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手帕(外一则) ,鲍尔吉·原野
来自: Silvara澈(Leave Something to Imagination)
月光手帕(外一则) 文/鲍尔吉·原野 很多年以前,我在医院为父亲陪床。病人睡熟后,陪床的人并没有床可睡。时间已近后半夜,我散步在三楼的楼梯间。这时的医院没什么人走动了,几个乡下汉子披着棉袄蹲在楼梯口吸烟。偶尔,有戴着口罩的护士手执葡萄糖瓶轻盈往来。 我下到一楼,又拾级上楼。走在我前面的一个小姑娘,约摸是个中学生,行走间蹲下,拣一样东西,旋即又走开了,回头瞅我一眼。她走开后,地上一个薄白之物仍放着,像一方手帕。 我走近看,这不是手帕,而是一小片月光摊在楼梯上。为什么是一小片呢?原来是从钉有木板的落地长窗斜照进来的,未钉死的小孔只有一方手帕大。子夜之时下弦月已踱到西天。这一片月光射入,在昏黄的楼道灯光下,弥足珍贵。 小姑娘误以为这是奶白色的手帕,她弯腰时,手指触到冰凉的水泥地上便缩回了。她瞅了我一眼,也许是怕笑话。 我不会嘲笑她,这一举动充满生机。小姑娘也是一个病人的家属,我不知她的病人在床上忍受怎样的煎熬。但她是这么敏感,心里盛着美,不然怎会把月光误作手帕? 在她发现这块“月光手帕”前,我已将楼梯走了几遍,对周遭无动于衷。正是因为她弯腰,才诱使我把这一小片月色看成是手帕,或者像手帕。但我感伤于自己没有她那样的空灵,走过来也不会弯下腰去。因为一双磨练得很俗的眼睛极易发现月光的破绽,也就失去了一次美的愉悦。 许多年过去了,我对此事有了新的想法。多么喜欢她把这块“手帕”拣起来,抖一下。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我替月光遗憾,它辜负了小姑娘轻巧的半蹲拣手帕的样子。 —— 盛筵 亮亮是一楼的男孩子,7岁,每日精力充沛地玩东玩西。 有几日,我见他溜到车库后面,拐弯时回头,警觉地扫视。车库那边没什么,我清楚。 一次,我尾随,看他弄什么名堂。 车库拐过去,有一面墙壁,是拆迁的旧房的山墙。亮亮在上面画满了吃的东西:苹果、鸭梨……“还有香蕉,用黄笔,”亮亮自言自语,从兜里掏出一支黄粉笔,画出的香蕉宛如胳膊。他站定,做出把墙上的香蕉挖出来的手势,口里发出响亮的“啧啧”的声音。吃了一会儿,往地上一扔,说:“香蕉不好吃。”又画了一个东西,像泅水的天鹅。“烧鸡,”他又说,掏出来“啧啧”地痛吃。这种吃法让我心驰神往。“烧鸡不好吃!”他又往地上扔。“喝酒!”没想到这孩子还嗜酒。“可乐。”他不再画瓶,以墙上旧有的为蓝本,仰脖。“雪碧!”仰脖。我感动了,这顿大餐在逼真的情景下,已让人无法怀疑味道的珍贵。我悄悄退场。路上想,我参加过的一些宴会,均不及此筵尽兴,应有尽有,非常浪费,俨然富豪。 又一日,想起这事,转到亮亮在车库那边的“精神餐馆”。墙上内容有变化,竟有飞机和狼,西瓜、葡萄也不少。我能像亮亮那样饕餮吗?吃!挽起袖子,西瓜!我空捧到嘴边,稍犹豫。 “吃呀!”后面有人大喊,回头,是亮亮的笑脸。 亮亮双手捧到嘴边,“啧啧……”非常爽利。 我不安,退出这“餐馆”,亮亮已跑远了。这一场盛筵的滋味,世故的成年人永远无法享受到,它是上帝专为孩子而设的美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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