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的第三十六天 《父后七日》 父子一场，便是父亲躺着，让你看最后一眼

大概是五年多的样子，那时我读高一。手机放在宿舍，晚自习回来刷牙完脸要睡觉，把床头的手机拿出来一看，二十七个未接来电。二十七，这个数字至今记得。
全是妈妈的电话，我脑袋“哄”的一声，知道一定不是好事。下床想打回去，电话又来。到走廊接，靠在栏杆上。
夜里的木棉枝桠郎朗分明，江水轻拍学校围栏。汽笛鸣起。
她告诉我爷爷去世的消息。
待回过神来，我问爸爸知道吗？他当时在北京，要在第二天晚上赶回那个山路崎岖的老家，不是太简单的事情。
她说还没告诉他。姑丈都讲不要说，明知道赶不及，不如不讲。
我说不行，得说。妈说我也这么想，如果不告诉你爸他下半辈子都会恨我。
挂掉电话，我大概明白发生什么事情。从小和外公外婆处，和爷爷奶奶相聚的时间只是每个过年的短短几天，加起来，两个月不到。
宿舍已经熄灯了，东西也收拾不了。宿舍其他同学在黑夜里继续说笑，问我是不是女朋友打电话给你了。我没有答话，径自上床。平躺着，想哭，哭不出来。
第二天一早请了七天假。回到家小姨已经在等我。火车票买好了，我刚进门又被带上车去火车站。
到车站临发车还有半个钟，我们坐在候车厅，她看着我，说不要胡思乱想，人老去世，别太伤心。那边你什么都不懂，去到该做什么做什么。
我点点头。
火车要开一天，晚上十点到。路上妈妈打了很多个电话给我。她昨晚接到消息，第二天一早从深圳搭车，中午已经到了。叫我在车上自己注意，别和陌生人说话。我的书包还带着，里面东西都没换，有数学必修一，有化学必修一，有一本《达芬奇密码》，有一个笔袋，有一封同学写给我的信。
我开始回忆和爷爷相处为数不多的时光。但从头到尾只记得春节的红炮仗，新衣服，还有爷爷手里的水烟筒。再多就变得模糊了。
我是夜里十一点到的，秋夜风凉。来接我的几个人我都不认识，妈妈电话里说是堂姐的男朋友和他的朋友，跟着他就行，我心想怎么要那么多人来接。上车后发现面包车里放着好几把长西瓜刀，发信息问妈妈，她说最近被抢的人很多，防身。
车子走了两个小时，窗外只有乌黑沉伏的山。我不会本地话，车上的人也没和我说什么。
到家门前有一条长长的小路，我大约望得见远处那个小院子里微弱的灯火。妈妈出来了，她眼睛是肿的，头发乱七八糟。她领着我，说待会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我麻木的点点头。
大约离院门口有十米的地方，姑妈，伯娘出来了。说现在要跪着进去。
我看看妈妈，她说就跪着进去。我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压着肩膀跪下去了。
院里搭着棚子，爷爷在里面。
我只记得看到小棚便大哭了。他们领我到棚前，我刚想看清楚爷爷，还没看到，马上又盖上。把我往屋子里领，给我披上麻衣。
过了好久，不知道多久，我坐在奶奶旁边，她一句话都没说，也没哭。只是拉着我的手。
三点的时候外面又是一大群人的声音。爸爸来了。
夜里我看不清他的脸，到院子时他也沉默着，被一大群人摆布。直到别人把他领到爷爷前面，他突然站不稳倒下去。旁边的人赶忙扶着他。这时候他便开始哭了。
我问为什么姑妈家孩子都没来，堂弟也没来？妈妈说这边的外孙不能到，你表哥表姐现在还不知道他们外公去世了，你堂弟相冲，你伯娘不让他来，他也不知道爷爷去世了。
棺材是红色的，大红色。本应火葬，奶奶不许，所以夜里上山了。为了等爸爸看最后一眼才拖到这么晚。
爸爸三点到的，三点半的时候，便出山了。
父子最后一场，便是父亲躺着，让你看最后一眼，而他已经不知道你来了。
下葬的时候我们背过身，凌晨四点的山，看不清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