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亡

1）校内上有个分享，关于那些已经逝去人的校内主页和照片。一张张的翻过去，发现一个哈尔滨小姑娘，大眼线大刘海，头像很是非主流。下面关于她死亡的说明是，6月21日，学期结束和同学去唱歌，麦克风跑电，当场死亡。我知道不应该，但是看的时候我真忍不住“噗”的笑了，心想真是阎王还是个创新型人才，然后开始天马行空地想象她追悼会会不会有介绍死因这一环节。
我欠了吧唧就点开了她的主页，她非主流头后的最后一条留言是，“那个论文用不用空格啊？”时间显示为6月17日。
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人都跟我感觉一样，说起死亡，别人重复一万遍“这个小姑娘触电死了”都不如一次亲眼看到她在世界上留的最后一点痕迹来得真切。我不停想她三百多个小时前是以什么样的表情在电脑前打下这几个字，二百多个小时前触电时是以什么姿势倒落在地上，一百多个小时前家里人是怎么从不相信这种匪夷所思死亡到悲切地准备后事，一场完整的消亡就在我的猜测想象中半纪实地进行着。一个生命是多大的事情又是多小的事情，她曾经在世界上喝过多少水，写过多少字，买过多少件衣服，爱过和被多少人爱过，这些实实在在的东西在她和家人的眼里就是一出完整的生活一个复杂的世界，此刻，全都压缩在我的一个冰冷平面的想象。
幺蛾子的继父快不行了，肝癌晚期骨转移，躺在医院里天天盼着能住上江北的新房子。幺蛾子跟我哭诉的时候，我还一时不能反应过来。印象中幺蛾子还是叫他“舅”的，从我俩认识就这么叫，一晃八年。幺蛾子跟我解释，他想把遗产留给她娘俩，所以前两天趁着化疗休息，和她妈妈领了证。我又不停想象，在民政局时，身边都是一对对红光满面美滋滋的新婚夫妇，幺蛾子妈妈是怎么搀着瘦脱相了的幺蛾子继父走进工作人员的办公室，签字，领过红色的小本子。那一刻他们在想什么？或许幺蛾子妈妈紧紧抓住幺蛾子爸爸的手，说，我爱你，老公。幺蛾子爸爸幸福地笑，却又马上悲伤地哭出声音。坚强的幺蛾子妈妈强忍着不哭，抱着幺蛾子爸爸轻拍着他的背。工作人员有没有看出这对快五十岁的新婚夫妇的绝望和不舍，他们递出证书的同时是不是也像我在想象这些的时候那么难受。
想起我和幺蛾子还在初中时，他晚上去学校接我们放学。面包车很大，他很高很结实，橘黄的路灯很明亮，我和幺蛾子在车里嘀嘀咕咕然后张牙舞爪，他有时候口头加入，有时候哈哈地笑。
又是一个快燃尽的火种。与之前的不同，我能讲出很多关于他的东西和回忆，我能清晰的知道我很难过。但我也仅仅能做到如此。明明是一个轰然倒塌的世界，我却仿佛在另一个空间看着它毁灭。
2）打水的时候发现卡里剩22块6，心想，明后天再一食吃次米线和麻辣香锅，把它花掉。
下铺打仗般地收拾行李，然后冲锋般地出发回孝感。出门前，她最后一次环顾自己的东西，叨念着“一年不用”。
我把藏在书桌底的黑色塑料袋翻出来，把那几件一直懒得洗的衣服扔进洗衣机。
一切一切，就像真的要结束了一样。或许是我恨不得它结束了。精读，自习，抄单词，磕磕绊绊的相处，到此为止，即使来不及收个漂亮的尾，全让我扔在身后。
可是，脱手的时候，其实还是失落的。
总是抱怨我忍受了多么多，但是事实上，我确实也因为这一切有过很多，相当多的快乐。要告别了就不断想起它们的好，或者想象如果没有这些，自己的生活会是怎么样。我并不是说我喜欢它们，只是，新的开始就这么真的逼近，它们反倒成了放大我对新生活怯懦的源头。也许，在巴西和欧利和陈主任吃着萝卜馅饺子的时候，我会想起我是如何摆着臭脸耳机不离半寸地生活在爬着爬山虎和爬山虎上的小虫子的苦逼寝室也笑得像傻逼一样。
我真的相信伤害都是互相的，我知道我委屈生气的时候，别人心里的伤痕绝对不会比我的浅。彼此折磨，可也彼此治愈着。其实，我一直说因为一次半夜谈心我多么生气，但是我没说的是，当她颤着声音说“dulce，分寝室时我就知道你想走，但是我没想到你就真的那么坚定就搬出去了，都没跟我们说一声。”“其实我们大家都爱你，你为什么就不能打开你的心，看一看呢？”我是怎样的泪如雨下，我是怎么低着头说对不起，我是怎么心里像针扎似的疼。还在一起的时候，摩擦总是能盖住感动成为我对一切的评价，并且我还认为这些隔膜甚至冲突有的是时间去修补。然而，今天第一个人走出去的时候，我发现，在所有人都忙碌于结束时，我根本找不到理由和勇气去哪怕拥抱她。然后我开始疯狂地想起她的好，想起我们臭味相投的那些瞬间。室友降格为同学，就像死党降格为朋友，其实都是心疼的，即使我们以后成为了要好的同学，但是那些封闭空间的深度接触却永远补不回来了，起码，当我再在外面鬼混不回的时候，再也收不到短信“臭嘟司，十一点了，你还回不回来啊？！”
就这么在心里建个烂尾楼，当初那些决绝，如今成了换季的衣服正大大地打着折扣。
这个消亡正发生在我的世界里，只有我能感觉到这是多大的一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