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7] 散步

等我回到家里，额头上已经细细地沁出了汗珠。我没有随身带着镜子，想必这些汗珠被月光一照，定是银亮银亮的。
晚上出去散步，刚一出门就觉得不一样了。这才二月初，空气就变得那样温湿，好像酒要发酵了一样。一阵南风过来，仿佛被死命灌下一杯热酒，不一会儿就眼饧耳热起来。
也许春天就要到了，南方的春天总是来得很早。
再过些时日，等那些不知名的花儿都开了，温湿的南风会裹挟着香气浸润到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我略微觉得有点热，松了松衬衣的领子。那年五月不就是这样么，比现在还要湿热些，南风中的那些香气简直快要饱和了一样，密密地扑倒脸上，几乎教我窒息。那样热的天，走得比现在还要快，就是为了要按时赶到白家那个院子里。
白家的院子不大，树却很多。茂茂密密的几乎可以挡住二楼的窗户。我走得太急了，汗珠只管在脸上淌。我问他要了面巾纸，把汗珠擦了擦，整个人才略觉得清爽了一点。院子里没有灯，院墙外面的光线只能勾勒出一个轮廓。幽幽地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我便要回家，路又窄又近水，太晚了不好走。他也没多留我。一路回去的时候，脸颊都是滚烫的，连嘴唇也是，滑腻腻。
其实那是我第一次这样明显地感知春夏间那种醇厚的温热。之前那些单纯的旧时光，对这些体表上的感知毫不在意，甚至说是完全没有概念的。正因为这种毫不在意，远去的那些时日就都变得朦胧模糊起来，恍若隔世一般。从那年五月以后，我都感到这种气息是带有记忆的，只要捕捉到了那一丝痕迹，我就会不自觉地回想起来。就像今晚，我只不过是在散步，只不过吹了些南风，只不过有些热，就忽然想起那么些来了。
漫无目的地在湖边逛着，久了也有些累。靠在栏杆上休息却瞥见一个老者坐在轮椅上，被人推着慢慢前行。我总是对老人施以一种悲悯之心，大约觉得，那就是若干年后的自己。今天中午在医院输液室里，虽然外面出着太阳，可是输液室里确实寒浸的很。挺多老人都禁不住气温的变化得了病。一位老人坐在那儿一边输液一边咳嗽，脸都红了。咳了半日，女儿给喂了水，他才闭了眼睛养神似的靠着。输液室里那个年轻的男护士手脚很麻利，头上戴着帽子，脸被口罩遮了大半，只露出一双大眼睛，漠然地在巡视着。我隐约总是有个感觉，做医生做久了总是有些冷淡的，对于病人的痛苦似乎无动于衷起来。其实冷淡的人很多，譬如自己，也只是想到了若干年后的自己才悲悯一番。
不想再走了，湖边都是鹅卵石铺成了小路，又隐在树丛里不见尽头，实在不好前进。树丛都被景观灯所装点，显得颇为诡谲。灯光可以吞没黑夜，但怎么也吞不下弥漫开来的寂寞。我分明没有伤心，但心却像被掏空了一样。
回家吧，反正也不早了。既然踩在了这条小路上，就沿着它走下去。反正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
FRANK ZEPHYR
2011年2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