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看两不厌——《包法利夫人们》剧评
来自: kalven(行至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转自:http://www.china-drama.com/jbbs/posts/list/0/4513.page#34856 挑剔的观众希望剧院里的电影既非浮花浪蕊如《十面埋伏》,也别深奥莫测似《2046》,最好像《指环王》这样票房、口碑同好的影片,既降临雷霆观感,也予人无限回味,实在是十年难得的佳作。我的对话剧的挑选也是如此:从03年到今天断断续续看了七、八十场演出,大都去留无痕。稍微印象深刻的不过十多场而已;真正沉淀内心,绵绵不绝的珍品,细数过去只有三个:孟京辉03版的《恋爱的犀牛》,吴兴国05年版的《等待果陀》、以及此番07年版的《包法利夫人们:名媛的美丽与哀愁》。真巧,从地域上看大陆、台湾、香港平起平坐——不径而同的是,这三场演出都是戏剧、音乐、舞美等艺术的完美结合,所以从每一个方向将我包裹起来,围得密密实实,香气满堂。 八卦和包袱 《包法利夫人们》的冲击力是毋庸置疑的,我尤其欣赏这样妩媚十足的冲击力:不必强调文以载道,回到演出最本质的功能——娱乐。当然这样轻松畅快的娱乐和话剧所反讽的变态“娱乐”是有本质区别的。因为坐在观众席里的,大都是劳作一日的上班族,他们不关心演出的意义或者道理,他们只需要一个难忘的印象,来尽情释放累积整天的压力。显然《包法利夫人们》出色地完成了这个任务。随我观赏的同事大都是第一次看话剧的新鲜族,却个个看得津津有味、开怀大笑。回来一周,仍然余味绕梁,啧啧有声。那天还有一个过分BT的大哥,不巧坐在我的身后,从头傻笑到尾,简直是看滑稽戏来了,倒也很有气氛。2008年次轮演出移师美琪大戏院,舞台扩大许多、距离也遥远不少,但千余位观众依然笑场频频,意犹未尽。 这样的娱乐功能,缘于话剧的五彩外衣,即十几挡“现场直播”的综艺节目。没有任何客套与缓冲,轮番上阵的主持人们直接引入劲爆话题,百无禁忌。姐弟恋、婚外情、同性恋、性福话和劈腿……这些大家热衷不已却又羞于公开的话题(对大陆观众恐怕尤其如此),在舞台上得到完全呈现。台湾的综艺节目的确深得“娱乐”的精髓,用最公开最文明的方式,探讨最私密最八卦的事件。当然《包法利夫人们》对此进行了再加工和深处理,所以包太太的大牌风度仅限于横卧在桌子上指天发誓,女主持对雷昂的盘问也止于情趣用品而不前(其实我挺想知道雷昂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这比形状更难以启齿吧呵呵)。 形式火暴,内容一样精彩。除了作为暖身的第一幕,单独拿出任何一场戏来都是质量上乘的演出。放在春晚上足以横扫一切无聊小品。编剧王纪尧和众多演员为观众准备了充足的包袱,一个又一个,笑到辛酸,哭到开怀:“你是喜欢我还是喜欢上网,我喜欢上……你。”这是语言上的错位;“这个我们都知道啊,你,被你儿媳妇举起来,看到天花板,两次。”这是肢体互动的恬不知耻;“我更喜欢盘子(乳房之类型),因为我是一个厨师,对盘子特别有感情……”这是欧亨利式的经典结尾,也是笑场高潮之一;琼瑶、林志玲、贩卖爱情这几幕更是笑果连连,没个停歇。我简直无法相信,林生怎么舍得一次性把那么多“秘密武器”都用完——在中国不都讲究留两手么,此处看得太过瘾,以后产生落差怎么办?我想,真正的导演是不用考虑这种问题的。 性与爱 仅仅为了以上两个理由,我就足以一场不拉地把《包法利夫人们》看上七遍——现实的生活实在平淡乏味,能在三个小时里尽情大笑,还有比这更好的心理疗物吗。 在看到第三遍时,我渐渐“分散注意力”,除了八卦和包袱,“夫人”的魅力在哪里?那潜伏在心里的感动,又源自何方。 这个答案的寻找,我要特别感谢陪我看第三场演出的Mavis小姐,她只用了三个小时,就找到了我苦思九小时而不得的钥匙:《包法利夫人们》说的是性,没有性的和谐,就没有爱的幸福和生活的快乐。性,就是《包法利夫人们》最大的八卦和最劲道的包袱。 《空虚》里,娱记们最终关注的话题是爱玛的怀孕和婚外情;《幸福》中,夏尔为裸体与嘉宾、妻子争执不下;《名门》下,包太太最津津乐道的是儿媳的偷情细节;《好情人》雷昂从头至尾被角色扮演问题纠缠个不休,然后很委婉地说道,她身材保持得很好,全场一片寂静;《爱情小说》的琼瑶阿姨的SM呼之欲出,看得我也按奈不住;《美丽》的林志玲算是最“纯情”的了,但也有导演的潜规则旁敲侧击,当然志玲也毫不讳言自己对台铭的好感;《坏情人》和《性福》开始,性的话题更露锋芒,罗多尔夫是在享受性福也是在遭受性的折磨,奥梅老板更是深受性不和谐之苦,偏偏还拍胸脯说药到病除,反讽之极;《爱玛对爱玛》稍稍转移重心,讨论女性的事业、家庭之痒,但两位主演却穿着全场最性感暴露的内衣踱来踱去,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快乐》的性主题最鲜明,没有以性为基础的爱情,钱财再多也是痛苦;《道德》之后的四幕曲终奏雅,暂时放下话题,当然观众也没能送口气,因为爱玛死了,一切的欲望也都随之灰飞烟灭。 后来看到林生自己写的心声,性福的确是他长久关注、并意欲搬上舞台的话题——中国人向来把性当作禁区,并以正人君子自诩。其实表面刻意回避、私下主动靠近的行为,反而是最不健康的性观念。每个人都在压抑自己对性的渴望和理解,最后的结果大家都免不了寻找其他出口、来发泄他们已经腐烂变质的性福:私情、游戏、缠斗……不一而足。让性恢复本来的面目,正大光明地去谈论、去处理,才是“性福剧场”唯一的安全出口,不是吗。 当然,林生试图在《包法利夫人们》里进一步找到答案,怎样找到性福呢? 显然,生理知识的普及并不能解决问题。200万的台湾男人,学识渊博的夏尔,聪明透顶的罗多尔夫,他们都徘徊在幸福的门外,为什么?因为他们和“爱”绝缘——没有感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从金钱和肖像入手的男女关系,最后大都走进死胡同。记得12月的一次交流中天葳说:“我们都很清楚不需要什么,却很难知道自己到底要什么。”选择题容易做,问答题费思量,便是如此。金钱和美丽都是最浅显诱人的礼物,大家自然优先考虑,夏尔如此,200万台湾男人也是;爱情则显得过分奢侈和遥远,所以夏尔先搁置一边,罗多尔夫更是当作一张废纸。 爱玛或许是整部小说中唯一试图寻找真爱的角色,但她的命运偏偏是最糟糕的死亡。这是福楼拜留给我们的一道题目,也是人类历史的一道难题:真爱难觅。当然关于爱玛的过火之处世人议论已然不少,无须重复。但那些声音大都不能真正理解爱玛的苦衷,属于有色眼镜式评判;所以在《包法利夫人们》里,爱玛还原了她本来的面目,周围人都以为她是名媛佳人或荡妇娇娃,惟独爱玛自己知道,她宁愿每天待在家里,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因为她被“爱”隔离了。佳人几度相思老,永镇一春便永年。 我想,《包法利夫人们》之所以哀而不伤,乐而不淫,就在于这一主题上的升华吧。否则笑过哭过,也不过是一场普通的离合。 悉数名媛 林生自己感慨,这批好演员凑在一起很不容易,所以此番春季的演出之后《包法利夫人们》重演的机会也很渺茫。我的理解就是:这批来自台湾的年轻演员们是无法复制的,他们早已和剧本融为一体,不分彼此。这几日上线搜索其他观者的剧评散论,发现大家也各有钟情的对象,我不妨也唠叨几句,说说我心中的“夫人们”。我以演出手册的次序来写,以示公平,其实个人的偏爱还是很明显哈哈。 集结智慧美貌于一体的贵族——吴天葳 天葳有点“委屈”,因为她在剧中总是演那些不受欢迎,挑战世俗法则的坏孩子。其实谢幕时的天葳很文静很典雅,笑起来有大家闺秀的风范。果然在最后一场谢幕时,她泄露了自己的身份:正黄旗,全场一片惊叹。天葳的肢体语言非常出色,她的舞蹈曼妙多姿,每一段身姿都勾引着人心的晃动;即便拿着桌球杆在台上散步,一样烟视媚行。天葳的声音也非常嗲,纯正的小女生的魅态,娇滴滴的;可一转身她的声音又冷酷异常,冰冰凉。 最平凡的好演员——吴佳雯 和同学谈论起演员,佳雯总是最容易被忽略的一个,这真是最不公平的事情。佳雯相对其他女演员来说并非靓丽,但她的表演却尤见功力。开场的肉弹只是暖场,随后的《爱玛对爱玛》是最成熟的一幕演出,两位切题的名媛对面而立,字字珠玑。佳雯也很细腻、重感情。她在演出手册里写道:“不知道(话剧)会不会一直演下去。”不舍之情,溢于言表。 最美丽的阳光浴——何沐羲 沐羲肯定压力不小:首演时晓明的成功几乎成了《包法利夫人们》的宣传招牌,以至于二演、三演时都有乌龙观众把沐羲当作是晓明,振振有辞地问“他”反串女性角色的感受(遗憾地是我二演时就做过这样的傻事,问题出口全场安静,旻学冲我拼命摆手,可怜我还毫无反应……)。上了舞台,沐羲把压力全部卸载,她用自己特有的中性声腔,把名模诠释得入木三分;当然生活中的沐羲的确是个名模,她的美丽不止于容颜,更在于寒冷幽雅的气质,摄人心魄。第一次看《包法利夫人们》,我坐在艺术剧院的第四排,沐羲一步步跨上舞台,清唱《金盏花》的那一刻,我完全沉醉在她的歌声里,视觉和听觉的双重享受,在此刻成就了生命体验的一个巅峰,绝难复制。 经典的盘子先生——林英杰 林英杰每次谢幕介绍都不忘提一句,我是团队里唯一的例外:我不是台北艺术大学的。这个“外来者”其实与大家并不生分,但由此也可以看出英杰的独立和自觉。英杰是典型的台湾男生,他有张孩子般的纯真脸庞,他的台湾腔听起来也很温柔舒服,他的举止彬彬有礼,关于盘子的台词成了林英杰、乃至《包法利夫人们》的标签。最后一场谢幕的时候,英杰抱怨上海的小偷偷走了他的手机,让我多少有点不好意思。希望下次走在上海街头时,英杰遇见的是粉丝的笑脸和尖叫,而非不愉快的经历。 性感女神——林钰玲 钰玲或许不是六位女演员中最漂亮的,但她一定最性感。性感的她,最有女人味也最有作头。对比谢幕时的真实声音,钰玲舞台上的话语总显得妖娆曲折,仿佛每个字里都含着一颗夹心巧克力,甜蜜蜜。钰玲的表演很有张力,《好情人》一幕尤其是她的天地:开场的魅惑手势,故作可爱的引号,神经质般的一指(12月演出时钰玲连续两指,配合泼辣的台词,力道十足,可惜4月演出时省略了……),都让我感到彻底的痛快。后半场演出钰玲的声音转而低沉,变成了饱经沧桑的中年妇人,也很有韵味。头几场演出我都坐在最前面,钰玲仔细地辨识出了我,不忘挥手以示谢意,这让我非常感动。最后一场时钰玲的耳麦发生故障,导致她的一段独白陷入“自说自话”的尴尬,但她充耳不闻坚持演到结束,全场观众也屏息凝神,两两相望,更是感人。 用大脑表演的帅哥——陈家祥 家祥是“夫人”之中较受欢迎的一位,这一点无庸置疑。我的同学非天看完4月的演出后,对他产生了狂热的情感,不仅赞叹家祥超有戏感,还频频称呼“我们家祥”,那个亲热劲让我好不迷茫。当然,家祥的确配得上这样赞美:他那么有才华又如此富于表现力,简直是一个完美的创作型演员。琼瑶那段台词有很多可以会心一笑的内涵,看热闹看门道两相宜,由家祥来诠释非常熨贴。从导演和编剧的安排也能看出家祥的重要性:他不扮演“小说”中的任何一个角色;并且,导演借他之口说出了话剧的创作原由(《爱情小说》的最后);《欲望》那幕象征上下半场的舞蹈,家祥也是唯一不参与其中的“清醒者”;他的问题总是最尖锐最直接——种种迹象表明,家祥才是《包法利夫人们》的“文眼”。当然家祥是一个很热情友善的演员,他同样在舞台上认出了我,给予我特别的致意和深深的温暖。 落寞的声音——陈恭铭 相比其他演员的不停串联,恭铭的角色始终很稳定——基本上,他就是独一无二的夏尔。别看夏尔医师表情酷,模样俊,他的内心世界可柔弱无力得很,他的专制恰恰是落寞的表征:越是害怕,越是装得坚强。恭铭在宣传手册里写的文字,同样体现着这个意思。恭铭的声音很像水——柔弱无力,又坚定不移。所以他能“忍受”这不诚实的一切。 冰和火和两面——周姮吟 姮吟是个很特别的演员:舞台上狂放的主持人、乐贺,与谢幕时文静的她,似乎完全不像是一个人。她的眼神会说话,说一种叫做“表演”的语言,所以她只要一展别样的眼神,近距离的观众就能马上了解她的情绪,并随之进入气氛。姮吟也很细心谦虚,最后一场谢幕时她特别提及:希望大家把剧评放在部落格上,以便他们日后搜索时欣赏和学习——这是一个好演员的心声,我那么晚才响应姮吟的呼吁,很不好意思。 帅就一个字——莫子仪 只看了子仪的两场演出,可惜4月他未能成行,不过仅仅比较外型和声音,他比健玮合适许多,所以赞美子仪的帅气,我是由衷的。 天降神人——戴旻学 关于旻学,我觉得任何语言来形容他都是浪费——因为他的优秀已经超出了我的想象范围。看他的表演,简直是人生的一大享受。他那段发挥到淋漓尽致的“独白”,熔铸古今戏曲、流行歌曲于一堂,怎一个“赞”字了得!旻学天赋异禀,又极具领悟力——在这一点上,4月的浩勤显然略有差距,虽然浩勤本人足够勤奋多思(那个卷发的创意不错),但和旻学比起来,还总差一点惊艳的感觉。 伟大的演员——谢盈萱 用“伟大”来形容盈萱,就《包法利夫人们》而言,怎么都不过分。在我心中,她就是整场话剧的灵魂所在,她的肆意汪洋,就是话剧的魅力所在。她的表演跨度最剧烈最分明,她的情绪指数最激昂最轰动,她的肢体语言最夸张最有力——想象力在盈萱的身上,得到了完美的注释。她是天生为表演的女人!当然我非常抱歉的是,在上海最后一场演出时乱喊一声“贞操”,多少破坏了盈萱的演出情绪,实在令我自责不已。其实我想盈萱是需要一个华而不实的答案,比如“PRADA”。 金盏花男孩——魏隽展 隽展似乎是最不帅的一个,他总要扮演那些装疯卖傻式的“丑角”,被美女羞辱,被帅哥蔑视,但他依然坚持不懈、唱着自己的歌曲。所以他虽然表面屈服于祥哥的“威逼”,清唱起了《金盏花》,但他的心里,依然涌动着对初恋情人的“挥别”。其实金盏花的花语就是“挥别”,在这里导演用了一个小技巧来说明人生的偶合与必然。不知道为什么4月演出的后几场把这一幕删减掉了,有些可惜。 倘若我这样的唠叨,竟还有人能耐心看完的话,那我一定要对你说:林奕华的演出远比我所写超出百倍。如果你已经与2008年4月的《包法利夫人们》擦肩而过,那么就千万别错过2008年即将来访的《水浒传》:一样的林奕华,不一样的感动和悲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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