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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藝風象 首刊——車站、火車 中學的時候，我租住的地方臨近車站。 那是位於市區外沿的房子，普通西式的兩房一廳，一個人住顯得有點太大。除了這個外還有一件事特別讓我傷腦筋。因為窗戶隔著防護網后不遠就能看見鐵軌，每次有電車哐噹哐噹經過，屋齡不小的房子就跟著震動起來，總是使我無法集中精神。不過房價便宜、交通算得上便利，住在這裡，雖然環境并不是那麼安靜，但也有種或許還不錯的感覺。 回憶起來，似乎從出生開始，我人生的某一部份就擅自和鐵道定下了某種約定。 1991我出生那一年，成田特急開始運營。父親因為職業需要經常出國的緣故，我曾經一起搭乘過幾次。在列車從東京站開往成田機場的途中，一路上高速掠過的景物，給當時還是小孩子的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這輛列車年齡和你一樣，你看它跑得很快吧？」一次父親這樣跟我說過。大概是從那時起，我對於這類的高速移動就顯得有點不在行。雖然帶著某種不安的興奮感，但速度太快，到達時身體和頭腦好像分了家。即使知道身體隨著列車在移動，但是大腦追趕不上，整個人一直都是暈乎乎的狀態。每一次乘坐都算不上是舒服的經驗。 雖然説有些誇張，但這應該也是一定程度造成了我現在那慢吞吞、不在狀態的性格的原因所在吧？現在看來之所以會導致這樣，說不定正是因為做不到別人期望的那樣，無法像快車一樣高速前進而遺留下的後遺癥。 那時的自己，對於真正想去做的事、真正擅長做的事，完全是亂七八糟搞不清楚方向，整天漫無目到處亂逛。因為居住在車站附近，可以遇見各種各樣的人。 那時的我總覺得，車站是一個神奇的地方。大家能因為形形式式的理由，從不同的地方聚集到一起。在相同的時間踏入相同的車門，在還沒有到達目的地之前，居然能一起朝向相同的目標出發，實在是很不可思議。 那時有朋友來我這裡遊玩，我們經常玩一種輸掉就必須請對方喝汽水的遊戲。規則很簡單，就是從窗戶互相競猜下一班經過的電車會是各站停車還是快車。久而久之，我開始漸漸能通過聲音判斷是哪種電車經過的聲音。 「說不定這是我的一種才能呢，會搬到車站附近潛意識里好像也變成了一種冥冥之中註定的事。」開始在心裡產生了這樣的想法。 在租滿兩年的那個春天，剛好有一個遠房親戚考上了附近的大學，到我這裡寄住一個月的春假。當時我坐著快車趕去町田站接她，一路上忐忑不安，一方面是因為我沒有她的照片，只能靠記憶來辨認，一方面想起以前的自己，一瞬間有時空變換的錯覺。 幸運的是她一眼就認出了我，拼命朝我揮手。東京的交通路線縱橫交錯、眼花繚亂，道路與道路中間架滿迷宮一樣的軌道，再加上人群擁擠，一不小心就是迷失方向。不只是身體、人生仿佛也坐上列車開始高速運轉，確實叫人暈頭轉向。 我記得當時被高峰期的人群一沖，我們互相都是跌跌撞撞地走到對方面前。 那段時間我正在全力應付接下來的考試，根本無暇顧慮太多事，她也在忙著學校的考核準備，所以雖然她在我這裡住了一個多月，但其實我們之間的交談，除了日常的寒暄以外并沒有很多。反而覺得這間房子有點像車站的感覺。 一次我在房間彈吉他，她聽到聲音過來敲我房門，「原來你也會彈吉他啊？」 「算是會一點點。」那個時候我自學吉他沒多久，隱隱約約有將來想要做音樂的夢想。 「在我外行聽起來算彈得很厲害了嘛」她手裡高舉著啤酒罐，「怎麼樣，要不要一起來喝一杯。」 我擺擺手，「不用了」還沒說出口，一班電車就哐噹哐噹從窗邊經過，一時間氣氛有點尷尬，於是就隨口問了那個猜是各站停車還是快車的問題。 「這個時候，是各站停車吧？」 一直我對各站停車都抱有特殊的情感，覺得每一站都有人上車下車，有種「之前一起經歷了一段路程，非常謝謝你們，接下來就要揮手告別了」的感覺。畢竟人生不是一輛所有乘客都可以一直陪伴你到終點站的快車。 不過很遺憾，「是快車」。 我解釋起不同速度下各種聲音的不同，她似乎沒多大留意，插斷我的話說：「是快車啊，真的是很遺憾。」 她收到可以入住學生宿舍的信是那之後十天后的事了。 臨走前的那一天晚上，她從房間里掏出一瓶紅酒出來，「住了這麼久還沒說過幾句話，當做再見，就不要說未成年啊什麽的了，一起來喝了它。」扔出這樣一句話后，一隻手使勁拍著我的肩膀，「以後到福岡玩，我免費給你當嚮導。」 當我說出「新幹線我會暈車的，到時候可能還會吐得滿地都是。」時，她回了我一句：「就好像喝醉酒分不清楚方向一樣嗎？」 結果那個晚上那瓶酒到底喝了沒有我現在也記不清楚。只記得好像一起躺在客廳的陽臺邊，一起說了整夜的話。昏昏沉沉中，我好像看見早晨的陽光從斜坡上面升起來，耳邊傳來電車哐噹哐噹從鐵道經過的聲音，這次是早上的第一班各站停車。 新的一天又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