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飞走的鸟

刘旦初说上海曾经有那么一次全民灭麻雀，连续三天上海人民跑到高处敲锅子砸铁，不断制造噪音，让麻雀没法休息，到了下午三点多纷纷累死在地上。听的时候真的觉得很搞笑，这简直是件REDICULOUS的事情嘛！全世界大概也只有中国才会有这样的事情了，有哪个国家的人民会放弃周末休息，跟着市政府的一张通知书跑到高处，拿着锅子和各种造声工具，不辞辛苦地折腾天上飞的鸟呢？这种原始的，近乎幽默的行政方式，在今天的我看来简直就是天方夜谭。然而就像刘旦初说的，这曾经发生过，真实地存在过。那些累死的，吓死的鸟儿们，曾经在这座城市的上空痛苦地盘旋，几乎在一瞬间失去所有可依偎的世界，像一片落叶一样凋零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可怕的并不是最后的死亡，而是突如其来的无根感！
家园这个东西，拥有的时候不觉得安全，失去的时候却手足无措。所谓灭顶之灾，不在乎死了多少人，而是在于突然没有了依靠，天地之大竟没有容身之处的惊恐。我想这种精神上的打击更容易让人崩溃的吧，无根的痛楚致命之处也在于此。哪怕是最强壮的人，内心必然有柔软的一面，这种柔软依偎着某种不可名状的事物。也许是一种信仰，也许是一个约定，也许只是一种臆想，但无论是什么，这种柔软都需要一个依靠，否则就会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一发动而牵全身，拖着所有的坚固，全部坍塌。。。
又想起了那只飞走的鸟。
美丽的生物需要美丽的世界。那个由闪着光的湖水，翠绿的水草，潮湿的空气所构筑的世界才是那只鸟的存在。它有权飞到更美好的地方去。然而它的这种出走让我害怕起来。我还有一只猫，柔弱而任性。我的存在因为她的存在而变得被需要。我总是很难过地看到她被关在阳台上，直直地看着我，我们相隔一扇玻璃门，而我所在这间屋子已代表了她想要的全部。那么少那么少！
如果哪一天，她也出走了，留下我一个人对着空空的阳台门，我一定会忍不住悲伤起来。那扇门后面曾经有一个生物期盼着我的归来，曾经有一个生物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曾经有一个生物的快乐因我而来——这种温和的期待，当主体消失时所留下的痛楚，不正是无根之痛么？
现在，我的猫盘在我的膝盖上，安安静静地舔着自己的毛。我知道对一个动物来说也许意识是奢侈的，她也许只是某种被生理需要驱动的活体而已，但是对于我来说她是我的猫，这个世界上唯一对我有意义的猫，万众挑一。
有人问我，你怎么知道回来的还是你们家的猫呢？所有的猫不都长得一样么？我笑起来。不一样的，当然不一样。也许其他的猫都一样，但是我自己的猫，那只黑灰条纹的杂种小猫，我一定能认出来，哪怕她已经变了。那人还是不理解，疑惑地看着我。我说，这个就是羁绊，你想让我跟你谈哲学么？
一谈到哲学就害怕，多么好的理由。人总是有一些解释不了的事情的。
就像那只鸟。也很美丽，有金色的羽毛，矫健的身形。它跟我们家的鱼，花和猫一样，都是美好的生物。但也许他们有一点不同，它拥有飞往更美好世界的能力，而我们家鱼缸里的热带鱼，花盆里的各种花，以及现在躺在我膝盖上的猫，都没有这样的能力。因此他们只能留在原地，而它可以选择高飞。选择的权利有时就是这么不公平的。
那只鸟飞到哪里去了呢？一定是个美好的地方吧。肯定没有人类在高处拿着锅子铁具制造噪音，它可以自由地飞，自由地停，然后自由地生活。
呵，那么煽情的话都让我想起幻城了呢，‘哥。。。请自由地飞翔！’现在想起来真的是相当地恶心，也不知道高中的时候怎么会喜欢这篇小说喜欢得要命的。果然青春是盲目的啊！
话说回来，这也是我能为那只鸟做的最后的事情了。在电脑上敲几个字，纪念的却是一个生命在我生命中的消失，我还是付出得太少了。然而我没有其他的选择。因此，我的飞鸟，请不要回来，永远做那只飞走的鸟，带着我的一点点遗憾，远走高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