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一家日渐萧条的书店
2011年1月28日星期五下午两点十四分,气温比昨天有所下降,但仍然没有下雪的迹象。美术馆东街22号附近的一棵银杏树上,有一只鸟在不停得叫,街道上秩序很乱,公交站牌下有人在吵架。与此同时,书店大厅拐角处的架子上,一个笔记本中的几页纸被风黏在了一起,本面为牛皮纸,售价10元钱。大厅的过道上,几个小孩子坐在地上,一只飞虫在盆栽干燥的叶尖上停留了一下,又匆匆飞走。在此不远处,三联书店的地下一层,有人拿出了普鲁斯特的《在斯万家那边》,3秒钟后又插了回去,女店员在睡觉,生意一如既往得不好。现在是2011年1月28日下午两点,苏站在收银台边,打开了她的钱包。再翻找了许久后,她买下了Sodergran的《玫瑰祭坛》。1年后,国内最有实力的诗坛新秀诞生了。 请无视以上可笑的一段,我只是想模仿着让-皮埃尔•热内的方式开个头。虽然我非常不喜欢《天使爱美丽》,但我实在羡慕它的叙述方式。闲话少说,不管怎么样,我一直就有这样一种感觉,从小到大,我一走近三联,就好像走进了天堂。 我知道三联的那扇玻璃门该用多大的力度推,我知道它最大能张开多少度。我从来不理会进门存包的要求,我知道那些懒散的队生意灰了心的店员决不会管我。我只是走向门口码放的那一圈新书,没有什么目的,只是信手翻翻,碰到介绍电影的,戏剧的,或是封面漂亮的随笔集,才多留神一会儿。然后沿着路走到童书区,欣赏一遍那些可爱的画册,还有可爱的小朋友,自始至终我都装出一副为小侄女挑书的样子,顾及着旁边人的眼光。 但是到了地下一层,我就完全没有这些顾虑了。每到这个时候,我就觉得平日的我已经不存在了,我没必要为任何事忧虑,伤心,烦恼。我不必理会别人怎样看我,也不再去想我是怎么看别人的。世界变得如此简单。我知道哪一位作家的书摆放在哪一个区域,我知道我在不同的年纪里最喜欢光顾哪一列书架,我熟悉三联出版社那一排书的样子,我知道在外国小说的架子上,波德莱尔的自传总会挨着司汤达,歌德的书总会挨着格拉斯。我喜欢先去看看小说,期待着叶芝有新的诗集出版,欧亨利能有全一点的小说集。有时我也会犹豫一下,要不要买一本上海译文的《诺桑觉寺》看,但一看到文学理论那边的吴尔夫,罗兰巴特,库切和维特根斯坦,我就只好打消了这种既幼稚又奢侈的念头。看到那套硬皮的,很不划算的杜拉斯文集时,我就会怀念起曾经被我拿走的那本《花事》,书页泛黄,封面污损,里面的插图也撕坏了,但我实在舍不得不买它。我走到卖古典文学的那个角落,一如既往的有人坐在地上,有老人家很不屑的看我,但是这里的书我都太熟了。我瞧不起天津教育出版社的那一套品读诗词的书,希望三联能把它们尽早扔出去了事。我也一直瞧不起清词,虽然我知道我一直很喜欢它们。我只是翻两页笔记小说,话本传奇,我什么都不会买。有时我也去看一眼英语书,这里向来只出不进,书架都要空了。 通常我不会再往里走了,不过初中的时候,我会一直走到尽头,看那些历史书,哲学书,还有民俗学的书。记得我第一次来三联的时候,还在上小学,买的第一本书就是西方哲学史,买回来发现一个字都读不进去。那时候我多认真,居然还做了读书笔记,然后在很多人的挑拨下把它放弃了。 我记得清清楚楚,高中毕业之前一次次心怀忐忑的偷跑到这里来买书,然后又匆忙的跑回家去,生怕晚点撞见散步回家的父母。不知道为什么,那时我非常可笑的害怕这种情形,如果它真的发生了,我整个人就会傻在那里,思考着可不可以翻墙进屋,可不可以把书藏在衣服里,或者藏在报纸里。直到我爸走过来问我又买了些什么好书啊,我才把书从衣服里拿出来给他看,那时候真是太可笑了。我把书和作业本放在一起,很多书都看得很认真,和现在的心浮气躁大不相同了。真的,到了后来,去书店似乎成了我装博学的一个快捷途径。我甚至只记着那些新书的出版社,价钱,封底上的内容简介,扫一眼开头再扫一眼结尾,然后就敢大言不惭的说着本书我已经看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我都如此钟情于书皮学,极其厌恶没有内容简介的书。有的时候我买书时也会考虑到这本书是否能在人家面前拿得出手,我把那些买书的小票全装在钱包里,让同学翻看时以显示我的阅读量。我从来就不曾把这些小票换成过发票,我总是想不起来,而且也懒得如此。在买书这件事上,我实在奢侈浪费的不像样子,真希望在其他事情上,我也能有如此魄力。但是不管如何,不管我买书的动机是否纯净,去三联永远都是一件快乐的事。有一次我去买冯至的诗,找到时已经很晚了,我的鞋又坏了,跑不快。那是个冬天,我只好一跳一跳的穿过美术馆广场,心里想着周一语文课的演讲上要介绍着本书,还要让波看一看,冯至年轻时也写过几首像样的诗。那时候真是无忧无虑,我去买诗词剧本,买各种小说,买叶芝的书,冯至的书,黄灿然的书,还有董桥的书,然后全堆在我书桌的抽屉里,有的看了有的没看。 小票上永远写着,购买商品质量如有问题7日内包退还,一直等到小票上的铅字褪色了,我也从来没去过,包括那本里面坏的不成样子的《花事》。我真不希望三联的生意就这样萧条下去。我喜欢付钱的时候可以排很长的队,这样我就可以扫一眼周围的书,为装博学多做一点准备工作。无论是国图,图书大厦,还是二附时大家都爱去的情书店,没有一家我光顾过三联一样漫长的时间。不过,自从一楼卖起了电子书和各种笔记本,二楼不卖画册改开咖啡馆以后,我就很少去三联了。 但是我依然记得我在三联每一次买书时发生的事,我记得09年8月的一天,我坐在某个角落里看书,然后有人告诉我传达室有一封小若给我的信,我读完信,阳光从三联的玻璃门里晃进来,波和小若问我想不想出去玩,有一些东西我知道自己永远都不应该放弃,也不应该忘记。我喜欢和你们在一起的日子,和你们一起买书的记忆。其实我只想说,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人生都真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