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妨。

我是不孝的，这从开头我就知道。
我爷爷在世的时候，最喜欢说的两个字是 无妨。
这么轻巧的两个字，如今想来，无限酸楚。
我想起，如果爷爷五天之前不走，过一年，又一年，我和大家仍然是这样，一丝改变都不会有。
我是不孝的，这从开头我就知道。
如今，没机会了。我爷爷带走了一切原谅的可能。
他固执，倔强，心地善良。我为他写领导要念的悼词，我觉得真是讽刺。
我是不孝的，这从开头我就知道。
我觉得罪孽深重，我知道爷爷定会原谅我，可这加重了我的罪孽。
我爷爷走了，我只在回家的火车上哭过一次。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哭不出来，纵然是看到爷爷的棺材，看到爷爷的遗像，看到那么些个轻浮的花圈和钱纸，我还是哭不出来。
我看到亲人们哭，朋友们哭，我哭不出来。
我是不孝的，这从开头我就知道。
柏奶奶和我说，爷爷在走之前总在念叨，说，振振来了吗。是振振来了吧。振振呢。
我一直期待，某个时刻，我爷爷跟我对话。
呆在老家的最后一天，我们去给奶奶上香。大伯说，妈妈，我们来看你了。爸爸他。
说到这，大伯就哭起来了。
这很难过，我还是没哭。
我是不孝的，这从开头我就知道。
在回来的路上，我和爸妈谈起爷爷的死。
我们如释重负，在跪了两天两夜后，只剩下疲惫和解脱。
我们聊天，我们笑，我们掩饰。
我望着窗外一步一步褪去的熟悉风景，想起爸爸拍的爷爷最后的样子。
说实话，我有点害怕，我爷爷的假牙取下来了，嘴巴凹陷了下去，脸也被入殓师画的胡里花哨的，我觉得那不是我爷爷。
相机里下一张照片是我爸爸兄弟仨一起把爷爷的骨灰收纳入骨灰盒。
用手，一捧一捧地。
如今我再回到宁远，或者我没有回宁远的理由了。
我觉得我很伤心，很伤心，我似乎都要痛死了。但是我哭不出来。
我是不孝的，这从开头我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