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女人几台戏?——观粤语版话剧《金锁记》
张爱玲,是中国现代文坛上一位具有浓厚传奇色彩的女作家,一直以来,各界对她的溢美之词数不胜数。奇怪的是,无论用多么精妙的言辞形容、评价她似乎都不够准确、到位,对她的作品亦是如此。
因此,改编张爱玲的文学作品真不是一件易事。而艺术家们不顾一切地被她所吸引,乐此不疲地将她的作品以不同的艺术形式呈现给大众,就如《金锁记》。《金锁记》是张爱玲最重要的代表作之一,得到了很多赞誉。文艺评论家傅雷曾说它是“文坛最美的收获之一”。学者夏志清对它评价道:“《金锁记》是中国从古以来最伟大的中篇小说。”带着无数光环的《金锁记》是艺术家们所青睐的文本,曾被翻拍成电视剧、话剧、京剧等。近日,由王安忆编剧、许鞍华导演、焦媛主演的粤语版话剧《金锁记》登上了北京大学百周年纪念讲堂的舞台。
《金锁记》讲述了一个小商人家庭出身的女子曹七巧嫁入豪门姜家后心灵扭曲的过程。曹七巧的婚姻是交易,用幸福交换金钱。丈夫常年瘫痪在床,她不能享有正常夫妻之情。封建豪门大家族的桎梏、勾心斗角的压迫,她不能享有单纯的生活。自家亲人每次来看她,也只是为了获取更多实际的好处,她不能享有温暖亲情。甚至,她曾一度渴望的爱情,也因为姜季泽(姜家三少爷)的欺骗化为泡影。遭受了生活中的种种压抑,曹七巧人性扭曲,最终还搭上了子女的幸福。
此次担任话剧《金锁记》编剧的王安忆,是自1980年代以来享誉文坛的女作家。在该剧里,王安忆为了强化话剧艺术的舞台表现力,笔墨着力刻画了曹七巧与女儿平安的形象,以及母女两代人之间的恩怨,而将曹七巧之子长白的故事全部略过。这样做来,该剧结构分明,上半部分讲曹七巧,下半部分说平安。由此,更加突出了该剧的女性戏剧意味。观众也丝毫没有因为该剧缺失原著的内容而觉得不圆满。
该剧导演许鞍华作为一名女导演,曾先后3次获得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导演及其他奖项,是香港金像奖史上获奖最多的导演之一。电影导演执导话剧,自然会带有“蒙太奇”的手法。《金锁记》的场景转换十分巧妙、精炼。如简单的阁楼布景、两个女佣之间的简短对白,不仅能将该剧的空间、时间交代清楚,还补充了换场之间的视觉空白,更丰盈了故事的真实感。许鞍华也将电影艺术画面的细腻带进该剧。如曹七巧深夜偶遇姜季泽偷传家宝宣德炉后,两人争抢宣德炉调情的戏份十分具有戏剧性,既有近乎“贴面”的亲密缠绵,又有隔着“万丈深渊”的冷漠。那若有似无的爱情在桌后、墙根肆意生长,又瞬间消失在女佣的咳嗽声中。电影画面、对白的日常化和话剧场面、对白的戏剧化理性地结合在一起,碰撞出别样的艺术火花。
该剧的女主角焦媛,把曹七巧一生的形象拿捏、演绎得到位、精彩。焦媛把刚嫁入姜家的曹七巧饰演成一位会嘤嘤哭泣的柔弱少女。在暗地没人的时候,她才敢释放出对姜季泽的爱恋。那种无依无靠但对生活和爱情还抱有梦幻的女性心理及行为,焦媛都准确地传达给了观众。几年后,曹七巧已经适应了这种深宅大院的生活,性格也变得蛮横强悍。焦媛为表现这时的曹七巧,从语言到动作都做了细致的安排。她说话、骂人如“滔滔江水般连绵不绝”(可能因为全剧是粤语对白,演员说起话来带有特别急促的节奏与旋律,符合人物性格定位)。人前的场合,她必是打扮得光鲜夺人。原来,她与姜季泽之间的私情是避着人的,而现在,就是当着姜季泽妻子的面,她也敢放肆地与他打情骂俏。尤其是争财产那出戏,焦媛把曹七巧那种放开了、豁出去的坐地骂街的泼妇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最震撼人心的戏份还是结尾处。此时,焦媛用一走路就哆哆嗦嗦的形态、一张口就阴阳怪气的语态,一点不含糊地塑造了美貌全无、吸鸦片成瘾、怪异暴虐的老年曹七巧。由于曹七巧的故意阻挠和破坏,女儿平安的美好爱情竟然结束在订婚宴上。眼看一桩美事硬生生地被毁掉,一向自私的姜季泽也气得欲打曹七巧时,原本老态龙钟的她竟然又如小姑娘般与姜季泽争执、厮打起来。渴望与绝望的力量交织在一起,此刻在曹七巧体内如火山喷发般释放出来。这样的表演是令人惊喜的。最坏的事情里成全了最真实的人——曹七巧,这个一辈子渴望爱又没得到爱的可怜女人的悲惨,已如洪水般涌入了观众的心里。直至谢幕,入戏太深的焦媛还止不住眼中的泪水和身体的颤抖。
王安忆、许鞍华和焦媛,“三个女人一台戏”,看完这出《金锁记》,顿觉这老话还真是不假。哦,还忘了张爱玲,加起来,四个女人,那是几台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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