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喜欢的他

她喜欢的他。 既笨拙。又粗鲁。容易害羞。还讨厌女生。 可是有一天，他变了。 “哇，满帅的诶——” “我看我看，哦不错！是我喜欢的类型！！” “你很厉害的嘛，什么时候搞上的？！” 体育课的自由时间。于女生们而言，与其在篮球场上挥撒青春的汗水，还不如在篮球场边挥撒八卦的口水。而眼下的娱乐头条，莫过于[班上完全不起眼的某某某的钱包里，居然有和邻班大帅哥的亲密合照]这一惊天八卦。 “挺帅啊。”尽管本身对此类话题并不热衷，但当那个装着帅哥照片的钱包，[传阅]到身边死党的手中时，柏小橘还是忍不住瞟了一眼。 “可恶，那种女人都可以交到这种可以放在钱包里炫耀的男朋友……”相比起柏小橘，死党的感想显然更要激进。在咬着大拇指甲散发完[17年都没有男朋友]的女高中生怨念后，对方一个巴掌甩向柏小橘肩膀。 “呐！！我们也去拍合照嘛！！” “……脑子粘住啦？两个女的有什么好照的。” “有什么关系，小橘你反正看起来像个男生嘛~”死党倒是看得很开，“……我~愿意接受哦~” “……好去歇一歇了。”不客气推开对方粘过来的肩膀，“不要用波浪号的口吻对一个身心健全的女高中生说什么愿意不愿意的……” “你一直维持这个造型的话，我倒觉得你比较像身心健全的[男]高中生……”朝柏小橘那头乱糟糟的短发努了努嘴。“跟你同学那么久，就没见你打扮过！” “你管我……说不定就是有男的喜欢我这型的。” “……屁咧！！是个男人都喜欢漂亮又有女人味的大胸——” “大胸？哪里有大胸？”有男声捏着关键词突兀地插了进来。上翘的尾音夹杂进些许懒散的意味。熟悉的语调。 “阿竞？”少女的私密谈话被打断，死党一脸不爽朝声音的源头瞪去。“你不打球，过来凑什么热闹？！” “啊哈，过来听你们[谈球]嘛——”明媚阳光下，叫做阿竞的男生半眯着眼，讲起无聊笑话。 “………………” “咳恩。其实是——”装模作样干咳了几声，阿竞在少女们放空至宇宙的眼神下摆回正经的嘴脸。“那个，小橘~帮我去小卖部买罐百事好不好？”——依旧是完全和[正经的嘴脸]不搭调的发言。 “你自己没有脚哦！干嘛老要小橘帮你买啊！”或许类似事件上演的次数太多，死党很为柏小橘打抱不平。 “我们队在等我嘛——喏——”朝篮球架的方向勾一勾下巴，阿竞从裤袋里摸出钱包，抛到柏小橘手里。“拜托啦。人家的体液就靠你帮我补充了哦~~” “……[体液]，还[体液]咧！！少开一句黄腔会死哦！？”眼看对方越跑越远，死党有些气急败坏，“诶，怎么会有这种人嘛！” “不是的。” “吓？” “……不是[怎么会有这种人]啊。”捏着阿竞钱包的手紧一紧，柏小橘抬起头朝向男生远去的背影，阳光将她的脸覆出一整片干净的亮，眼睛却应了额前刘海的阴影，而透出满满的无奈。 “应该说是，[怎么会变成这种人]，才对。” “……吓？” 时间是某个夏日的午后。地点是离家两百米外的沙池。 5岁的柏小橘，遭遇了她人生中第一次的[被拒绝]。 “走开啦。我不要和你玩！”阿竞一边忙着刨沙子，一边对着眼前的女生甩甩手，摆出赶鸡仔的姿势。 “啊？为什么嘛？”鸡仔柏小橘很不甘心。她刚搬来这个小区住没多久，眼下最大的愿望，就是可以找到一起玩[挖通道]游戏的朋友。 “你是女生……女生很烦！动不动就哭。” “我不会哭的！！” “我才不相信你呢。女生最小气了。” “我不小气！！” “……反正我不和女生玩。” “那——”几乎是脱口而出，“那你当我是男生好了嘛！” 以上，就是柏小橘和阿竞第一次相遇的情形。 而在这之后，为了能得到[讨厌女生]的阿竞的认可，柏小橘也的确完全抛却了[女性的身份]。不但做到了[不哭鼻子不告状]，还超额完成[不怕虫子不怕脏]的指标，靠着天赋（？）与勤奋（？），柏小橘终于打开了阿竞以甚至其他男生们认同的一片天。 ……认同的说法是：“你真的很像男生诶。” 这句话的威力之强大，足够让一切少女情怀在瞬间幻灭成雪白的灰，但对于当时的柏小橘而言，却又是那样一句沉甸甸的赞美。沉甸甸的。仿佛终于获得了老天爷颁发到手上的证章。 [可以和阿竞做朋友]的证章。 笨拙。粗鲁。容易害羞。讨厌女生——阿竞是这样的人。 勇敢。善良。有魄力。男生里的领导人。——阿竞还是这样的人。 如果可以和这样的人做朋友，就算不像女生也无所谓。 如果可以永远和这样的人做朋友，那么，就算永远不像女生也无所谓。 的确就是抱持着这样的想法。直到—— “哇咧，藤原纪香真是超赞的！” 直到那个穿着初中制服的阿竞，一脸陶醉地朝柏小橘嚷出这句话，为止。 藤原纪香。[女人味]的同意词。[前凸后翘]的同意词。[柏小橘]的……反意词。 那算是第一次的冲击。在此之后，陆续有来。 仿佛是为了弥补自己过往所缺失的[女性荷而蒙]般，伴随着阿竞身高一天天的挺拔，柏小橘开始频繁从男生的口中，熟悉到那些带着[小]或是[子]的日本女星名字。这些存在就像刮过玻璃的指甲，随着次数的增多，在柏小橘的耳边擦出愈发刺耳的响。 明明应该是“讨厌女生”的人才对啊。 明明应该是“只能接受我这样的女生”的人才对啊。 可是为什么。 “我以前到底在想什么啊！！为什么我以前要讨厌女生啊啊啊——”14岁的阿竞在放学路上抱头嚎叫。“搞得现在连唯一熟悉的女的都像个男生——啊啊啊！！” ——可是为什么，要说出这样的话。 仿佛听到体内某处传来的[喀喀]声，烙印着[要和阿竞做一辈子朋友]的壳自黑暗中破碎成了片。被[藤原纪香]、[小XX子]和[像男生]刺得生痛的，是隐藏在壳下，因了这出乎意料的难过，而终于被自己察觉的心情。 之所以不想被讨厌。 之所以希望做朋友。 之所以明明是个女孩子，在被说“像男生”也依旧会觉得开心。 之所以这个被说是“像男生”也觉得开心的自己，却又因为相同的一句话而难过得想要哭出来—— 都是因为，希望能成为阿竞喜欢的人。 14岁那年的放学路上，柏小橘意识到自己喜欢上阿竞的同时……失恋了。 如果说3年前那句[我觉得藤原纪香超赞的！]的发言，是一记力道十足的上勾拳的话。 那么眼下，看见这个不但[外形酷似藤原纪香]，而且还[在走廊上和阿竞聊得好象很高兴]的女生，对于柏小橘而言，威力大概不亚于遭遇了一回[降龙十八掌]。 时间是语文课后的小息时间。第一百零一次被阿竞拜托跑腿的柏小橘，在学校走廊的温暖阳光下，陷入噩梦的沼泽。 “哦。小橘！”大概是余光瞄到，男生侧过头朝柏小橘招了招手。笑容淹没进阳光，散发着融融的暖意。 ——废话！能不[融融]嘛。 虚弱地走过去。距离的拉近也越发看清楚了眼前的女生。长卷发大眼睛的零零总总暂且表过不提。仅仅是那幅连宽大校服也遮掩不出的身材曲线，就足以让柏小橘流着泪地抛出[完败！]的白毛巾。 “不是说有事情走不开嘛，怎么又在有空在这里聊天？”将阿竞的钱包和帮买的饮料递过去，柏小橘努力装出一幅随意的样子。 “谢啦”地接过，阿竞指指身旁，“是走不开啊，学姐有事情找我。” “……学姐？”——关键是，你怎么会认识？ “嗯~我是宣传部的，这期的校刊的栏目，想找阿竞同学帮一下忙。”学姐解释道。“想说做个[校园帅哥大搜索]的企划。” “……校园帅哥……找阿竞？”假装没看到身边男生比出的[V]字手势，柏小橘夸张出一脸的匪夷所思。“……会被打回重做吧！” “哈哈。没有啦，因为阿竞在男生圈子里人缘很广~”学姐露出一脸迷人微笑，“我认识的男生不多，所以想找他帮忙提供些人选，让我照点照片什么的。”一边晃了晃手里的相机。 “是这样——” “嗯哼，所谓物以类聚嘛。”阿竞依旧嬉皮笑脸。片刻似乎想到什么，拉过柏小橘的手。“诶。给她也照一张吧。她也满帅的。” “……啊？！”还没从[事隔多年终于又和阿竞拉手了！？]的状况里回过神，就听到快门咯嚓的响。“是还满帅的呢。”学姐的笑声传进耳边，柏小橘才终于反应过来。 “你干什么啊——”用力甩开对方。 “啊？说你帅还不高兴。”，似乎没想到对方会生气，男生有些无辜地挠了挠头，“以前不是很喜欢听的嘛。” “……以前是以前！” ——以前是以前。 ——既然现在的你都不是以前的你了。那么，现在的我，也不想做以前的我了。 明明是这样简单的道理，却又沉重得找不到流泻进空气的口。 柏小橘想到初三的那年暑假。 因为被阿竞的转变所刺激，升上初三后柏小橘不但发狠留了一年多的头发，还偷偷用积攒的零用钱陆续购进了几条裙子和首饰。因为不好意思在众人眼前突然改变形象，所以她依旧在日常维持着邋里邋遢的形象，直到升中考试完后的第二天，收到阿竞的“庆祝考完，要不要出去玩？”的电话，才终于鼓足勇气披下了头发，顺便还套上了那条买了很久却没穿过的连衣裙。 即使不会因此而被喜欢，但至少，至少希望可以改变自己在对方心中的形象。 现在回想起来，这大概是柏小橘的17年人生里，最精心打扮的一次。不但自己对着镜子问了半天“是我吗？”。在见到阿竞和以前玩得好的那一帮男生的时候，也被众人围着发了好几句“今天才发现你是女的哦哦”的感叹。 但[众人]的[人]里，没有阿竞。 没有“原来你也满可爱的”。 没有“你终于像个女生了”。 没有“藤原纪香也不够你拼啊。”（……） 什么也没有。只除了那句“你不适合穿这样啦”。 当时柏小橘正在街机室里和阿竞对战KOF98。在自己的二阶堂红丸被对方的八神用必杀技打出满屏幕的血红时，她听到了这样的一句话。 “……什么？” “我说，你以后不要这么穿，不适合。” 血槽清空的二阶堂跪倒在地上，火红的两个KO醒目在屏幕的正中央。 K．O． 几乎找不到比这更帖切的，形容自己当时心情的句子。 那天回家后，柏小橘就把所有的裙子全部压进了箱底，连带着还去了街角5块钱的理发店，把辛苦留了一年多的头发剃成了板寸。 其实早该知道的吧。即使外表变得再像女孩子，有那么十多年[男人婆]的印象在前，也不可能就这样乾坤扭转地和[藤原纪香]站成并列。 ——为什么，改变的只有你呢？ 在楼梯转角看到[藤原纪香]学姐递情书给阿竞，是在三天前。 答应阿竞周末一起帮[藤原纪香]学姐出学校的宣传板报，是在两天前。 两者之间的连接词，是[所以]。 所以眼下，在阿竞又以“有够渴”的说辞拜托柏小橘跑腿时，被女生破天荒以一招[肘前挡]挡住了递过来的钱包。 “你自己不会去买啊！” “啊？可是你买的特别好喝嘛……”使出了星星眼的攻击。 “……自己去！”拒绝得毫不留情。 本来就是因为不想学姐和阿竞独处，才答应在这个三伏天放弃家里的空调跑过来帮忙，如果为了[帮对方买水]的理由而离开现场，岂不就是白费工夫？目送完阿竞沮丧离去的背影后，柏小橘将视线扫向学姐的位置。此时她正忙着为一幅画上色，额角渗出了些汗，没有显得狼狈，反而增添了一抹动人。 ——被这样的女生递上情信的话，不可能不心动吧？ “刚刚你应该帮阿竞去买水才对的。”黯然神伤之际，冷不防听到了这样的建议。 “啊？”愕然看过去，是学姐上扬的嘴角。笑容暧昧。 ——[应该]？[才对的]？ ——什么意思？ “你……”似乎怎么看，也就只有[不想你在这做电灯炮。]这个意思吧。“喜欢阿竞吧？”——问出来了。 “哈？” “我都看到了。你那天把信给阿竞……”暗地里掐着自己的指尖，“是情信吧？” “……………”摒息凝神的一长段尴尬的沉默之后，换来却是对方一声强忍笑意的长叹“你啊~” ——强忍笑意？ “你还真是跟阿竞说的一样迟钝呢¬。” “……啊？”迟钝？什么跟什么？ 那个不是情信啦……拜托，都什么年代了。” “……” “那个是……” ——是 “是，是这样？！”柏小橘听见自己语间的惊异。“……那家伙是笨蛋吗？” “这个嘛……”学姐满面笑容。“你应该最清楚吧。” 记忆中的一隅拢入明亮的光，那些一直以来存在却被自己忽略的细微末节，就如阳光下的粉尘，明明微渺，却足够在视野里铺开一长卷温柔的质地。 ——原来，是这样吗？ 从学校回家的时候，原本毒辣的太阳已绵软成堇色的海。柏小橘低头看脚下的路，视线从身前被拉成长长的影子上，一点点移到了旁边那条比自己拉得更长一点的影子，又一点点地，移到了影子主人的脚。再到手。再到颈。再到脸。再到头发。 站在自己身边的那个男生。不说话的时候，有着和以前一样的表情。柏小橘听到自己心脏噗嗵噗嗵的声音。 噗嗵噗嗵。就像先前听到学姐说出那句话时，一样的声音。 “我说怎么觉得那么冷……”大概是察觉到女生的视线，阿竞夸张地捋了捋手臂。“干嘛啊，没见过帅哥啊，看得我怪发毛的。” “哈哈，没有啊。” “……笑也笑得我发毛。” “诶对了。”像是突然想起来的样子，“你还记得我们以前那次闹绝交吗？” “……哦，你说那次啊。”似乎也没有忘记的样子。 唯一的一次绝交。 不记得是6岁还是7岁。起因不过是争夺某个系列的卡片，却在之后演变成两人间的大打出手，不知道是谁先嚷出了“别让我再见到你”的第一句，随后便是犹如洪湖水般浪打浪的“我才不想见到你！”“别说认识我！”“我没你这个朋友！！”“滚吧你！”的绝交宣言。 当然这不是回忆的重点。重点是之后，在和阿竞互不相见的三天后，柏小橘家的门铃上所发生的[每天下午5点钟准时响起，开门却又看不到按铃人]的神秘事件。 下午5点，是柏小橘以前和阿竞出去玩的固定时间。犯人的真实身份明显得不需要猜测。——而这个时候，柏小橘也早已经不生阿竞的气了。相反她急切地盼望着有一天能和对方重修旧好。 但事实上，除了响铃声和空荡荡的门口之外，柏小橘并没有等来阿竞更多的表示。 “……如果不是后来我躲在门后面，在你按铃的时候跳出来问你‘为什么要按？’，我们大概会绝交一辈子吧”。柏小橘一脸[实在不堪设象呀呀]的表情。 “问了才肯开口说[和好吧。]……真是的，之前说[你滚]、[不要让我看见你]什么的倒是说得很快，”停了一停，补充了一句“还有现在的无聊笑话和开黄腔。” “……突然说这个干嘛啊？” “小竞还是和以前一样啊……坏的话可以说得很流利，好听的话就一定要等别人问了才愿意说。” “………” “所以……可以问吗？” “……等等。”撑了撑额头。男生向来随意的语气里，夹杂进不易察觉的慌乱。“学姐……她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 “你的钱•包里……”，在关键词上标了重音，柏小橘一脸认真看过去。“……一直以来都放着毕业照里剪下来的我的照片……是真的吗？” “…………” “如果……我从一开始就拒绝帮你跑腿，或者一直都粗心没有发现的话——怎么办？” “……所……” “……你啊，就不能想个好点的表白方法吗？” “……所以我才问学姐要了上次拍的那张大照片啊！！！”终于男生一边嚷着“饶了我吧！”一边挠着一头乱发蹲了下来。夕阳光辉流动地舔过他的脸，轻佻的面具底下，泛滥的羞涩自细长眉眼里汹涌开来。 “妈的……这过程和老子预想的根本不同啊啊——！” 有风自街角拂过，犹如那个时候学姐的糯糯耳语。就这样带走了一整个夏天的燥热。 ——“那个不是情信啦。那个是……你的照片啊。” ——“阿竞他，一直在等你能发现他的钱包里，有你的照片的那一天。” 她喜欢的他。 既笨拙。又粗鲁。容易害羞。还讨厌女生。 可是有一天，他变了。 “那个时候在街机室，说我不适合穿成那样，是口是心非吗” “……” “就是想要大照片，那个时候才把我推去给学姐拍照的吗？” “……” 变得—— “你还真是越变越笨啊。” “……………吵死了！” 变得喜欢上了一个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