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族优越感

 
阿多诺等人所著《The Authoritarian Personality》中，有一章汇报了对民族中心主义和智商、受教育程度的关系的调查。其结果是：智商越高、受教育时间越长的人，民族优越主义、中心主义情绪越少。
 先介绍一下背景。阿多诺等学者《权威人格》研究背景：寻找1930-40年代德国极端民族主义、种族主义及对犹太人的仇恨、迫害行为之心理背景、社会背景。该研究主要基于佛洛依德心理学，是社会心理研究史上的一部巨著，至今仍有很大启示意义。对我们了解、理解人性及社会（包括当代中国）有很大帮助。
民族优越感和受教育程度之关系
在阿多诺的系列问卷调查中，有一部分的题目专门用以调查民族中心主义的程度，称呼为Ethnocentrism Scale, 即E-Scale。回答设计好的问题得分越高者，民族中心主义越严重。何谓民族中心主义呢？简单言之，就是民族优越感：将本民族及本民族的文化视为中心，视为优越于他人；凡事皆以本民族的立场和偏见、价值、观念来对他人、其他社会进行论断。其他社会的价值和习惯被认为是劣于本民族和文化的；对不同于本民族、文化的事物不易接受。强烈的民族主义、爱国主义、种族主义往往都和民族中心主义有关。
调查结果：
“Mean Wechsler-Bellevue IQ Score for Each Quartile of the Ethnocentrism Scale (Psychiatric Clinic, Men and Women)
 
 Form 45 E-Scale quartiles Range on E-Scale N Mean IQ
Low quartile 10-24 8 125.3
Low middle quartile 25-36 5 117.8
High Middle quartile 37-50 13 113.9
High quartile 51-70 11 107.3
      37 114.9
(Adorno, T.W. et al (1950) The Authoritarian Personality, Harper & Row Publishers)
以上显示民族中心主义程度和智商的关系。E-Scale得分越高者民族中心主义越严重。可以看到，上表中，E-Scale最低的25%人士，平均智商达125.3；得E-Scale最高的25%人士，平均智商只有107.3。结果是：智商和民族中心主义程度成反比。
 
Mean Number of Years of Education for Each Quartile of he Ethnocentrism Scale (Psychiatric Clinic, Men and Women)
 Form 45 E-Scale quartiles Range on E-Scale N Mean years of education
Low quartile 10-24 29 13.8
Low middle quartile 25-36 28 12.7
High Middle quartile 37-50 27 11.8
High quartile 51-70 28 11.2
      112 12.4
 (Adorno, T.W. et al (1950) The Authoritarian Personality, Harper & Row Publishers)
以上显示民族中心主义和受教育程度的关系。可以看到，取得最低25%的E-Scale得分的人，平均受教育为13.8年；取得最高25%的E-Scale得分的人，受教育时间为11.2年。换言之，受教育越长，民族优越感、中心主义越低。
智商本身自然和受教育程度相联系。智商越高，受教育程度越高，可能因此民族中心主义会变低。
为何如此呢？不需要进行精神动力学之分析，便不难想到答案。强烈的民族优越感往往和无知和信息闭塞相联系；强烈的民族优越感暗示狭隘、偏执、局限性、狭小的格局和有限的视野，困于本文化、本民族而无能力走出本群体。另外，更是缺乏内省能力和批判思维能力的表现。
随着受教育程度的上升。人对世界的认识有了不同：原有的无知、狭隘、偏执、顽固被一定程度的克服；人的视界变宽，视野变广，格局变大。对不同的社会能有更客观理性的认识。对自己的社会有更强的自我批判能力。简单地说，人见的世面、阅历丰富了，狭隘的民族主义情绪就会减少。我们注意到，人文批判精神的培养在这里尤其重要，因此文科教育的份量会更重。受过教育的人，更能理性、客观、实事求是、客观，摆脱顽愚和偏见，甚至成为自由主义者、人本主义者和国际主义者。
以上关系并不绝对，只是暗示一个趋势。根据对西方社会的调查，民族优越主义往往和教育程度成反比。至少阿多诺等人发现的这个关系，没有被推翻。
但是，阿多诺等人在《The Authoritaria Personality》中认为，决定一个人的民族优越主义是其人格，即威权人格，而不是受教育程度。实际上，如我们前面所见，从教育角度探讨这个问题十分简单。但是阿多诺等人则要通过精神动力学、精神分析来解释民族优越主义。以教育程度来解释，把原因归于环境，似乎太轻易了：他们要用精神动力学来分析人的人格。因此，民族优越主义，在阿多诺他们看来，是非常复杂的心理防卫机制(defensive mechanism)的结果：对本人自我软弱的否定(denial)和压抑(repression)；将恶劣品性投射(project)到弱势群体上；将对自己恐惧的权威的不满发泄到这群被妖魔化的弱势群体身上(externalisation, displacement)，等等，诸如此类。教育的因素，在他们看来微乎其微。
这一命题遭到很多人反对：实际上构成对威权人格说本身的质疑和否定。
Hyman和Sheatlsey在50年代初进行了一个调查，直接采用了《The Authoritarian Personality》中直接衡量威权人格的法西斯倾向(F-Scale)问题，对不同教育程度的人做了调查，结果发现：
对以下命题同意： 高等教育水平
217人
高中水平
545人
初中水平
 
504人
儿童教育中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要教会他们服从父母。 35% 60% 80%
任何好的领导都要严格地对待属下，以便赢得他们的尊重。 36% 51% 66%
监狱对性犯罪来说是不错的归宿。他们甚至应该在大庭广众下受到鞭刑甚至更严重的刑罚的处罚。 18% 31% 45%
世界上有两种人：强者与弱者。 30% 53% 71%
没有哪个正派的男人会容忍一个妇女有过婚前性行为。 14% 26% 39%
可见，教育程度越低者，越具有所谓威权人格的特征。同理，这群人也会哟更加强烈的民族中心主义，因为民族中心主义正是威权人格的一个表现，它同法西斯倾向性（F-Scale）成正比。上表显示出，只一个受教育因素就能解释不同人群中不同的价值倾向，说明教育程度（和其他关联之社会环境）很可能就是解释威权人格的直接办法，为什么还要像阿多诺一样，走精神分析的路子呢？是不是多此一举？
这一解释更被Lipset采用：他研究的结果，是发现了所谓的“工人阶级威权主义”：这种偏见、偏执的人格（民族中心主义就是一个表现），往往见于受教育程度不高的工人阶级。这和他们的整体群体文化有关。只有受到更好的教育，才能摆脱此种影响。Lipset的工人阶级威权人格，我将在下回介绍。
研究的一个结果是，原来被马克思主义称为最先进的工人阶级群体，却往往具有这类危险品性：他们偏执、无知、带有攻击性和侵略性，缺乏自省力和批判力，有封闭的信仰系统，不易接受新事物和新观念，乐意于在威权的等级体制中找到自己的位置：对上听话地服从，对下严厉地发号施令，等等。他们是潜在的法西斯主义者，容易受狂热的极端主义的领导，是民主制度的潜在敌人。这些，听起来，按照传统的马克思主义思想，可以批判为资产阶级企图妖魔化工人阶级的极其反动思想。然而，至少在西方社会，这却几乎是一个事实。
无论阿多诺之假说是否正确，过去的调查都显示，民族优越感和教育程度确实有反比关系。而这个反比关系，是不难解释的。
最后，补充说明一下。该研究针对的是个体及个人因素，而非群体（如整个社会或民族），所以要避免依据该研究来比较不同时期两个社会人口的总体的民族优越感程度（比如说比较1930年代的一个德国人与今天的一个中国人）：显而易见，除了个人因素外，民族优越感的形成还有许多其他的社会因素，譬如政治环境、意识形态及价值观、教育的内容、经济状况及国家所处的国际环境等等。所以，严谨些说，在外部环境等其他条件相等的情况下，个人的教育程度通常与其民族优越感呈反比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