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生活里没有如果
这篇剧评可能有关键情节透露
人的一生,就像谜一样,让人捉摸不定。只要上帝、命运,跟你开个玩笑,将你人生轨迹交叉一下,你,虽然还是你,但是你的家庭、你的地位、你的朋友、你的金钱、一切的一切将……非也。
标题是整台话剧中穿插的歌曲里出现频率最高的一句话。
生活里没有如果,话剧却能将各种如果的假设呈现出来。
故事背景:1976年马时途去唐山出差,遇上地震,随身携带的公款遗失。他虽逃过死亡一劫,但腿瘸了,也不能再生育。
如果一:
马时途回到上海,继续生活,妻子莫桑晚是纺织厂的一名女工,一辈子过去,老宅面临拆迁,他俩膝下无子。马时途当了一辈子的工人,看门的保安,两人如平凡生活中任意一对走了一辈子的夫妻,未曾拥有过什么,也尚未失去过什么。
莫桑晚拎着他当年送给她的打字机,马时途说:“没用了,还留着干什么?”
“你送的。”莫桑晚说。
马时途回忆这一生,想起当年遇到的如仙女一般的莫桑晚,有文化,有思想,如果没有和他在一起,而是同她旗鼓相当,条件般配的夏满天一起,那样的人生才是配得上她的,她可以做学者,教授,创造出更多社会价值的知识分子。
“是啊,如果和夏满天在一起......”
舞台灯光暗下去。
这是一段人生故事里,最为顺乎轨迹的一种结局,人性没有任何挣扎,作为一个迟暮老人感叹,当年要是......现在就......在整部剧中,这段的篇幅最短。
如果二:
当局长的夏满天和社会学教授的莫桑晚,退休生活中的任意一天。早晨从公园回来的夏满天,同忙家务的莫桑晚拌嘴,打开了无数个平淡而又重复的一天中的第一幕。根据对话推测,夏满天应该是从事古典歌唱的艺术家。莫桑晚劝夏满天不要那么曲高和寡,学学曾经在同一系统工作的“对头”老刘,接地气,和大家能够融合在一起,带领着大家一起唱。而夏满天不屑一顾,就是不愿意去唱那些及其通俗的广场舞歌。夏满天,也说莫桑晚现在就是个家庭主妇,学术不做了,文章也不发表了。
拌嘴中,夏满天提起了当年,1976年,如果马时途没死,现在按响了门铃会怎样。
话剧舞台可以异于生活的戏剧性就出现在这里,此时门铃响了,马时途真的回来了,是人是鬼?莫桑晚和夏满天,一个惊怒气愤,一个惊慌担忧。
这一段落,饰演夏满天的徐承先把这个人物演得极为出彩,活灵活现,态度生硬却心地善良,嘴不饶人,却细心周到,矛盾的性格与行为被他用幽默可爱的方式表现出来。
当初为了给莫桑晚一个更好的未来,他丢失公款,身负残疾,毅然决然留在了唐山,改头换面,努力奋发,在钢铁厂当到了副总经理的位置。独自走到人生的尽头,身患绝症,唯一的念想支撑着他回到了昔日的老宅。
嘴硬心软的夏满天接纳了他。
一宅三人,莫桑晚,前夫,丈夫。
这一段是整台剧中最长的一出,也许是最不符合中国世俗常理的一出,却最富有理想主义,浪漫主义感情色彩的一出。
错了位的生活,自以为是的成全,从头至尾的接纳。
过去娓娓道来,1976年以为马时途死了的莫桑晚在错位的生活里,重新开始,继续学业,结识了优秀的夏满天,两人走到了一起。后来,她成为了一名社会学教授,出书,研究课题,一个不折不扣的知识分子。
马时途原本是个小工人,隐姓埋名开始新的生活的同时,继续关注着莫桑晚的消息,之后便是关注莫桑晚和夏满天的消息。两个优秀的人,无形中也激励着马时途,他想让自己变得更好,成为一个可以和她与之匹配的人,这不是马时途的奋斗的目的却是激励自己不断向上攀登的有效要素。
马时途同莫桑晚结婚时穿着的衣服,是夏满天让她留下来的。马时途最终能留在老宅,同他俩一起住,也是夏满天拍板决定的。马时途生日,莫桑晚端出来的蛋糕,还是夏满天安排的。
三个人的生活,互相关联,而又分别得到了某种程度上的圆满。
这一段里可以仔细推敲的点很多,耐人寻味,层次丰富,点到为止。
有从女人角度的,有从男人角度的,有从社会责任的角度的。
突然回归的马时途,让莫桑晚无比激愤,不如不回来,既然为了她好,为何还要回来,打扰她现在的生活。
马时途觉得,莫桑晚如今有社会地位,受人尊敬,当初自己不回来是对的,她重新开始的新生活果然是要比同自己在一起要好的 。然叶落归根,人生归零,人总想在生彻底结束之前,再去一去曾经在生命中留下重要片段的那个地方,见一见在生命中烙印般不可抹去的那个人。
“那是扒了一层皮的。” 莫桑晚道。一开始觉得这句话的意思是在说一段突然被切断的感情,全部抛掉重新来过。后来又觉得能抛掉重来的人是幸运的,而带瘤生存一般将生活继续的,其苦自知,便不多述。
这一段落莫桑晚的态度可以结合起来同第三种假设一起看。
如果三 :马时途在1976年从唐山回来了,然后又走了。
如果二和三的假设里,莫桑晚都重新开始了生活,但态度却截然不同。一个是不得不,一个是接受不。绝望中不得不重新开始和在痛苦中看到了希望的重新开始。未完成式和未来式,后者对人精力的耗费毕竟要小些。
人呵,一个人的气质里藏着读过的书,爱过的人,走过的路。
但二和三,始终在互相穿插和交错。
二中,马时途和莫桑晚的闲谈中,问她为什么不再写书,发表文章了。莫桑晚乐于做个家庭妇女,买菜做饭。还拿知识分子和鸡毛菜比。这是对现实社会不满后的自我放弃。对于大学系里年轻教授的功力短视,失望不满,也许是无力感让她将自己高高挂起,不闻不问。
夏满天在公园里的不合群,莫桑晚用知识分子的尊严来解释他的行为。他不愿意主动凑上去,也不愿意降下自己的艺术标准去唱那些脍炙人口的广场歌,他这个看似固执,有些小小可笑的坚持,非常形象地映射出他们那一代知识分子身上的傲骨与精神。
即使在后来马时途,说服了老夏,让他融入群体,带动其他老年人一起唱歌,将他们组织起来,老夏依然坚持要教他们唱“今夜无人睡眠”这样的经典歌剧,宁愿曲高和寡,也要坚持他自己的艺术高标准,不向庸俗妥协的态度。
这样的桥段只有经历过那个年代,或是与那个年代的知识分子深度接触过的人才能编写出这样的人物,在网上搜了喻荣军编剧的采访后,果不其然。
那一代知识分子在今天的社会里不是主流的、受人关注的。他们追求的精神信仰是现今社会里日益荒芜的。
老夏的死,有些突然,散落的乐谱,伴随着他“说好要来的,一个人也没有来。”的哀嚎而落幕。
人性的圆滑在此体现,非主流的上世纪知识分子的坚持死于洪流。
夏满天过世那一幕,让人心生悲凉,那一代将个人责任同国家命运联系在一起的知识分子到底是不是需要这种坚持?夏满天教人唱歌是一件小事,从中扩散出来的知识分子的尊严却让人陷入思考。
退休后便袖手旁观的莫桑晚受到了夏满天死亡的感染,重拾使命和责任感,致电到系里,直言不讳了当今教授体系里存在的短视功利的问题,这样的教学会把国家的未来毁掉。作为一名社会学教授,把自己的认知浪费在同诈骗电话里的人纠缠,这虽然有让观众捧腹大笑的喜剧效果,其起到的意义却是相反的,令人唏嘘。无论一滴水是否能填满大海,但至少要有水滴愿意投身于大海之域为之做出努力,那便是充满希望的一件事。
责任感,使命感,一点精神,换不来财富和地位,却可以让这个国家的未来有了希望。
如果三里那个接地气的夏满天同如果二里死去的夏满天相比,自然要活得轻松很多。他唱着通俗的歌曲,扭着俗气的舞道。莫桑晚说他,“你可是个知识分子。” 其实,做一个融入群众的知识分子,也挺好。过着接地气的生活,这也是那一代知识分子中部分人现在的一种生活状态。这同如果二里那个心脏病突发,坚持自我的老夏截然不同,但没有哪个更好或者更坏。二里的老夏突显了当时那代人的精神信仰,三里接地气的老夏反应了现代社会大众人群的一种精神面貌。通过一个人物的两种假设,两种性格来呈现,一台话剧多种可能,多条线索,控制在2个小时,实属不易。
剧末,莫桑晚在打包,同开头如果一里的场景一样,只是身边的男人不同。
“拿着它干什么,那么重(打字机),没用了。”
“是他送的。”
人生大戏,非年过半百,人生阅历丰富的老戏骨不可。不经历人间世事,如何演绎这沧海桑田?
田纳西华尔兹响起:
当我和我的亲爱共舞田纳西华尔兹时
碰巧遇上我的一位老朋友
把她介绍给我的心上人
但他们跳舞时
朋友从我身边偷走了我的甜心
我铭记那个夜晚和田纳西华尔兹
现在我知道失去的是那么多
是的,那个夜晚我失去了我的小爱人
在乐队演奏那优美的田纳西华尔兹时,马时途,莫桑晚的歌声交错。
生活没有如果,我们所经历的任何一种,都是生活本来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