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手

……他那副委屈的样子，就像模糊的界限，浮动在脆弱、忧郁、亢奋与颓废等转瞬即逝的情态之间，有些刻意，但还不至于令人生厌，有时还有一些诡秘，不过也不会让人心生疑虑。就那么瘦瘦高高的一个人，站在那里，仿佛一棵深灰色的有些缺少水分的豆芽被放大了一百八十倍，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有些干瘪柔弱的感觉……可他又确实是年轻的，眼光柔软而明亮，偶尔甚至还有那么一点羞涩的意味，要是脸上那些细微的皱纹可以忽略不计，那分明就是个大男孩的样子，哪怕他像个老烟枪似的叨着香烟，蜷缩在那个破旧的棕色皮沙发里，一枝接一枝不停地吸着。即使是站在那里，他给你的也是那种蜷缩的印象，那么瘦，那么高的一个人，蜷缩地站在那里……而且他的头发并不算浓密也不算长，但却让你觉得他整个人都在往头发里面退避着，并非因为胆怯，而是由于无聊和厌倦，假如你注视他超过一分钟的话，就会发现他的每根头发上都写满了两个字，算了。他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呢？真的想不起来了。你问过别人，也都想不起来。有人说是春天，也有人说是秋天。都不大可信。能记得的，是那时旁边有个不大正规的小酒吧，里面设施非常简陋，但有个小舞台，离地面不过十几厘米的高度，面积不过五平米，平时经常会有些无名的歌手来这里演唱。他好像也就是夹杂在这些歌手里出现的。他跟他们不同之处是，他们来两回就消失了，而他却留了下来。他什么都不在乎，只要让他唱歌，在他唱歌的时候给点啤酒喝、给包烟抽就可以。他的歌都是自己写的，是那种民谣的风格，通常就是他抱着吉它，自弹自唱，自我陶醉式。后来酒吧关门了，把那个小舞台，还有些设备转让给了隔壁的你们。所谓的你们，就是指你跟唱歌的他，还有其他几个常来喝酒聊天的哥们。区别这些人的特征，不只是相貌，还有醉后的表现。比如说A喜欢边继续喝酒边脱衣服，直到脱光为止，而B则喜欢在黑暗的园区里漫无目的面无表情对任何人都视若无睹地疾行，C却更愿意躺在浴缸里冲淋浴直到天明。很多人都渐渐喜欢上了他的歌声。要是有外面来的歌手进行正式演出的时候，他还会去做做垫场演出。还有人琢磨怎么能帮他出张唱片什么的，哪怕就在网上卖也是好的啊。他的话并不多，在你们说那些事的时候，他总归是那副伪单纯而又委屈的样子，抽着烟默默地听着。他总是在失恋中，尽管你们从没见过他的任何女友。每次谈及感情的话题，就会有一个没人见过也没人知道的女孩刚刚离他而去，而他又是那么的爱着她。有人怀疑她们可能就是一个人，甚至忍不住在喝酒的时候直接问了他，可是他根本不想有任何回应。有时他会在喝多了之后说女孩子都是低级动物，你只能用既不合情也不合理的方式去面对她们，还要健忘，够冷，她们喜欢石头一样的人，因为只有那样的人能让她们的脑袋在一击之下瞬间变形。当然了，她们也把他变成了歌手，不然的话他怎么知道伤感是什么呢？所有的人在背后都是这么认为的。据说他在政府里的某个部门工作，带有某种保密性质，身份不能公开，但行动很是自由。他喜欢这样的工作，否则他哪里有时间做这样一个业余歌手。他父亲是个领导，对他的生活管得时紧时松，总体上比较宽容，有时还明显有些溺爱。有次大家喝多了酒，一群男男女女闹得过了头，被邻居报了警，你作为主人被警察带回派出所问话，关键时刻还是他给他爸的一个警界朋友打了个电话，没过半个小时，就把你放回来了。所以你打心里看重他，指望着某一天他能帮你做件大事。只是你没想到这个帮助来得这么迅速和容易。近百万的赞助款，他在几个电话之后，就帮你说定了。然后他让你等他的电话，去见相关的机构领导，签订赞助合同。就这样，你等着。从月初，一直等到月底。他始终都没有出现，也没有给你电话。你打他的手机，也是关机的状态。然后你托朋友去他说的那个部门私下核实他的身份，结果却是没有这个人。但那个去帮忙查询的朋友又说，那个部门据说有很多人就是不能查询到真实身份的，所以这个查询的结果，也不能证明什么。那就等他自己什么时候再出现吧，如果他还会出现的话。当然，你觉得他很可能是不会再出现了，而且，那些貌似忧郁而脆弱的人，在本质上都他妈的是危险的。这样想着，你往地上吐了口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