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剧《兄弟》剧本

话剧 兄弟 (根据余华小说《兄弟》改编) 编剧 李 容 洪靖慧 人 物 李光头 十四岁时因偷看女人洗澡而闻名刘镇，自小聪慧过人，三岁以前看到老，果然长大后荣任刘镇的福利厂厂长，仍进取不巳。后藉靠倒卖进口垃圾发财致富，成为“由镇升市”的刘市首富 宋 钢 李光头继父宋凡平的儿子，也是李光头在世上唯一至亲的兄弟，原刘镇福利厂技术员，无心插柳却娶了镇上一号美女林红为妻，自知欠了兄弟还不清的一世情债而惶惶不可终日。后遭遇下岗，穷困潦倒，疾病缠身 林 红 刘镇出名的一号美女，李光头从十四岁起就垂涎爱慕的梦中情人，后却阴差阳错嫁宋钢为妻，又鬼使神差地委身于李光头，成就了一段“借靴”之美 陶 青 刘镇的父母官，初为镇民政局局长，后步步高升，荣任刘镇镇长、刘市市长 赵诗人 刘镇的著名文人，以黑板报小诗“成名天下”。盛名之下其实难符，终因献媚李光头未果，遂干起了贩卖丰乳霜的勾当 刘作家 和赵诗人一样的著名文人，与赵诗人不同的是他献媚李光头而大获成功，成为李光头的新闻发布人 大傻、二聋、三瘸 原镇福利厂工人，李光头的忠实下属，自然也因李光头的发迹而获命运的眷顾 贾 红 刘镇“醋美人大赛”中脱颖而出的美人，形神与林红极为相似，可考虑由饰演林红的演员一人分饰两角 龙套若干 生活中的小人物，扮演舞台上主要人物以外的各种角色来撑持场面，有少量台词或基本没有台词 时 间 按题材规划划分一一当代至现代 地 点 刘镇一一后升为“刘市”。但哪怕升格为“刘省”，也是中国版图上一个 不起眼的小城镇 序幕 [舞台一角，刘市的超级巨富李光头坐在他钟爱的镀金马桶上，百无聊赖地操控着手里的遥控器。他身后的多媒体大屏幕上不停闪现着多部韩剧的画面，也扬起了各种各样的韩剧音乐一一从《大长今》到《加油，金三顺》……随着遥控器繁琐地分-频切换，这些画面渐渐模糊远去，屏幕上下起了纷纷扬扬的雪花后终于变得漆黑一片。 [李光头巳然泪流满面。 李光头：（声音喑哑）韩剧……真他妈好看。可今天不知怎么了，我再也看不下去了。妈的，再好的韩剧我也看不下去了。我心里难受，我想我的兄弟了，我的兄弟叫宋钢。认识他时我五岁，他六岁；他比我高了足足有一个头……（嘟哝）可光人高马大有屁用，长颈鹿还有旗杆高呢，不照样让人关进了动物园？再说五六岁对他们一般人也就是个五六岁，拖着鼻涕屁颠屁颠满街跑……可对我不是，五岁那年我就知道跟板凳搞男女关系了，十四岁那年我李光头更做了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轰动了整个刘市……不，那时候还是个鸡巴大的刘镇……我倒吊在镇上澡堂子的天窗上，偷看了林红洗澡…… [象征着李光头脑海记忆的大屏幕上出现了一张倒悬着的男孩脸。 李光头：林红是谁？林红是我们刘镇出了名的美人，我能偷看到她的光身子……嘿，别提多带劲了。要不是被赵诗人和刘作家发现，把我扭送到了派出所，那身子，我是看它千遍也不厌倦啊。哎，都怪那两个王八蛋，我李光头人生第一场春梦就让他们给毁了。不过，我也没少占便宜，自打我偷看林红洗澡的那事传开，我就成了我们刘镇男人人人羡慕的人。他们都来向我打听林红的身子是啥样。我也不含糊，谁请我吃一碗三鲜面我就说一一那是我给自己定的价码……（越说越得意）还行吧？那年头我就有市场意识了……那年头三鲜面可是最高档的料理啊，妈的他镇长吃一碗咂巴嘴都想半年呢。我李光头，十四岁就吃了五十六大碗！什么叫人才？这就是人才！（停顿，有些黯然）只有一个人觉得我偷看林红洗澡是莫大的羞耻，把祖宗八辈的脸都丢尽了一一那就是我娘。她知道这件事时，半晌才回过神来，喃喃说了一句‘有 其父必有其子’……我这才知道，我爹就是倒吊着在澡堂偷看女人洗澡时，脚下乏力摔死的。我没见过我爹，他在我出生前就死了，把我留在了我娘肚子里。在我记忆中，爹是另一个男人——宋钢的父亲，我的继父宋凡平，一条好汉。 [婚庆嘻笑的声音起，大屏幕上显现结婚的红绡帐。 [一对男女的背影正走向舞台纵深处。 [屏幕上两个小男孩正探头探脑，红绡帐徐徐落下，床边两双鞋静静摆放。 [舞台纵深处彰显两个孩子的剪影一一幼年李光头和幼年宋钢拉着手。 [屏幕上孔武有力的男人与娇柔白皙的女人躯干局部正相偎相依。 [灯光渐暗。 [屏幕上兄弟俩在陋街上练扫荡腿，别的孩子排山倒海地涌过来；他们和别的男孩子打架，由打架画面叠画至激烈的斗鸡场面，再叠画至文革中叠罗汉似的打斗场面……在类似《迷墙》的音乐中，所有这些画面被奇怪地组合起来。 [声嘶力竭的人声在呐喊：“打倒宋凡平”；随即“咣”的一声巨响一一 [屏幕上父亲带血的身影倒了下来，他的侧脸像远处的山峦。 李光头：我的继父被人打死了，可在我脑子里，只记得他作为游行代表舞红旗的样子。他是个英雄、是条好汉。 [舞台上，出现一面巨幅红旗，由舞旗者斗志昂扬地挥舞着，但挥舞的幅度渐窄渐小，最后舞旗者孤零零地倒了下来，旗帜也平展展地躺在了地上。 [灯全暗。 李光头：没过几年，我娘也病死了。娘临死时拉着我兄弟宋钢的手，眼泪爬满她脏兮兮的脸，我娘说，‘宋钢啊，李光头是你弟弟，你要答应我，不管李光头做了什么，你都要照着他。’宋钢说：‘妈，你放心，我会一直照着李光头的，他就是我弟弟；从今往后哪怕只剩最后一碗饭，我会让给他吃。只剩最后一件衣服，我会让给他穿。’……是呵，那年月宋钢照着我，也照着我的光头，那年月他就是我的太阳。 [灯亮，舞台上出现抄家后一片破败的场景，大屏幕上少年时兄弟俩孤零零的剪影。兄弟俩的画外音出现。 宋 钢：（OS）李光头,我会煮饭了。来，你尝尝。 李光头：（OS懊恼的）呸，这饭是夹生的。我要吃熟饭，不要吃夹生的！ 宋 钢：(OS耐心的)李光头,煤油用光了。饭煮到一半时就没火了。来，你用盐粒嚼饭粒，特别鲜。真的，我试过。 李光头：(OS咂巴嘴的声音)鲜，真鲜，好，我李光头说了，以后这就叫宋钢饭。 宋 钢：（OS）李光头，我以后每天给你做饭，做香喷喷的米饭，不夹生。 李光头：（OS）嗯哪。 宋 钢：（OS坚定的）我答应过咱妈，哪怕只剩最后一碗饭，我都会让给你吃。 李光头：(OS)不，我们是兄弟，我们俩分着吃。 [—首诉说兄弟情谊的童谣慢慢地响起一一 [灯渐收。 第一幕 第1场 福利厂 [灯亮。欢快明朗的音乐演奏着曾广为人知的《胶城的山胶城的水》。 [一条大红横幅标出了那个特定年份的特定活动一一“1978年刘镇福利厂先进表彰大会。” [自封为福利厂厂长的李光头正在费力指挥手下的残疾人大傻、二聋、三瘸排列成队，他们准备欢迎来访的“镇级领导”。 李光头：同志们，民政局的陶局长要来福利厂看望我们大家啦！大家鼓掌！ [李光头抬手示意大伙儿进行拍掌预演。 [只有三瘸鼓掌，还拍到了大傻身上，大傻误以为有人打自己，反过来去打无辜的二聋，结果乱作一团。 李光头：（生气地）纪律，纪律哪去了？（调配）三瘸，你来领队。二聋，你听 见三瘸鼓掌，你也鼓掌嘛。 三 瘸：（失笑）嘿嘿，厂长，他要听得见，还不抢着拍屁股？ 大 傻：（傻笑）嘻嘻，拍屁股拍屁股。 [他拍起了自己的屁股。 李光头：（皱眉）大傻，别傻笑。傻子也要讲纪律，别以为拿你们就没治了，咱们能把好人伺候成傻子，当然就能把傻子糊弄得更傻！ [傻子似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眨巴着眼停住了傻笑，转而低下了自己的头。 李光头：来，大家鼓掌，把掌声给我鼓出鞭炮的响声来！ [掌声零落。 李光头：（一挥手）大声喊！欢迎陶局长！（比划口型教聋子） 傻聋瘸：欢迎李厂长！ 李光头：不是李厂长，是陶局长！ 傻聋瘸：不是李厂长，是陶局长！ 李光头：欢迎陶局长！ 傻聋瘸：欢迎李厂长！ [李光头反复调教，却教不会这些下属，他作势要打，谁知他一举手，傻聋瘸以为又要鼓掌，立刻鼓出更响亮的掌声。 [李光头显出一脸得色。 [宋钢急匆匆地上场。 宋 钢：（着急）李光头，陶局长快到了。你怎么还让他们叫你厂长？这厂长可是你自己瞎叫的，组织上还没任命呢。 李光头：（满不在乎地一挥手）没事，在这我就是厂长。 傻聋瘸：欢迎李厂长！ 李光头：（假惺惺地）不是，是欢迎陶局长！ 傻聋瘸：（执着地）欢迎李厂长！ 宋 钢：(跺脚)这闹的。到底改不改得过来呀？……（一回头）哎，说曹操，曹操到，陶局长来了，陶局长真来了！(激动地迎上去) [民政局长陶青微笑着上场，他身后跟着刘镇镇报记者赵诗人和刘作家。 陶 青：好、好。这就叫“万众一心抓建设”啊，福利厂能够在短短几个月扭亏为盈，全靠大家的努力。（和宋钢握手）宋钢同志，你这个技术员功不可没。（见李光头过来）呵呵，李光头，你干得不错，听说福利厂的订单全是你拉来的？ 李光头：（故作谦虚）才刚开始，还要努力。 陶 青：（对赵诗人和刘作家）这才是年青人实现四个现代化新时期总任务应有的态度，你们要着重宣传一下。 赵诗人：是，是，用诗的语言来歌颂。 刘作家：用扎实的文字来叙述。 陶 青：（介绍）这两位是我们镇报的记者，小赵，小刘。 李光头：（狡黠地）认识论识。这两位都请我吃过三鲜面。 赵诗人：（尴尬掩饰）小菜一碟啦。李光头，这么小的事情你还记在心里？ 李光头：怎么会忘记？那时你们请我吃三鲜面的目的可是为了打听一个大秘密…… 刘作家：（连忙阻止）好了好了，咱们抽空再叙旧吧，今天还有很多正事呢。 陶 青：不错。今天特地请镇报的两位记者跟我来报导你们福利厂的情况。我一直和他们说，福利厂是我们镇的先进单位。福利厂能做出成绩是非常不容易的，因为它的工人同志很特殊，都是残疾同志嘛。 大 傻：（傻笑）嘻嘻。 陶 青：这几位是……？ 宋 钢：是我们福利厂的中层干部，残疾干部。（指大傻）这位是厂里的技术股长，别看模样有点“二”，脑子一根筋。（指二聋）他是宣传股长，喊起口号来特别响亮。（指三瘸）他嘛，是保卫股长，别看他小时候得了小儿麻痹症，两条腿有点长短，抓起坏人来行动可利索啦。还有一位质检股长放了产假，虽然是个盲人，可产品有什么质量问题都逃不过她的火眼金睛…… 李光头：（打断）宋钢，你怎么满嘴跑火车呀？她一个瞎子有什么火眼金睛？ 宋 钢：（一拍脑袋）我说漏嘴了……哦，我是说什么瑕疵她用手一摸就能摸出来。 李光头：（镇定地）知道陶局长要来，大家都激动呀，奔走相告，欢呼雀跃，大家都非常想见我们的领导。 [大傻、二聋、三瘸激动地要过来 陶 青：同志们行动不是很方便，还是我过去吧。（走上前去）同志们好！ 傻聋瞎：（鼓掌）欢迎李厂长！欢迎李厂长！ 李光头：（不无得意）陶局长，你给我一点时间，你下次来，我保证他们一定会喊“陶局长”。 陶 青：没有关系嘛，我们不走形式主义那一套，好的干部不在乎同志们嘴上怎么称呼，在乎的是同志们心里怎么想。 赵诗人：（灵感突发）人民公仆，想人民所想，急人民所急，活在人民心中比挂在人民嘴上更重要（奋笔直书） 刘作家：（嘟囔）陶局长是不在乎他们喊什么，不过他们喊“李厂长”倒喊得挺利索。 陶 青：（点头，严肃地）李光头同志，这个李厂长的称呼是很不妥当的。 李光头：他们都管我叫厂长，叫惯了。原来我们这个厂就傻子是挂名厂长，我把业绩搞上去了，他也叫我厂长了。（手一挥） 傻聋瘸：欢迎李厂长！欢迎李厂长！ 李光头：（满意地）下次喊陶局长要喊得更响亮，你们先下去吧。 陶 青：胡闹嘛，厂长的任免应该通过组织，先是民政局领导讨论通过，再上报县政府批准…… 李光头：对对，你说得对，陶局长你就是组织，你讨论一下通过，正式任命我当厂长就是了。 陶 青：干部任免可不是我一个人可以决定的。我没有这个权力。 李光头：陶局长你太谦虚了，谁当福利厂的厂长，还不是你说了算数？ 宋 钢：（警示地）李光头！ 陶 青：（笑）李光头同志啊，你还是不懂组织纪律性，你要加强学习。宋钢在这方面就比你强。你们兄弟两个，一文，一武，相辅相成，很好。（对赵、刘）他们兄弟俩是在文革艰苦环境中成长起来的，宋钢的父亲宋凡平同志在文革中遭受到了迫害，很让人痛心啊。我第一次认识他们兄弟俩，就是在他父亲的尸首边…… 宋 钢：（“咚”的一声跪了下来）陶局长…… 陶 青：哎，宋钢同志，你这是干什么…… [李光头要去拉宋钢，却被宋钢拉着一起跪下。 宋 钢:（哽咽）陶局长，那天要不是您帮我们拉回了我爸的尸首，我爸还在血里躺着呢。那么多人围观，没有一个愿意帮我们兄弟俩的，只有您……陶局长，这头我和李光头早就想给您磕了。（欲磕头） 陶 青：别，别，李光头你快拉住他。宋钢，磕头这种事以后千万别做了，我不喜欢。我陶青是为人民服务的干部，是人民的公仆，不是封建时代的父母官，我不受人头的。 宋 钢：陶局长，我明白，可不磕头我不知道怎么报答您的大恩大德。 陶 青：（感慨地）不要报答我私人嘛，你们兄弟俩把福利厂办好，为镇里的经济建设出一份力，解决财政负担，就是对帮助过你们的同志最好的回报嘛。你们的童年是比较坎坷的，父母早亡，兄弟俩相依为命，生活非常艰难，尤其是在那个动荡的年代。好在这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你们现在也算成才了。 宋 钢：是陶局长您救了我们，陶局长，那时您肯帮我爸收尸，我就相信这世上还是有好人，才有了活下去的念想。陶局长，我妈临死前，还念叨着感激您的大恩呢…… 陶 青：我知道，你母亲临死前还来我们民政局给你们办救济手续。她是安顿完你们两个没爹的孩子才咽下这口气的。她尤其担心李光头，李光头你和宋钢不一样，你小时候犯过错误，在我们刘镇可是恶名累累啊。几岁大的孩子，瞎看人洗澡。（笑）你呀！ 李光头：我不是瞎看的，我是看林红洗澡。 陶 青：（好笑）瞧瞧，他……他还有的放矢了。（收起笑容，严厉认真的）你对你犯的错误还是缺乏认识。因为这件事你的名声很差知道吗？这是流氓行为，好在当时被小刘、小赵发现，挽救了你。 刘作家：局长，当时我和小赵狠狠地批评了他。 赵诗人：是，我记得我用的是诗一般的语言。我对他说，田野里的油菜花金黄一片，你不去看；小河里的鱼儿在水里戏耍，你不去看；天空蔚蓝浮云洁白多么美丽，你不去看，澡堂子里雾气弥漫，伸手不见五指，你偏要去看。 李光头：伸手不见五指，我还看啥咧。 [众人笑，陶青也笑。 赵诗人：我……我用的是排比，我通过描述美好的生活来净化他的心灵。 刘作家：是，肮脏的思想也要洗涤干净。 李光头：（不屑）赵诗人，刘作家，你们不但用大道理来教育我，还用行动来感化我。你们俩都请我吃了三鲜面，那个年月，三鲜面可是非常昂贵的！ 赵诗人：（张口结舌）我们……我们可怜你无父无母…… 刘作家：（帮腔）我们动了恻隐之心…… 陶 青：所以说，你们兄弟俩的成长牵动了许多人的心。虽然你们父母早亡，但党和国家一直关心着你们。现在看见你们成才，很让我欣慰啊。我相信你们的父母泉下有知，也会为你们感到高兴。 李光头：（死皮赖脸地）局长，那你就把我做厂长的事批准了吧，我家出了个厂长，我爹我娘更高兴。 陶 青：这个李光头，即使组织上批准你做厂长，也是综合考虑你的表现。而不是为了让你爸妈高兴。 李光头：我知道，我的表现一定好，陶局长，我今年上缴二十万利润。 陶 青：（动容）是吗？这数目可不小，你能立军令状？ 李光头：能！ 陶 青：好，这才是年轻干部应该有的气度。李光头同志啊，其实你的厂长任命书领导巳经批准了。（变戏法似地拿出了任命书） 宋 钢：（比李光头还喜出望外）真的？（他接过任命书细细地看） 陶 青：当然是真的，盖了大红印的。组织上是经过认真讨论的，综合了各方面意见，主要也是为了鼓励年轻人。我刚才不急着宣布，也是为了慎密考察嘛。 宋 钢：（拿着任命书，欣喜若狂）李光头，你出息了，你看，你成了国家干部了。（他疼爱地摸了一把李光头的光脑袋） 李光头：（相对平静而宠辱不惊）是啊，这下我是真的李厂长了。宋钢，拿个框把这个挂起来。 陶 青：你啊，真是不懂规矩，这文件是要拿到组织部备案的，我给你看一下就要拿回去了。 李光头：（遗憾地）不能给我啊？ 宋 钢：（认真地）没事，李光头，我能把它抄下来。（他小心地捧着任命书，去一旁抄写） [由于近视眼的原因，宋钢的头低得快要碰到桌子了。 [李光头默默地注视宋钢一一真正地为之动容。 陶 青：李光头同志啊，你要好好干，不要辜负组织上的信任。 李光头：是，我今年一定上缴二十万，争取三十万！ 陶 青：（满意了）嗯，这个态度才对嘛。（宋钢恭敬地把任命书递还给陶青）好了，时间不早了，我再去车间看看。你们都不要陪我，谁也别跟着；我要自己去，和群众好好聊聊。小赵、小刘，你们俩再和李光头、宋钢谈谈，一定要深入采访，把报导的内容整得丰富立体些。 赵、刘：（合）是，局长 [陶青下。 赵诗人：（哂笑）李光头，你小子也能当厂长？你个小流氓。 宋 钢：（挺身维护）怎么？不长记性了，想吃我向的扫荡腿？ [宋钢和李光头摆出兄弟联手的姿势一一准备正面迎战赵、刘。 刘作家：（气馁）算了，别和他们一般见识，他们两个粗人。 李光头：粗人？你们是知识份子？我打的就是知识份子。过来，我把劳动人民本色给你们揍出来。（举手欲打） 宋 钢：（息事宁人）李光头，别闹，陶局长还在厂里呢。 刘作家：李光头，你小子火气是越来越大，看来，得娶个媳妇败败火啊。 赵诗人：（宽宏大量地）行了行了，文化大革命结束了，现在是信息社会，我就免费送条信息给你吧一一听说林红回来了。 李光头：（举起的手象蔫了一样放下）林红？ 刘作家：什么“听说”？她可是真回来了，出落得更漂亮了，那模样简直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赵诗人：你说这个他听不懂。反正林红现在是更漂亮了，那身材，那脸蛋……现在人可是大姑娘了，正当年，比你偷看她那会儿更水灵了。 李光头：（情不自禁）她在哪？ 刘作家：分在针织厂，你不去看看她？她可记得你呢。 [和赵诗人挤眉弄眼嘿嘿坏笑着下。 宋 钢：李光头，别理他们。（手扬着抄录的任命书）你现在是国家干部了，是真的李厂长了。我给你做顿好吃的宋钢饭庆祝庆祝。 李光头：（明显地有些心不在焉）我堂堂李厂长，不吃你做的那些破菜烂饭喽。 宋 钢：对，得给李厂长去买点肉。我们这月的工资……（解开长裤，弯腰摸索内裤口袋找钱） 李光头：宋钢，我说过你多少次了。就那么点钱，你还藏那么深，象个娘们一样。 宋 钢：象娘们就象娘们，我们俩的工资都在我兜里藏着呢，我可不敢丢。（数钱）一、五、八……（突然，抬起头）李光头，你当了厂长，工资得长一级吧？ 李光头：哎，对哎。 宋 钢：一级得有五块吧？ 李光头：什么啊，少说也有六块。 宋 钢：六块？加上我们现在有的（又弯腰数钱）一、五、八。 李光头：行了，别数了，都拿出来。 宋 钢：啊？ 李光头：把你兜里那些钱给我，我堂堂李厂长，要管钱了。 宋 钢：（把钱递给他，嘟囔着）不是我不让你管，我怕你乱花。 李光头：（接过钱）我李光头决定了，这些钱给你配副眼镜。 宋 钢：不用，我看得见。等以后生活好了，我再去配。 李光头：不行，现在生活够可以了，我都成厂长了。 宋 钢：那等以后生活更好了。 李光头：（跳脚）等生活更好了，你的眼睛也瞎了！不行，今天就去配，立刻去配，我现在长工资了。我们的钱不用省着花了。说什么，你也得去配眼镜。 宋 钢：好，我去配。（感动地）李光头，你对我真好。 李光头：那是，我李光头就你宋钢一个兄弟。 宋 钢：（数钱）我配副最便宜的吧。剩下的钱给你做身中山装。 李光头：行，你也做一身。你也得，穿体面些。 宋 钢：（没明白）我？ 李光头：（提醒）你现在是李厂长的哥哥了啊，你是干部家属了。 宋 钢：（高兴地）对，对。 李光头：宋钢，在我们刘镇，年纪轻轻当上厂长的，就属我李光头了吧。我也是个人物了。 宋 钢：（由衷地）李光头，你一直是个人物。 李光头：对！从我十四岁时起我就是个人物了，我轰动了整个刘镇。 宋 钢：李光头，你偷看人洗澡那是丑事出名，现在你当厂长才是好名声。爸妈知道你现在有了好名声，一定高兴。 李光头：我看林红洗澡，那是…… 宋 钢：（不悦）好了，李光头，今天我们不说这件丑事了。今天是你当上厂长的大好日子…… 李光头：不，我要说、我偏要说！宋钢，你不明白，我当上厂长了，这下丑事也变好事了…… 宋 钢：不可能！丑事就是丑事，好事就是好事…… 李光头：什么丑事！那是我李光头这辈子的心愿，我就这个心愿没了了。 宋 钢：什么心愿？ 李光头：（斩钉截铁）我要娶林红做老婆。 宋 钢：你要娶林红？ 李光头：嗯，林红也对我有意思。 宋 钢：林红对你有意思？我怎么不知道？ 李光头：你傻呀，你想那时候我偷看她洗澡，赵诗人和刘作家都打得我半死，林红为什么没骂我没打我？她就是对我有意思。你还不明白啊，你真傻。 宋 钢：我是不明白，林红为什么对你有意思啊？ 李光头：我是李厂长啊，这刘镇上上下下前前后后二十多个厂长里面，只有我李厂长是未婚青年。我和林红在一起，就是那什么豺狼……不，郎才…… 宋 钢：郎才女貌。 李光头：对，就是郎才女貌。你想，她林红离开我们刘镇住到乡下去有五六年了吧。她为什么早不回来，晚不回来，我一做李厂长她就回来？她就是和我有缘，等着做厂长夫人来了。 宋 钢：你这么一说，你们俩是有缘。（想到什么，高兴地）李光头，你要是娶了林红，你以前偷看她洗澡的污点就洗刷掉了。 李光头：哼，我要是娶了林红，我就堂堂正正地看她洗澡。到时候，我们刘镇的人一定会拍着大腿说，李光头这小子就是英雄，是英雄才会那么早就看自己老婆洗澡。 宋 钢：那你快去娶林红吧，这样妈在地下也会高兴的。你记得吗？最让妈抬不起头的事就是你偷看人洗澡了。 李光头：（思索着）娶我是一定要娶的。关键是怎么娶。 宋 钢：你不是说林红对你有意思吗？ 李光头：有意思也要花心思啊，宋钢，这样吧，你就做我的狗头军师，帮我想想我怎么去找林红。 宋 钢：我？做你狗头军师没有问题，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我自己都没谈过恋爱呀。 李光头：知道，可你不是翻烂了好几本古书，你还说行军打仗你也能做人军师。 宋 钢：（嗫嚅）那是打仗，你这是…… 李光头：这也是打仗。你就帮我想想，要是打仗该怎么做？ 宋 钢：如果是打仗，得派人先去下战书。 李光头：那我也派。 宋 钢：那你就是派信使去求爱了，可怎么说呢？ 李光头：照实说，让林红做好准备，否则她激动得晕倒了怎么办？派谁去呢？要显出我李厂长气派的。有了，大傻、二聋、三瘸! [大傻、二聋、三瘸闻声而至，乖乖地站到了李光头对面 李光头：（神气活现地）李厂长我要交给你们三个任务了。从现在起你们给我练说一句话。 傻聋瘸：（自作聪明地）欢迎李厂长。 李光头：不是这句，你们听着啊一一林红，知道不，我们刘镇最美的女人，李光头就是我。你们说这句话，“林红，李光头，要和你恋爱啦！”来，跟着一起练。 傻聋瘸：林红，李光头，要和你恋爱啦！ 李光头：说得好，嘿，学这个比学“欢迎陶局长”快嘛。再多练练！ 傻聋瘸：林红，李光头，要和你恋爱啦！ 三 瘸：厂长，啥叫恋爱呢？ 李光头：恋爱就是结婚，天黑一起睡觉。 三 瘸：（新鲜地）哦，林红，李光头要和你恋爱，结婚，睡觉啦！ 李光头：（着急）不能说结婚，睡觉，只能说恋爱。要文明，说完这个你们还要再问一句，你准备好了吗？ 傻聋瘸：你准备好了吗？ 李光头：对，对，慢慢练。宋钢，你聪明，你教教他们。 [灯渐暗。 [宋钢做了一个指挥的手势一一 傻聋瘸：林红，李光头要和你恋爱啦，你准备好了吗？ [大傻、二聋、三瘸的声音此起彼伏、时高时低。 [切光。 第2场 针织厂门前 [起光。 [针织厂门前的街道上，下班的女工陆陆续续走了出来。 [大傻、二聋和三瘸列队来到。 [还没站稳脚跟，他们巳开始彼此不服地相互推搡起来。 二 聋：听……听我的…… 三 瘸：（轻蔑）你一个聋子还不知道听谁的呢…… 大 傻：（扯着嗓门大吼一声）向前看……齐！ [二聋、三瘸吓了一跳，忙不迭地站好了身子。 大 傻：都听我的！ [二聋和三瘸对望了一眼，立即表示出对大傻的异议一一 二 聋：什么？我没听见！ 三 瘸：是啊！我听不见——凭什么？ 大 傻：（理直气壮）凭什么？凭我是大傻！李厂长让我带队来着。 [二聋、三瘸面面相觑，只好默认。 大 傻：嘻嘻，既然我带队来着，你们……你们都得跟着我，等会儿别忘了喊口号…… 聋、瘸：喊什么？ 大 傻：喊什么？我想想……好像……好像“林红李光头”什么的…… [几个年轻女工打他们身边过，看见他们的怪样子，吃吃地笑。 [大傻一下来了劲，瞅着身边的女孩子，他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二聋、三瘸也开始心猿意马。 大 傻：（突然他不顾一切张开双手冲了过去）姐姐，抱，抱，姐姐，抱…… [女工们吓得四散而逃。 聋、瘸：（大惊失色）大傻，大傻！ [他们好不容易拉住了大傻。 二 聋：没想到你不光是个傻子，还是个花傻子。 三 瘸：那叫“花痴”。 大 傻：（如痴如醉）花痴，花痴……嘻嘻，这名字好，我……我喜欢……姐姐抱抱…… 二 聋：（皱眉）李厂长交代的事情还办不办了？ 三 瘸：（哄着大傻）你不给我们带队啦？ 二 聋：你忘了李厂长咋嘱咐的了？ [大傻充耳不闻。 大 傻：（执拗地追着女工）姐姐，抱…… 三 瘸：（急中生智地大喊一声）大傻！李厂长！ [顿时如雷贯耳，大傻一下子回过神来一一 大 傻：（马上立正）向前看……齐！ [他们重新排整了队形。 三 瘸：（突然想起）还排个球，前面就是针织厂了。 大 傻：立正。一、二、三，叫！ [三人大张着嘴，却什么也没叫出来。 二 聋：（瞪眼）咱，咱叫啥咧？ 三 瘸：（一拍脑袋）糟啦，真忘咧！大傻？ 大 傻：（一推二干净）我是傻子，是花痴，我没记性，别问我…… 三 瘸：（埋怨）都怪你，还带队呢！一个劲儿地“姐姐抱抱姐姐抱抱”，把李厂长的重要指示给抱没了。 二 聋：别急，仔细想想，林……林红？还有什么？ 三 瘸：（尽力回忆）李光头，要和你…… 大 傻：(接)你准备好了吗？（高兴）有了，有了，都想起来了。 三 瘸：没有，林红，李光头要和你啥咧？ 大 傻：和你，啥…… [刘诗人和赵作家正好路过。 刘诗人：哎，你看，这不是光头福利厂的大傻二聋三瘸子吗？ 赵作家：他们怎么跑这来了一一针织厂门口？ 刘诗人：（坏坏地笑）这不是林红的针织厂？走，去看看。 [大傻、二聋、三瘸仍在争辩 三 瘸：我记得，李厂长说的是啥爱…… 大 傻：啥爱咧？啥爱咧？ 三 瘸：（恼火地）啥爱？傻爱！爱你妈的大傻比！ [刘诗人和赵作家走了过来。 赵作家：呵呵，你们在说什么呢？ 三 瘸：我们在想厂长的指示，别打岔。 刘诗人：你们李厂长的指示啊？关于什么方面的？ 赵作家：告诉我们，我们可以帮你们一起想嘛。 大 傻：（对瘸、聋）要不，告诉他们？ 三 瘸：（犹豫）他们…… 大 傻：他们说不定能知道。 赵、刘：哎。 大 傻：嘻嘻，因为他们不是傻子嘛…… 三 瘸：好，我告诉你们。李厂长派我们来捎句话。 赵作家：捎话？给谁捎啊。 三 瘸：林红。李厂长让我们在针织厂门前大声地叫…… 大 傻：林红，（纹尽脑汁）李光头要和你啥咧？ 二 聋：前面还有一一“你准备好了吗？” [赵作家和刘诗人不由哈哈大笑。 刘诗人：你们厂长真的叫你们几个这样叫？ 赵作家：我真服了李光头了，这小子，就是个流氓龟孙花土匪！ 三 瘸：你们笑啥咧？ 刘诗人：我们……好，好，我们不笑了。 赵作家：（忍住笑）就是，几位传达领导指示，很严肃的事嘛，关键是，你们忘了指示里最重要的话，是不是？ 三 瘸：（苦恼地）是啊一一林红，李光头，要和你啥咧？一一我记得好像是啥爱。 刘诗人：爱？ 三 瘸：厂长说了，就是结婚，天黑一起睡觉的意思。 大 傻：啥爱呢？吃爱？喝爱？拉爱？ 三 瘸：什么乱七八糟的，李厂长说的那个字……好像挺有文化的。 刘诗人：不错，有文化的字还得问咱们这样的文化人。（和赵作家使眼色） 大 傻：除了吃喝拉，还有什么好做的？ 三 瘸：到底是做啥咧？ 赵作家：（被提醒）做？（抢先）做爱，他说的一定是“做爱”！ 刘诗人：（心领神会地）对，对，对，是做爱。 三 瘸：做爱？是做爱吗？ 刘诗人：（坏坏地）肯定是。 赵作家：（更坏地）要不，你们连在一起叫着试试。 大 傻：（将信将疑）林红，李光头要和你做爱咧，你准备好了吗？ 二 聋：（总是在关键时听清一句）好像是……呵呵，就是这句，就是这句！ 赵作家：我们可替你们想起来了，你们得好好完成领导指示，大声地叫。 刘诗人：不停地叫，多叫几遍。来，就冲着厂门叫。 大 傻：二聋、三瘸，你们跟着我，我……我是老厂长，我带队！ [赵作家、刘诗人笑着让开 [傻聋瘸一字排开，庄严地正对着针织厂大门一一 傻聋瘸：立正，一二三。林红，李光头要和你做爱了，你准备好了吗？林红，李光头要和你做爱了，你准备好了吗？ [人群的哄笑声炸开锅似地响起，傻聋瘸还在不停地叫…… [—个美丽的女人一一林红出场。 [但见她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将一盆脏水狠狠地泼向三人…… 林 红：混蛋！ [一束追光投在林红身上。 众 人：（惊艳）哇——噻！ [切光。 笫3场 刘镇街道 [林红下班后的归途。 [起光。 [李光头正着急地追着林红解释。 李光头：（悲怆的）林红，误会啦、误会啦！昨天那几个傻王八蛋喊错啦！我没让他们喊“做爱”，我让他们喊的是“恋爱”。林红，我李光头打小就想着要和你恋爱！ [林红转身避他，却一下撞在匆匆赶来的宋钢身上。 宋 钢：（有点窘）对……对不起。 [林红一下看定了高大健颀的宋钢。 李光头：（连忙介绍）这是我的兄弟宋钢。林红，我想我们结婚的时候，一定要请宋钢做我的伴郎…… 林 红：（愠怒地啐他）呸！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谁和你结婚？！ 李光头：（急切地）林红，你听我说，我真没让他们喊做爱，是那两混蛋诗人混蛋作家使的坏。那两个阶级敌人，早晚会被无产阶级专政的！ [他试探地想拍林红的肩，林红却警觉地躲闪了。李光头只好遮掩地捶胸跺足作痛心状。 李光头：（絮絮叨叨词不达意地）真正天地良心啊！林红，咱们千万不能忘记阶级斗争呢！…… 林 红：（厌恶地）扯得上吗？李光头，你有病！ [她不想再理李光头，转身往舞台另一侧走。 [手足无措的宋钢正堵在舞台另一侧，见林红向他走来,顿时紧张起来，他考量着要不要将林红迎面堵住。 [林红直勾勾地上下打量着他，宋钢心虚，头一低脸一热，忙不迭地闪开了。 [李光头追了过来一一 李光头：林红，你等等我，等等我呀…… [林红一时甩不开李光头的纠缠，干脆在路旁一个石凳上坐了下来，拿出手绢便劲擦汗。 [李光头磨磨蹭蹭地走过来。 李光头：（可怜兮兮地）林红…… 林 红：（喝叱）你要干什么！ 李光头：（嗫嚅地）林红，我喜欢你，我有许多话要告诉你…… 林 红：（打断）我不要听！ 李光头：（耐心地）林红，你还是生我的气。我真的没让他们说要和你做爱…… 林 红：你混蛋！ [宋钢悄悄地走到了李光头身后。 宋 钢：（拉过李光头）你呀，就别再提做爱了。 李光头：怎么了？ 宋 钢：（轻声）她不喜欢听这个。 李光头：你怎么知道她不喜欢听？ 宋 钢：我……（发现林红也在看他）我……反正知道。 李光头：好，不提就不提。林红，反正我是被那两个阶级敌人陷害的，你别生气 了。只要你不生气，要我李光头怎样都行。 林 红：你去死吧！ [李光头被说闷了，宋钢赶紧把他拉到了一边。 宋 钢: 李光头，我觉得林红对你没有意思。 李光头：胡说！（自信）不可能没有意思。 宋 钢：她都叫你去死了。 李光头：你懂什么啊？女人就是这样，她越是喜欢你，就越装作讨厌你。她喜欢你喜欢得要命了，就叫你去死了。你呀，你不懂女人。 宋 钢：（不服地）你懂？！ 李光头：（理直气壮）我当然懂！ 宋 钢：你怎么会懂的？ 李光头：（得意的）社会经验嘛。你想想，我经常和厂长们一起开会，那些厂长都是什么人？过来人，聪明人，人精！他们都这么说。有一个成语叫什么来着，说的就是这道理一一叫……他妈的，我怎么想不起来了？ 宋 钢：是不是叫“欲擒故纵”？ 李光头：（高兴）对，对，就叫欲擒故纵。（走到林红身边）我知道，你是对我欲擒故纵。你就骂吧，我李光头受得了。我就是喜欢你，我是福利厂的厂长，我要你做福利厂的第一夫人。（见林红不为所动）福利厂的第一夫人可是很了不起的，我李光头那么年轻就做到厂长，是国家干部咧。宋钢，你说对不对？ 宋 钢：（应和）嗯，爹娘泉下有知都会高兴的。我们兄弟俩都长大成人了。 [林红回头，用她热情的眼光饶有兴趣地盯着宋钢。 林 红：你们是兄弟？你怎么姓宋？ 李光头：我爹死了，我娘就嫁给了他爹。后来他爹被打死了，我娘也病死了。都他妈死了。 宋 钢：（悲愤）李光头！（伤感地哭了） 李光头：哭啥咧，我们不是都活下来了吗？我和宋钢相依为命，咱们什么苦都吃过。最厉害一次，我们饿了三天屁都没吃，后来讨来了米，他就给我煮了宋钢饭。 林 红：（不解）宋钢饭？ 李光头：就是把生米蘸点盐在嘴里使劲地嚼，鲜得要命啊，宋钢发明的，所以叫宋钢饭。 林 红：（对宋钢显示出明显的好感）你还会煮饭啊？ 李光头：他啥都会，还会织毛衣。林红，等我们结婚时，让他给你也织一件。他还会织带图案的，他心细。我们结婚的喜贴也让他写，他字写得好，写得灵秀着呢。我们兄弟俩一文一武，就象张飞诸葛亮。 林 红:（笑了）张飞诸葛亮？我看象唐僧猪八戒。 李光头：（开心）林红，你笑咧、你笑咧。笑得美死了。（伸手欲抱林红亲热） [林红用力把李光头的手打开了一一 林 红：（厌恶地）挪开你的爪子！ 李光头：林红，你这是干什么？天底下哪有这样谈恋爱的。 林 红：谁和你谈恋爱，你这只癞蛤蟆。 李光头：谁是癞蛤蟆？你说我？……（笑了）我知道，你是欲擒故纵。 林 红：（忍无可忍）我不是欲擒故纵，我就是骂你癞蛤蟆，你卑鄙无耻，你流氓！ 李光头：我？我卑鄙无耻？林红，你怎么把我当阶级敌人了。你搞错了，我是李光头…… 林 红：（咬牙）我骂的就是李光头。就是你，十四岁时偷看我洗澡，还用我……换了五十碗三鲜面。 李光头：（纠正）是五十六碗。 林 红：（愤怒）吃屎去吧！你害我在刘镇呆不下去，去乡下躲了足足六年。我才回来不久，你又找一堆人在厂门口乱叫乱囔，尽说些下流话…… 李光头：（着急）林红，你还是误会我了，我可以对天发誓，要是我让他们喊那些下流话，我不得好死、生个儿子没屁眼…… 林 红：流氓流氓就是流氓！狗改不了吃屎，你上下班还到处堵着我…… 李光头：我不是堵你，我是要保护你，我不许别的男人欺负你，因为你是我李光头的女人…… 林 红：（厉声）我不是你的女人！ 李光头：林红，你再这样我可要生气了。 林 红：（连珠炮地）我管你生不生气！李光头，你给我听着，就算刘镇的男人死绝了，我也不嫁给你！我不是欲擒故纵，我讨厌你！我恨你！我就算一辈子不嫁人也不嫁给你！我多看你一眼都恶心！ 宋 钢：别说了！ [李光头被林红说傻了，他象蔫了一样呆呆站着。 宋 钢：（扶住他）李光头，李光头，你没事吧。 [李光头猛地甩开宋钢的手，他横眉竖目地逼向林红。 [林红以为李光头要打她，恐惧地向后退缩。 李光头：（一字一顿）你刚才说得都是真的吗？ [林红绝望，横竖横地闭上眼睛一一她心里害怕，嘴上仍不肯认输。 林 红：（倔犟）真的，千真万确…… [她等待着厄运的降临，却没想到李光头这辆喷火的战车近在咫尺时突然熄火一一 李光头：（捶胸嚎啕）天地良心、天地良心啊！…… [他怪叫着跑下场去。 [情急中，宋钢欲追他，却又被林红捋住了衣角一一 林 红：你等等。 [宋钢转身，奇怪地看着林红。 [林红甜甜地笑着，一步一步向宋钢逼去。 [宋钢张了张口，喉咙象被堵住了一样，什么也说不出来。 [好在林红什么也用不着他说一一林红巳走到他的跟前，抬起头来仰视着高高大大的他…… [突然，林红在他脸上轻吻了一下。 [宋钢呆若木鸡。 [切光。 第4场 新房（宋钢家） [一声高亢的唢呐引领出吹吹打打的喧闹音乐，多媒体屏幕上再次显现象征婚庆的红绡帐。 [喧闹的音乐渐渐远去，舞台归于平静。 [黑暗中宋钢的OS在不停絮叨一一“李光头是我的兄弟、李光头是我的兄弟、李光头是我的兄弟啊……” [起光。 [宋钢、林红的新房，红枕红被，窗上贴着大红的喜字剪纸。 [宋钢木然地坐在床上。 宋 钢：（仍在唠叨）李光头是我的兄弟、李光头是我的兄弟呀…… 林 红：（不耐烦）知道了知道了一一李光头是我的兄弟，那又怎么样？你都念叨一整天了，还有完没完？ 宋 钢：（嘀咕）可我把请帖递给他时，他连正眼都不看我一眼…… [林红扫兴地站起身来，低下头整理衣角。 宋 钢：（犹自喃喃不停）好在他把请帖收下了，可刚才吃酒他没来。我给他在主桌留了位置，我算过的，我们一共请七桌，他当然在主桌，主桌除了王镇长陶局长就是他了，我只摆了五六把椅子；我知道他能多吃菜，桌子上有他最爱吃的红烧肉…… 林 红：（生气地）够了！（想到今天是好日子，复又抑忍）宋钢，别想了，你也收拾一下，呆会儿客人们就要来闹洞房了。（她温柔地替宋钢拂平衣服上的皱褶） 宋 钢：（突然抓住了林红的手）可我结婚请酒他没来一一这是我一辈子的大事啊！可我的兄弟李光头他没来…… 林 红：（见宋钢一副饱受折磨的样子，不由怜爱地将脸紧贴到他胸前）他不来就算了嘛，亲爱的，今天是我们的好日子，我们俩好好过一一就我们两个，你和我……难道不好吗？宋钢，从今天起，我们就是最亲最爱的人了。宋钢，你爱我吗？ 宋 钢：我——爱。 林 红：说，你有多爱我。（动情地注视宋钢）我美吗？ 宋 钢：美。林红，你就象仙女一样，你太美了。而我……（自惭形秽地）就象个傻小子…… 林 红：（狠狠地亲了他一口）我就爱你这个傻小子。你不傻，宋钢，你是咱们刘镇最棒的小伙子，我呢，是刘镇最美的姑娘。我们就该在一起，幸福地在一起，我们的好日子长着呢。（突然想起什么）宋钢，你知道舅舅送我们什么礼物吗？（高兴地）你做梦也想不到。你等着。 [林红欢快地走进里屋。 [宋钢坐在床上，他扶了扶眼镜，又拿下眼镜，感伤地看着。 [林红激动地推出一辆崭新的永久牌自行车—— 林 红：宋钢，你看！ 宋 钢：（戴上眼镜）自行车？ 林 红：对，还是永久牌的呢！ 宋 钢：（激动）这可是有钱也买不到的呀，林红…… 林 红：（得意）我们刘镇只分到三辆。舅舅是五金公司经理，才拿到一辆。你不知道，我求了舅舅大半天，嗓子说干了，嘴皮都磨破了，他才勉强给了我……（傲气地）宋钢，我从小到大没求过人，这次是为了你，我才这么低声下气求我舅舅的。 宋 钢：为我？ 林 红：对呀一一为你，为了让你能骑上永久牌自行车啊。（打铃）你听，这铃声多清脆，我就是要你骑着这辆自行车，打着最清脆动听的铃声，响遍我们刘镇的大街小巷。让大家都看到，这是我林红的丈夫，是我林红选的男人，是我林红选的是最帅气最优秀的男人。 宋 钢：我？最帅气最优秀的男人？ 林 红：（甜蜜地）就是你。宋钢，以后你每天接我上下班。你在前面打铃，我坐在后面的书包架上，我们象一阵风一样穿梭在刘镇的大路小路上，让所有人都羡慕我们。 宋 钢：（高兴起来，憧憬）所有人都羡慕我们……我，宋钢，娶了刘镇最美的女人，骑着刘镇最高级的自行车。我象一阵风似地穿梭，穿梭，遇见刘镇的每一个人，他们都羡慕地望着我…… 林 红：对，让他们羡慕去吧！我们看见他们就打铃，叮，叮，叮，让他们统统闪开让道。(呵呵地笑起来) 宋 钢：遇到他们，就打铃，让他们统统闪开让道……（突然想到）可要是遇到李光头，我怎么办？ 林 红：那也让他让路。 宋 钢：可他是我兄弟呀，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李光头……李光头也没见过这么牛的自行车，他一定会喜欢……李光头打小就喜欢气派的东西。林红，要不我们把自行车送给他？ 林 红：你说什么？ 宋 钢：把它送给李光头，他也许就不会生我的气了。林红，我们还会有第二辆自行车的，就把这辆送给李光头吧。他很可怜，他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林 红：你想让他原谅你？ [林红怔住，她沉默了片刻，脸上浮现出一丝淡定的笑容。 林 红：好吧。 宋 钢：（欣喜）林红，你答应把自行车送给他了？ 林 红：（提高了嗓门）不，送自行车没用，你干脆把我送给他吧！ [轮到宋钢惊愕了，他呆呆地注视着林红一一 宋 钢：（突然）不，不！ [宋钢痛苦欲狂。 林 红：（心痛起来）宋钢，别、别……我开玩笑的。可你也……今天是我们大喜的日子，你心里只想着李光头。难道我不是你最亲的人？我对你那么好，心里只想着你，身子都给你了，我还比不上一个李光头？ [她抱住了宋钢。 宋 钢：李光头他是我兄弟。爹娘死后，就剩我们俩相依为命，我答应过娘，我会一直照顾李光头的，只剩下最后一碗饭，我会让给他吃。只剩下最后一件衣服，我会让给李光头穿。（越来越激动）娘死的时候，就睡在床上，歪着头，这么跟我说。我抓着她的手，答应她的。李光头是我宋钢的兄弟，我要照顾他，照顾他一辈子…… 林 红：（见宋钢又激动起来，连忙轻拍他安抚他）我知道我知道，你一直把他照顾得很好。可现在是你过自己日子的时候了…… 宋 钢：不光我照顾他，李光头也照顾我。小时候我爹被打死了，造反派欺负我们，赵诗人他们也跟着屁哄哄，他们用扫堂腿踢我，李光头帮我一路挡着。他们一次次地踢过来，李光头一次次地帮我挡…… 林 红：那些都是以前的事了，我们把它忘了吧。动乱年代过去了，我们都过平安日子了。 宋 钢：（喃喃地）动乱年代过去了，我们过上平安日子了。李光头有出息，当上厂长了。 林 红：呸，福利厂也算厂。再说，那都靠你给他做技术员。 宋 钢：你不懂，李光头他真的有本事。他当上了厂长，就把所有工资给我买了眼镜，他对我真好。他怕我眼瞎了，给我配了最贵的眼镜。他是我的兄弟……（突然哼唱起了兄弟的童谣） 林 红：（有些害怕的）宋钢，你怎么了？ 宋 钢：李光头，他是我的兄弟。他喜欢你，我不能对不起他。林红，你和他结婚吧。我求你了！ 林 红：（推他）你糊涂了？我是你的，我的身子都给你了。 宋 钢：你的身子，对，你是我的了。（悲忿的）要不是那天你把我灌醉了，我决不会对不起李光头和你结婚的！ 林 红：你，对不起李光头？……（愤然）你就知道对不起李光头，你这样对得起我吗？ 宋 钢：我谁都对不起，你，李光头，我都对不起。我，我是个混蛋！（“咚”的一声，跪在了地上） 林 红：你干什么！这是我们的新房，你给我起来！ [话音未落，闹新房的人涌了进来。 [林红连忙把宋钢拉了起来。 刘诗人：我没看错吧，宋钢在给媳妇下跪呢。这可不好，这叫夫纲不振。 赵作家：这新婚第一天就夫纲不振，可是要…… 林 红：（嗔怪地）要干什么？你们两个哪一天狗嘴能吐出象牙来？宋钢不就是系一下鞋带吗？（回头招呼其它宾客）哟，大家都来了，来吧，大家吃糖。宋钢，给大家发烟呀。 [宋钢回过神来，老实地发烟。 [林红把糖塞到赵作家、刘诗人手里，一面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 [两人从林红手里接过糖，嘻皮笑脸地闪到一边。 [闹新房的人们笑闹着让宋钢和林红坐在床上照相。 刘诗人：（咬着糖咂巴着嘴，一面咽下口水）这林红真是漂亮啊，她漂亮的得用诗的语句来描绘才行……妈的，便宜宋钢这小子了。 赵作家：（深有同感）是啊，林红这样的女人，值得为她写一部小说。她是作家电光石火稍纵即逝的灵感……哎，可惜，跟了宋钢。 刘诗人：（意犹未尽地摇头叹息）瞧瞧，这线条，这模样，这身子，以后就都是宋钢的了。只有他能看，能…… 赵作家：（坏坏地）嘿嘿，好在还有一个人也看过。 刘诗人：（怪笑起来）哈哈，李光头，这小子还说林红是他的，谁抢他就宰了谁呢。现在倒好，不但让他兄弟抢了，还结婚了，这不成了“靴兄靴弟”吗？…… [闹新房的人让宋钢和林红咬绳子系着的苹果。 [赵作家和刘诗人加入到起哄的人群中。 赵作家：宋钢，这个苹果一定要咬到的，咬不到今晚我们就不走了。 刘诗人：哎，咬到苹果才能平平安安。这个苹果还是大了点嘛，我们干脆换成苹果核吧。那才是平平安安，和和美美。 大 傻：（拍手）嘻嘻，咬苹果咬苹果。 [闹新房的人越发起哄…… [房门砰然撞开——李光头有些踉跄地闯了进来。 [人们的的哄笑声嘎然而收。 宋 钢：（惊喜地迎上前来，递烟）李光头，你终于来了。 李光头：（推开宋钢的手）老子不抽烟。 [众人都紧张地注视着李光头。 [不知为什么，李光头罗圈着腿，站姿明显地有些异样。 刘诗人：（打圆场）李光头，今天是宋钢大喜的日子……不管怎么说，喜酒你还是要喝一杯的……（注意到他的异状）咦，你，你腿怎么了？ 李光头：腿你个头！闪开！ [他推开了刘诗人，一步一挪顾自向林红逼去。 赵作家：（挡住李）李光头，你要冷静。 李光头：（大吼）你给我让开。（他把赵作家推倒在地） [人群中发出惊叫，大家都用恐惧的眼光看着李光头。 [唯有林红一步不退，平静地注视着咄咄逼人的李光头。 [李光头走到林红跟前，反而没有了刚才的气势，他尤怨地掏出一张纸片递给林红,林红不接。 [宋钢伸手要接，李光头推开了他的手。 [赵作家狼狈地爬了起来，李光头转而把纸片递给了他。 李光头：（声音低得近于哀求）你交给林红吧，让她看看，上面写了什么。 [赵作家递给林红，林红还是不接。 [赵作家狐疑地展读纸片一一 赵作家：（读）李光头……结扎手术？ 宋 钢：结……扎？结扎是什么意思？ 李光头：（悲愤的）什么叫结扎？结扎就是阉割，我把自己阉了！ [众人面面相觑，很多人还闹不明白。 李光头：（怆然大笑）吃过鲜鸡吗？就是那种最鲜最嫩的大公鸡……不，那巳经不是公鸡了，那就是阉过的鸡！ [大屏幕上显示着不断渗血的两条腿。 [人群象炸开了锅似的，大家交头接耳。 [有个姑娘好奇地发问一一 姑 娘：（问李）你和仙鸡一样？难不倒你是个仙人？ 刘诗人：（自作聪明地）不对，李光头讲得不够准确。阉割和结扎不一样，阉割后就是太监了。结扎了，还是可以…… 姑 娘：（不解）可以什么？ 赵作家：（尴尬）不文明，嘿嘿，不好说、不太好说。 姑 娘：（追根究底）到底还可以什么啊？ 李光头：（不耐烦地）还可以和你睡觉！ 姑 娘：（红脸）呸！谁也不会和你睡觉。 赵作家：（讪讪地）反正……反正就是这个意思，但他不能生孩子了。 刘诗人：他这样做就是让自己绝后…… 宋 钢：（悲哀地）李光头！ [李光头不理宋钢，他拿回了自己的手术单一一 李光头：（扬着手术单对林红起誓罚咒）林红，我既然不能和你恋爱、既然不能和你作爱、既然不能和你生儿育女，我也绝对不会和别的女人恋爱作爱生孩子！ [在众目暌睽之下，李光头步履蹒跚地转身离开。 [宋钢追了出来。 [舞台前沿，追光下，兄弟俩的身影一一 宋 钢：李光头，李光头！ [宋钢叫了数声，李光头充耳不闻。 宋 钢：（几乎要哭）李光头？ [李光头终于停下脚步，但没回头。 宋 钢：李光头…… 李光头：（仍没回头）你……回去吧。 宋 钢：（悲伤地）兄弟，你为什么要断后？ [听到“兄弟”两字，李光头不由自主浑身一凛，但他还是没有回头。 李光头：为什么？我想断就断了，管你屁事。你快回去，他妈的今天你是新郎! 宋 钢：（呜咽）李光头…… [宋钢的啜泣终于使李光头缓缓回过身来一一 李光头：（真诚地）别哭了，宋钢，以后自己多保重！ [他转身豪迈地走了。 [宋钢趴在地上嚎啕大哭…… [光暗转。 第二幕 第1场 镇政府门前 [灯渐亮。 [李光头在镇政府门前摆起了“西装摊”，但他出售的是那种由国外货轮上卸下来的成捆打包的旧西装，俗称“垃圾西装”。成排的垃圾西装象万国旗一样公然挂着，铺面还堆着一麻袋一麻袋的未拆包，远远望去这里就像是垃圾的山峦和海洋。 [李光头正指挥着大傻把熨烫好的旧西装一件一件地挂起来。 大 傻：（怀里抱着一摞西装）李……李厂长，这些都挂起来？ 李光头：都挂，还有那边。 [大傻傻呵呵地抱过一件却掉下两件。 李光头：（光火）掉了，全他妈掉了，傻啊你，越弄越乱! 大 傻：（委屈）李厂长，我是傻子啊。你忘了？你也傻了？ 李光头：我……（摸光头）我他妈和你时间呆得久了，脑子也有点不好使。 大 傻：（开心地拍手）嘻嘻，李厂长也变傻子了。傻子厂长，傻子李厂长。 李光头：和你这傻子说多少遍了，别叫我李厂长！ 大 傻：李厂长，为啥不能叫你李厂长呢？ 李光头：老子早递辞职信了。我他妈不干了！要叫，你叫我“李总”。 大 傻：李肿？厂长，你一点也不肿。 李光头：（哭笑不得）是老总的总！算了，随你叫什么，就是别再叫厂长，厂长一一屁大的官，我的天地在这呢。 大 傻：天地？（抬头）天有那么一块，地没了，地上全是垃圾。 李光头：不是垃圾，是垃圾西装……呵呵，这就是我的天地。大傻，你没瞅这小鬼子的旧衣服在咱刘镇都卖疯了吗？你就等着瞧吧，我李光头要靠这个垃圾西装成就一番事业！（他把头埋进挂着的西装上）我可把所有家当都押在你们身上了，宝贝啊，就靠你们让我发财了，你们得让我李光头狠狠地发一把！（忘情地）我亲、我亲、我亲死你们…… 大 傻：（呵呵傻笑）嘻嘻，李厂长，你趴在衣服上吻啥呢？（跑过来吻了一下）这衣服真臭，就跟那年扒了地主老财的坟地冲出来的味儿一样。 李光头：是吗？（那股臭味显然也冲了他的鼻子，不由皱眉）还真是，估计这件是哪个死人穿的。 大 傻：真的啊？真的是死人穿的？ 李光头：也保不齐是哪个有狐臭的穿过的。这垃圾西装嘛，就是小日本穿过懒得洗的，所以什么味儿都有。 大 傻：他们为啥不洗呢？ 李光头：他们懒呗，不懂劳动致富的道理。我李光头就懂了，我千辛万苦把这些垃圾批过来，再捣腾捣腾卖掉一一我劳动了，我就致富了。 大 傻：真的啊，李厂长你真行。呵呵，嘻嘻。 李光头：（瞪他一眼）怎么笑得那么碜人？你呀，别杵那傻笑了，去干活。 大 傻：呵呵，嘻嘻。 李光头：怎么不挪步啊？ 大 傻：（鹦鹉学舌地）李厂长，劳动致富、劳动致富。 李光头：嗯，这个道理太深了，我以后再给你说。 大 傻：我懂，劳动最光荣。 李光头：是啊。 大 傻：李厂长，我劳动了，你得给我致富了。（摊手向李光头要钱）二聋三瘸说到你这来能吃三包子。 李光头：那……那是前几天。今天我把手里的钱都交出去盘货了，还欠人家八百呢。大傻，我…… 大 傻：劳动致富，劳动最光荣。我就要吃三包子。 李光头：你都劳动成啥样了都？衣服一件都没挂出来，乱成一团。要不是二聋三瘸这几天厂里出不来，我才不要你个傻子呢。 大 傻：（可怜兮兮的）李厂长，我想吃三包子。（跺脚）二聋三瘸都吃过三包子了，大傻也想吃，李厂长给大傻吃，李厂长说话算话。 李光头：对，我李光头啥都能没有，就是得说话算话。老子说要发财就发财，说给大傻吃包子就真给。行。（掏出剩下的分角子）给，全给你了，去买三包子吃吧。 [大傻接过钱，却不挪步。 李光头：怎么了？去买啊！ 大 傻：（不好意思地）都给我了，你吃啥呢？要不，我给你留半个？ 李光头：（鄙夷地）你自己吃吧。我李光头才不吃你剩下的呢。 大 傻：那…… 李光头：我吃过了，不饿。 大 傻：（着急）你……你啥时候吃过的？我一直都在，没看见。 李光头；昨天，昨天早上我吃了一大碗三鲜面。（咂嘴）美死我了，这下我一星期都不用吃饭了。 大 傻：真的啊，那一定是很大一碗三鲜面。有面盆大吗？ 李光头：当然。 大 傻：（追问不休）有澡盆子大吗？ 李光头：去你的！不过，我李光头吃的一定是好东西。 大 傻：(数钱)我也要吃好东西。李厂长，你吃过三鲜面了。那包子我就自己吃了。我劳动了，得吃包子。嘻嘻。 李光头：去吧，吃完包子给我回来好好劳动。 大 傻：嗯，吃三包子我也能一星期不吃饭了。 [大傻高兴地跑下。 李光头：（叹气）你要想吃三鲜面，我这兜里也没子儿了。 [他肚子饿得咕咕直叫，却强忍饥馑咽口口水继续拆包。 [赵诗人、刘作家吊儿朗当地来到李光头的西装摊前。 赵诗人：李光头，你小子是越闹越不象话了。在镇政府门前卖垃圾西装，你是要彻底破坏我们刘镇的形象啊。 刘作家：拿些日本人不要的破西装来糊弄我们刘镇的群众，你这是投机倒把！（翻看西装，来了兴趣）一件没破，小日本穿衣服倒是挺省的。哟，里子还有人名标签呢。 赵诗人：鬼子兴这个，谁谁的西装就在内兜里标个姓氏，怕给小偷偷了。日本不也是世界上三分之二受苦受难的国家嘛，那里的劳动人民过得挺惨的……哎，这件川端的不错吧。（套上西装试穿）刘兄，怎么样？就好像为我定做的……当然意义不仅于此——最近我在构思散文，题目有了，就叫《我在美丽的刘镇》。 刘作家：不错，不错，和川端康成的名篇《我在美丽的日本》只有两字之差。 赵诗人：看来是有缘啊，偏偏让我找到这件西装。冥冥之中，似有天意，我的灵感被触发了。 刘作家：（也开始翻找西装）有了有了，赵贤弟，你看，我找到这件三岛的。 赵诗人：啊！三岛由纪夫，日本著名小说家，刘兄，这件衣服也只有你当得起啊。 刘作家：（故作严肃）最近正巧在构思长篇小说，题目也有了，叫《天宁寺》 赵诗人：好题目，和三岛由纪夫的名作《金阁寺》也只有两字之差。 刘作家：天意啊天意！ 李光头：你们两个屁放完没，放完了把西装脱下还我。 赵诗人：着什么急啊。 李光头：怎么不急？我正急着发财呢。 刘作家：（轻蔑地）就这些垃圾能发财？ 李光头：垃圾你还穿身上不肯脱呢！告诉你吧，我这次去批发西装跟人学了个发财真经，叫“营销策略”。 刘作家：营销策略？ 李光头：（不无自豪）不懂了吧，这叫经济学，比你们啥湿啊干的狗屁文学有用多了。这年头，只有经济值得我李光头学。 赵诗人：经济学？你能懂？ 李光头：当然。你们有句酸不拉叽的话怎么说来着——三天不见，这眼睛就得扒开来看…… 刘作家：（纠正）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李光头：啐！我还不知道？我来教教你们吧。经济学营销策略讲究的是从个别成功到普遍认可再到规模销售、品牌塑造的道理。譬方说吧，我这垃圾西装你们两个王八蛋不是穿得很高兴嘛，这就叫“个别成功”。我们刘镇多的是你们这样的王八蛋，他们和你们一样会喜欢穿我的西装，这就“普遍认可”了。等我们刘镇的王八蛋全穿上我的西装，我就能形成“规模销售”批量发财了。然后，我再给这些西装重贴个商标重弄个品牌什么的，这就是“品牌塑造”。等你们这些王八蛋认这个品牌了，别的都不穿了，这下还不该我发大财吗？ 刘作家：（若有所悟）哦，我好像……有点明白了。（突然意识）哎，你骂谁王八蛋呢？ 赵诗人：（不快的）李光头，你小子怎么说话还这么粗鲁。难怪林红不要你，和你兄弟跑了。你把自己阉了也没用…… [显然赵诗人触到了李光头的痛处，李光头不由勃然大怒—— 李光头：你再胡说，我抽你！ 刘作家：算了，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赵诗人：（边躲边说）君子动口不动手。你，你还真敢打人哪？你不怕影响…… 李光头：什么影响，老子现在不是国家干部了。我抽你个王八蛋。（他扑上去欲打赵诗人，却一个踉跄没能站稳）妈的，老子饿得头晕，没抽准。你小子有种过来！ 赵诗人：大丈夫说不过来就不过来，我不和你斗匹夫之勇。你以为我和刘兄打不过你啊？我们发起狠来，照样—个扫荡腿扫得你站不起来！（说着话撒腿就跑） 李光头：跑得比兔子都快，还嘴硬！妈的，穿我的西装跑了。（回头喝住抬腿想溜的刘作家）你给我站住！我倒要看看谁揍谁揍得站不起来？ 刘作家：（脱西装，小心地）别，别气了，我把西装给你放这了。 李光头：那堆屎拿走的那件呢…… 刘作家：那是他的事，和我无关。 李光头：你们不是兄弟吗？他妈的狗屁刘兄狗屎贤弟！ 刘作家：对、对，那是胡说的，我们酒肉朋友斯文搭档，算不得兄弟。 李光头：当然不算，你们两个王八蛋不配。 刘作家：那我先走了？有事，你找姓赵的。 李光头：不行，你得给我揍一顿。看看谁站不起来。 刘作家：别……那个，改天吧。 李光头：就今天！我看不惯你们两个王八蛋，我要把劳动本色给你们揍出来！ 刘作家：（紧张地全身绷紧）还是改天吧。我……（灵机一动，指着脑袋）这里突然来灵感了，我要赶快回家把灵感记下来，错过了就没有了。 李光头：（挥挥手）你滚吧！我知道，你脑子里怀上灵感比让你肚子里怀上孩子还难。 刘作家：理解万岁，理解万岁。（赶紧溜走） 李光头：（嘀咕）王八蛋，妈的，两个刘镇王八蛋，还要冒充文学王八蛋。 [李光头骂骂咧咧追了几步，终因浑身乏力坐了下来。他没注意陶青巳来到他的身后一一 陶 青：李光头，这文明礼貌用语你怎么就学不会啊。 李光头：（亲热的）陶局长，你来啦。 陶 青：你在镇政府门前摆摊，我能不来看看吗？李光头啊，让我说你啥好。放着国家干部你不做，偏偏辞职做生意。不知道你脑袋瓜子怎么想的。你看你弄得乱七八糟的，怎么还有一股怪味。 李光头：马上就好了，西装压在一起味道重，挂出来被风吹一下就好了。 陶 青：被风吹？那这股怪味不就吹到镇政府办公室了？连王镇长都要吻到了。 李光头：王镇长巳经吻到了。他昨天刚来过。 陶 青：看看，镇长都亲自过问你这事了。 李光头：镇长不但亲自过问，还亲自试穿了一件西装，亲自捎走了。 陶 青：哦，那么说镇长身上那件黑西装是你这拿的？版型不错嘛，我还以为是他们去国外开会买的呢。 李光头：我这西装就是国外进口的，正宗日本高级西装。里面还有名门望族的标牌，都是专门定制给上流社会的——你看这件索尼的，人家可是日本的电器大王；还有本田，汽车大王；伊藤家的，听说是拉面大王…… 陶 青：（摇摇头）都是些经商的。 李光头：哦，对了，你和王镇长一样，对经商的没兴趣。他就拿了件中曾根的。 陶 青：（激动）中曾根？那可是当今日本首相。还有吗？（抓起一件西装）镇长拿的就是这种吧。 李光头：是，是。（看标牌）不过这件是竹下的，说是日本的一个参议员…… 陶 青：（遗憾）没有中曾根啦？ 李光头：没有了，就一件让镇长拿了。陶局长，要不你将就先拿这件，我看你穿正合身。 陶 青：（比划）样子真不错。那……多少钱？ 李光头：不用。 陶 青：那可不行，我不拿群众一针一线。 李光头：不是，不，你是不拿群众一针一线。可这件西装我没法收你钱，因为你看中的是中曾根的，我给你这件竹下的是让你替代穿的。这替代的商品没法让顾客付钱，否则我做生意就不老实了。 陶 青：（赞同地）对，对，对，李光头你这个思路就很对。社会主义的市场经济也是做生意，做生意关键是要老实、诚信为本嘛。你现在铁饭碗没有了，也只有靠老实做生意了。 李光头：是，陶局长，我一定老实做生意。 陶 青：嗯，你好自为之，个体经营者也是劳动人民，干得好同样可以为国家做贡献的。 李光头：陶局长的话，我会记一辈子的。 [陶青穿上西装，满意离去。 季光头：陶局长，走好。 [他想送客，挡不住一阵虚乏，不由得在凳子上坐了下来。 李光头：（喃喃地）妈的，现今的三鲜面也缩水了，怎么就抗不住饿？ [他坐在凳子上歇脚，摸肚子，还是饿，支撑着起身倒了一茶缸水，“咕嘟咕嘟仰脖喝下。 [宋钢悄然来到。 [李光头佯作不见，继续喝水。 宋 钢：（高兴地）李光头，我来看你了。太好了，你终于回来了。 [李光头不理不睬。 宋 钢：（转而着急）兄弟，你太糊涂了，怎么不和我商量就把工作辞了？我知道，你心气高，嫌福利厂工资低。可这是国家单位，铁饭碗，有劳保才有依靠。听说你辞职了，我那个急啊；天天提心吊胆就怕上面派个人下来顶替你，谢天谢地，他们一直没派人下来。厂长的位子到现在还—苴空着。你回来就好了，我们去找陶局长，求他让你重回福利厂。走，我们现在就去！（伸手拉宋钢） 李光头：（甩开）我不去。 宋 钢：李光头，没事，我知道，你不愿求人。我去求，哪怕是跪在地上不起来我也得求他答应。你放心，陶局长是好人，又是我们的恩人，不会不管的…… 李光头：（生气地）你……你这人怎么就这样？！ 宋 钢：（纳闷）我怎么了？ 李光头：熊样！跪，你跪个啥？你他妈是男人，膝盖软啊？ 宋 钢：我是为你跪啊！你是我兄弟，我不帮你我帮谁？ 李光头：（不屑）哼，兄弟！ 宋 钢：李光头，现在不是说气话的时候。你工作的事是大事，没单位你就没前途了…… 李光头：老子不稀罕前途。 宋 钢：可你在这摆摊象什么样子啊。我听二聋他们说了，你的钱全扑在这堆旧货上了。你再没工资，可怎么过日子！……喂，你怎么不说话啊，我都为你愁死了！ 李光头：（摆摆手）你别管我，自己过好日子去吧。 宋 钢：李光头！我们是兄弟，你都没单位了，我还怎么过日子…… [他悲从中来痛哭出声。 李光头：（厌恶）你他妈怎么又哭了？ 宋 钢：（哭诉）我答应过妈，要照顾你。 李光头：我妈不是你亲妈。 宋 钢：（哽咽）可我们是兄弟。我们是这世上最亲的人啊！ 李光头：你现在最亲的人不是我了。 宋 钢：（没反应过来）啊？ 李光头：你！你觉得我们还和以前一样吗？ 宋 钢：一样啊，我们是兄弟。我看见你现在这样，我难受。 李光头：我他妈不要你难受，我最讨厌你哭哭啼啼的样子。你……你他妈让我看了也难受！ [他突然像一头发怒的狮子，顶着光头撞向宋钢；但在两头即将相撞的刹那间，却减缓了速度，他们俩的脑袋只是抵在了一起。 [短暂的沉默。 宋 钢：（痛苦地）李光头，我难受啊。 [宋钢抱着李光头呜呜地哭了。 [李光头也抱住了宋钢，但很快又把宋钢推了开去。 李光头：我叫你别管我了，去过你自己的日子吧。 宋 钢：那…… 李光头：我不会回福利厂了，我那不叫辞职，我是把自己开除了。 宋 钢：李光头！要不，我帮你在这…… 李光头：不用！你走吧，我看见你难受！（肚子突然咕咕直叫） 宋 钢：李光头，你饿了，我这有饭。 [他从包里取出一盒饭递了过去，李光头扭头不接。 宋 钢：这是……我给你做的。 [李光头好像没有听见。 宋 钢：兄弟，你不是要吃宋钢饭吗？ [李光头还是充耳不闻。 宋 钢：（无奈）是你嫂子给你做的，你总该吃了吧？ 李光头：（瓮声瓮气）我连兄弟都没有，哪来的嫂子！ 宋 钢：（咬—咬牙）那是林红给你做的…… [李光头的眼里突然放出光来，他一把抢过饭盒。 [对视了片刻，迟疑了一会，李光头捧着饭盒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宋钢不无酸楚地注视着他。 宋 钢：（轻声）慢点，别噎着。（小心翼翼）那以后，我天天都给你送饭，行吗？ [李光头只顾低头吃饭，抑或没有听到宋钢的问话，抑或根本不想搭理。 [宋钢看着饕餮的兄弟，百感交集。终于，他悄然地来，又悄然地去…… [兄弟的童谣变奏传来。 [李光头发泄似地捧着饭盒，呼哧呼哧地吃了个底朝天；然后，他把空饭盒-重重地倒扣在地上。 [灯渐收。 [追光下，李光头的脸上爬满了眼泪。 第2场 宋钢家（新房） [起光。 [二聋三瘸抬着宋钢，一路小跑奔了进来。 三 瘸：嫂子嫂子，出事啦！ [林红吓得脸都白了一一 林 红：（着急）怎么了？怎么了？ 二 聋：（竖起耳朵）嫂子，别那么大声，我听着哩，宋技术员倒在地上惊天动地的“咣当”一声，震得我这聋子耳朵再不是摆设了。 林 红：（带着哭腔）宋钢、宋钢，你这是怎么了？ 宋 钢：（乏力地）林红，我没事…… 林 红：没事干吗让人抬回来？ 三 瘸：嫂子，你别急，宋技术员不能说没事，但事儿不大是真的。医务室都给他检查了，说就是长期贫血营养不良，没别的毛病。（递病历卡给林红） 宋 钢：你们真多事…… [他伸手想拿回病卡，却被林红抢先夺过。 林 红：（困惑）贫血？ 二 聋：嫂子，有些话咱们是不该说。这男人最重要的就是身体。要说你们家电视机电冰箱也都有了，就别只顾着攒钱了。 林 红：啊？ 三 瘸：咱们知道，谁家都恨不得一分钱掰两半花。可男人这饭钱不能省啊。在车间累一天，中午一定得让他吃顿好的。宋技术员那么高的个子，不吃饱还不得垮了？ 林 红：（惊疑）他……他没吃饱？ 二 聋：是啊，下午一点多就晕倒，给吊了瓶葡萄糖立马缓过来了，要我说，那午饭好好吃，至于遭这罪？ 林 红：午饭还不够好？我哪天没给他带两荷包蛋一块红烧大排？ 三 瘸：（嗤笑）两荷包蛋一块红烧大排？（咽一口唾沫）做梦吃席吧一一就没见他和咱们一起吃过饭。大中午揣上饭盒就出去溜达了，还不是他好面子怕人家看到他带啥菜？ 林 红：（生气）你不信我每天给他带好菜？ 二 聋：嫂子你别误会，这事咱们厂里不少见，除大傻拿根萝卜条儿还显摆，车间里凡带剩饭剩菜的，不好意思，老躲出去一个人吃。 三 瘸：（坏坏地笑）嫂子，都说你打扮得俏，一路走来十里香风，可给把宋技术员的午饭换了香水了。 林 红：你们胡说些啥？ 宋 钢：（支撑起来）不，不，你们误会了，我…… [林红疑惑地看着宋钢。 [宋钢心虚地低下了头。 [聋、瘸互使眼色。 二 聋：那大嫂，我们还有事，你好好照顾宋技术员，我们走了啊！ 三 瘸：宋技术员，你好好养身体。 [二聋和三瘸知趣地离开。 [林红走到宋钢面前—— 林 红：（温柔的）钢，到底怎么回事？ 宋 钢：我……是他们误会了。我吃的挺好的，今天就是碰巧…… 林 红：碰巧？碰巧医生会说你长期营养不良？ 宋 钢：他胡说的。 林 红：(冲过去翻宋钢眼睑)你才胡说呢，你看你，眼睛里都没红丝了。你是真的贫血。（突然着急）宋钢，你不会是有啥病吧？ 宋 钢：没事，你别急，我真的没事。 林 红（不依不饶地）那你怎么会贫血呢？我每天给你带的可都是好菜，两荤三素，鱼、肉、蛋、虾一应俱全，我什么不舍得给你买？什么好吃给你带什么——满满一饭盒的白米饭，一饭盒的菜。你怎么会营养不良？宋钢你到底怎么回事…… 宋 钢：（支支吾吾）不，我真的没事，我是因为…… 林 红：因为什么？你说话啊！我急死了，你要是身体不好，我可怎么办啊。我还指望谁？ 宋 钢：我身体好的，我就是没吃饭给闹的。 林 红：没吃饭？那我给你带的饭菜呢？ 宋 钢：我…… 林 红：你给谁吃了？给狗吃了？ [宋钢一下子站了起来一一 宋 钢：（不悦）怎么说话的？李光头是我兄弟！ [林红也恼了—— 林 红：李光头，又是李光头！对，他回来了，卖破烂了。我就知道，我没几天好日子过，平日里你嘴上抹蜜哄我骗我，可只要他一出现，你就得为他牵肠挂肚！ 宋 钢：（哭笑不得）林红，你别这样说。你是我老婆，李光头是我兄弟，这能比吗？…… 林 红：（胡搅蛮缠）就要你比、就要你比！老婆和兄弟，哪个最贴心？ 宋 钢：（为难地）老婆……老婆是心肝，兄弟如手足；摘了心肝，我就活不成了。可是……可是要没了手足，我也是废人一个…… 林 红：（打断）我最不要听这句话！难道你前世欠他的吗？合该今世里你管他饭！你这是第几次把饭给他了？说啊，有几次了？ 宋 钢：就，就这两个月。 林 红：两个月？你两个月都没吃午饭？你真成活神仙了！ 宋 钢：我不饿，你知道我有点胃病。到中午本来就不想吃饭 林 红：（伸手打他肩,哭着）你混蛋，有胃病还不吃饭？宋钢，你混蛋！ 宋 钢：（叹气）是我不好。林红，我错了，还不行吗？你别哭别气也别闹…… 林 红：不，都是李光头那个混蛋、流氓、强盗。他抢了你两个月的饭！ 宋 钢：不是他抢的，是我给他送去的。 林 红：你！ 宋 钢：他是我弟弟。 林 红：他又不是你亲弟弟，就是亲弟弟，他也该自己养活自己了。 宋 钢：他以后会养活自己的，现在是他最难的时候，他手里压着货，还欠着人家的债。我得帮帮他…… 林 红：（愤恨的）他就是个无底洞，让你去填。他会害死你的！ 宋 钢：（拗执地）不会的，他是我兄弟…… 林 红：（叫起来）他是你兄弟，可对我来说，他就是个打小偷看女人洗澡的下流胚、一个能把女人身上秘密拿去换三鲜面的小痞子、一个害了你老婆的混帐王八蛋！ 宋 钢：（吃惊）林红，你怎么这样说？那都是陈谷子烂芝麻了，李光头那时还是个孩子呀，他害得了你吗？ 林 红：（不可理喻地）就害、就害、他是个十足的害人精！他那双贼眼把我身上什么都偷去了，害我在刘镇人面前都抬不起头来，就连跟你睡觉都好像有百十双眼睛盯着咱们……他害我害得还不够，又来害你，巳经害得你晕倒了。他害得你瞒我，骗我、又自己糟践自己……宋钢，他就是个害人精，有他在，我们就没好日子过！ 宋 钢：（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林红，咱们结婚那天，他也够惨的了，他断的可是男人最最重要的子孙根…… 林 红：活该！我恨他，他怎么不死在外面，还回来刘镇干什么！ 宋 钢：你不能这么说，妈妈死前要我照顾他…… 林 红：烦死了，你就记得这个。那个女人又不是你亲妈，不过是后妈。 宋 钢：（突然吼叫出来）不管亲妈后妈，她就是我妈！ [林红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退后几步，用陌生的眼光久久注视着宋钢。 林 红：（悲哀地）你冲我吼？宋钢，你会冲我吼了。为了李光头，你要骂我打我了。 宋 钢：（慌了）没有，林红，我怎么会骂你打你呢。林红，你别生气…… 林 红：我对你那么好……宋钢，你摸着胸口想一想，你说这几年我对你怎么样？ [宋钢深深地低下了头。 林 红：我给你做饭，我帮你洗脚，夏天我给你打扇子，冬天我帮你焐被子，我把你当皇帝那样伺候着，什么好的都给你，把家给你安排得妥妥当当。 宋 钢：（哀求地）别说了，林红，我知道，没有你我做梦也过不上那么好的日子。我，我幸福死了…… 林 红：（厉声）可你现在冲我吼了，你把我省给你吃的好菜给别人吃，我心疼你，你还冲我吼？！ 宋 钢：（无助地）我不是的，我没有…… 林 红：宋钢，你没良心。我伤心死了。你把这世上最心疼你的人给伤了！ 宋 钢：（语无伦次）林红，我真的不是想……我，我错了…… 林 红：你知道错了也没用。你看到李光头，又会把饭给他了。他问你要钱，你也会给他。他……（突然冲过来，掏宋钢上衣口袋）我每月给你买点心的钱呢？你也给他了？ 宋 钢：他……他还要吃晚饭。 林 红：（啼笑皆非）晚饭？对，他还要吃晚饭。你中午把饭给他还不够！你让他上家来吃吧。（默然起身） 宋 钢：（欣喜）真的？（他诧异地发现林红返身在收拾东西，连忙上前拉住了她）林红，你这是干什么？ 林 红：不干什么，你要管李光头，我不拦你，你也别拦我。 宋 钢：你要去哪？ 林 红：我回娘家了，以后也不回来了，你把李光头接来住吧。我们离婚好了。 宋 钢：离婚？ [宋钢像遭了晴天霹雳，僵立在那里。 林 红：（见他发呆也愣住了。推他）宋钢，宋钢。 宋 钢：（突然紧紧抓住林红的手）林红，你不能和我离婚。我不能没有你。没有你，我不能活了。真的，我不能没有你。这几年，我们都在一起，你是我老婆。你不能走！ [林红一颗心放了下来。 林 红：（温柔地）嗯，我知道 宋 钢：（急切地）你真的知道？那你别走了。 林 红：（点头）好，我哪都不去。不过，你过来，听我说。 [林红把宋钢拉到床边坐下，她拉着宋钢的手，把脑袋温柔地靠在他肩上。 林 红：（声音甜得像唱歌）钢，我就只有你，你也只有我了，我们是实实在在相亲相爱抓得住摸得着的一家人啊！你是我的天，我全指望你了。我希望你身体好，我们快有个孩子，一个漂亮的女孩或者可爱的男孩，或者一对双胞胎……不，最好是龙凤胎，一男一女都缠着你、围着你，他们叫你爸爸，爸爸，爸爸…… 宋 钢：（梦幻地）呵呵，爸爸。 林 红：你每天去上班，我带着孩子等你下班。 宋 钢：就象妈带着我和李光头等爸下班一样。 林 红：你……（隐忍）对，可现在你要做爸爸了。你有自己的家了，李光头只是你的一个亲戚……好了，我不说这个人有多坏，他就是一个好人，我们也养不起他。你想想，我们两个人一月才有多少钱？我们以后还会有孩子，我们要把自己的孩子养大，要把我们的龙凤胎宝贝养大，就不能有李光头这个负担。他现在没工作了，没前途了，会一直死缠着你……宋钢，我不是担心现在，我是担心以后，你为我们的孩子想想，为你自己的家想想呀。你有自己的家，你是有家的人了。 宋 钢：嗯，我有自己的家，我是有家的人了。 林 红：（出奇的平静）我不想和你离婚。 宋 钢：不…… 林 红：所以就看你了，为了我，为了我们的孩子，我们的家，你一定要下定决心和李光头断绝关系。（拥着宋钢，哭出声来）我不想和你离婚，和你离婚我也不活了！ [林红拥宋钢越拥越紧，就像藤缠树。 [光渐收。 [远远传来李光头的画外音。 李光头：（OS）宋钢！宋钢！ [屋里相拥在床的宋钢和林红不约而同翻身坐起。 [他们彼此对视。 宋 钢：（讪讪地）是李光头。他怎么会来打从咱们结婚那天后他就再没来咱家…… [林红拢了拢头发，声音轻柔却不可抗拒—— 林 红：你就去和他说：我们一刀两断，你的事我再也不管了。 [屋外，李光头的画外音还在高一声低一声地叫一一 李光头：（OS）宋钢！宋钢！ [宋钢抱着头蹲了下来。 林 红：（逼了一句）要不，我陪你去说？ 宋 钢：（豁然而起）不用。我自己能说！ [李光头叫着宋钢的名字，醉醺醺从舞台纵深处出现。 [宋钢步履沉重地开门迎客。 李光头：（亲热地）宋钢，我都喝过一壶了……我他妈的挣到钱了，第一笔，一千元！走，我们兄弟俩搓一顿去！ 宋 钢：（缓缓地）你挣到钱啦？那好，以后你可以买吃的了。 李光头：傻瓜，有钱什么都能买，没钱样样买不到。今天我非把刘镇大饭店所有的鸡鸭鱼肉都点齐！走，别傻站着呀！（他迈步向宋钢走来） 宋 钢：（紧张）别，你别过来。我有话和你说，你……你就站在那听。 李光头：他妈的犯什么毛病！哦，你说。 宋 钢：（使劲咽下一口唾沫）李光头，自从你爸和我妈死后，我们俩就没有关系了。是不是？ 李光头：对，本来你爸就不是我亲爸，我妈也不是你亲妈。 宋 钢：不是，我是说，我们俩没有关系了，我们不是亲兄弟。所以，打从今天起，你有任何事都别来找我，我有任何事也不来找你了，我们从此以后井水不犯河水，我们一刀两断。 李光头：（深感意外）什么？你……你今天是来和我一刀两断的？ [宋钢沉默了一会儿，似乎下了决心一一 宋 钢：（咬牙点头）是的，我再也管不了你了。 [李光头酒全醒了，他看着宋钢愣了半晌一一 李光头：宋钢，这话是你说的？ 宋 钢：这下你死心了吧！ 李光头：（吼起来）他妈的，我本来就没心，有什么死不死的！ [他一跺脚扭头就走，撇下宋钢呆呆地站在原地。 [起风了，一个投递员吹着轻快的口哨，自行车在空阔的舞台上转着圈。 [自行车停在了宋钢家的门外。 投递员：宋钢！宋钢！ [宋钢还站在门口，神情恍惚就像徘徊在鬼门关。 投递员：宋钢吗？你的挂号信。拿图章来盖。哦……签字也行，就签这里。 [宋钢如游魂一样，在投递员指点下签了字。 投递员：行了。（他把信函递给了宋钢） [自行车一声铃响，投递员就地转了个圈儿后蹬车而去。 [宋钢捏着信，还杵着。 [林红出来。 林 红：（疑惑地）宋钢，你怎么了？ 宋 钢：（机械地）我和他说了，都说了。我们从此一刀两断了，我们不是兄弟了。林红，我听你的，都说了。我就过自己家的日子了，就对你一个人好了…… 林 红：（莞尔笑了）你傻呀，有什么话不能回屋去说吗？ [她瞥见宋钢手里的那封信一一 林 红：怎么？还给你留了绝交信？ [她轻轻地从宋钢手里抽走了信，宋钢居然全无反应。 林 红：民政局来的……是邮递员刚送来的吗？（拆信，扫了一眼就像被针蛰似的叫了起来）宋钢，民政局卸磨杀驴呀，他们说福利厂效益不好，要关门了……（停顿）你们……你们厂垮了、你们都下岗了！ [宋钢忽然爆发出一阵大笑一一 宋 钢：报应！报应呀！我早知道有那么一天了，这就是我不认兄弟的报应！ [切光。 第三幕 第一场 洗浴中心的大堂连浴池 [大战前的沉寂，喧闹前的平静。 [李光头的洗浴中心即将开张，大堂里张灯结彩花团锦簇。 [背景好像有无数人在忙碌着，为这刘镇第一座豪华设施加砖砌瓦锦上添花。 [赵诗人和刘作家沿着堆得层层叠叠的花篮，探头探脑地一路走来。 [穿西装戴墨镜的保镖和高挑漂亮的迎宾小姐正在认真审核每位来宾 赵诗人：妈的，这不就是原来镇政府的地儿吗？什么时候成了李光头的澡堂了？ 刘作家：你这是哪年的黄历了。你不知道李光头给镇政府修了个五十六层的新大楼？镇政府早他妈搬过去了。听说那座新大楼光自动扶梯就有八部，镇长和几个副镇长都有专用包梯。 赵诗人：包梯？我就听说过包机。 刘作家：包机也快有了。他们说李光头现在什么生意都玩腻了，接下来可能就要捣腾航空了。李光头这小子走的什么狗屎运？他不过是靠卖垃圾西装起的家，后来开起了服装连锁店，又是什么李记餐饮集团，接下来进军房地产。好家伙，他提一句口号，说什么要“拆掉一个旧刘镇，创建一个新刘镇”，就把我们刘镇搞得是鸡飞狗跳面目全非。 赵诗人：悲痛啊，实在是悲痛。他们商人不懂文化。刘兄，你是知道的，我们刘镇那是文化名镇，多少历史遗迹在我们这啊。那本来都是要千秋万代传下去的。 刘作家：是啊，我可是听我爷爷那辈人说过，《红楼梦》里有半个故事，《三国演义》里有一个故事，《西游记》里有一个半故事，《水浒》里可是有三个故事都发生在我们刘镇的。完了，现在全被李光头拆了。我们刘镇一个故事都没了，只剩下一个传奇了。 赵诗人：传奇？什么传奇？ 刘作家：超级无敌李光头的传奇啊。你没见各大报纸杂志争相采访他吗？说他是什么白手起家的亿万富翁，传奇人物。甚至说他是我们刘镇的GDP。 赵诗人：对，他就是刘镇的屁。 刘作家：你听错了，不是屁，是刘镇的GDP。GDP懂吗？就是一个地方的生产总值，一个地方的经济。 赵诗人：什么？李光头代表我们刘镇的经济？ 刘作家：他不代表谁代表？你想想看，现在出门七件事，哪件能离开李光头？你去我们刘镇最豪华的餐馆吃饭，那是他李光头开的；你去最大的商场购物，也是他李光头开的；你想买房子是他李光头开发的，就是你想吃个水果吧，都是他李光头蔬菜农贸市场提供的。你他妈不想活了，火化场和墓地也是他李光头买下的。 赵诗人：照你这么说，李光头提供的是从吃到穿，从住到用，从生到死托拉斯一条龙服务咯？ 刘作家：对，他就是一条龙，把我们的生活彻底垄断了。所以说他是我们刘镇的GDP。 赵诗人：GDP,照我说，要不是上面镇长他们罩着他，他就是个屁。 刘作家：照你这么说，他也只是个跑不出去的屁；可他偏偏能跟台风似的四下里蹿，那威力可是大多了。据说如今镇长看见李光头，也要敬他三分。 赵诗人：为什么？ 刘作家：因为他是GDP,是经济啊，现在这世道，钱说了算。而且……（压低声音故作神秘）据说他对我们的陶镇长还有知遇之恩。 赵诗人：那就是胡说了。李光头的底细咱们还不清楚？要说有知遇之恩。也是陶青对他，李光头他后爹的尸首还是陶青帮忙给收的。他最早当个屁大的福利厂厂长，也是陶青做民政局长时帮的忙。 刘作家：不是，不是这些。是另一段，都被传成佳话了。他们说啊，前任王镇快卸任那会儿，他陶青焦虑烦躁，天天失眠，快要急疯了。你想这官场风云可是瞬息万变，今天刚传说马止要升你，明天又说上头有个新人要外放，多少双眼睛都盯着王镇身后那把椅子呀。就在这个时候，李光头给陶青吃了颗定心丸，才让他陶青稳坐钓鱼台。 赵诗人：李光头就那么有办法？连镇长人选都能管？ 刘作家：不是，他是歪打正着。记得那时候我们都上他那买垃圾西装吗？ 赵诗人：记得，我拿的是川端康成，你拿的三岛由纪夫。 刘作家：那有屁用，李光头给陶青也拿了一件，姓氏是竹下。 赵诗人：竹下？ 刘作家：开头竹下也没什么用，听说陶青那会儿想拿的是中曾根。那时人家中曾根是日本首相呀，可惜中曾根那件儿偏偏让李光头孝敬王镇了。但你愣没想到就在陶青要升未升那会儿，日本首相换届了，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摊上他竹下登登堂入室了。陶青顿时觉得是天意使然，冥冥中似有神灵相助啊！果真没几天，他陶青也当上镇长了。 赵诗人：嘿！ 刘作家：这一来，陶青更当李光头是福星了。我们刘镇群众都说了，这两人，人前是官商勾结，人后是称兄道弟。 赵诗人：（沉吟）称兄道弟……你这么说我倒想起一个人来。李光头真正的兄弟宋钢，他可苦了噢。下岗之后在码头扛大包，把腰给摔坏了，接着又去水泥厂装水泥，把肺给弄坏了。现在他是到处给人打短工，送快递、送花什么都活都接。可怜啊！唉，要说这世道，他和李光头倒是两句诗啊——这李光头是朱门酒肉臭，宋钢是路有冻死骨。 刘作家：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兴致谈诗。我们两个现在可都是自由职业了，得靠李光头发稿费了。 [富有时代节奏的电子音乐突然响起。 [穿西装戴墨镜的保镖和高挑漂亮的迎宾小姐鱼贯而出。 迎宾小姐：欢迎、欢迎！ [赵诗人和刘作家反而被吓了一跳他们战战兢兢地掏出请柬递给迎宾小姐。 [面无表情的保镖上前检查赵诗人和刘作家身上有没有带违禁品。 赵诗人：查什么查，我们又不会带什么。 迎宾小姐：对不起，例行公事，我们李总经常会收到敲诈恐吓电话。 赵诗人：（冷哼）我敲诈他？他光屁股那会和他瞅人家光屁股那会我都认识他。 刘作家：（谄媚的）是，是，我们是李总的老朋友了。 迎宾小姐：对不起，所有上我们这来的都说是李总的老朋友。 [保镖对赵诗人和刘作家检查完毕，迎宾小姐立即递给他们一人一套浴衣。 赵诗人：干什么？ 迎宾小姐：我们李总要求进洗浴中心祝贺开张的客人都穿上浴衣。先生，请去更衣室换衣吧。 赵诗人：我们又不是来洗澡的，我们是来采访他写报导的。 迎宾小姐：（微笑着）这件浴衣是意大利进口的，穿过你们可以带回去。 赵诗人：（感到受了侮辱）你什么意思？我赵某人看中你这套浴衣？你…… 刘作家：（息事宁人地）算了，算了，他们也是打工的。他们李总喜欢这样他们有什么办法。 迎宾小姐：是啊，李总说他喜欢大家身穿浴衣坦诚相见的感觉。陶镇长来都是穿浴衣的。 刘作家：行，行，那我们也穿。更衣室在哪？ 迎宾小姐：一直往前，左拐。 [刘作家、赵诗人进入洗浴中心。 [宋钢和林红推着辆装花篮的小平板车来到大堂。 宋 钢：请问…… 迎宾小姐：（眼皮都不抬）送花篮的是吧，去那边！ [保镖上前指挥宋钢一一 保 镖：哎，把花篮搬到那边。快一点！ [宋钢托着腰吃力地搬花篮，林红小心地帮他扶着。 保 镖：（吆喝）快一点！挡着道多难看。你吃没吃饭啊，一点力气都没有。 林 红：（低声下气）对不起，他腰不好，没力。你能不能也帮忙搭把手？ 保 镖：腰不好？腰不好还出来混什么事，回家躺着吧！ 宋 钢：没事的，林红，我行的。（他奋力去搬，却又闪了腰，露出满脸的痛苦） 林 红：（心疼的）宋钢，你别动了。你歇着，我来。（林红吃力地去搬花篮） 保 镖：（鄙夷地）什么男人，要靠老婆。腰没力，那还是男人吗？ [宋钢痛苦地低着头，忍下这冷言冷语。 [林红却突然发作，她不可想像地举起花篮砸向保镖…… 宋 钢：（吃惊）林红！ 保 镖：（急躲）你干吗？你想闹事啊，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场子。 迎宾小姐：（走过来）这可是李总的洗浴中心。我们李总…… 林 红：你以为我不认识你们李总，不就是李光头吗？你叫他出来，这是他兄弟宋钢，你让他出来好好认认！ 迎宾小姐：（疑惑）这是李总的兄弟？ 林 红：（冷笑）你们不知道了吧？我告诉你们，他是李光头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最亲的兄弟！你们敢笑话他兄弟，看李光头不收拾你们。 [保镖和迎宾小姐面面相觑。 宋 钢：（央求地）林红，别说了，说这些没用的干啥？…… 林 红：（赌气地）我就说、就说！我要让这些狗眼看人低的家伙长长见识。 [保镖和迎宾小姐又交换了眼色，最后他们决定宁可信其有，立马换了副客气表情一一 保 镖：要真是李总的兄弟，我们去通报一下。 林 红：（神气地）你去问吧，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迎宾小姐赶紧进去通报。 [保镖给林红、宋钢拿来了两把椅子。 [林红扶宋钢坐下。 [灯光渐暗，只在林红和宋钢身上投下一束追光。 宋 钢：我们还是走吧，别让人家扫兴了…… 林 红：偏不走！我倒要看看李光头认不认兄弟。 宋 钢：我和李光头还是兄弟吗？ 林 红：你们是兄弟嘛。你没看见刚刚那些人一听说你是李光头的兄弟，脸色马上变了。看他们还敢给你气受。 宋 钢：（叹气）唉，我和李光头不是兄弟了。 林 红：怎么不是呢？ 宋 钢：我和他说了，从此一刀两断。是你让我说的。 林 红：（沉默了，过了一会儿）那都是气话。再怎么说，他都是你兄弟。 宋 钢：（痛苦地）我说过了，就不是了。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啊！ 林 红：那又怎么了？四马难追就五马追…… 宋 钢：林红，听我的话，我们回家吧…… [他刚支起身子就引来了一阵剧烈的咳嗽。 林 红：（着急）宋钢宋钢你怎么了？你的肺病一天比一天厉害了，腰这样下去也不行……你得治病啊！ 宋 钢：（喘着气）我没事，我在床上躺躺就好了。 林 红：（带着哭腔）你都躺了两年了！（见宋钢惊慌惶然的样子，又赶忙调转了柔和的语气）我不是怪你，我希望你找个稳定点不累的工作，这样你身体才能缓过来，有了钱也能慢慢地治病呀。 宋 钢：（握住了林红的手）你放心，我在找，我一直在找这样的工作。 林 红：（不耐烦起来）你就是不明白，现在找工作没用了。你还是去问李光头要个工作吧。 宋 钢：（连忙摆手）不，不行。我开不了口。 林 红：你就当为了我吧。现在我们刘镇谁不是在为李光头当差？我们送花也是在为他工作。你……你就问他讨个好点的工作吧…… 宋 钢：我真的开不了口。我和他说了——我和他一刀两断，我们不做兄弟了。 林 红：你这个人怎么长个榆木脑袋？……（尽量耐心）我知道，当初你那是为我才说的。你……就不能再为了我去找一下他？ 宋 钢：（倔犟地）我办不到。（站起身去收拾运花篮的小平板车） [林红委屈地看了一眼宋钢一一 林 红：宋钢，我不是怨你。可这几年，我们过的都是什么日子？一个家就靠我这点工资怎么够。有件事我还一直没告诉你，我们针织厂最近开始裁员了，听说要精简三分之二的女工。那个烟鬼厂长老是找我谈心，快六十岁的老头，还叫我妹妹，我……我真想剁了他的手…… [喧闹的脚步声传来，宋钢没听清林红最后的话。 [迎宾小姐的OS：“李总，他们就在外面。” 林 红：（惊喜）宋钢，李光头还真来看你了。 [宋钢不知哪来的力量，他推起小车一阵烟似地跑了 林 红：（跺脚）宋钢，宋钢！（无奈，也跟着跑下） [光起。 [身穿浴袍，叼着烟斗的李光头在保镖和迎宾小姐的簇拥下出来 李光头：（急切地）人呢？人呢？ 迎宾小姐：（疑惑地）刚才还在呀。 李光头：（破口大骂）他妈的王八蛋宋钢，到我门前了也不来看我，有种你就别进来呀！王八蛋宋钢，我李光头没你这样的兄弟！ [迎宾小姐等李光头骂完，才柔声提醒一一 迎宾小姐：李总，祝贺的宾客都到了。 [光转亮。 [刹那间洗浴中心人头攒动。 [道贺的宾客身穿浴衣，坐在洗浴中心最豪华的超大型镀金浴池旁。 [每位宾客的身旁摆放着晶莹的红酒。 [看见李光头，众人纷纷起身举杯示意一一 众 人：李总好。 李光头：（一挥手）大家好。大家不要拘束嘛，随便坐下来吧。 众 人：李总你不落座，我们怎么好坐。重要的人要先坐。 李光头：（点头）那也对。那就让对我李光头最重要的人先坐吧。（他过来拉住了陶青）陶镇长，他是我李光头的恩人。 陶 青：(笑得脸皱成一朵花)不能这样说、不能这样说嘛。应该说李总是我的恩人。没有李总对我们刘镇经济做出的卓越贡献，我们刘镇的GDP不会翻三翻，同志们，我们刘镇的GDP翻三翻，连县长办公室也是要抖三抖的啊。李总对我们刘镇的贡献，只能用四个大字来形容。就是我今天送给李总洗浴中心的四个大字——“镇之栋梁”。 李光头：言重了，言重了。 陶 青：当然，这四个字可能马上就不准确了。因为（环顾四周，等大家彻底安静下来才开口）在这里我要告诉大家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由于我们刘镇经济的超速发展，我们刘镇马上要升县了。以后，就不叫刘镇了，我们要叫刘县啦！ [众人象炸开了锅似的，纷纷议论。 陶 青：砍柴不忘种树人，饮水不忘挖井人。我们刘镇有那么大的成就和荣誉多亏了李总。李总是我们刘镇的骄傲，我们刘镇的自豪。最最难能可贵的是，李总生意做得那么大，还不忘我们刘镇群众的生活，现在他又斥资百万，建造了这个豪华洗浴中心，为丰富我们刘镇群众的业余生活，添加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李光头：我这个人对洗澡是很有感情的。大家都知道，我李光头当初出名，就是出在澡堂子里。澡堂子对我来说，是梦开始的地方。所以我要兴建这个大型的洗浴中心，欢迎大家多来，常来，尤其是陶镇长……不、不，马上该称您陶县长了，您工作那么繁忙，更应该来。我们这有最好的按摩小姐……当然是技法最好，我们这里不搞色情服务。不过长相也是可以的，不能有碍市容观瞻对不对？她们能为您解乏消愁，增添人生的快乐。 陶 青：好，好，可是我作为一个人民公仆，公务实在繁忙；要是我们刘镇所有的人都象李总这样心系刘镇多做贡献，我才能高枕无忧啊。 李光头：陶镇长，你既然表扬我，那我就更要多做贡献了。我决定了，我要向你买个厂。 陶 青：厂？（笑）现在刘镇哪个厂不是你李光头的啊？ 李光头：有个厂还不是，可是那个厂里有对我很重要的人。（一挥手）让他们进来吧。 [大傻、二聋、三瘸相续进来。 大 傻：（一进来就把浴衣扯了）嘿嘿，他们傻不傻啊，进澡堂子还穿衣服。 李光头：（一挥手）别乱动！ 傻聋瘸：（站住，毕恭毕敬的）李厂长好！ 李光头：（对陶青）陶镇长，就是我这几个部下，我发财了，我得让他们也有好日子过。我想把福利厂买下来。 陶 青：福利厂早倒闭了。 李光头：我知道，可他们的救济金不还是福利厂编制里拿的吗？ 陶 青：你是说他们的救济金，你来给？ 李光头：不只他们，福利厂一共三十个残疾员工吧，我都养起来了。 陶 青：（激动）哎呀，李光……李总，你这可是大恩大德呀。你一下子解决了我们镇的福利问题。（对傻、聋、瘸）李总给你们养老了，你们还不谢谢李总？ 傻聋瘸：谢谢李总！ 大 傻：你怎么养我们啊？ 李光头：给你们每月发工资，交四金，什么福利都有。标准就按国家高级研究人员算。 陶 青：哟，那可是高级职称啊。 大 傻：研究，我研究啥呢？ 李光头：你就研究人类智力发展。二聋研究听觉能力，瘸子研究身体平衡。我给你们买个研究所，在那玩呗。 傻聋瘸：（高兴）好哎！ 李光头：（一挥手）去洗澡吧！ [傻聋瘸高兴地下去 陶 青：李总，你真是造福积德啊。福利厂的这几个残疾人算是交运了。哎，倒是那些健全的下岗员工没那么好运了。你兄弟宋钢，现在听说是到处在打零工。 李光头：（愠怒地）别提宋钢了，他就是个王八蛋。我发财以后专门找人去请过他，他跟我玩失踪。今天我的洗浴中心开张，他都到我门口了，也不肯进来。王八蛋宋钢，他不把我当兄弟了。我李光头打下了江山，想和他一起享福，他都不要了。真他妈的天堂有路他不走，地狱无门他偏闯！ [赵诗人和刘作家好不容易凑进来。 赵诗人：李总，你想请宋钢回来一起执掌李氏企业？ 刘作家：李总，你对兄弟的顾念是不是说明你向往家庭?要知道，你的家庭幸福是我们刘镇群众最关心的事。 李光头：（打量他们一番）关你们两个王八蛋什么屁事。我李光头的家庭幸福就是被你们两个毁了的。（转问保镖）谁让他们进来的？ 保 镖：李总，他们有报社、杂志社的请柬。 李光头：报社、杂志社，妈的，还装知识份子啊。（对众人）这两个人我一直想打，就是一直没时间，我就是想把劳动本色给他们揍出来。 众 人：（磨拳擦掌）不用李总亲自动手，我们帮李总揍。一定把他们的劳动本色揍出来。 [说话间，赵诗人和刘作家巳被按倒在地上。 赵诗人：（急叫）李光头，你个臭流氓，暴发户，你迫害知识份子！……我知道其实你怕了，所以要打我，你怕我抖出你小时候的一串丑事儿。 [众人要打他。 李光头：停，别打。免得他装知识份子被我迫害。你这堆狗屎，老子不怕你。老子小时候有什么丑事，你说，尽管说！ 赵诗人：你的丑事我们刘镇人人皆知，你小时候上女澡堂偷看林红洗澡，被我和赵作家当场抓住，这件事我们刘镇人知道得还少吗？ 李光头：（故作诧异）哦，有这样的事？大家知道吗？ 众 人：（异口同声）没听说过。 赵诗人：（大叫）刘作家可以做证，他和我是亲眼目睹，亲手抓的李光头。 李光头：（问刘作家）是吗？ 刘作家：（眼珠一转）不是，事情绝对不是他说的那样。 李光头：（眯眼笑了）那你说说看，是怎么回事。 [刘作家背着手来回踱了七步。 李光头：（冷笑）别装了，这故事我知道——说曹操他儿子走七步能胡诌出一首打油诗来。他妈的你以为自己是谁啊？ 刘作家：不敢。 李光头：别跟我犯酸。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刘作家咳嗽—声摆出了朗诵的姿势—— 刘作家：有些事情在记忆里永远不会被忘怀，有些事情在记忆里会常忆常新。事情是这样的，李总幼年虽然家境贫寒，但他仍然古道热肠助人为乐。这天他上山砍柴，路过女澡堂，其实他根本不知道那是女澡堂。他只是这么远远地看过去，看见澡堂的天窗摇摇欲坠。一心记挂国家财产关心公家财物的李总不假思索奋不顾身地爬上墙，用脑袋去顶住了澡堂的天窗，谁知道脑袋被卡在了天窗上。就在此时，两个不明原委的路人揪住了幼年的李总，硬说他偷看女人洗澡。李总就这样带着莫须有的罪名和指责一路长大，没有人理解他爱护国家财产的拳拳之心。在众人无端的侮辱下，李总仍然自强不息像小树般长大，还白手起家创造了商业奇迹…… 李光头：（哈哈大笑）你小子就编吧！ 赵诗人：（嚎啕大哭）姓刘的，你颠倒黑白，斯文扫地。人家曹植七步成诗，你是七步成耻。奇耻大辱啊，读书人怎么能这样颠倒黑白，你…… [李光头使了个眼色，赵诗人立即被保镖强行带走。 李光头：（赞赏地拍着刘作家的肩）不错不错。人才啊，人才难得，就刚才走了七步想出来的？ 刘作家：（狡黠）这是事实，不用想的。 李光头：对，对，这本来就是事实。我自己都忘了。我被冤枉了那么多年，也习惯了。 陶 青：（竖起大拇指）做大事的人都能受大辱。韩信能受胯下之辱，我们李总就能受澡堂之辱。 李光头：（谦虚地）我和韩信还是不能比的，我和他还是有差距的。我搞的是经济，他管的是军事，分工不同，贡献不同嘛。（对刘作家）不过你这小子确实是个人才，口才也好。我这儿还缺个宣传主任，你以后就做我的宣传主任吧。 刘作家：（受宠若惊）多谢，多谢李总。 李光头：你小子会写小说吧。我一直想出一本传记，许多作家问我要版权我都没给。我决定了，就让你小子写吧。开始讲的那段一定要写进去。 刘作家：是，是，一定一定。 李光头：我李光头被人侮蔑偷看女人洗澡侮蔑了一辈子，也该平反昭雪啦。可惜晚啦，林红就是因为这事误会了我一辈子。（对刘）都是你们两个王八蛋给闹的，林红对我的印象起根上就毁了。 刘作家：李总对林红的感情真是忠贞不二。其实林红现在巳经是昨日黄花了。 李光头：（不悦）嗯？ 刘作家：（讨好）我的意思是李总要女人，那还不是想要多少有多少？ 李光头：没意思，我要美人，数一数二的大美人。 刘作家：那也容易啊。 李光头：上哪找？ 刘作家：选拔呀，选美人呀。那可是一个文化活动，美就是文化。 李光头：我对文化活动一直很关心。可是这个美人怎么选法？你倒是说说看。 刘作家：李总，你知道现在外边大城市最时兴的是什么？ 李光头：是什么？ 刘作家：海选。不管什么都是扎堆的人报名选，扎堆的人吵着闹着争第一。我们也可以弄一个这样的海选，而且是全国范围的，全国的美人都来我们刘镇选拔。 李光头：咱们不搞地方主义，港澳台的美人哪怕是国外的美人愿意来，也得让他们报名。 刘作家：是，是，那范围就更大一点。全世界的海选，到时候世界各地的美人都涌到我们刘镇来，还有闻风而来的狗仔队和观光客呢，那人数就多了去啦！海选活动只要持续几周，他们就得在我们刘镇住上几周。他们吃我们刘镇的，穿我们刘镇的，住我们刘镇的，总之吃喝拉撒都得在我们刘镇花钱。 陶 青：（拍案叫绝）太好了！这样还拉动我们刘镇的旅游经济，这就叫作“金点子”。我们刘镇的GDP能再上去10个百分点,这下我们肯定能变刘县了。李总，这个活动你要好好地搞，大力地搞，一定要搞大了，镇政府全力支持你。让全世界的美人都来吧，我们刘镇完全有这个接待能力。 刘作家：（更兴奋）李总，我连活动的名字都想了一串了，我们可以叫“超级美女”，叫“青美赛”，叫“刘型刘秀”，或者干脆叫“梦想刘镇”…… 李光头：不行，这些名字都没有特色。我是商人，咱们搞的一定是文化搭台经济唱戏，文化活动也要和经济利益挂起钩来。这样吧，李记食品集团马上要发行一款新醋，是正宗的刘镇米醋。我们这次美女选拔大赛就和醋挂钩，最终选出来的美女将为我的醋代言。 刘作家：那这次比赛就叫醋美女选拔大赛？ 李光头：醋美女大赛？……（想了片刻）妙！太妙了！刘宣传，刘宣传。 刘作家：（半晌才意识过来）李总，你叫我？ 李光头：不叫你这个王八蛋叫谁。你赶紧给我去办这个醋美人大赛，花再多钱也要办好。妈的，这是我李光头第一次支持文化事业。 刘作家：是，是 李光头：一定要办好这次醋美人大赛，给我选个完完全全实实在在有凹有凸的醋美人冠军出来。妈的，老子，一定要把这个醋美人冠军给睡了。 [众人笑。 陶 青：呵呵，李总，豪情不减当年啊。来，我们为李总干杯。 [众人举起了盛满红酒的高脚酒杯。 [迅速切光。 第2场 宾馆总统套房内 [启光。 [刘作家带着“醋美女大赛”冠军贾红推门而入。贾红打扮得花枝招展，但在眉眼形神上却与林红颇为相似。 [贾红毫不客气地蹬了鞋，一跃而坐到沙发上，一面从小挎包里摸出了一包瓜子。 [贾红肆无忌惮地嗑着瓜子，而且把瓜子壳吐得满地都是。 贾 红：刘宣传，我提的条件没问题吧？ 刘作家：没问题没问题，我不是和你说了嘛。只要我们李总喜欢，只要你能获得我们李总的赏识，什么都好说。 贾 红：你们李总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 刘作家：我们李总，这可不好说。他啊，是我们刘镇的传奇人物，绝对是白手起家，到现在…… 贾 红：到现在特有钱是吧？ 刘作家：那当然，我们李总这人什么都缺，唯独不缺钱。他才是名符其实的钻石王老五…… 贾 红：（浪笑）有钱，又是独身男人，呵呵，我喜欢。 刘作家：那就要看你怎么把握机会了。我告诉你，你得到醋美女的冠军头衔，是有得天独厚的先决条件的…… 贾 红：（得意地）那没办法。谁让姑奶奶天生就长得俏。 刘作家：（诡谲地）那你错了，长得俏不如长得巧……不过这才是花样人生刚刚起步，你要是再进一步得到我们李总的赏识，那你的人生和命运就都买了保险了……当然我说的是友邦保险。总之我们李总是个能改变别人命运的人…… 贾 红：（点上一支烟）啐！你的命运就是他改变的？ 刘作家：（点头）是，李总让我的命运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李总给我开启了一个美丽新世界…… 贾 红：（挑逗地伸脚在他腿上抻了一下）是吗？和昨晚我给你开启的美丽新世界比，哪个更翻天覆地？ 刘作家：（被挑逗得咧开嘴笑了起来，马上又收敛了）不足为外人道，不足为外人道。 贾 红：酸！你呀，还真像个酿醋的。你们李总不会是个做大酱的吧？ [贾红勾住刘作家的脖子，放肆地大笑起来。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刘作家：（紧张）快撒手，李总来了。 [贾红立刻甩开刘作家，在沙发上正襟危坐。 [李光头西装革履地出现在门口，他手里拿着一束含苞欲放的红玫瑰。 [刘作家站得毕恭毕敬。 刘作家：李总，贾红小姐巳经等待多时了。 [李光头饶有兴趣地打量贾红—— 李光头：（喃喃地）象……真象啊！…… [他兴高采烈地坐到贾红的身边。 李光头：（向刘作家挥挥手）这里没你什么事了。 刘作家：是。李总，我这就去处理外联的事。对了，李总，今天又收到来自全国各地给您的求爱信三千多封。您看我还是给您按地区拼音首字母划分归档？ 李光头：（点头）嗯。还要建立电子文档加以保存。（挥手） 刘作家：当然这三千多封求爱信百分之八十是未婚女子写来的，但还有百分之十八是来自巳婚妇女，您看是不是还要按照年龄段进行一下细化？ 李光头：（不耐烦起来）行行，你爱怎么整理就怎么整理吧。 刘作家：这当中还有百分之二是出自同性的手笔，不过大多行文绮靡词语华丽…… 李光头：（勃然大怒）滚！他妈的你还有完没完！ [刘作家吓了一跳，再不敢多言，掉头就走。 李光头：（转过身来又换了一张笑脸）贾小姐，我迟到了哦。 贾 红：没有没有，时间刚刚好。 李光头：我换了身衣服。还……专门给你买了花。（他捧着玫瑰花递向贾红） 贾 红：（娇笑着接过花，又不以为然地放到一边）李总，别搞得跟真的一样。 李光头：要的，要的，老子就是不会讨女人喜欢。 贾 红：怎么会呢？李总仪表非凡，风流潇洒。 李光头：（失笑）老子潇洒？你他妈哄我吧。妈的，你没见过我年轻的时候，她……有人说我象癞蛤蟆。 贾 红：（夸张地）太过份了，李总怎么象癞蛤蟆呢。我觉得李总象……象天鹅。 李光头：（高兴地）哈哈哈，我象天鹅？我要是天鹅，他妈的宋钢就是凤凰了…… 贾 红：宋江？那是《水浒》里的黑三郎。李总在《水浒》里就是武二郎，连自己嫂子都能迷上你。 李光头：（发怒了）你他妈胡说些啥？（意识到自己失态）对不起，老子就是这样，脾气冲，讨不了女人喜欢。 贾 红：没关系，我就是喜欢李总这样的。太有男人味了。（大腿交叠，摆出诱惑的姿势） 李光头：（没反应）不说这些了。你叫什么红？ 贾 红：我叫贾红。 [李光头凝视着贾红，不知怎么突然有些走神。 李光头：（感慨）这个“红”字好，我他妈就看上这个“红”字了。你们决赛那天，一排一排的女人让评委挑花了眼。可我李光头一眼就认准你了，我说就让这个什么红得冠军吧。 贾 红：谢谢李总赏识。 李光头：（得意）这就叫他妈的慧眼识英雄。女人比英雄还难挑呢。现在女人组装的多，原装的少。（看着贾红）可在这么多女人中间，老子一眼就看出来你是原装的。 贾 红：李总好眼力。我当然都是天然的，没去过韩国，没动过刀。 李光头：你这对眼睛长得最好。太他妈漂亮了。你的眼睛长得象一个人。 贾 红：他们都说我象波姬小丝。 李光头：什么鸡丝？ 贾 红：是好莱坞明星，出名的美人胚子。 李光头：（不感兴趣）什么好莱坞，尽是扯蛋！老子说你就象我们刘镇的美人。 贾 红：刘镇？哪个美人？她参加醋美女大赛了没有？ [李光头沉默片刻。 李光头：（叹了口气）她不会参加。她参加了哪儿轮得到你呀？（沮丧的）他妈的老子举办的大赛，打死她都不会参加！ 贾 红：她真的那么漂亮吗？那你就把我当她吧。（向李光头逼近） 李光头：（注视着她的眼睛）你们的眼睛真像。不，她的眼睛可比你的眼睛安静多了，不象你老是瞟来瞟去。妈的，老子心里全是她啊。老子一辈子都想她，老子为她把自己都给阉了。 贾 红：（后退了一步，吃惊）你阉了？ 李光头：结扎，是结扎。老子照样能和女人睡觉。老子睡过的女人还不少，可他妈的有什么意思。还不和条板凳一样？就像老子以前做梦都想要辆宋钢那样的自行车，看他在刘镇骑得他妈的有多爽。可现在老子有的是宝马和法拉利…… 贾 红：（两眼放光）宝马和法拉利？ 李光头：可一点意思都没有。没意思你懂吗？你要是不爱这车，开宝马跟开北京吉普的感觉是一样的……妈的，我就想不通了，我李光头怎么会活得这么没意思。天地良心啊，我只是不想女人跟条板凳似的。我要恋爱，恋爱……（苦恼地）我他妈的只想我爱的女人她也爱我……林红，你说我要多了吗？ 贾 红：李总，我不姓林，我是贾红。 李光头：好好，你不是林红，我知道你不是林红……（嘟哝）他妈的，你就做回林红会少一块肉吗？ [李光头痛苦地望着贾红。 贾 红：（故作娇羞）李总你坏死了，你怎么知道人家不想做呀？可要做也做该做的…… 李光头：你说，该做什么？ [贾红认为时机巳到，她三下五除二就把外衣脱了，一下子跳坐在李光头的 腿上一一 贾 红：你不是要爱吗？姐姐教你怎么爱！可爱是靠做的，做得好，你给我一辆宝马吧，我陪你做一年。给我法拉利呢，我陪你做两年…… 李光头：（惊愕）他妈的你还强奸老子呀？！ [李光头和她扭在一起，终于奋力把她推了开来。 贾 红：你……你有病？ 李光头：（整理着衣服）你才有病呢！把老子当板凳啊？老子五岁就会和板凳搞男女关系了。要你这个破板凳。 贾 红：什么板凳？你……你是个疯子，你钱多得成疯子了。 李光头：你他妈的不是林红，来跟老子做什么做！ 贾 红：（生气）我本来就不是林红。姓李的，你听明白了，姑奶奶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一一大名两字叫贾红！ 李光头：早知道你是个假林红。你他妈给老子滚！ 贾 红：滚？那我今天算什么？昨天陪你那个赖了叭叽的宣传主任又算什么？ 李光头：妈的，还是个二手板凳。你他妈的去他那领一万块滚蛋！ [贾红一下子蹦到床上直立着，但见她柳眉倒竖杏眼圆睁一一 贾 红：你以为一万块就能把我给买了？有钱有什么了不起，我还偏偏不尿你这一壶！ [贾红的气势一下子把李光头给震住了。 李光头：（气馁）你……你想怎么样？ 贾 红：你个癞蛤蟆，嘴里还喷毒，刚才这阵子你都骂了一百遍“他妈的”，你以为别人的耳朵就是垃圾箱吗？不行！现在我要把这一箩“他妈的”全还给你！ [贾红破口骂出了一叠声“他妈的”，直骂得李光头掩耳抱头满屋乱蹿。 贾 红：（临了还骂一句）他妈的神经病！ [贾红出完了恶气愤愤地摔门而去。 [李光头如梦初醒。 李光头：妈的，还不如条板凳……（自言自语）不过她也会骂“癞蛤蟆”，那骂人的姿势倒和林红有几分相像呢…… [李光头从酒柜里拿出一瓶洋酒，想倒酒喝，却发现没有杯子，便冲着走廊使劲地嘁一一 李光头：他妈的客房服务！客房部的人都死绝啦！ [穿着服务生工作服的林红低着头推门进来一一 林 红：（轻声）来了。先生，请问您…… 李光头：（没好气）你们他妈的……（猛然瞥见林红）怎么是你？ 林 红：我…… [四目相对，凝眸无语。 [少顷，李光头忙不迭地把沙发弄整齐了—— 李光头：（热情地）林红，你坐呀，我还真没想到会是你…… [他小心翼翼地扶着林红坐了下来。 [林红呆坐着，显然对于这一次会面全无准备。 [片刻，她若有所悟站起来想走，却被李光头死死地按住了 李光头：我还能吃了你？（可怜兮兮地）起小到大，我和你说说话都不行？！ 林 红：（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下来，低着头）说什么？ 李光头：（见林红坐定了，不由欣喜若狂）说什么？什么都能说呀，你不在针织厂吗？怎么又来这里上班了？ 林 红：针织厂效益不好，我晚上就来这里打工。 李光头：宋钢呢？ 林 红：宋钢跟赵诗人去深圳做生意了。 李光头：做生意？做什么生意？ 林 红：说是推销美容保健品。都去一年了，就打回来过一次电话。 李光头：（跳起来）宋钢这个王八蛋！他妈的这王八蛋让我伤透了心，他跟谁做生意都愿意，就是不愿意跟我一起做生意。王八蛋！ 林 红：不是这样的，宋钢一直把你当成最亲的人。他不想麻烦你。他也是真急了。他的身体太差了，腰不好，当时没好好治，病根一直落下了。他的肺吸了太多水泥尘埃，医生说成夕肺了，不可能治好了。（声音哽咽） 李光头：妈的，这王八蛋，他过的是什么日子，她让你过的是什么日子啊！你怎么嫁了这么个王八蛋。 [林红哭了。 [李光头手忙脚乱地撕了—长条卷纸递给林红—— 李光头：擦擦，快擦擦。 林 红：我担心他，他在外面不知道怎么样……（一边擦泪一边醒鼻涕） [李光头呆呆地看着那些家常的动作，如梦如幻如痴如醉。 [林红抬头看李光头注视自己，心里有一丝悸动。 林 红：这里如果没有什么事，我得走了，别的客房也要服务的…… 李光头：妈的什么狗屁服务！林红，宾馆的工作不适合你，我和针织厂说说，给你长几级工资。你这里就别做了。 林 红：（吞吞吐吐地）这里没事的。就是针织厂，你能不能…… 李光头：怎么？ 林 红：你能不能和那个烟鬼厂长说说…… 李光头：说什么？ 林 红：（咬牙切齿）求他放过我。 李光头：（明白了）妈的，老王八蛋。（立刻拨打手机） 林 红：（紧张）你干什么，你去骂他？ 李光头：（打手机）喂，妈的，刘宣传啊，老子让你把针织厂给我买下来……什么？巳经是老子的了？那最好，把那个老王八蛋厂长立刻给我炒了……嗯，明天就让他滚蛋！他炒了谁管针织厂？妈的，让林红当厂长。（挂了手机,温柔地转对林红）没事了，你明天就见不到他了。 林 红：（慌乱）不，我……我不能当厂长，我不会…… 李光头：什么会不会的，你先当着，等宋钢回来，再让他当……不，你不是说他五脏六肺都坏了吗？那他得先治病。 [他抽出支票本来,随手填了张支票递给林红。 林 红：（看过支票大吃一惊）十万元？ 李光头：（得意地）妈的，砸死宋钢这王八蛋，我敢说他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你们先用着，我每三个月让他们再送来。 [林红不语，她将支票放在茶几上，转身跑了。 李光头：林红，林红！（追到门前）这是给宋钢治病的！ [林红站住，缓缓地回身一一 林 红：那你自己给他。 李光头：（着急）他妈的我找得到他吗？他到现在还跟我玩失踪呢！你先替他收下，你也用啊，你们他妈的一起用！ 林 红：（半晌，低声）你……你就不恨我？（停顿）是我让宋钢和你一刀两断的…… 李光头：谁让你是林红啊——我李光头十四岁就喜欢的女人，起小我就发誓谁娶了你我都要宰了他，可偏偏是宋钢这王八蛋！宋钢是我兄弟啊，他为谁和我断交，我都要杀了他，可让他和我断交的偏偏是你啊！ 林 红：（声音低得几乎无法听见）是我不好。 李光头：（挥挥手）好了，不说了，都是让钱给闹的，钱就是他妈的王八蛋！让你逮到手里你还不狠狠地用？（他将支票硬塞到林红的手里） 林 红：那我代宋钢谢谢你。（转身要走） 李光头：你等等。 [林红诧异地看着李光头。 [李光头反而有点手足无措，慌乱中他转身把被醋美人贾红放在一边的玫瑰花拿了起来，递给林红—— 李光头：这个……是我特地给你买的…… 林 红：怎么？你事先就知道今天会见到我吗？ 李光头：（语塞）这个……这个…… 林 红：（叹气）李光头，狗改不了吃屎，你还是改不了老毛病。你撒的谎连你自己都骗不过，可你还老撒谎。 [林红收起了支票，头也不回地走了，撇下弄巧成拙的李光头捧着玫瑰花傻站在那里。 李光头：（巳经看不见林红的背影，突然声嘶力竭地喊）林红，我只想说，你穿玫瑰红的衣服会很好看！ [李光头痛哭出声，他象小孩一样哭，一面把手里的玫瑰花束用力摔在沙发椅背上，摔得满地落红。 [光急收。 第四幕 第1场 “刘县”新铺的铁轨边 [铁轨边，竖立着红布遮盖的高大画像。 [光启。 [陶青精神抖擞地站在巨大的红色背景前，就像《巴顿将军》的开场戏那样 豪情万丈。 [舞台左角，李光头安静地坐在一个台阶上，和陶青的激动情绪恰好形成鲜明的反差。 陶 青：刘县的父老乡亲们，大家静一静，静一静。今天，我们欢聚一堂，庆祝我县通往省城的第一辆直达火车顺利运行。对我们刘县来说，今天是个划时代的日子。从今天起，我们刘县和外界的交通会更便捷、和外界的交流会更快捷，我们刘县的经济增长也会更加的迅捷！ [掌声一片。 陶 青：乡亲们，在过去的几个月中，我们刘县成功地举办了醋美女大赛，醋美女大赛在促进我们刘县文化发展的同时，为我们带来了可喜的经济收益，我们县的GDP又增长了20个百分点。历史的经验告诉我们，只有经济腾飞了，我们刘县才能够腾飞。今天我要告诉大家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停顿，抑止不住的激动）我们刘县升市了！今后我们就是刘市的居民了，我们每一个人都代表刘市，让我们为刘市的崛起而继续努力吧。 [陶青的发言引来—片议论（用OS表现）—— “不是刚升县没多久吗？怎么那么快就升市了？” “谁知道。反正鼻屎大的一块地方，爱叫什么叫什么去。” “话不能那么说，人家新加坡还是个国家呢！” “关键还得看给咱们带什么实惠没有，咱们算不算城市户口啦？” “你看陶青乐的，这下他成市长了。”…… 陶 青:（咳嗽一声清清嗓子）我们刘市的崛起和一个人的贡献是分不开的，没有他就没有我们刘市。他就是我们刘市享誉海外的实业家一一李光头李总。（自个儿起劲鼓掌）今天对我们可以说是三喜临门，除了火车试运行、我们县升市，还有一件重大喜事，为我们长脸啦！你说俄罗斯的顶级画家普隆恰托夫有多牛呀，随便涂几笔都是以十万美元论价，谁请得起呵？偏偏我们李总有这个气魄，硬是让老普成了我们的打工仔！今天我们还要举行的就是老普为李总画像的揭幕式…… [陶青的话继续引来一片猜测一一 （os）“听没听说，李光头请这个老毛子总共花了二十万呢！” （os）“是二十万美金！” （os）“二十万美金？啐，我听说要小两百万了，两百万欧元！” （os）“这个李光头也会高雅了。”…… 陶 青：（作了个稍安毋躁的手势）为了这个揭幕式，李总请了一位非常尊贵的神秘来宾。至于这位来宾是谁？让我们耐心等待拭目以待…… [噪杂声尘嚣甚上一一 （os）“来头准小不了。一定是达官贵人。” （os）“哎，你们说，画家是俄罗斯的，揭幕的会不会也是俄罗斯的？” （os）“那就是俄罗斯的国家领导人。那个叶什么钦？” （os）“傻瓜，叶利钦早是个下台干部了，李光头怎么会请他。” （os）“说不定请哪个好莱坞明星。” （os）“这还差不多，听说李光头看了五十遍《泰坦尼克号》。” （os）“没准，李总请里面那个女的来剪彩。” （os）“那娘们不是被海水淹死了吗？” （os）“被海水淹死的是她男人。她要死也是被口水淹死的。”…… [此刻被口水淹着的显然是李光头，但面对灭顶之灾他似乎无动于衷。 [一直到刘诗人急急奔上一一 刘诗人：来了来了，李总您的加长林肯到了，把嘉宾接来了！ [李光头动容站起。 [车声。 [李光头面露喜色奔下。 [少顷，李光头搀出了一身玫瑰色盛装的林红。 [喧闹声隐去，舞台上一片寂静。 [李光头握着林红的手，两人四目相对。 李光头：（梦呓般地）林红，你穿这身真美…… 林 红：（平静地）那是为你穿的。 [李光头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在大腿上偷偷拧了一把一一 李光头（不由痛叫失声）哎哟！…… 林 红：（不经意地）怎么了？ 李光头：（掩饰）没什么没什么，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林 红：我一定要来，我想过了，出来混总要还的。我要还你，我林红不喜欢欠别人。 李光头：你……你没欠我的…… 林 红：（神色坚定）别废话了，我们一起揭幕吧。 [她牵着李光头的手来到高大画像前，他们一起揭下了巨大的红布。 [多媒体屏幕上出现了那面记忆中的红旗，正挥舞飘扬，然后慢慢地贴向地面…… [俗气而悠扬的《泰坦尼克号》主题音乐。 [红布飘扬翻滚，卷裹住了李光头和林红，两人滚在了一起。 李光头：（抱紧林红，惨叫般地）宋钢，对不起啦！ [多媒体屏幕上打出了李光头的变形画像，正用阴郁的眼睛打量世界，也打量自己…… [光渐收。 第2场 “刘市”新辟的灯光夜市 [起光。 [赵诗人和宋钢龟缩在“刘市”新开的灯光夜市的一个犄角旯旮里。 [赵诗人正把一个假胸往自己身上绑，宋钢则沮丧地蹲在一旁。 赵诗人：（无限唏嘘）真没想到啊，咱们跑了一年的单帮，还是跑到刘镇这个码头上来，没想老家这么繁荣昌盛了。宋钢，你看看，这变化，都快赶上东京了……不，和纽约也差不多了。宋钢，你说呢？ 宋 钢：（没精打采地）我不知道。我没去过东京，更没去过纽约。 赵诗人：我也没去过啊。可咱没吃过猪肉还没看到过猪跑吗？要说大城市，其实都一个样，这辈子见识一个就行了。（得意）宋钢，我们在深圳那可是什么都见识过了…… [宋钢只是低着头，也不搭理赵诗人。 赵诗人：宋钢，我说你怎么就会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呢？做人要乐观一点，我们可是从深圳淘金回来的，不算衣锦还乡那也是重归故里。 宋 钢：（瓮声）淘金？金子呢？ 赵诗人：这是文学用语，总要夸张一点吧，你还较真？淘金淘金不是说真的淘金子，我这里是代称，代称指的是打工赚钱。 宋 钢：（冷哼）赚钱？钱呢？ 赵诗人：钱赚到过啊，你也看到的。咱们推销威猛一号胶囊，不是一笔就挣了一万多？ 宋 钢：可这笔钱没几天就让你给弄没了。 赵诗人：（不高兴了）不是弄没了。我说了好几遍了，那是融资，是把资金重组再投入威猛一号升级产品威猛二号的大批量引进中。收益、融资再投入再收益，这完全符合商场规律嘛。我这么盘算没错啊。我当时想，威猛一号投一千咱们赚了一万，威猛二号咱们再怎么说也该赚个十来万吧。 宋 钢：十万！不就是林红汇过来的十万吗？她再三叮嘱让我治病的，现在可全搭进去了一一整整十万哪，全都血本无归！……（哽咽）我怎么回家见她啊，我回到刘镇都不敢见她！ 赵诗人：（尴尬）那我也没办法啊，我自己不也亏了一万？权当交学费了。在商海遨游，总有搁浅的时候。宋钢，咱要有这个承受能力，男人嘛，哪里跌倒哪里爬起来。 宋 钢：（摇头）我爬不起来了，我的病更重了。医生说，我的肺都成黑的了。 赵诗人：没事，等我们赚了钱。上医院给你治，把黑的给漂成白的。 宋 钢：不可能了，我知道……指望不上了。我就是觉得对不起林红，她好不容易问亲戚借了十万块给我，我全赔了。 赵诗人：没事，等我们赚了钱，拿一百万砸她……不，送还给她。 宋 钢：不可能了，我赚不到钱的，我知道，我赚不到钱给她了。 赵诗人：别灰心，等我们赚到钱，你就有自信了。妈的，就是得有钱，等我们赚到钱，你就觉得这世界完全变样了，变得美好了，变得象一首诗了。宋钢，相信我，这回我们准发财。（低头整理东西）这回啊，我是找到发财的捷径了。知道我们以前做生意为什么失败吗？ [宋钢摇头。 赵诗人：因为我们做的是男人生意。威猛一号，那是让男人更象男人的东西，可有些男人他不想象男人。他阳痿，他不行，哎，他就得认命…… [宋钢顿时显出一脸的阴沉。 赵诗人：（连忙解释）宋钢，你千万别多心啊。我不是说你，我知道，你是身体不好，腰坏了，才……否则谁对着林红，不想象个男人啊。 宋 钢：（痛苦地抱着脑袋）别说了，你别提林红。 赵诗人：行，行，反正这就是我们上次生意失败的原因。可这回不一样了，我们把剩下的威猛二号都换了丰满三号丰乳霜。（抚摸假胸脯）这可是让女人更象女人的东西，女人都愿意掏钱买一一天底下谁的钱最好赚？当然是女人喽……尤其是我们刘镇，听说自打第一届醋美人大赛成功举办以后，有不少男人都想做变性手术准备明年参选呢。我们的产品来得正是时候，绝对是“太平公主”的福音（掏出假胸脯，递给宋钢）来，快开市了，你戴上一起吆喝吧。 宋 钢：（推开）我不戴，这是刘镇。我丢不起这脸。 赵诗人：要赚钱还要什么脸。你看李光头，一个偷看女人屁股的流氓，现在成李总了，成刘镇……不，现在是“刘市”了，这臭流氓成“刘市”的骄傲了。 宋 钢：你不要说他，他是我兄弟。 赵诗人：好，好，不说。那我们说那个刘某人，斯文扫地，七步成耻，可他现在开宝马了。我算想穿了，要发财就别当自己是人。来，戴上。（宋钢不肯，赵诗人不耐烦起来）你到底还想不想赚钱，想不想把林红的十万块给赚回来？ 宋 钢：林红…… 赵诗人：（乘机）对，为了林红，为了你老婆，你也得戴上。 [赵诗人匆匆忙忙地把假胸脯搭在了宋钢肩上。 宋 钢：（喃喃地）是啊，我得为了林红……为了林红，我什么都愿意。（他毅然戴上了假胸脯） 赵诗人：（赞许的）哎！果然不错，这么一戴，你人都挺起来了……（自愧不如地）佛要金装，人要衣装，你长相英俊，比我戴着好看。走，我们去闹市赚个吆喝…… [赵诗人拉着宋钢正欲走向灯光密集处，却和迎面而来的大傻撞个满怀 大 傻：啥呀，我撞两馒头上了？……（认出宋钢，不由涎笑）是……是宋技术员，嘻嘻，好……好久不见恭喜发财？ 赵诗人：哟，大傻？会讲话了……嘿，现在都穿西装了。 大 傻：（得意）那……那是，我现在是研究员了。李……李厂长封的。（看到宋钢和赵诗人戴假胸脯）嘻嘻，你们两变女人了？ 宋 钢：（无地自容）不是，我这是…… 大 傻：嘻嘻，你变女人了。难怪你媳妇和李厂长睡了。 宋 钢：（勃然变色）你说什么？ 大 傻：（惊惧）不……不是我说的，是二聋、三瘸他们说的。他们说你媳妇成李厂长媳妇了。他们都这么说…… 宋 钢：（大吼）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赵诗人：（拦住他）哎，宋钢，你别激动，这没什么不可能的，李光头他小子有钱嘛，等你有了钱…… 宋 钢：（欲哭无泪）林红……不可能，我去找她……找李光头…… 大 傻：嘻嘻，别找了，他们去上海了。 宋 钢：（如遭雷击）他们？ 大 傻：李厂长，还有你媳妇。坐飞机去的，我们还去送机了呢，嘻嘻，飞机声音好大呀，把聋子的耳朵又震聋了。 [宋钢呆立着，浑身僵住。 赵诗人：（叹气）这年头保不定什么事儿都会发生。宋钢，想开点。我们还是去推销……（指了指宋身上的假胸脯） [宋钢突然疯了般把假胸脯一下扯掉，他狂奔而去。 赵诗人：宋钢，宋钢！ [光骤收。 第3场 上海的高档西餐厅 [柔和恬静的光源下，属于李光头和林红的烛光晚餐。 [两人相对沉默。 [长时间里，只有李光头把手里的刀叉弄得山响，吃东西还吧叽嘴。 林 红：人家说吃西餐是有规矩的，是不能发出乱七八糟的声音的…… 李光头：（嘟哝）去他妈的规矩！ 林 红：这次来上海，你好像一点也不开心…… 李光头：他妈的上海有什么好，比我们刘镇差老鼻子去了。 林 红：是不是带着我，你不自在？ 李光头：（一愣）想那么多？快把汤喝了，一会儿就凉了。 林 红：（直起身子）明天我们就回去了吧？ 李光头：（点头）回去了。 林 红：（缅想）不知道宋钢回来了吗？他出去整一年了。 李光头：（嘟哝着）妈的，这小子！我都两年没见他了。等他回来，我们好好聚聚…… 林 红：（惊醒）我们……？！ 李光头：（意识到林红什么意思，他举起刀叉）吃吧，吃完这顿，我就把你还给宋钢。（骂）妈的，这什么破饭店，老子不要吃这洋玩意，老子要吃宋钢饭……（嘶声）他妈的给我上三大碗宋钢饭！ [光灭。 第4场 铁轨边 [风驰电掣的列车声。 [间杂着兄弟的童谣响起。 [光缓启。 [万念俱灰的宋钢来到铁轨旁。 宋 钢：李光头，他是我的兄弟，是我在这世上最亲最亲的人。后来我认识了林红，我们结婚了，她也是我在这世上最亲最亲的人。（幸福地笑）林红是我们刘镇最漂亮的姑娘。大家都羡慕我，大家都喜欢她，连李光头也喜欢她，可她偏偏选我做了她的丈夫。林红，我和你一起过了十年的日子，十年哪，比别人过十辈子都强。我最大的遗憾是没能让你过上好日子一一是我无能，没能耐，我比李光头差远了，我赚不来一分钱，还把你借来给我治病的十万元也赔掉了。林红，别怪我，我的腰断了，我的肺坏了，我没办法，我没用……林红，我成不了事，也不能碍事呀，你就和李光头在一起吧，你们本来就该在一起……我不会恨他，我也不怨你，你早就该和我分开了，我得肺病那会儿，我怕你会离开我，可你告诉我死都不和我分开。有你这句话就行了，我宋钢这辈子有你这句话就值了。 [宋钢在铁轨旁坐了下来。 宋 钢：（叹了口气）李光头，我们有三年没说话了，可我一直想着你，你出息了，为爹娘争光了，我打心眼为你高兴。还记得娘死前说的话吗？娘让我照顾你，我答应过她，哪怕只剩下最后一碗饭，我都会让给你吃。现在我放心了，我要是见到娘，我会告诉她，李光头现在开了好多好多家饭馆子，他的饭吃不完了，他不用我照顾了。李光头，我想去看看爹和娘。我想爹，爹的样子我都快记不得了，我只记得他浸在血里的脸……爹是个英雄，也许别人不记得他，但在我心里，他永远是个英雄。李光头，你象他。你不是他生的，可你象他。我谁也不象，我是宋钢，是林红的丈夫，是李光头的兄弟…… [宋钢露出一个惨兮兮的笑容一一 宋 钢：可我还是李光头的兄弟、是林红的丈夫吗？小时候咱们练扫荡腿，赵诗人和刘作家他们比我们大，一下子就把咱们给撂倒了。你比我精，以后只要一见他们过来，你就抱紧腿先坐地上，他们拿你没办法。我呢？还是一回回让他们撂倒，一回回被他们拎到了一边去一一后来我知道按照游戏规则，这就叫“出局”。李光头，我出局了，我早该出局，轮到你给林红一个好的安排了。 [宋钢放下挎包，摘下眼镜，将它们放在了铁轨旁。 [然后他展开四肢，平躺在铁轨上。 宋 钢：李光头，你以前对我说过，就是天翻地覆了，我们还是兄弟；现在，我要对你说，就是生离死别了，我们还是兄弟。林红，谢谢你…… [宋钢睁眼看着这个模糊的世界，大屏幕上—派光怪陆离。 [耳畔又响起那首熟悉的儿时童谣。 [突然，童谣声嘎然而止一一 [一阵火车声轰鸣而过，响彻舞台，也压在了我们每个人的心上…… [收光。 第5场 洗脚屋门口 [起光。 [屏幕打出一一“一年后”。 [舞台上堆满了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的洗脚桶。 [刘作家引着李光头一脚高一脚低的一路走来。 刘作家：（谦卑地）李总，您走好。应该就这里了。（他朝洗脚屋的门里窥探）林小姐在吗？（转头尊敬地问李）李总，要不要我陪您进去？ [李光头木讷地摇头。 刘作家：（对着屋里继续招呼）林小姐、林小姐！ [“林小姐”的OS先声夺人：“叫什么叫，我他妈啐你！” [一身黑衣，手上叼着烟的林红出来，她的脸上擦了厚厚的粉，挑得极高的眉，象戴着一张拉长的面具，表情冷漠。 林 红：我以为是谁，稀客啊。 [刘作家识趣地退下。 李光头：（局促地）林红，我一直在找你，可没人知道…… 林 红：（狠狠地吸了两口烟）你那个圈子，非官即商，怎么能找到我？ 李光头：要不是你托人捎口信来，我都想不到刘市还有这么个地儿。这家店是你开的？ 林 红：想不到这么好的市口吧？（指了指满地的脚桶）刚开了一个月。生意真他妈的好。 李光头：（轻声）今天是宋钢的忌辰。 林 红：嗯，所以我叫你来，有东西要给你。 [林红翻出挎包，取出一副眼镜和一个饭盒。 林 红：那天在铁轨旁，就剩了这两样。 李光头：（激动地接过,看眼镜）这是那年到福利厂工作不久，我给他配的。 林 红：他特别喜欢这副眼镜，一直舍不得换，戴了十多年了。还有这个。（递饭盒给李） 李光头：（缅想）饭盒？宋钢给我送的饭，他天天送。我一过晌午就会在摊子那等他，叮，叮，叮，他就来了。他把饭盒递给我，在那看着我吃。我吃饱了就乐了，我一乐他也乐了，我们就都乐了。（珍惜的把这些抱在怀里）这两样你就给我吧。 林 红：（平淡地）你要觉得有意义就拿去吧。 李光头：（想起什么）宋钢让我给你个好安排，你缺钱吗？ 林 红：不用，我不缺钱。 李光头：要是缺钱你就问刘宣传要，我退了，集团的事都交给他打理了。我现在每天就是看韩剧。 林 红：韩剧？ 李光头：（真诚地）韩剧好啊，里面全是真善美。我一天能看十来个小时。 林 红：真有时间。 李光头：（喋喋不休地）韩剧真是好东西，非常非常的感人。你也该看看，我让刘宣传给你送两盘来？ 林 红：我没时间，我很忙。我要打理这个店。 李光头：这个店？ 林 红：和你当初结扎是一个道理，我把这当成了我的修道院。 [林红脸上突然有了个灿烂的笑容。 [背景嘈杂的OS传来,“你们他妈的什么破服务！” 林 红：店里有事，不陪了。（转身进屋） [少顷，传来林红的OS：“妈的，你以为老娘好欺负啊！” [李光头一脸茫然。 [光渐收。 尾声 [多媒体大屏幕上满屏的雪花象征李光头飘忽的思绪。 [李光头坐在镀金马桶上，他从思绪中回来。 李光头：（念叨着他的遐想）听说俄罗斯和美国的有钱人都上月球了，我李光头作为中国的富翁也不能输给他们，这世界上谁怕谁呀？妈的，他们带上去的有照相机、便携电脑……我偏不带，带着也没用——我他妈的一不会打字，二不会发电邮，总不能把刘宣传栓我裤腰上吧？这小子还轮不到享受那么高的待遇呢！这世界上只有一个人能和我平起平坐，那就是我的兄弟宋钢。我要把他的骨灰带上月球，这样，他就成永远不死的外星人了。宋钢、你开心吗？ [李光头的声音喑哑了，显然他感动了自己。他把宋钢留下的那副眼镜架到了自己的鼻子上。 [老天也在流泪。多媒体屏幕上显现劈劈啪啪的雨点打在镜头上，雨点越来越密，象一个人在哭泣。 [童谣响起…… [屏幕上，出现满天星辉，李光头幻想自己化作飞船遨游其中，他在一个星星旁停留，那上面出现的是宋钢的脸。 [李光头的脸和宋钢的脸合成在了一起，成了一张陌生的脸…… [那张脸慢慢变形，顶起了宛如爱因斯坦般的一头乱发…… 全剧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