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级马拉松

30岁对人生意味着什么？不同人会有不同的答案。许多人似有所悟，觉得该让自己多一些理性，少一些冲动。但也有另一种情况，某些人在这个年纪突然率性而为——至少在外人看来是这样——并且就此开始了全新的生活。 　　1992年8月23日，Dean Karnazes迎来30岁生日，朋友Marina在一间酒吧为他庆祝。 很快，酒精让Dean恍惚起来，此前他的许多夜晚，也是这么度过的。Dean拥有双硕士学位，事业有成，也是美国很优秀的冲浪运动员，但他似乎并不满足于此。 　　接近午夜， D e a n 陷入迷茫， 长吁短叹——他觉得自己不再喜欢30岁以前的生活了。朋友们推杯换盏时，Dean突然站起来宣布，自己要出去跑一个马拉松。D e a n告诉我，他那时喝了许多酒，已经醉了。 　　2 0 0 2年，即将迎来3 0岁生日的黄强也在思考人生。黄强是惠普公司出色的销售经理，业绩优异，收入丰厚，当然，工作压力巨大。“我想在30岁到来前干点以前没干过的事”，他的选择是，去跑马拉松。 　　并不是每个人都恰好在3 0岁爱上耐力跑，还有一些更特殊的情况。三年前一天，荷兰前职业网球女选手Diane Van Deren癫痫症发作，并于第二天进行了脑部手术，当时她正怀着第三个孩子。手术很成功，Diane再也没发作。但谁也没想到，她想证明自己比手术前更强大，于是参加了160公里的长跑。此前，她跑过的最长距离是90公里。 　　芦建萍梳着一条这个时代少见的粗且长的辫子，北京长跑圈习惯称其为“大辫子”。由于遭遇家庭重大变故，芦建萍决定以耐力跑来疗伤，从此无法自拔。 　　与上述几位的庄重抉择不同，机关工作人员刘可迅与马拉松结缘略显偶然。2006年的北京马拉松比赛，朋友有一个富余的参赛号码，刘可迅说自己“心血来潮”就去了，居然也跑完了全程。 　　迷醉状态下，D e a n居然跑了4 8 公里， 他跑了8个多小时，彼时天色大亮，他双脚起了水泡，几近虚脱。他打电话让妻子开车到7-11来接自己。不是他家附近那家，而是在另一城市——他特意提醒。 　　Dean再也没有停下脚步，过去约17年，他说自己跑了15万公里。有记者开玩笑说，一个全程马拉松的距离对Dean而言“仅仅是热身”。 Dean的壮举包括50天跑50个州、为慈善连续奔跑350英里、24小时连续骑山地自行车、横渡旧金山海湾、在南极完成马拉松，他还是“世界上最艰难的赛跑”Badwater超级马拉松的冠军。他成了世界上最著名的耐力跑运动员。 　　据报道，篮球明星易建联的脂肪含量极低，只有3.4%。但我看到黑铁塑像一般的Dean时，当他说到伤病时撸起裤脚露出坚硬的小腿，我的第一印象是——天啊，这家伙的脂肪含量估计是0。 　　与同行聊到Dean 时，我说这个人连续50天跑了50个马拉松，跑遍了美国的50个州。同行以为吹牛的是我，“50天，50个，搞错了吧？”我亲自向Dean求证，是的，确实是连续50天，其间没有停歇。“你是超人吗？”他的回答是：“我只是普通人，我只是单纯喜欢跑步，并尽自己最大的努力。” 　　黄强也完成了他的第一个马拉松，“活着跑下来”。跑马拉松的身体极限一般出现在35公里前后，对于新人黄强来说，那次来得太早了，大约到了25公里处他就快崩溃了。“既然跑了，总得坚持下来吧。”怀着一个如此简单的意念，他居然挺到了终点，而且跑进了4小时以内。 　　世界上最著名的那些马拉松比赛，黄强唯一欠缺的是伦敦的经历，该项赛事的业余选手资格需要抽签获得，黄强差的只是一点好运气。即使如此，他也应该是中国业余马拉松爱好者中出国比赛最多的一个了（超过20次，有的还反复去）。屈指算下来，这几年自己假期都用在出国参赛了，用于马拉松参赛的花销也有 20万元了， 黄强自嘲说， 自己“很烧包”。 　　黄强喜欢到国外参赛，因为那些历史长达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长跑节日，氛围与国内确实不同。他印象最深的一次是纽约马拉松赛，赛前风暴接近最高警戒线，比赛一度要被取消。当比赛在强风暴中如期开始，上万人奔跑在路上，相互鼓励着，场景壮观而感人。黄强最紧张的一次经历，是去赫尔辛基参赛，当天乘机抵达，下午就参加了马拉松赛，第二天就返回了——没办法，他只能利用大周末外加一天假期。 　　Diane用30小时完成了160公里，她说身体状况已经到了极限，但神奇的是居然没发病。她开始参加各种极端耐力跑，包括以环境艰险著称的加拿大西北部育空地区极地耐力跑，距离长达692公里。这是世界上难度最大、最靠近北极的比赛，她在女选手中率先完成比赛，在所有参赛选手中名列第四。 　　芦建萍、刘可迅也在量力而行地参加着各种耐力跑比赛。国内的马拉松比赛，他们都想尽一切办法报名参加。刘可迅只出国参加过纽约马拉松，他当着黄强的面开玩笑说，我可没有他那么烧包。 　　一个星期六，Dean一家人将前往离他们家约112公里的城市Healdsburg出席一个婚礼。周五下班后，Dean回到家与妻子Julie和孩子道别，跑向漫漫黑夜。 　　翌日上午，他与家人在Healdsburg的一间酒店准时碰面。Dean冲凉之后出现在婚礼现场，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来的。 　　身为三个孩子的母亲，Diane喜欢在家门口的山路上训练，她奔跑的时候会哼唱歌曲，那首她最喜欢的《When he says mum》，就是跑步的路上她为心爱的儿子创作的。跑步成为了生活方式，对于运动明星Dean和Diane如此，对于业余爱好者黄强、刘可迅、芦建萍等更是如此。 　　刘可迅有点羡慕黄强——他是政府机关公务员，没有相对自由的时间。每天单位午休、同事们在办公室打盹的时候，刘可迅悄悄换身衣服，在正午的烈日下跑上一二十公里。这是他唯一能挤出的长跑时段。长距离奔跑，想想都枯燥无比，是什么在驱动他们？他们在漫漫长路上又想些啥？ 　　D e a n知道，许多人对他的行为难以理解，他这样阐释对这项运动的执迷：“在一个发达的社会，物质丰富、生活便利，人们并没有如愿得到快乐，因为生活中已经没有了疼痛，没有了挣扎和努力，一切都来得那么容易。我从未像参加耐力跑时那样，从疼痛中如此强烈地感受到自己的存在。我和其他一些跑步爱好者都可以告诉你：那些疼痛和挣扎蕴含着神奇。” 　　Dean无法说清自己奔跑时的思维，路途实在太漫长，简直成了生活本身。在超长距离的奔跑中，Dean偶尔也会产生幻觉。“有次我看到一名矿工，49岁，手持淘金盘，但当我接近时，它却变成了岩石。” 　　日本知名作家村上春树也是一个狂热的耐力跑爱好者，参加了许多世界著名的马拉松及铁人三项比赛。与Dean的观点类似，他把跑步中的体验归为“作为选择的磨难”。 　　长距离的奔跑，让跑者大脑处于一种松弛状态，尤其接近体力极限之际，思维更是近乎空白。村上春树专门写了一本书，书名是《当我谈跑步时，我谈些什么》，他在书中写道：“我跑步，只是跑着。原则上是在空白中跑步。也许是为了获得空白而跑步。”作为一个更关注内心的人，村上春树视生活中的交际、妥协为痛苦，而艰苦奔跑则驱散这一切，让他觉得回到了自身。 　　村上春树觉得，把长跑简单看做强身健体、延年益寿的手段是可笑的。“跑步无疑大有魅力，在个人的局限性中，可以让自己有效地燃烧——哪怕是一丁点儿，这便是跑步一事的本质，也是活着一事的隐喻。”黄强、刘可迅、芦建萍热爱耐力跑的原因有点接近：生活中压力太大，世事复杂，而跑步是最简单的运动（只需要一套服装和跑鞋），跑步的过程，可以忘却一切烦恼，放松身心。 　　当然，他们具备每个耐力跑爱好者皆有的特质——喜欢自我挑战。我问黄强，长跑中最渴望的是什么，他的回答是“赶快结束吧”。可见，过程并不美妙，但他们在一次次结束后又重新上路，证明此事自有其美妙体验。 　　斯坦福大学体育心理学家JoAnn Dahlkoetter表示，喜欢极限耐力跑的人通常都是孤单的人，而且不接受“人类有极限”的说法。“他们看到身体的伤痛，反而当成激发体内的潜能，这与禅宗有些接近——就是忘我地不断重复做同一件事情。” 　　Dean遇到过的每个医生都对他说，你不能这样跑，这是危险的，这违背人体科学。Dean这时候一般都是不大相信。自己不是创造奇迹了吗？一定还会突破新的人类极限。他像一个超级冒险家，只不过探险对象是自身而已。 　　忍受巨大痛苦与挣扎，也不仅仅是为了挑战自身。Dean30岁前唯一一次跑马拉松，就是为给自己学校筹款，那时他只有14岁。爱上耐力跑并成为旗帜性人物后，他更是利用自己的影响力推广积极的生活方式，并进行各种慈善跑。2006年，美国《时代》周刊把它他评为“影响世界的100人”。 　　“Dean队”跑了560公里，在80小时44分的漫长赛程中没有睡过，他此次是为了挽救正在斯坦福儿童医院等待心脏移植的孩子Katalina Thang。“想到能为拯救这个小生命尽一份力，我就不断向前奔跑。” 　　作为世界上最成功的女子耐力跑明星，Diane也是极其热心的慈善家。在阿拉斯加Iditarod Trail国际长跑赛中，为给科罗拉多州儿童医院基瓦尼小儿创伤研究所募捐，她在严寒中拉动装载40多公斤装备的雪橇，坚持跑完了260英里。 　　今年4月25日，我们提到的这5位耐力跑爱好者踏上同一条赛道——由北京居庸关长城出发，穿越昌平境内的公路、石子路乃至山路，全程100公里。著名的The North Face 100® 耐力跑第一次来到中国，勾起了中国耐力跑爱好者挑战的欲望。 　　起跑前，黄强在选手签字处写了一句：活着跑下来。他的孩子只有一周岁多，直到比赛结束，他都没把参加超长耐力跑的事告诉妻子。他和带伤参赛的刘可迅、芦建萍的最大愿望，就是安全地完成比赛，不要坐到收容车上去。“跑了十几个马拉松，没什么挑战性，想跑更长点的。”刘可迅说。值得欣慰的是，他们都如愿完成了100公里。 　　对于Dean和Diane来说，这次的奔跑距离实在是短了一点。但他们说，很高兴能在长城上跑步，也很高兴成为在中国推广耐力跑的形象大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