻郎兒】冠裳漫 顛倒，首足怎 騰那？敢妄自施為託大，待說出你 低末根科。（小旦）誰敢無禮？（旦趕打小旦介） 笑你 撒潑賤貨，舊廚煙 尚染裙拖，打得他 一步步斜欹倒剉，髮髻亂，翠花粉墮。 還不脫下冠服？（小旦脫介）（旦）這番我可是夫人了。（老旦、凈）畢竟小姐是夫人。（旦）這冠服與我收好，呀，階下一片大水，那里來的 ？（小旦、老旦、凈暗下）（旦）丫鬟們快來！怎麼都 去了 ？哦，是了，這就是黃河岸邊，獨自一箇在此，好怕人也。 【絡絲娘】但則見迷天浸波，叫不出乘流片舸，細雨敲泥步微涴，沒處 人家歇趓。 記得黃河邊有一驛，前面就是了 ，你看—— 【東原樂】門無鎖，雀可羅，敗壁頹垣少煙火。我前日和的詩，不要壞了。（看介）斷腸吟不可磨，你唱了 我還和，一字字整全莊妥。 喜的四句之後，還無人續筆，留我全和，定屬有緣 。這詩呵—— 【綿搭絮】不經敲落，不受塗磨，不遭烽火，不被干戈，少甚 俊女青蛾載筆過，剩句偏留我再哦，魂夢常來，今朝真到呵 。 待我尋筆硯來，補寫後四句。（轉身作尋筆硯介）（小旦暗上，執筆 題詩介 ）（旦見怒介）你方纔打不怕，又來了！（小旦）你和得，偏我和不得？（旦）唗！ 【拙魯速】你聽他 絮骨都，快嘴波，你看他 蠢合多，厚臉麼，你曉得甚 韻調音妥，格合情和？一味的 妄塗輕抹，亂掿胡搓。（小旦）劉乾初又不是你一個人的 ，我就有分，何妨？（旦怒趕打介）難道你姻盟先可，緣法偏多？ 紅絲反倒拖。 （老旦、凈上混走，同小旦下）（旦驚醒介）紫簫，你往那里走？啐，原來是夢，好怪好怪。 【尾聲】往來相憶如潮瘧，到夢中翻生作惡。紫簫，敢是你我緣分絕了，故有此警報？怕此後呵，情分日疎睽，信音時寂寞。 集唐 笑掩凝粧入夢來，鄉音未改面毛腮。 五更惆悵回孤枕，未得醒醒看便回。 總評： 忽而作妾，忽而作主，河濱獨步，驛內爭題，變換倏忽，匪夷所思，前後照應，絲絲不漏，洵稱作手。 第三十一齣 拒婿 【望遠行】（外上）鐘鳴燭剪，一片鄉心宛轉，宦海茫茫，難見北山羞面，蒼顏酒後春回，老背簷前熱淺，還不了塵忙債券。 下官決意辭官，便欲拜疏，怎奈鹽課未解，是任內不了的事件，只得等待來春，再作道理。 【劍器令】（生上）豈是好姻緣？先博得潮陽夕貶，離舊交來尋新戚，幾番目斷風煙。 小生自別長公兄，帶了娘子，來到長蘆地面，岳丈正在此做官，我就要擊鼓進去，娘子說得有理，岳丈不知我是女婿，一時恐難理會，先尋個下處，將娘子安歇，着我先見岳丈，說明就裏。此間已是運司衙門首了。（袖中出帖看念介）小婿劉乾初頓首百拜。（又念介）（雜）你是甚麼人？（生）小生是你老爺嫡嫡親親的女壻。（雜）當真？（生付帖介）誰哄你？快通報！（雜進介）外面一個秀才，說是老爺嫡嫡親親的女婿要見。（外看帖介）我那有甚麼女婿？哦，是了，敢是這丫頭的丈夫？事已不成，不好相認，叫皂隸！本司並無女壻，想是光棍，不要理他。（雜）唗！老爺說並無女壻，你是光棍。（生）好放肆奴才！我怎麼是光棍？別人到門上要使用，難道老爺的女壻也要使用？（雜）分明是光棍，不曾拿你，反來放刁。（生打雜，雜扭生進介）老爺分付這是光棍，不要理他，小的把門皂隸，是有干係的，遵依攔阻，他就把小的狠打，合衙通見的。（生整衣巾揖介）岳丈大人拜揖。（外）何處奸徒，冒認女壻？好大膽，好大膽！（生）小生是老大人嫡嫡親親的女壻，別樣好冒認，難道女婿也好冒認？ 【八聲甘州】絲蘿卑軟，也還能倚附，喬木高騫。（外 ）沒有這女壻。（生）鯫生靦腆，總學不得 君家坦腹前賢。老大人，令愛現在，多情賈女香已傳，戲筆張郎眉早妍，歡然，得偷詠燕婉佳篇。 （外）胡說！本司只有一女，尚未字人，那得有甚女壻？ 【前腔】吪 言來由謬舛，問赤繩何處，與爾關牽？金屏未選，那得有 中雀良緣？你是甚麼樣人，那里人氏？（生）小壻姑蘇府學生員。（外）一發不相干了，妻門母黨都寡聯，越水吳山各一天。且問你幾時成親的？（生）止及一月。（外）成親多時，還好說在家婚娶，本司一向在任，地方都有耳目，你曾來親迎納采否？狂顛，敢公然冒假胡纏。 （生笑介）這也怪不得老大人，小婿未曾稟明，老大人那里知道？令愛小姐送到樞府，不肯順從，力求轉嫁，小婿虧了一個朋友，用千金聘就，今日特來拜門。 【解三醒 】仗好友俠腸靈變，喜多嬌烈性貞堅，轉向侯門將雁奠，鬧場頭奪取絲鞭。老大人，你則道他停雲月下陪歌扇，廻雪風前侍舞筵，誰知今日呵，成姻眷，提携夫婿，來拜椿萱。 （外怒介）本司何曾送女樞府？這厮一味胡柴。 【前腔】守薄宦自知繩勉，與當朝有甚干聯？便 尺牘長安來往鮮，一生來不受人憐。樞府中呵，少甚麼 溝中褪出殘脂粉，風外吹來斷翠鈿。你說是我的女兒，憑誰見？名同姓合，定屬風傳。 （生）老大人怎如此說？ 【一封羅】莫不為 迎鸞禮不全？未先通媒妁言？一般兒 燭影花光排喜宴，又不曾 陌上桑間效野鴛。（外）左右，與我趕出去！（生怒介）我曉得了，前日送到樞府去呵，貂蟬佳婿，車闐馬喧，貔貅高第，珠圍翠眠，似我這 窮親薄戚真堪賤。 （外）你說是秀才，姑免深究，左右快些扶他出去。正是酒逢知己千鍾少，話不投機半句多。（同雜下）（生笑介）一場怪事！世間有不認女婿的岳丈，不認女兒的父親，叫我如何回覆娘子？ 【前腔】他 漂流哭遠天，憶爹娘望眼穿，看 飏去風鳶終繫線，難道教他 流水回來不認源 。我如今往那里去好？欲歸鄉土，科場眼前，欲留京國，嚢資罄懸。若長公兄在此，那有這光景？投靠親戚，也自 枉然。看 世情都逐高低面。 集唐 誰教健卒喝書生，蓬顆何時與恨平？ 惟有無情枝上雪，留君不住送君行。 總評： 劉生自稱女壻也不差，但王任菴令愛尚未過門耳。 第三十二齣 私贈 【霜蕉葉】（老旦上）秋風故扇，變盡從前面，惻惻心中自轉，算人情還當瓦全。 天下人古怪，再沒有似我家老相公的，昨日紫簫同他丈夫遠來認親，葫蘆提認罷了，誰知一味洗清，抵死不認，退衙之後，又把我埋怨一場，咳，老相公，老相公，事已至此，還要瞞誰？我想紫簫雖是丫鬟，前日選妾之時，也多虧他應急，便如今做的官，又是那里來的？又聞得他丈夫是箇秀才，或者飽學向上的，也不見得 。自古冤家怕多，人情不怕多，便認着親戚走動，有何不可？定要這般斷絕往來，他一時間乘興而來了，叫他如今怎樣回去？（旦急上）母親，適纔聽得說甚麼紫簫，敢有甚信息麼？（老旦）紫簫現同他丈夫在此認親。（旦）原來紫簫在此，快開他進來！（老旦）怎奈你爹爹古撇，不肯相認。（旦）咳，爹爹—— 【小桃紅】他 生依王謝舊堂前，難道 認不得歸來燕也 ？又不曾 燕羽差池，隔社無還，來去只今年，爹爹，你怎忍急相求，緩相捐，難相資，安相遠也？便 做道陌路無緣，鳥依人，人也生憐。 （老旦）正是這樣說，當初只爲老身多攛掇，做了這一樁事，被你爹爹呵—— 【下山虎】幾番埋怨，沒處聲言，那紫簫呵，又道我 將伊遣，飄流那邊，進退尋思，前生孽冤。（旦）已前的事，不必提了，只是今日他來，還勸爹爹認他才是。往事追提也枉然，此來當勸勉，便認了呵，又不似嫁侯家要費錢 ，譬如他如今還在樞府，嚴整歸寧，禮鸞旌鳳軿，難道也堅學東山安石眠？ （老旦）你爹爹性格，你曉得的，再三勸他，反添嗔怒。（旦）不知他嫁的丈夫是何等人？（老旦）說是秀才。（旦）紫簫—— 【五般宜】我只怕你 潯陽江上了客船，只怕你 麗春園沾了楚煙，你原來盼上舊青氈，便 風味冷薄，雅誇文苑，抵多少 歌流舞片，閒釵剩釧。那秀才姓名可曉得麼？（老旦）你爹爹不曾說。（旦背介）紫簫，你若嫁得似題詩的劉郎，也不枉了。問則問那壁書生，可曾有 驛亭詩堪入選 。 依孩兒說，母親怎地設法周旋他。（老旦）我也正在此躊躇。 【五韻美】遠投奔，遭呵譴，棲遲逆旅無戚眷，怕 恩情薄處轉成怨。那讀書之人，不可限量，倘然豹變，敢萍水依然相見 。（旦）這還是後來的話，我想紫簫此時，對着丈夫，還說是親生的好，不親生的好？待說親生，怎不見 娘兒分 父子緣，待 說出 自己根苗，怎當得 一時腼腆 ？ （老旦）也罷，瞞着爹爹，叫蒼頭出去，贈些金帛，好好打發他起身。（旦）但憑母親主意。（老旦）蒼頭那里？（末扮蒼頭上）纔聽衙前柝響，又聞宅內聲呼。夫人，有何分付？（老旦）紫簫樞府出來，嫁了箇秀才，在此認親，老爺不容相見，我着你私下出去，將些金帛贈他夫妻，說老爺平昔是 極好名節的，恐怕獻妾之事，在外昭彰，故假意不認，特送金帛，少充歸費。（末）恐怕老爺知道，責罰小人。（老旦）是我主意，也不妨與那秀才説。 【 麻楷換頭】假撇執，藏機變，骨肉疎狂，自可情原。再與紫簫悄地說，都是我的好意。傳言，這就裏曲通方便，自捐遺幾枝花翠，幾條羅綺，幾貫金錢。 （旦）你對紫簫說—— 【江神子】椿萱未暮年，我自有膝下堂前，不須苦縈牽。只望你 他年夫婿再錦旋，須不似 今日 相逢隔面 。 （未 ）小人都理會了，岳父不認岳母認，女兒雖假壻還真。（下）（小旦）呀，可惜不曾問得他丈夫的姓名。 【尾聲】平時想憶言如剪，乍相聞言詞偏蹇 ，既去幾回思喚轉。 集唐 故宅園林閉不開，為誰歸去為誰來？ 愁腸隔斷珠簾外，舊淚猶長新淚催。 總評： 失問劉生姓名，一語後面生出多少關目。 第三十三齣 廷對 【玉漏遲】（生巾服上）穿花聞漏杳，殘星動影，雞唱未了。露柳垂垂，綠滴曉裘寒峭，莫笑書生草野，久打頓江湖廊廟，瞻雲表，早把讜言入告。 劉乾初從長蘆返京應試，喜登春榜，今日聖上臨軒策士，只得五鼓趨朝，你看許多同年，早來到也。 【神仗兒】（小生、凈、丑巾服上）鳴珂響道，鳴珂響道，恩光照耀，宮鷪乍報，何處香風吹到？天街連轡，盡道長安春早，渾不信九重遙，渾不信九重遙。 （相見介）年兄請了。（生）眾位年兄請了。（凈）今日對策，少不得對出一個狀元來。（生、小生、丑）正是。（凈）小弟奉告眾年兄，看同年之誼，把狀元權讓小弟一次何如？（生、小生）狀元就在年兄荷包裏，自然穩的。（丑）還有一個剪綹的在此。（凈）你後生家，不要爭，序齒第一也該是學生了。（生、小生）休得取笑，靜鞭聲响，快入朝班。（內喝，眾各拜舞介）（內云）上問治世之道，何者為先？多士其敬陳之，勿忽。（凈、丑）這丹墀日色中晒不過，立不動，再各廊下覓方便處做去。（生）天威咫尺，不敢褻承。（凈、丑笑扯小生下）（生）上問治世之道，何者為先，大哉王言！ 【前腔】王言簡要，王言簡要，包含治道，微臣淺報，止據平時探討，誠惶誠恐，涓埃無報，祈聖德宥蒭蕘，祈聖德宥蒭蕘。 我想如今治道，只在親賢遠奸，怎奈舉朝忌諱，便今日對策，大家以套語鋪陳，咳，明主可與忠言，不免就這策中，把古今賢奸治亂之故，痛切發揮一番。 【啄木兒】徵前史，治亂昭，堯舜君臣明德邈，三代下治首貞觀，還須要熟看天寶，唐漢興亡同勝趙，人間佞多賢偏少，鑒別持衡在聖朝。 策已完了。（小生、凈、丑上）年兄交卷罷。（各向內交介）（凈）劉年兄有甚要緊，這等苦做？（丑）怕讓狀元與年兄哩！（小生）劉年兄條對詳明，字畫端楷，狀元端的有望。（生）不敢。（內云）聽傳臚第一甲第一名劉乾初等三名賜進士及第。（生叩頭介）（內）第二甲第一名何神等賜進士出身。（小生叩頭介）（內）第三甲第一名烏必有等賜同進士出身。（凈叩頭介）（丑）方纔小弟的賤諱，怎不曾唱？（生、小生）總在等字內了。（丑）好糊塗，知在那一等？（凈）少不得有那一等安放年兄，敢還是宗師歲考，怕考六等麼？（丑）六等不怕，只怕七等 。（小生）可知聖恩浩大，只發前三等哩。（雜捧袍笏上介）人本無心求富貴，那知富貴逼人來。請各爺換了袍服。（換介）（謝恩介）（內）上傳諸進士退在午門外，劉乾初再留面對。（小生、凈、丑下）（生）臣草茅下士，遭際非常，敢不披瀝，仰副聖懷。（內）上問策內所云賢奸，必有所指，從實奏來。（生）皇上不問，臣不敢言。 【歸朝歡】乃顏的，乃顏的，恣肆騖哮，（內）舉朝如何不奏？（生）他勢力把 朝端壓倒，無人敢，無人敢妄攖橫挑，想吾王具 聰明睿照，攘匿邊功虛自冒，歎 勞臣血盡沙場草，只落得淚灑西風戰壘高。 （內）那功次 的係何人？從實奏來。（生）是原任盧龍道蕭一陽，此人與臣頗有交誼，故臣知之最真，自古道內舉不避親，臣若以交誼微嫌，不肯入告，是負皇上問臣之意了。 【滴溜子】微臣的，微臣的，見聞孤少，臣之友，臣之友，果能自効。（內）此人見居何官？（生）可憐沉於丘壑，只因不附奸，遭其斥逐，惟願皇上呵，廣聽宏詢，英傑滿朝。 （內）樞密乃顏，擅竊威權，朕方不平，據奏讓匿邊功一節，欺肆已甚，姑念先朝舊臣，迤北安置，蕭一陽即議起用，撤御前金蓮寶炬，送狀元歸第。（生謝恩介） 集唐 靈和風暖太昌春，宣室求賢訪逐臣。 闕下來時親伏奏，空沾一第是何人。 總評： 去佞舉賢，全虧一策，臨軒敷對，豈可忽視。 第三十四齣 反噬 【吴小四】（丑引雜行上）望權門，早夕行，途中似織繩，今日緣何不見請？坐在家中忒沒興 。（雜）爺拜那位客？（丑）有甚客拜，左右是樞府去，不要分付的，你說，有那箇該奉承？ （雜）稟爺，到了。（丑）往常門上極是鬧熱，挨擠不開，今日為何這般靜悄悄的？敢是樞密有些貴恙？就該問安，一發來得湊巧了 。（末上）往時真個門如市，今日從無鬼到門。（見介）還是何爺好人，來看我家老爺一看。（丑）作怪，這門上人極做身分的，為何也覺得冷淡？（揖介）老爺入朝，回來了麼？（末）何爺不要說起，朝裏傳出有甚麼新狀元面對，奏甚麼攘匿邊功的事，聖上一時發怒，把老爺削職迤北安置，就要起身了。（丑）原來如此，快帶馬回去！（末）老爺分付，正要請何爺商議，央何爺上疏保留，來得恰好，請進相會。（丑）我要拜客，不得工夫。（雜）爺方纔說不拜客了。（丑）唗！（末）我家老爺最與何爺相厚的，聽了這信，還該特地來看，既然到此，那有不肯相會之理？（丑）那裏甚麼相厚？不過奉承他的官，官壞了，圖他甚的？（上馬行介）（末）世事果然如午夢，人情真覺似秋雲。（下）（丑）怕有人見是這邊來的，可打從偏僻衚衕穿去 。（雜喝道介）下來，下來！（丑）不要喝道！ 【前腔】莫驚張，莫做聲，須從間道行，不是為人偏熱冷，自己門頭 先要凈，識時務呼俊英。 （到介）你們快去朝中打聽新狀元奏些甚麼，不曾干連着我麼？（雜）曉得，平生不作虧心事，半夜 敲門不吃驚。（下）（丑）怎了，怎了？本當 做得不像樣，弄出來了，雖然都是聽我這張嘴，我也不管他，只怕他下井拖人，又怕人論他的，少不得及我，正是乾裙搭着濕褲，想個計策先立在乾地上便好 。哦，有了，趂人未論我之時，倒先論他一本，便是好意在前，也說不得了。（做本介） 【集鶯花】滔天罪惡真貫盈，到今朝按轡澄清，南山伐竹書難罄。只是他做的勾當，與我多有首尾，言之不便，他要去一人呵，我就攛掇，危機共盟，他要用一一 人呵，我就保薦，陰財共烹 ，便攘匿邊功一節，不敢欺，也是老何主使，幸新 狀元不曉得，怕尋根要露出心頭病。也罷，不免混帳罵他幾句，免俗未能聊爾爾，見人只作假猩猩。 老樞密，你也不要怪我，當初原以勢利投合，那里是道義之交。 【御袍黃 】依門戶，拜友生，驟相拋，非薄情，長安碁局原無定。我也不是一家的主顧，你受我奉承不起，又去奉承別人了，念得熟百家姓。我有比方在此，譬如營妓，隨時送迎 。及至他壞事，我又躱避過了，譬如開賭，窩家慣贏，這機關穩 妙誰能省？任人憎，任人笑駡，我自做官精。 還有一件，疏內沒有實事，空空論他，恐人看破底蘊，記得原任揚州府通判王仁將女兒送他為妾，不免粧點數語，說他逼取縉紳之女，獻為姬妾，連王仁也叅了，這事不痛不癢，却是一個大題目，妙妙。 集唐 聞道長安似奕棋，到頭能有幾多時？ 平生風義兼師友，背局臨虛闘着危。 總評： 始叅長公，繼叅樞密，總拈娶妾一事，用本文玅。 第三十五齣 三和 （末 ）當年游子歎飄蓬，逆旅相憐一飯同。豈料今朝持節使，寺前來看絳紗籠。老夫趙愛軒是也，聞說新淮揚道是今科新狀元，你說他是誰，就是舊年驛裏題詩的秀才，幸得老夫有些眼力，不曾怠慢，如今來做上司官，想我趙愛軒時運到了。馬夫前探，只在午間到驛，不免遠些迎接。（下）（雜鼓樂引小旦，凈扮侍女隨上） 【番卜算】（小旦）屈指數歸程，仍是來時路，驛樓高揷枕河流，忽憶停驂處。 （到介）（凈）眾人回避，請夫人出轎。（雜下）（小旦）這就是黃河驛了。（凈）夫人，正是。（小旦行介）這是後堂，這是寢室，前面便是亭子了，咳，去年過此，滿目淒其，自分終身再無出頭日子，豈知今日領了五花官誥，坐七香車，乘傳而來，再過此驛。（看詩介）你看壁上之詩，筆墨未湮，風景如昨，似這等—— 【桂枝香】荒蕪院宇，零丁亭廡，詩呵，伴 幾個旅鬢黃昏，繫 多少羈人懷緒，看 風光不殊，看 風光不殊，亭亭芳樹，絲絲飄絮，記當初拍浪驚飛渡蒙塵，懶上車。 我當初若無此詩，豈有今日？（念詩淚介） 【前腔】詩中如訴，悲來難句，是 那日雨入窻來，是 那早雞催人去。我也不想有今日了，任 萍花浪浮，任 萍花浪浮，甑遺誰顧？珠沉終錮。虧殺他暗中摸，破械開飛鳥，迎刀活鮒魚。 【接雲鶴】（生上）澄清有志漫登車，欣賒望眼入南徐。 （凈）老爺進來了。（生）夫人，你獨自在這亭子上，想是看詩。（小旦）正是。（生）夫人，你詞旨淒逸，筆韻婉妍，比似下官所作，正所謂珠玉在前，覺我形穢。（小旦）奴家以巴人下里之曲，繼陽春白雪之歌，挾布鼓過雷門，自覺羞澀，且和止半篇，意殊不展。（生）夫人何不再拈前韻，以成全咏？（小旦）只怕相公見哂。（生）下官豈敢。（生拂壁介）（小旦題介）壁上留詩怨去身，重來又是隔年人。一庭柳色催歸棹，兩岸花枝照客塵。冀北乍迴荒塞夢，江南空鎖故園春。明珠十斛知何在？昨日朱門今日貧。（生）妙妙，夢回荒塞，不忘恩也，春思故園，不背本業，今昔之懷，盛衰之感，多少唱嘆，使下官味之不盡。 【香歸羅袖 】恩懷邊戍，情深鄉土，歎 權門時盛時衰，似 驛館人來人去 ，下官去年到此呵，正 蕭蕭道途，正 蕭蕭道途，無人憐護，受人欺侮。一時間亂鴉塗，縱橫愧 不辦嚇蠻書，怎知道 風流倒 引出廻文句。（小旦 ）新詩比舊如何？（生）前詩怨苦，今詩感吁。（小旦 ）比那前四句的女郎何如？（生）卿已成全咏，他應遜不如 。 （小旦笑介）則怕他的半首，還好似我這全首哩！你看他—— 【前腔】花愁柳訴，雲迎風語，他 熱心煎耗無多，冷淚消歸何處？（背介）前次端詳，說筆仗好似小姐，如今看來，無所不肖，又聞得我起行之後，老爺即任長蘆，小姐或先我到驛，因而題此，未可知也。恁 嬌妍肖渠，恁 嬌妍肖渠，咳，我倒好了，小姐，小姐，你 香閨空度，名花無主，（淚介）淚模糊。（生）夫人為何掉下淚來？（小旦）他 先予起詠似遲予，我 多情似汝還憐汝。（生笑介）夫人有言，若覓得此女郎，當以見許。（小旦）只怕 雲英不遇，難把 裴航渴除。（生）不要管遇不遇，夫人許了便是。（小旦）則待你 走徧章臺路，搜殘仕女圖。 （內云）夫馬已備，伺候起身。（生）夫人請先上轎，下官隨後便來。（小旦）王事敢嫌行李重？官程不覺路途長。（同凈下）（生）夫人說起題詩的女郎，不惟不妬，且有些好意思，恐 只沒處尋訪他，我想夫人的踪跡，原從當初那個驛官訪出來的，或者他也知女郎的踪跡，也不見得。只是他未必在此了，這間有個驛丞迎接手本，倒不曾看他姓名，我記得當初的驛丞姓趙。（末上）事無背後眼，人有面前情，稟老爺，驛丞叩頭，夫人已起身了。（生認介）你是趙驛丞？原來還在此。 【解醒 望鄉】憶當年飄零逆旅，感丈人推與朝餔。（末）不敢，驛丞還備有小飯，伺候老爺。（生）古人一飯千金，我如今 王孫報愧千金負，反重累舊郇厨。故人相見，起來作揖。（末）驛丞不敢。（生扯起看坐介）（末）驛丞萬萬不敢。（生扯坐介）為官上下，不過戲場耳，何須如此認真？眼前朱繡原非我 ，難道 脫却青衫便 不認予？經年別，纔晤語，欣見面，人如故。 （末）驛丞聞得老爺名魁金榜，怎麼得做外官？（生）聖上以河流衝決，特遣廵行。（末）原來如此，老爺—— 【前腔】你 本是箇朝端鼎呂，暫移來鎮守淮徐。這也是驛丞的遭際了，榮華不肯忘寒素，全盼望二天扶。（生）尊顏钁鑠，不減昔時。（末）老爺還記得我，婆娑白髮渾如昨，（生）下官比舊日何如？（末）老爺，則你改換烏紗不似初，承攀引，忘禮數，望海量，相容恕。 （生）還有一言借問，這壁上題詩女子，前日老丈說樞府家眷，倒也不差 ，只是前四句與後四句筆跡不同，分明有兩個女子。（末看介）果然是兩個。（生）樞府家眷是後四句的女子了，那前四句的女子，老丈也記得麼？（末）驛丞不記得。（生）想一想。（末）驛中往來人眾，且事已隔年，委實不記得了。（生）咳—— 【尾聲】半張詩情千縷，天涯渺渺獨愁予。老丈，以後凡遇過驛題詩，有與前四句筆跡相類者，須替我一一訪問。（指詩介）這便是 訪影尋形舊画圖。 （末）驛丞曉得了，老爺，請到後堂用飯。 集唐 想像精靈欲見難，蘆花十里雪漫漫。 分明記得曾行處，策馬重來獨自看。 總評： 舊地重來，故人相遇，撫今追昔，感慨繫之，前後詩句，總在驛官身上討分曉，是極要緊人。 第三十六齣 蒲徵 （外上）不寒不暖豔陽天，歲歲花前祝歲年。到處兒童喧社鼓，廟頭催出賽神錢。自家長洲縣洞庭山鄉一個李少橋是也，今年春社，輪我做頭，預先拿着官櫃上等子，收了分金。這兩日央一個鄉社裏先生，寫了請帖，肉店裏賒宰了二三口肥猪，大戶家替他出脫了三四十瓮酸酒，這也不在話下。又聞得城裏新搬來一個姓簫 的，戴着一頂四角方巾，大模大樣，不僧不俗，正不知他是甚麼樣人，也要搭在社裏，總是添客不殺雞，落得賺他分子。（虛下）（凈上）自家西村趙敬山是也。（丑上）自家東村張慕泉是也。（凈）張二 哥，社上吃酒去。（丑）趙大哥請行。遠遠望見，又有一箇來了。 【遶紅樓】（小生野服上）卸却朝簪總布衣，追往事空說雲泥，野夢安然，日高纔起，春社酒頻催。 蕭一陽從罷官以來，隱居故里，角巾野服，嘯傲自如，因厭城市之喧，移住洞庭山上，鄉民雖則粗俗，倒也真朴可取，今日社會，不免去走一遭。列位請了。（凈、丑）從不曾相識，戴了方巾，敢是尋鄉學教的麼？（小生）是新搬來住的。（凈）既然新來，要吃鄉村酒，出巷福錢。（丑）城裏官府，好不緊急，知你是 好人歹人，還要在里長老人處使用 ，上了煙火冊，方纔住得安牢。（小生）承教了。聞得今日社會，專望拖帶。（凈、丑）不妨，總是吃李老官的。（外上）在此等久了。（各揖介）（小生）學生初來，都不識認，望一指教。（凈）這是李少橋，這是張慕泉，則在下便是趙敬山了。（小生各揖介）（丑）老官姓名，也說一說。（小生）叫做蕭 長公。（丑）從不曾聽見這樣古怪的號，怎麼不是橋，不是山，又不是泉，不是慕，不是敬，又不是少？（小生）號隨人取罷了。（丑）我前日問鄉館先生，他說不是這幾樣，就脫腔了。（外）祭禮已備，不要閒話，快拜過了神祗，大家吃酒。（小生）這廟如何叫做花王之廟？（外）老官新來，還不曉得，別鄉社神，或是五聖廟，三郎廟，土地廟，娘娘廟，惟我洞庭山上，專出花菓，故奉祀花王爺爺，老官，你還不曾見二月十二百花生日，男婦大小，分擠不開，比似今日，更十二分熱鬧哩。（各拜神介） 【駐馬聽】拜告神祗，今月今朝春社期。（外）大家許個愿心。（凈）我搬神戲！（外）我捨神香！（丑）我許神衣！（外 ）老官，你也許一許。（小生）花神，你 空山獨自領芳菲，倒引得 滿城照眼皆羅綺，惟願 柳陌桃溪，耕耘盡作桑麻地 。 （外）這是許的甚麼愿？（丑搶酒飲介）（外）福也未散，這樣口饞，且坐定了。（凈）李老官，你年長，就坐了第一席，在下該是第二席，你兩箇年齒像差不多，說來！（丑）我五十歲。（小生）學生五十一歲。（丑）我說五十，你說五十一，若是我說五十一，你便說五十二了。（小生）學生實是五十一歲，豈有說謊之理？（丑）我也不論理不理，你新來的人，就要搶我席面，使不得，告坐第三席了。（小生）學生就坐末席罷。（各搶酒奪肉介）（小生）不要爭攘，有傷雅道，待學生替你們分。（外、凈、丑）也罷，你分。（生分介） 【前腔】遍酌佳醅，淺滿隨人量所宜，菓分春袖，肉散春盤，花壓春眉 。（各喜介）果然分得公道，我們都有，難道你偏少了？（各讓與小生介）（小生與各共飲介）陶然飲共忘機，殷然揖讓還知禮，不醉無歸，惟願 年年會聚常歡喜。 （末上）丹穴騰羈鳳，蒼江起卧龍。自家蘇州府差官是也，府中欽奉聖旨，徵取蕭老爺入京，聞在洞庭山，星夜跟尋至此。你看一班鄉民聚飲，不免問他。（各驚介）呵呀，一個戴烏紗帽的來了！想是廵簡老爺，廵緝到此。（各跪介）社長們叩頭。（末）我不是廵簡，是府上差官，尋蕭老爺的，聞得蕭老爺在你這山上住，家在那里？（各）我這里沒有甚麼蕭老爺。（末）不是，朝廷欽取入京，府裡太爺訪尋甚緊，見在這山中，怎說沒有？（小生）是那箇蕭爺？（末）原任盧龍道。（小生）怕沒這話。（末）見有京報并太爺名帖在此。（小生看介）則下官便是了。（末叩頭介）就請老爺入城。（小生）你先回去，拜上太爺，說明日入城罷。（末）是。（各驚介）戴紗帽的倒跪他 ，他身也不起一起，好怪，好怪！（問末介）他是甚麼人？（末）他就是蕭老爺，原是朝廷大官，一向在家，如今要取上京去做官哩！（外）我道他大模大樣。（凈）不該占他坐頭。（丑）我又與他爭坐，怎了？（末）正是山中藏宰相，塵裡混英雄。（下）（外、凈、丑跪介）小人有眼不識泰山，望乞恕罪。（小生扯起介）我們都是鄉里隣社，怎麼這般說？酒席未完，大家再飲一番。（外、凈、丑）小人們再不敢同坐了。（小生扯坐介）同坐何妨？（外、凈、丑奉酒介） 【前腔】山野無知，短褐荒踈少禮儀。（小生）你看 湖同天色，帆掛云來，鳥帶霞飛，一拳青嶂亂煙迷，數聲漁笛眠鷗起。（合）暢飲休推，誰能醒眼看人醉？ （小生）待我也奉敬列位一杯。（各起介）怎敢勞動老爺？ 【前腔】（小生）不必驚疑，鄉戚原無是與非 ，直飲的杯盤狼藉，簪帽欹斜，花月徘徊，咳，我 山中初製薜蘿衣，誰知 朝來又索長安米？（合）後會應稀，浮沉聚散真如戲。 集唐 滿頭花揷麗春枝，浮世榮名總不知。 今日芝泥簡徵詔，出山漸減探花期。 總評： 真是寵辱不驚，驚寵辱者，即為李少橋輩。 第三十七齣 就訊 （外罪服跨驢上）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只因一念錯，莫把終身贖。我王仁素性硁硁，雅知自好，止緣悞聽夫人之計，嫁了紫簫，驟轉運司，我也本待不赴，又被夫人苦勸，心上鬱鬱不樂，引年乞歸，行至中途，偶見邸報有劾乃顏者，疏語波及，遂奉嚴旨，淮陽提勘，因此上我也不回家去，把家眷寄在趙愛軒驛署，徑往淮陽就訊。你看山色蒼蒼，河流浩浩，好傷感人也。 【錦纏道】利名韁，軟籠兜，把 英雄套降，半晌假風光，那 惡風波便起康莊。咳，如今誰人曉得我的生平。笊籬頭淘不 淨水漿，簸箕傍飏不 去秕糠，誰問舊行藏？只認做狐群狗黨。這也不干夫人事，我 胸中少主張，未打破生生魔障，難道 好男兒倒 卸罪女人行？ 便是叅我的人，我也不恨他 。 【普天樂】謾尤人，空怨上，便即訊無欺誑，不該 虛認箇異姓閨房，陽招個隔腹東床。那些兒 項強，這些兒我 王仁一謎承當。 借問一聲，新淮陽行省是那爺？（內云）是新科狀元劉乾初老爺。（外想介）那劉乾初便是紫簫的丈夫了，他到長蘆認親，我抵死不認，今日倒在他手裡勘問。 【雁過聲換頭】參商，眼花俗戇，渾不辨隋珠夜光。如今穩步青霄上，氣嚴嚴不數 丈人行，怕 一時間忿恨難忘，倉皇加誚讓，催成這 一紙嚴供狀。王仁，王仁，你可也還 認得天台舊阮郎？ 咳，總是這個紫簫 ，當初認他做女兒—— 【尾聲】把我 聲名喪，盡遭官謗，後來不認他做女兒，又笑我 錯過英豪眼底忙，恨殺你箇 作魅興妖小蒨香。 集唐 水濶風驚去路危，一生懷抱有誰知？ 不妨常日饒輕薄，耻見蘇秦富貴時。 總評： 提勘在淮陽，寄家在驛，宛轉湊合，無斧鑿痕。 第三十八齣 四和 【二郎神慢】（旦）闌珊淚，乍刺眼飛花盈砌，聽徹夜風濤連岸捲，蕭蕭雨驛門空閉，杜宇聲中春去矣，因甚事棲遲客邸？望白雲迢迢信息，瘦骨朝消寒被。 自從爹爹中途聞劾，赴訊淮陽，只寫一封書把母親與奴家寄在驛中居住，喜的趙家伯伯相待甚好，只是爹爹去後，尚無音耗，好生放心不下。這亭子原是驛館後屋，趙家伯伯因我們在此，丞署淺窄，暫把亭前築斷，屬之署中，不免閒步一囘。（行介）你看—— 【梧桐滿山坡】林青樹葉肥，徑紫花痕膩。（囘顧介）隻影隨身，常 則似人相尾，懶 薔薇露濕了 鬢絲，睡荼蘼刺把那 長裙繫。亭左掖，新垣跨小池，則怕 皇華好夢春風遞 ，驚聽流鶯隔短扉，依稀，柳青青似舊垂，悲摧，路荒荒獨自歸。 （看詩介）呀，這首詩兒，我只和得四句，誰人又續上四句？（念介）他—— 【金梧落五更】情詞更愴悽，點畫多風致。這個筆跡似那里曾見來，眼底心頭，忽忽如相識。待我仔細認一認，端詳這就里，為甚的 荆布能安，珍珠難慰？哦，是了，是了，是紫簫所題，痛殺殺 訴出他愁和氣，再三廻讀聲隨涕。（淚介）見此詩，如見紫簫矣，我與你許久暌違，郵亭乍對。 去年紫簫夫婦遠來，爹爹不肯認親，倉卒之間，未曾問得他丈夫姓名，後來夢見紫簫執筆補和，奴家阻之，他說，“劉郎的詩你和得偏我和不得”，今至驛館，字畫宛然，紫簫，你敢真盼上劉郎也？ 【鶯題春色中】嬌多女伴常帶癡，不細問因伊，但逢人韻格相宜，黙地裡暗許心期 。便是這劉郎的詩呵——酸醋大，何堪啜味，還不許我一人憔悴。 咳，若果然是紫簫，我也不怪你，憐才同意，惟願我兩人呵，萍踪再合，似詩成頭尾。 （又看介）原來他又和一首，怎麼說夢囘荒塞？我想紫簫是水路去的，未必上驛，且他行在先，何以屬和反後？天下手筆，多有相像，恐怕也未必是他寫的，待我另和一首消遣則個。（題介）憔悴支離剩此身，窮途有淚向何人？深情一見魂應死，敗壁重捫句未塵。破夢更添今夜雨，傷心不異去年春 。金釵典盡無梳洗，惟有青衫似我貧。（自念自哭介） 【貓兒墜桐花】送春風雨，偏向驛庭飛，母子煢煢坐慘淒，家鄉有路也難歸，看往蹟閒題總是淚，愁心迸却情腸碎。 母親獨自在房，且去慰伴，正是不如意事常八九，可與人言無二三。（下）（末上）乘忙偏闘鬧，捉空且偷閒。今日過客稀少，不免堂後亭子上去看一看。呀，壁上又添了幾行字，還是濕的，此處與外廂隔斷，並無人往來，聞得王任菴女兒通曉書翰，想是他題咏了。（看介）原來就是和劉爺的韻。（再看介）一發古怪，與當初所和前四句的筆跡一毫不差，是了，舊年他父親上任，曾過此驛，出自一手，再無疑了。劉爺，劉爺，你教我訪和詩的女子，我口中不說，心下思量，可是沒頭腦的事，誰知他自露頭腦出來。王任菴在劉爺手內聽勘，倘要娶他女兒，也是個極好機會，只有一說，做官的人要避嫌疑，若曉得是犯人之女，就不肯娶。（想介）哦，有了，把他改名易姓，說是故叅軍趙某之女，旅襯 未歸，與我同族，憑我主婚，待做了親，說出本末，救他父親，豈不是好！不免與王老夫人商議去。 集唐 才情百轉閗風光，幾度勞心翰墨場。 最愛此中多勝事，一將春恨付劉郎。 總評： 趙驛官之為老王謀，忠矣哉，改姓一事，大有生發，所謂一波未了又起一波也。 第三十九齣 認翁 【望遠行】（小旦上）眠香坐繡，甚福可堪消受？象服委佗，對鏡祗添顏厚，玉人不見吹簫，夢裏揚州似舊，腸斷處生憎倚樓。 奴本侍兒，獲配君子，濫充箕箒，僭號蘋蘩，富貴榮華，享 之不盡。只是故主深恩，未曾報答，舊歲劉郎訪親，老相公執意不認，幸得老夫人小姐私有所贈，好語周旋，不曾露出本來面目。劉郎今已貴顯，老相公一定追悔，再差人去相通，叫他來認我做女兒，方是體面。且等劉郎出來商議。（生急上）夫人在那里？（小旦）相公為何這等匆遽？（生）下官連日有些政事，不曾看報，方纔簡閱，金吾何一本，為直窮奸惡等事，奉聖旨，乃顏已有旨了。王仁獻女求媚，貽玷士林，着革了職，淮陽路行省衙門提問具奏，欽此。這事関岳父，不勝驚駭，特與夫人說知。（小旦哭介）這事怎了？（生）夫人放心，喜的提勘衙門就是下官，可以用情之處，自然保全。（小旦）相公，你聽奴家，替爹爹分辨來，俺爹爹呵—— 【皂羅袍】素性硁硁株守，肯逢奸賈媚，自喪操修？彼時樞府何等威勢？俺爹爹一老明經耳，逼欲娶奴，動陳利害，倒是奴家苦勸，願以一身之辱，易一家之安，原非爹爹本意。若說閨房就，貽却士林羞，難道明經敢與當朝鬭？還有一說，奴家既歸於相公，忝竊封誥，則初入樞府一節，不便追言，相公必有以自處 。煌煌封誥，曾沾寵優，堂堂夫壻，非同眾儔，那里好認作權奸僕妾相譏詬。 （生）此事盡在下官身上。 【前腔】泰岳恩懷高厚，幸稱龍附鳳，門第堪收。我情深半子自分憂，管教他慶餘百歲無他咎。（小旦）我爹爹生性古執，去年訪親，不肯相認，休要記懷了。（生）目前緩急，悉心運籌，從前冷煖，一筆抹勾。夫人，這是自家岳父，非比等閒，何須你秦庭七日來求救？ （內擊雲板介）外面有欽犯投到，請老爺出堂。（小旦下）（雜上開門介） 【接雲鶴】（外罪服 ）隋宮楊柳倍添愁，那堪老大作羈囚？ （雜報門介）犯人進。（外遞手本，生看介）原任長蘆鹽運司都轉運使，今聽勘王仁稟見。呀，這就是岳丈，快換官服！（外）犯官有罪，怎敢？（生）請換便服，後堂相見 。（生退堂，外便服見介）老大人在上，容王仁拜叅。（生）不知岳丈到來，失於迎迓。（拜介，外）廻思慢褻，負罪良深，反荷寬容，銜恩無已。（生）岳丈無端蒙謗，猶如偶到浮雲，小婿職在持平，敢不力為招雪。（小旦急上介）爹爹在那里？（見哭介）（外）我的兒呵！（小旦背問介）老夫人小姐好麼？（外）都好也，兒。（小旦）現居何處？（外）暫寄同鄉驛署。（小旦）何不請來同住？（外）我的勘事尚未結局，且小姐在彼，不便同來，劉郎若問岳母，只說已回家中去便了。（生）看酒過來。（生、小旦同送酒介） 【甘州歌】（生）湘簾晝永，看荼蘼花外，宿雨初收。從容傾倒，試咏綠肥紅瘦，香浮鴨鼎風韻幽，酒滿金樽波影溜。（合）鳥調曲，花作籌，人生只合醉揚州。湏行樂，莫浪愁，相看骨肉豈悠悠。 （小旦）孩兒自從離了父親呵—— 【前腔】形容怯瘦，盼江南江北，望斷雙眸，三生差錯，何意適逢佳偶？（背介）夫人小姐，你窮歸旅舍空逗留，教我淚淹羅襟重濕透。（合前） 【前腔換頭】（外）蕭踈兩鬢秋，歎南冠相對，抱痛含羞，明明天日，無處把積冤詳剖，誰知道兇中化吉偏巧投，絕處逢生良不偶。（合前） （生）岳丈不必另覓寓所，就住在敝衙罷了。（生、小旦）一葉浮萍歸大海，人生何處不相逢？（下）（外）我王仁何曾嫁女與樞密來？本待說明就里，剖白心跡，怎奈他夫婦兩人，十分親近於我，又不好說得。咳，劉士元，你只道紫簫真是我的女兒，你真是我的女婿，勘問之事，雖然替我周旋，只是我的生平本末，再無人知道，好不懣殺人也，若依我的心 呵—— 【尾聲】把假門楣生推就，明說當初，不該遣出一個小丫頭，便名掛彈章也不羞 。 集唐 白頭雖老赤心存，鸚鵡前頭不敢言。 未必諸郎知曲誤，只將懷抱訴乾坤。 總評： 老王獻婢，未嘗獻女，問官查勘，殊不得情。 第四十齣 救父 【一剪梅】（老旦上）往事追思恨未消，人世難調，謗怨空招，方知名利等鴻毛，髪影蕭蕭，河水滔滔。 老身議遣紫簫，也只爲身家之計，豈料遺累相公，竟至聽勘。適間趙家伯伯來說，問官劉叅知頗愛女孩兒題咏，不如嫁之，以救父厄，想來亦甚有理。紫雲，快請小姐出來。（內應介） 【前腔】（旦上）春病年年似弄潮，紅損櫻桃，翠減芭蕉。堂前催繡好無聊，畧上唇膏，未了眉梢。 母親萬福。（老旦）你爹爹孤身就訊，朝夕掛心，問官倉卒，豈知就裡？你我坐守閨中，恐非良策。（旦）昔淳于意有言：“生女不生男，緩急非所用”，其女緹縈上書，願贖父罪，天子憐而赦之。今劾爹爹者，以獻女樞密為詞，女寔未行，可以自證 ，孩兒正要稟過母親，向官司叫冤去也。（老旦）這也是你的孝思，女兒家從未出閨門，豈可輕見官府？我問你一件事，你去年過驛，曾在壁上和人詩韻麼？（旦）孩兒偶爾和咏，也忘却是誰人之韻了。（老旦）則這人便是勘問爹爹的，姓劉，名乾初，姑蘇人氏，今科狀元，現做淮陽路叅知。（旦）原來就是他。（老旦）他見你的和詩，十分敬慕，向趙家伯伯幾番尋訪。 【太師引】為兒曹勤問討，兩年來心堅意牢，雖不曾見他風流容貌，定不是薄倖根苗。兒，你若嫁得此人，便可救爹爹了。驀地相逢一笑，勾引得僊郎囘棹，緹縈孝，把肉形奏饒，少不得夙緣公案一齊消。（旦羞介） 【前腔】乍揮毫，成懊惱，說與伊琴心漫挑。（老旦）兒，一來爹爹事體，二來自己婚姻也少不得要完的。（旦）說甚麼夫妻緣到，只難把父子情拋。（背介）母親，母親，趙家伯伯雖如此說，劉郎心事，知他怎生？已娶未娶，不曾根問明白，我又不好說得，怎麼好？罷，罷。堅行孝，便冤牽命招，做不得綵毬春暖賦夭桃。 集唐 曾聞嬴女弄簫臺，巧中君心不用媒。 報答 春光知有處，獄成冤雪晚雲開。 總評： 慧娘之嫁劉生，可為一舉兩得。 第四十一齣 約婚 （末上）着意種花花不就，無心揷柳柳成陰。好笑劉爺為着和詩女子，整整訪了一年，誰知就是王任菴的令愛，今日劉爺到驛，故意開着亭子等他進去，他一看近日的和詩，就教我去問，我假說是族中侄女，他又問容貌何如，定求一見，那個王小姐極是面重，只得和他母親商議，強他出去，此段姻緣九分九是要成的。天色將晚，不免分付驛夫，小心在外巡邏，明早自有分曉。（下） 【懶畫眉】（生上）半輪明月到疎窻，衣袂徐单瘦影涼，你看 迢迢河漢接天長，我只 終宵睜目重霄上，難道不墮箇 雲鬢星眸窈窕娘。 下官為和詩女子，繫想多時，原來是趙驛丞侄女，半和全和，字跡委實不差，我想這等有才調的，自然姿容絕世，欲得一見，以決姻盟，趙驛官說他夜間每至亭前燒香，下官屏去從人，獨自在此等候，巴不到晚來，如今起更多時，怎還不見動靜？（內報二鼓介）呀，又早二鼓了。 【前腔】牆頭風裊竹梢長，只道環珮珊珊過短廊，中庭立徧滿頭霜。（內三鼓介）偏今宵漏水無多響。（倦介）怎麼這等困倦？半托牙腮半倚床。 （作睡介）（旦上）（凈伴侍女捧爐隨上介） 【前腔】挑燈重整夜來粧，恰便似 曉日盈盈出画堂，柳枝交處步微藏，猛見亭前月色偏精爽，照得我 進退低囘沒忖量。 紫雲，將香燭整了。（凈應介，旦拜介） 【前腔】一庭花柳共聞香，似我這 薄命佳人委可傷。 夜深特地禱玄蒼 ，你看 這難圓易缺清孤樣，怎不 鑄就團圞印下方 ？ （生夢中念介）金釵典盡無梳洗，惟有青衫似我貧 。我那人呵……（旦）這好似夢中聲音也。 【楚江清】聽他喃喃夢語狂，朦朧未詳，教人歎息情暗傷。（生又念介）（旦）分明題起舊詩章也。（窺介）殘燈半滅，和衣在床，偷乘月色微認郎。紫雲，去看老夫人來。（凈諢下）（生醒介）怎麼就睡着了？隱約依稀，甚影搖書幌？（起介）推開月下窻，推開月下窻，驚聞戶外香。（見旦揖介）（旦避介）（生）果然盼得雲屏降。 （揖介）小娘子，可要識劉乾初麼？荒鄙之詞，兩蒙見和，今番乍遇，何相避之深也？（旦）奴家偶然和咏，實出無心，弄斧班門，自知羞澀，請問秀才何以知之？（生）實不相瞞，下官今作本路叅知。（旦）這等是俺伯伯的上司了。（生）下官自見和之後，整整想憶了一年，訪之令伯，方知是小娘子佳製，相思有日，良晤維艱，請到亭子上少敘衷曲。（作到亭介）（生復揖介）小娘子青春多少？曾適人否？（旦）年方二八，尚未適人。（生）下官為小娘子呵—— 【前腔】一念易星霜，天涯夢長，休文帶孔頻換裝，絲絲憔悴笑潘郎也，今宵得見嬌容俊龐，肯再和我覿面相酬唱？小娘子若不嫌棄，下官求訂百年之約，何如？趂這天邊月未黃，天邊月未黃，牕頭燭未颺，喜寶鼎香猶漾。 （旦不語介）（內四鼓介）（生）小娘子芳春易老，請自三思，良夜將殘，便宜一決。（旦）奴家方自慚葑菲，敢不仰附絲蘿？但郎君既已貴顯，難道未遂室家？ 【大迓鼓】君家姓氏揚，連雲邸第，豈乏姬姜？（生）下官也不敢相瞞，家中委有正室，喜他性格極賢，且亦雅愛文墨，小娘子過門，姊妹相稱便了。（旦背介）好人家兒女，怎與人為偏作妾？只是爹爹属彼勘問，我一時在母親根前已承認了，却怎麼處？風魔端則推張敞，則可恨他魆地先燒半炷香 ，晤語匆匆，錯認檀郎。 （內五鼓 介）（生）小娘子不必遲疑了。（強旦同拜介） 【前腔】難消鐵石腸，經年兩地，夢影淒涼，從今纔把相思放，永效和鳴雙鳳凰，連珠合璧，共訂何妨？ （內雞鳴介）（凈上）夫人睡醒，小姐快回去罷。（旦）斗轉参橫天向明，（生）佳期約就再叮嚀。（凈）東邊日出西邊雨，莫道無情也有情。（旦、凈同下）（生）劉乾初，你一首醜詞，騙得這兩個好女子，好不造化！天已明了，等趙驛丞進來，央他作主。（末上）老爺，昨夜事體如何？（生）令侄愛已許嫁我，柰無人主婚，老丈既是父輩，又且高年，這頭親事，全在老丈作主。（末）老爺這般重托，待驛丞轉致他的母親，准與老爺畢姻便了。還有一事稟上，昨夜推陞報到，驛丞陞了雲南一個倉大使，年老路遠，實去不得，也求老爺與驛丞作主。（生）這不難，就移咨吏部，改陞就近管河縣佐。（末叩頭介）多謝恩爺。 集唐 便引詩情到碧霄，玉塵隨馬渡藍橋。 花迎喜氣皆知笑，銅雀春深鎖二喬。 總評： 犯人之女不可娶，下司之女又可娶乎？見任驛館，偷看婦女，恐何金吾知之，又是本料。 第四十二齣 爭任 【丞相賢】（丑冠帶上）曾從京國逞英豪，豈料區 沒下稍，驛官品職終嫌小，莫咆哮，巴到千年為閣老。 學生胡誇是也，做樞府祗侯官的時節，好不大樣，便是京裡大老爺到門，還要央我，等閒官兒，那里在眼？我只道靠他一世，誰知霎時落勢，真如瓦解冰消，凡門下過付得用的人，無不受累，學生這樣的，還算不上帳，躲在一邊，本該選個州縣佐貳，學生只告降驛丞，以為脫身之計，在急選裏選了甚麼黃河東岸驛，此間已是。（叫介）新任驛裡老爺在此，吏書夫馬，怎麼不來迎接？可惡得緊。（雜扮驛吏驛夫上）這就是新老爺了，不知老爺起馬恁速，迎接不及，小人知罪。（丑）你們既知罪，也罷了，快造夫馬、船隻、徒犯等冊來看。 【前腔】（凈官帶 上）官無大小總風騷，里戚爭誇喜氣饒，行行治境前來到，揀今朝，官旺財臨公坐好。 學生李本是也，原是青州差役，蒙恩主蕭老爺借邊吏効勞名色，咨送吏部，前月大選，選得黃河東岸驛驛丞，呀，驛裏坐這一個，想是舊任驛官，不免徑入。老先請了。（丑）你是甚人？（凈）學生新任本驛。（丑）唗唗唗！好大膽光棍！學生纔在京中選出來，是的的真真的，你怎麼冒認？（凈）學生也是京中出來，如何不真？ 【博頭錢】（丑）你好沒頭腦。（凈）你好沒分曉。（雜）似妖蛟幻出雙包老。（丑）我且問你，選官時可到部？可見朝？（凈）何消說起？我也問你的出身是實歷？是效勞？（丑）你是上司，來查我脚色麼？（合）左右，與我拿下這光棍，申解上司，便是到任第一功了。即時拿下肯輕饒？加鞭拷打快承招。（各啐介）（丑）我拿出一件東西，你却沒有，看你如何抵賴？（出憑介）凡到任官員，以文憑為主，請看年月印角周遭。（雜）再沒得說，老爺是真的了。老爺叩頭。（凈）不要慌，學生也有一張在此。（出憑介）更無洗補，紙骨堅牢。（雜）這位老爺又是真的了，老爺叩頭。（丑）你們不曉得，他印文雖像，是假雕的。（凈）則怕會假雕印的便是你。（合）近時奸棍計偏狡，雕私印，假粧喬。 （雜）兩位老爺這般爭論，難以開交，請舊任趙老爺出來，替他處分。趙爺有請。（末上）衰老羞吾輩，鋒铓畏後生。老夫已不管事，坐在後衙，清清冷冷，聞得新官到任，前堂公 坐，好不熱鬧，請我出來，有何話說？（雜）天下有這古怪的事？一時選出兩位新老爺，各執文憑，齊來到任，請老爺出來，替他處分一處分。（末各見介）（丑）老先，我是真的。（凈）老先，他是假的。（末）難道吏部差選了？可將文憑再磨對一番。 【前腔】不必遽焦躁，仔細再磨照。（丑念介）右仰淮南路徐州黃河東岸水驛驛丞胡誇執此到任。（凈念介）右仰淮南路徐州黃河東岸陸驛驛丞李本執此到任。（末）原來分水陸兩驛。（丑、凈）既有兩個衙門，驛裏人怎不稟明？（末）向來只是兼管，水陸交，何曾並有衙門造？（丑、凈）向來既是兼管，為何分選兩人？（末）如今選法壅滯，一驛兩官，想是近日題准的事例了。只是人役轎馬，供應公費之類，都要分開了。（丑）各項盡歸於我，尚且不彀，那有分與別人？（凈）陸驛費多，水驛費少，要分時，須是二八三七。（末）你道一個餅怎變做兩塊糕？我道一索蒂原好分做兩片瓢 ，你們休傷體面，是同寮，均饑飽，免低高，總頭分去雖無富饒，忙來各任也不十分苦勞，靠天若遇運兒好，還陞去管倉厫。 （丑、凈）這等憑老先分開，我們也不爭了，請問老先榮陞？幾時上任？（末）参知劉老爺末遇之時，與老夫有舊，許移咨改陞，就近管河縣佐。（丑、凈）一發恭喜了。（凈）那劉老爺也與學生有舊，青州盧龍都跟隨過的，正要去見他。（丑）劉老爺的夫人，也與學生有舊。（凈）夫人怎麼與你有舊？（丑）你不曉得，夫人原是揚州別駕之女，是學生來迎娶的。（末）老先就是樞府舊差官？我說面熟得緊。（凈）這是題樞府娶妾，那裡是替劉老爺娶夫人？（丑）老先怎麼曉得？（凈）夫人從樞府轉聘，學生為劉老爺親到京師走一遭來。（丑）這等我們同去請見夫人。（末）老夫也要到揚州去，明日同行。 集唐 品地由來莫與爭，力微當自謹前程。 南宮舊吏來相問，今日偏沾雨露榮。 總評： 胡誇李本都有收拾就本，驛分水陸更有趣。 第四十三齣 正名 【遶紅樓】（小旦上）画閣氤氳弄曉暉，風色暖，睡起俱宜，琴瑟調和，金釵佳麗，淑氣遶庭墀。 相公驛亭之詩，先有女子和了半首，奴家曾許相公娶他，只是不知下落，近日相公訪問明白，係故趙叅軍遺女，再誦其全和詩篇，有“金釵典盡無梳洗，惟有青衫似我貧”之句，如此身份，便奴家也甘拜下風，名門閨淑，豈可屈居側室，與相公說過，以姊妹相稱，擇吉今朝，不免親到宅門首迎轎則個。（雜鼓樂，末同引旦上介） 【前腔】仙駕迢遙星影移，拚此夜停織銀機，翠綻嬌凝，風光隨意，一道簇香圍。 （末雜同下）（小旦開轎驚介）小姐，小姐。（旦驚介）紫簫 ！（小旦）小姐在上，紫簫叩頭。（旦扯介）紫簫，你這般打扮，想不是以下的人。（小旦）托靠小姐福分，權領箇夫人封誥。（旦）奴家此來，原在妾媵之列 ，你既正位夫人，便當序劉氏尊卑，不可認王家主僕。（小旦）小姐之言謬矣，紫簫若非老爺夫人看顧，小姐擡舉，何以有今日？名分所在，嚴於冠履，自然是小姐為主，紫簫仍居侍婢 。（旦）那有此理？你如今已是貴人了。 【尾犯序】（小旦）十載侍香閨，線脚針稍，敢恃驕貴？小姐恁般說話，分明棄責紫簫了。（淚介）驀想前恩，我心中悲摧惶愧，原止許烏鴉逐隊，怎便把鸞鳳錯配？今番正虛名久假，少不得有時歸。 （旦）謙遜不遑，固是你的好處，但封誥既稱元配，私情何可擅移？（小旦）那封誥上不曾寫紫簫本姓，原寫“王氏，係運使王某之女”，小姐承受，正如天造地設一般。（強旦戴冠穿衣介）這鳳冠霞帔，就請小姐穿戴。（旦）生受你了。 【前腔】來囘顧影自生疑，貴賤匆匆似舊夢重迴 。你把 見在恩榮做情兒輕推。（小旦）小姐，聽得說劉爺詩韻你曾和來。（旦）只和得四句。（小旦）那後面四句就是紫簫續成。（旦）哦，果然是你手筆。堪異，那知道陽春共唱，便做了瓊花並蒂？因緣巧推敲閒句，都是合歡媒。 我且問你，爹爹赴勘，劉郎何以相待？（小旦）他已認了丈人，現留衙內，老夫人今在何處？（旦）與我同來，只在門外了。（小旦）分付快請老爺出來，老夫人進來。 【青玉案】（外上）聞知別館招姝麗，恐重拂兒曹意。（老旦上）女壻成龍雖可喜，舊家門戶，未甘陵替，還講分庭禮 。 （外）夫人，你如何也來了？（老旦）相公，你原來在衙裡。（旦）爹爹，孩兒在此。（小旦）老夫人，紫簫在此。（各哭介）（外）你母子兩人在驛，因甚遠來？（老旦）劉郎在驛壁之上，偶見女孩兒詩句，要娶女孩兒，是趙家伯伯商議，相公現在赴勘，不若勉意允從。（旦）孩兒也情愿身為侍妾，以救父親。（小旦）小姐千金貴體，紫簫豈敢並駕齊驅？夫人官誥，今已讓還。（外、老旦）難得你這等賢達，以後姊妹相稱就是。 【前腔換頭】（生上）錦堂繡幕春風遞，玳瑁雕梁雙燕尾，多謝娘行無毒忌，舊咏新吟，今朝重會，占斷人間美。 此位媽媽何來？（小旦）是你的岳母。（指旦介）這便是你的大夫人了。（生）那裡說起？（外）賢婿有所不知，此女姓賈，喚名紫簫，向因樞府逼娶小女，權將賈女認作親生，以代其行，後歸賢婿，老夫又不好說出根原，只得承認到底，適纔新娶的，倒是老夫親生之女，敝房原不曉得賢婿姓名，又不知紫簫在此，小女為老夫聽勘，亦情愿身為侍妾，賈女再三推讓，求以小女改作正室。（生驚介）他是故趙叅軍之女，不是令愛。（老旦）這也有箇緣故，恐因聽勘之嫌，不便聘娶，特地更名易姓的。（生）天下有這等奇事？另喚掌禮人伺 候。（雜）稟爺，外面傳報，有欽取蕭老爺到門。（生）道有請。（外、老旦、旦、小旦下） 【菊花新】（小生上）逶迤周道費驅馳，白石清泉付與誰？故友暫 徘徊，可有甚客塵堪洗？ 小弟丘壑閒居，濫蒙薦引，劉兄，你雲霄獨上，幸借光輝。（生）小弟一向食貧，皆賴解推之惠，偶然登第，敢忘砥礪之功？（小生）恭聞劉兄今日又有納寵之喜。（生笑介）不是小妾，倒是拙荆 。（小生）舊年在敝署已娶過尊夫人了。（生）正要與長公兄說知，舊年娶的，本姓賈氏，不是妻父親生，暫認為女，以應樞府之求耳，前四句和詩也不是他的，訪係故趙叅軍遺女，小弟聘為側室，及至過門，却是妻父親生女兒。（小生）這怎麼說？（生）妻父方在小弟處勘問，其女情愿作妾，以救父罪，又怕避嫌不娶，故意易了姓名，如今賈女竟以夫人官誥，讓與親女了。（小生）孝哉王氏，賢哉賈氏，此烈丈夫梗槩，不當於女人中求之。（生）妻父被劾，止以獻女，那知却不是箇親女，全名遠禍，綽有機權，只是翁婿至親，難以勘結，意欲求長公兄代題，就是長公兄當時貶削，也因為這個假女兒，其實為弟代聘，還朝之始，亦該一疏自明。（小生）前後捏叅，都是何金吾這箇小人，令岳冤抑，小弟當爲奏明，并將兩女賢孝之風，上達天聽，必重膺褒寵，並荷錫封。（生）雲天高誼，小弟當篆 刻五內。（雜）吉時已到，請爺行禮。（外、老旦）旦、小旦上介）（生、旦同拜、并拜，外、老旦答拜介）（旦、小旦同拜介，小生各揖介）劉兄，恭喜了。（生） 【好事近】月下譜姻奇，兩遍紅絲牽繫，碧梧枝上，新巢舊壘重砌，東君 着意倒吹花，不肯從頭遞，想三生早結良緣，期百歲永諧佳配。（小生） 【前腔換頭】詩題 歲月鎖牆衣，感殺閨中佳製，（指小旦介）後先卑讓，還存季子風味。（指旦介）為親屈體，唱郵亭豈比風光戲？羡佳人兼才子深情，歎女子有丈夫高誼。 （凈、丑上，央雜遞手本，生看介）新任黃河水驛胡誇，新任黃河陸驛李本。呀，長公兄，舊役李本在此，喚他進來。（喚凈見介）蕭老爺叩頭，老爺叩頭，夫人叩頭。（小生）你在劉爺屬下，十分造化，用心做官，自有青目。（凈謝介）（丑隨見介）老爺叩頭，夫人叩頭。（生）這驛官誰喚進來？（丑）老爺不知，當初夫人在揚州起身時，是驛丞迎接去的。（外）果然是他。（生）不必伺候，各囘驛去。（凈、丑應下介） 【千秋歲】（外、老旦）舊門楣又做新連理，說甚麼前婚後妻，追悔當年，追悔當年，怎不早認却多情嬌婿，雙雙逐鴛鴦隊，重重採芙蓉蒂，花燭方成禮，似親嘗蔗境，即 漸甜囘。 【前腔】（旦、小旦）效于飛鳳翼偏聯翠，把舊日筆硯還理，衣袂無分，衣袂無分，勝比得真箇同胞姊妹，乘龍慣，求凰易，偷花巧，攀枝異，好合真天意，向藍橋驛畔，先訂詩媒。 【越恁好】（雜）麝蘭香散，麝蘭香散，笑吟吟喜上眉，捧金卮玉斝歌，再奏鼓頻催，羡郎君繡衣，羡郎君繡衣，看五陵人少年頭，裘輕馬肥，脆生生雙倚碧雲霄，似素娥青女鬭奇，良緣合，樂事多，日景偏和麗，早欄杆月上，花影微低。 【前腔】燭華璀璨，燭華璀璨，暖融融笑語齊，再低迴舞袖人影亂，篆煙迷，聽笙歌未稀，聽笙歌未稀，又戍樓頭幾聲兒玉漏暗移，洞房中繡褥籠春早，勸華筵，今夜早歸，朝雲濕，暮雨濃，好夢須詳記，喜三星耿耿，偏照房幃。 【紅繡鞋】佳人特地差池，差池，才郎占盡便宜，便宜，鶯鷰侶，鳳鸞期，恩寵被，誥封貤，好留傳樂府標題，標題。 【前腔】風流慷慨雙奇，雙奇，忠腸俠氣如飛，如飛，宮調審，韻音齊，詞羞富，意宗癡 ，倩周郎試聽因依，因依。 【意不盡】情符比不得郵符滞，不脛能行無翼飛，堪笑人生驛絡，紛紛碌碌，總跳不出情字裏。 未免人間作有情，半生勞碌竟何成？ 過時青鬢偏欣白，閱世黃河久吝清。 擊缶俗能傳韻句，画屏人亦按歌聲。 花驚醉眼鶯驚睡，添得新詞解宿酲。 又 曾聞一曲風光好，學士而今夢已醒。 別譜揚州四酬和，須知不是舊郵亭。 集唐 黃河依舊水茫然，擲却風光憶少年。 桃葉含情竹枝怨，褁香包 豔待神仙。 總評： 王任菴古執到底，老夫人世事到底，蕭長公俠烈到底，慧娘紫簫憐愛到底，何金吾奸猾到底，各人情性，標榜模寫，鬚眉畢肖，惟水滸有此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