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的底噪
我的童年在钢铁工厂度过。男孩们总是为了凑打游戏机的去捡边角钢材卖给废物回收站,就算被发现了也只是被家长斥责一二。而我则认为烧得赤红的钢丝,颤颤巍巍的从流水线上膨胀着出现,比任何女孩头上结构复杂的蝴蝶结都好看。上课时运钢材的蒸汽火车“呜……”的一声响,能把孩子们的注意力全部吸引走,直到“哐当哐当”声远去,老师才继续开始讲课。
小时候念的厂办学校,放学早于父母下班时间,不愿一个人回家进不了门,再扫遍4层楼梯,常常和小伙伴循着离家相反的方向穿过工厂区去找母亲。冶炼、薄板、拉丝、冲床、车床,一切金属机械碰撞擦刮所发出的钝重尖锐之声在脑海里挤兑交响,成为沿路欢笑的背景乐,不以为意的掠过。
不知道是不是工厂废气污染的缘故,随着每年春天缠绵雨点落下,夜空都显出深红色。水滴砸在玻璃上碎裂的闷响,携上雨丝之间的粘度,拉扯出潮湿的曲子。青春期的我说那是有伴奏的睡眠,不再干燥的呼吸,能被安抚的梦境,柔软多层垫子的床,想象自己浸泡在羊水里。
大半年前从老房子搬来新居,最近又封了路开始管道改造。这里有深夜快车一啸而过的喇叭、引擎声,时间在黑暗里加速。近几日增加空心管被抛掷的空洞叮当声,夜半水泥车的低沉搅拌,工人们模糊不清的互问,临时发电机嗡嗡作响。
母亲总是睡不踏实,我反倒睡得很好。好比在公交车上听后摇,加上一抹噪音更凌乱更破坏。
梦里的建筑是不是穿着带锈快脱落的外衣,摇摇晃晃的起高楼,直立,稳固,再轰然崩塌呢?
梦里的水兽是不是携带高频妖异的发声器,奏让我胃疼的弦乐,碾转,静止,再婉转隐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