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7 借地方贴一下

梦雾（下）
五、Lilylee
糖尿病患者李宝儿住在离商业街不远的旧式公寓楼里。徐朗抱着她，狭窄的木质楼梯在两人身下吱嘎呻吟。看着徐朗惊慌失措的脸，她忽然笑出声来。
进门后，李宝儿在冰箱里乱淘一阵，然后跌跌撞撞进了厕所。
徐朗坐在客厅蓝色帆布沙发上搜索能让思维沉淀的物体。半空的啤酒罐下压着当天的娱乐版。头条关于Lilylee。5年后Lilylee终于发行了她的新专辑，一如既往地空灵缥缈，曼妙妖娆。她再次潜伏进每一颗酒杯的气泡，每一抹天空的湛蓝，每一口清晨湿露的呼吸，无形无相又无所不在。Lilylee的音乐更强大了，更具备持久性和侵略性。Mv里的特写少了，她不再出现在专辑封面上，但是她的确更强大了。
“Lilylee终于显老了。”她说。
李宝儿利索地绕过桌角椅背坐到徐朗身边。现在她看起来好多了。
“现在的人都不愿意管闲事。能遇到你我真是运气。”李宝儿的目光在暗淡的木地板上游移一边快速地说着话。
“你一个人住么？”徐朗问。随即，他注意到电视机柜下面隐约的男式篮球鞋，知道自己问了个傻问题。
李宝儿一惊，瞪着他慌张道：“没错。我目前一个人住。你要喝咖啡么？”
咖啡端上来的时候徐朗决定抓住机会证实一下她和李莎的关系。
“你有姐姐么？”
“据我所知，没有。”她歪着脑袋想了想，说。
“你认识一个叫李莎的人么？”
“不认识。肯定，不认识。”她说。
徐朗喝了一大口咖啡。
他本想再喝一口就起身告辞，但是李宝儿忽闪着大眼睛问：“李莎是谁？”
他挑选了一种概括的说法：“过去的同事。”
“是暗恋的人么？被拒绝了？”
“不。”
“这人怎么了？”
“死了。”
“怎么死的？”
徐朗盯着空咖啡杯的白底不说话。
“至少她解脱了。”李宝儿往空杯子里倒满咖啡。
徐朗捂着脸等待眩晕的症状过去。他记起李莎死后一周，他也是这样躺在旅馆床上等待。耳机里Lilylee一遍遍重复超然的歌词抚慰着神经，眩晕中他已做好准备。可是死神迟迟未来。
眩晕的感觉迟迟未去。
“你要不要去卧室躺一会儿？”李宝儿关切地说。
李宝儿将徐朗扶到床上。徐朗听到她离开时轻盈的脚步声。
床仿佛在海上漂流，徐朗微微睁开眼睛，竭力寻找一件能固定神志的物体，然后他看到床头柜上的唱片。
这是Lilylee五年前发行的专辑。在龙飞凤舞的亲笔签名上一个指印粗暴地地按住了e的尾巴。
徐朗猛地坐起来将它凑到鼻子底下细看。他认得这个指印。这是他自己的指印。
那天是周六，Lilylee的签售会人山人海。丁健被公司叫回去上班。“千万帮我也弄个签名！”丁健扭过头朝徐朗大喊……
他签了两张。把弄脏的这张给了丁健。
“你从哪里搞到这张签名唱片的？”徐朗喊着。
“还能从哪里？签售会呗。”李宝儿在看不见的远处回答。
徐朗机警地环视房间。靠近阳台的地方，床单罩住了一件巨大的家具。虽然视线模糊，但徐朗觉得那轮廓似曾相识。
他下床摇晃着走到它边上，又定了定神，扯掉遮盖物。
丁健微闭着眼睛躺在那装置上。手机还握在手里。
徐朗想伸手摸摸他的脉搏，但是手臂像灌了铅怎么也动不了。
“丁健。”他轻轻唤了一声便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六、了结
哗啦啦的水声暗示这是一间浴室。徐朗微微扭动脖子立刻感到头痛欲裂。
“药效也太慢了。干掉你之后，你知道我接着要干掉谁么?”李宝儿得意地自言自语，“我要干掉Lilylee！还要想办法销毁她所有的音乐。”
李宝儿优雅地踱到徐朗脑袋边继续说：“知道代睡眠疗法的活人，只剩你了。知道我是李莎翻版的人，也只剩你了。”
李宝儿蹲下搬起徐朗瘫软的身子。她凑近徐朗的耳朵一字字道：“看现在Lilylee还能不能救你。”
徐朗的左手摸到一样细长的东西。本能奋力一击告诉他这是那支被当作道具使用的胰岛素。丁健的说明从徐朗混沌的意识深处挣扎脱身。
“正常人注射胰岛素会导致低血糖甚至休克。”
头顶李宝儿逆光的身影巨大而黑暗。徐朗像濒死的鱼般反拱起身子翻了个身，抓着注射器的左臂顺势撞到她的腰际。
针头钉子般扎了进去。徐朗当机立断按下针管。
李宝儿声嘶力竭地啸叫起来。她怒不可遏地把徐朗的头按进盛满水的浴缸。
徐朗痉挛的左手紧握针管在空中挥舞。徐朗不知道这么一件小武器能起多大作用，但有几次他感觉确实扎到了她。
李宝儿的啸叫变小了，动作也渐渐无力。徐朗推开她，满以为会至少会看见几道血痕。
可是李宝儿身上除了多处明显的针眼什么都没有。
徐朗抹掉脸上的水珠，盯着墙根渐渐凹陷的身体。
伴随各种音调的丝丝声，李宝儿原本活色声香的手臂、大腿破轮胎似地瘪了下去。她的口中念念有词：“行动不能失败，我不能销毁，行动不能失败，我不能销毁……”。她贴着浴室地板缓缓蠕动仿佛想逃跑，但是外泄的粉色气流冲开了更大的口子。很快她漂亮的脸蛋也失去了原有轮廓，变成一张镶嵌惊恐大眼睛的半透明的饼，只是不知什么地方依旧发出声音重复着“行动不能失败，我不能销毁”。
徐朗猫着身子战战兢兢地走到皮囊边。
如今李宝儿已经完全平面化了，只有脑壳还维持原来的立体形状。透过半透明的脸皮，徐朗看见里面似乎有闪烁着星辰般光芒的金属元件，一些光芒沿着电路飞速流动。恶心与厌恶的感觉正如当年在病房中一样牢牢抓住了他。
一声突如其来的刺耳啸叫过后，脑壳里冒出轻烟，之后是火花。火焰烧掉了李宝儿脖颈处“美丽世界”几个字。
七、梦雾
高级充气娃娃李宝儿的电子中枢吱嘎作响的时刻，全城的充气娃娃毫无原因地集体破裂。
她们内部的粉色气体在一间间卧室、橱窗、仓库、汽车后备箱里弥漫。它们飘出窗户飘上街道，飘进隔壁的大楼和平房。
美丽世界公司的气溶胶技术使得从人脑提取的色氨酸和类吗啡物质借以在千百万个蜜儿体内缓慢释放。这正是失眠的人们梦寐以求的天然、无害、有效的安眠药。而且充气娃娃这一产品形式保守了商业秘密也绕过了药品检验等麻烦的手续。只是那些不自知的免费原料来源会因为睡眠机制的逐渐丧失而死亡。
温柔的粉红色充盈了浴室。徐朗的身体软绵绵的。久违的困倦感是如此珍贵，因此冰冷的地板也是可以将就的。他像婴儿一样蜷曲着身体进入了甜蜜的梦乡。
超时驾驶的出租车司打着哈欠停下了车；便利店店员觉得在柜台上打个盹儿没有关系；门口的强盗想睡一觉后再打劫效果更好；那个开夜车的孩子放弃天亮的考试也要睡一觉；所有还在办公室的人都扒在桌子上；夜间谈话节目的主持人以及嘉宾在演播室呼呼大睡；调查美丽世界公司相关案件的检察官埋头卷宗堆中小憩……
太阳从大楼的后面露出金光灿烂的脸，可是整座都市没人理会他。
在华丽的粉色梦雾散去之前，所有的人都能睡个长长的一个好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