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疤的故事

最早的一个也是最深的，就在左踝处，是小学时留下的。
不知什么原因哥哥骑自行车载着我在街上飞驰。他那时也正是年少吧，兴致一来便越发骑得快了。起初我还能跟着啸叫几声，但到后来却真的有些害怕起来，甚至开始请求他慢一些。但是这样的请求显然只增加了他的兴奋并刺激了他的自信。
于是在那个妈妈工作单位门口的十字路口，也是县城最繁忙的路口之一，我们在正中央被横向驶来的一辆摩托击中了。醒来时旁边已经有人群围观。哥哥似乎被撞飞出去，身上有几处擦伤；我的左脚踝大概是正式地被锐物撞击、撕裂了，只记得十公分的伤口上堆起了浮雕一般的固化了的血。
然后哥哥抱起我慢慢地向不远的医院走去，我什么话都不能说了，只有任由他勉力抱着。
我相信这次事件在我心灵深处种下了对哥哥的不信任感与一点疑虑：他为什么不肯听我的慢一些下来呢？尽管自己也已经习惯于在街道上以各种方式飞驰，也亲身体味着少年的轻狂——然而潜意识的东西只有渐渐遗忘了，偏偏这伤疤又不能消失。因此我在用车带人的时候总会很小心稳重。
接下来就是自己的事故了。初中的时候，夏天的暴雨里，我的自行车与隐蔽在雨雾里的三轮车正面接触，来不及刹车只能转向侧开，右腿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口子——事实上在当时的大雨里我甚至没怎么在意，直道后来血止住了才发现。
这处伤口与这起事故我甚至从未和任何人说起过。现在那里的皮肤显得很新鲜，非常突兀地白。我不认为那是什么青春的印记，倒像是一种讽刺或者隐喻，就像死亡与重生。
最后值得记录的便是左手及手腕的两道伤疤，高二的春天留下的，估计还有人记得这件事吧。然而我也没有说明过如何得到它们的。
其实只是很可笑的原因——我自己用拳打碎了音乐厅的窗玻璃，然后翻进去弹琴。我记得那时一阵雷雨正在倾泻，热风夹杂着雨水与泥土气，四周都没有人，昏暗的大厅里只有我有些踉跄的琴声。
事后过了好几天，我去看的时候，那堆碎玻璃依然躺在那儿，似乎不愿离开的样子。至于那琴键上的血迹，我的确不敢再去确认了。
然后我斜自己躺在门厅旁边的柱子下，可是伤口始终不能凝结、结痂；又跑去用凉水冲洗，渐渐好转了之后，才敢用袖子捂着跑去医务室。自然是已经下班了，我在门廊前独自等待，雨水的寒冷与仍在滴坠的血液让我感到疲惫。
当晚华仔送我去城里缝合的时候他告诉我，那天正是他的生日。其实，那时离我父母的结婚纪念日也很近吧，就是三月中。我是否为他们的付出感到歉疚？实在是说不上，只能说，感谢他们能够让我如我自己那样存在。
至于当时何处得来的狂热与愤怒，竟然要用这么恶劣的方式，现在竟然已经说不清，总之就是一些很无端的事由吧。
遗忘对于我来说是这样的恒久与迅速，我已经无法确定其幸福与不幸；然而伤疤会继续为我保存着，那些切入皮肤却无关痛痒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