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的夏天」——欧亨利
来自: 玩锯熊(松鼠症晚期患者!!)
城里的夏天,选自欧亨利1909年出版的短篇集《随意选择》(Options),包括16篇小说。
本文的译名倒是有些说道,原名是RUS IN URBE,这个名字可能第一次看会让人一头雾水,其实这算是句俚语吧,据牛津寓言及短语词典上描述,RUS IN URBE意为——由城市中的建筑物或花园创造的乡村幻觉。这个短语是拉丁语,字面意思是“城市中的乡村”,最初是由西班牙出生的拉丁语学者马夏尔(公元 40 年至 104 年)创造的。估计译者在翻译时也很难办,总不能直译成城中村吧,所以就根据内容意译成了城里的夏天。
对于文中第一段提到的三种人,我和文中主角不同,我就喜欢有花不完的钱的人。
谈到人和钱的关系,有三种人我不喜欢:第一种是有花不完的钱的人;第二种是有没花完的钱的人;第三种是钱不够花的人。对于这三种人,我最不喜欢第一种。但做为人来说,我很喜欢斯潘塞·格林维尔·诺斯,虽然他有二百万、一千万、还是三千万块钱-到底是哪个数我记不清了。
那年夏天,我留在了城里。以往我总是到长岛南岸的一个村子里去。那个地方有很多养鸭场。鸭子的嘎嘎叫声、狗的汪汪吠声、三声夜鹰的呜一坡一维的鸣叫声,风车的吱吱嘎嘎声吵成一片,我却仍能安然入睡,就像在我自己的卧室里一样。我家住在纽约,与高架铁路只隔着六家的距离。但那年夏天,我没去长岛。我的一个朋友问我为什么没去,我回答说:“因为纽约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避暑胜地,老伙计。”你以前也许听到过这样的话,那就是我告诉他的。
那年,我给既是剧场经理又是剧院老板的兵克雷和兵做广告宣传员,你当然知道什么是广告宣传员,可是,他不是,当广告宣传员也有秘诀。
兵克雷正在法国旅行,还带去了他新买的C.&N.威连森轿车。而兵则去了苏格兰,去学冰上溜石游戏。这个游戏在他心目中与冰没有联系而是与火钳有联系。他们走之前给了我六月和七月份的工资,让我去旅行。这一行动充分体现了他们的宽阔胸怀和慷慨精神。但我还是留在了纽约。我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纽约是最好的避暑——
噢,这个我说过了。
七月十日,诺斯从阿迪龙达克【注1】营地进城。你能想象吗,那块营地有十六个房间,有抽水马桶,鸭绒被,一个男管家,车库,纯银盘子,还有一部长途电话机,营地当然是在树林里,如果品乔特先生还想留着这片树林,让他给每位市民二百万、一千万或三千万块钱,这些树保准会全部集中到夏令营营房周围,顿希南的树木不就都是从伯纳姆搞来的,这样可以保留住树林。
诺斯来看我,我的房子有三个房间、一个澡间,如果用电过度或整夜用电需额外交钱。他抽了我的后背一下(我愿每天有人踢我的小腿),向我问候时屋外一片嘈杂他竟能情绪高涨真叫人震惊。他棕色的肤色和健康的外形令他自豪,穿着讲究得叫人生厌。
“我只来几天,”他说,“我的律师打电话让我来,签几份文件和类似文件一类的东西。你这个懒惰的城市佬,你还呆在城里干什么?我有机会打了个电话,他们说你还在这儿。长岛的乌托邦怎么啦?你不是每年夏天都带着你的打字机和你那讨厌的脾气到那里去吗?是天、天、天鹅出了问题,对吧?它们过去总是夜里在农场上唱歌。
“是鸭子叫,”我说,“天鹅的歌没有耳福是听不到的。它们在富人的宅地上的人工湖中游泳,曲颈戏水,以使那些得好运的宠儿赏心悦目。”
“中央公园也有,”诺斯说,“取悦那些移民和游手好闲的人。我在那儿已看见好几次了。但入夏都已这么长时间了,你为什么还呆在城里?”
“纽约市,”我又开始背诵,“是最好的避暑——”
“别,你别,”诺斯加强了语气,“你别给我来这一套。我知道你很清楚。伙计,这个夏天你早就该跟我们一起走了。普雷斯顿斯一家在那儿,还有汤姆·沃尔尼,门罗耶斯家,鲁鲁·斯坦福德,还有你很喜欢的肯尼迪小姐和她姑妈。”
“我从来没喜欢过肯尼迪小姐的姑妈,”我说。
“我也没说你喜欢,”诺斯说,“我们正玩得特痛快和以前一样。小狗鱼和鲑鱼很贪吃,只要你挂上蒙大拿铜矿的招股章程它们肯定会咬你的钩的。我们有两条电的船滑台。我告诉你我们每天晚上或每隔一天的晚上做什么。我们一条船后面拖着一个大留声机,有一个男孩换唱片。它在你后面二十码的水面上这还行。这树林中的路也很不错,我们可以去那儿开车。我已用船把两辆车运到了那里。“松树悬崖'客栈离那里只有三英里。“松树悬崖”你是知道的。这个季节那里的客人都不是一般人。我们每星期去舞厅跳两次舞。你能跟我去一个星期吗,老伙计?”
我笑了。“诺斯,”我说,“我如果与一个百万富翁熟悉,那是因为我恨这两个名字,斯潘塞和格林维尔。你的邀请说明了你的善意。但对我来讲,夏天还是这个城市好。在这儿,资产阶级走了之后,我可以像尼罗【注2】那样生活—但在城里树荫处的温度是华氏九十度时—感谢上帝—我不会拉琴。两条回归线及寒、温热带像侍女一样侍候我。坐在佛罗里达的棕榈树下,我吃着石榴。北风之神亲临施展魔法把充电一般的北极气吹到我身上。至于鲑鱼,你也知道,毛利斯的吉恩是这个世界上做鲑鱼做得最好的人。”
“且听我说,”诺斯说,“我的厨师从一批人中抢到一条蓝绶带 【注3】。他还在鲑鱼肚子里放了些咸猪肉片,然后用玉米穗皮,当然是青玉米穗的皮,把鲑鱼包起来。再用热灰埋上,上面放上炭火。晚上我们在湖边生火吃鱼餐。”
“我知道,”我说,“还有一些佣人搬来桌子、椅子和织花桌布。你还用银叉吃饭。我知道你们百万富翁都是这么野营的。香槟酒酒桶往旁边一摆会令野花失宠。吃完鲑鱼后,肯定还有特特拉吉尼夫人在船上的亭子里唱歌。
“噢,不,”诺斯着急地说,“我们还不至于那么糟糕。我们从城里请过一个节目演出团,演了三四个晚上。但他们并不是明星,在同样的时间内,不会像光传播得那样快。我喜欢家里有几样让人舒适的东西,可是有时我的手也很重。不要对我说你喜欢在城里过夏天,我不相信。如果你喜欢,那你为什么连续四个夏天都去那里过?甚至还坐夜车悄悄溜出城,连你的朋友都不告诉一声?这个“世外桃源”村在哪里?”
“因为,”我说,“他们可能会跟着我找到那儿去。但从那以后,我听说城里来了牧羊女艾美莉丽丝 【注4】那城里最清凉、最新鲜、最艳丽、最精华的就都有了。你今晚如没事,我可以带你去看看。”
“我没事,”诺斯说,“我的轻便车就在外面。依我看,你已被城市度化,你对田园式娱乐的理解就是在中央公园的小道上骑骑自行车,然后再到一个闷热的地下室啤酒店去喝一杯滞销的淡啤酒,吹吹电风扇。这个电风扇在一星期内所激起的革命还不如尼加拉瓜瀑布一天激起的多。”
“不管怎样,我们先去公园兜一圈。”我说。在这间闷热、空气不流通的小屋里,我已闷得喘不过气来了。我需要呼吸一点凉爽的空气,以支持我完成向朋友证明我的论断的任务:纽约是最好的-如此等等。
“你到哪儿去找这么新鲜、洁净的空气?”车开到公园小山上的树林中时,我问。
“空气!”诺斯讥讽地说,“你管这叫空气?-这是湿热的烟雾,散发垃圾的霉味和汽油的油烟味。伙计,我希望你能吸吸白天真正的阿迪龙达克松树林中的空气。”
“我听说过,”我说,“但如果只为香味、刺激性的味道和快乐鼻孔的话,你十阵带松节油香味的阵雨狂风都换不来我长岛船坞中海湾的一阵微微的海风。”
“为什么?”诺斯有点奇怪地问,“那你干嘛不到那里去,而是关在这个大面包房里?”
“因为,”我顽固地说,“我发现纽约是最好的避暑-”
“打住!”诺斯打断我说,“除非你得到了一份纽约地铁旅客总代理商的工作,否则你是不会真正相信这一套的。”
我难于向我的朋友证明我的理论。气象局和季节合作促成的这场争论得配备能干的鼓动者才行。
这个城市好像被直接放到了地狱之火上的大烤炉里。大街上步行和乘车的人们的高兴劲不愠不火,他们大多是戴着草帽,穿着晚装的没精打采闲逛的男人,而插着小旗慢慢开过的出租车车流像七月四日庆祝受阻的游行队伍一样。外表富丽堂皇、热情待客的旅馆,里面却空得像大山洞,闪闪发光的栏杆横挡与旅客的皮鞋底也久违了。在横贯城市的大街上用褐色石头砌成的老房子的台阶上是一群一群的“罗锅们”,从顶层到底层一股脑涌出这类杂七杂八的人,把他们那些草做的擦脚垫都搬了出来坐在上面,空气中充满了奇声怪调和奇谈怪论。
诺斯和我在饭馆的顶层就餐。在这儿,有好一会儿我以为我胜利了。一阵几乎使人发冷的东风吹过没有屋顶的顶层。藤萝架下,一个相当不错的管弦乐队以其高超的技艺使音乐艺术成为真实,使谈话艺术趋于可能。
其它桌上穿着无可挑剔的夏季长袍的女士们,为这种场面增添兴奋和色彩。这顿多为冷冻食品的精美晚餐,似乎已成功地回到了我的避暑胜地的断言。但诺斯整顿饭都在发牢骚,抱怨他的律师,唠叨他那讨厌的林中屋舍,我真希望他赶快回去,让我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留在城里静修。
晚饭后,我们去看了一场屋顶花园上的歌舞表演,当时这场表演颇受赞扬。那场节目招贴画精美漂亮,空气凉爽是人工制冷,清凉饮料,服务及时,观众兴高采烈,衣着讲究。诺斯厌烦了。
“在连续五年八月份最热的夜晚,你难道不觉得这足够舒服了吗?”我有些嘲讽地说道,“你可以想想那些刚从安全梯他们躺在德兰西和荷斯特大街上,伸着舌头中走来的孩子,呼吸着街两边没被烤热的空气。这种对比会让你更感到这是一种享受。”
“别给我讲社会主义,”诺斯说,“五月一号我给不冻冰基金会捐了五百元钱。现在,我正在把这些陈腐的、造作的、空洞的、令人厌倦的所谓娱乐与一个人可以在树林中得到的享受作比较。你可以看到冷杉和松树在暴风雨中翩翩起舞,追踪一天鹿以后,躺下来大喝山上树的汁液,那才是度夏的惟一方法。出去与大自然为伴吧!”
“我完全同意你的意见,”我强调说。
这会儿我放松了警惕,说出了我的内心感受。诺斯长时间地好奇地看着我。
“哎呀!那你为什么以潘和阿波罗的名义对城里的夏天大唱虚伪的赞歌?”他问。
我面露愧疚。
“哈哈!”诺斯说,“我明白了,能告诉我她的名字吗?”
“安妮·阿什顿。”我坦白说,“她在兵克雷和兵的《银线》戏剧组中演出。下个季节她要演一个重要角色。”
“带我去看看她,”诺斯说。
阿什顿小姐和她母亲来自西部,住在一个小旅馆里,她们还有点钱可以度过这个季节。作为兵克雷和兵的广告宣传员,我曾极力让她出头露面;作为我自己,罗伯特·詹姆斯·范迪弗,我又希望她不再演出。因为如果有一个人曾陪着这个范迪弗去长岛的南岸呼吸带咸味的海风,在夜空的守护下听着鸭子叫的话,这个人就是我曾提到的阿什顿。
但她有高于鸭子、高于夜莺、甚至高于天堂的鸟类的灵魂。她名符其实的非常漂亮和文静。她对舞台有品味也有天资。她喜欢在家里看书和给她母亲做帽子。她对兵克雷与兵的广告宣传员的友善从没有改变过。剧场停演后,她允许范迪弗先生进行私下拜访。我经常对她提到我的朋友,斯潘塞·格林维尔·诺斯及其他人。时间还早,第一场轻歌舞还没结束,我们就离开了,去打电话。
阿什顿小姐会很高兴范迪弗先生和诺斯先生来访。
我们见到她时,她正在给她母亲试戴新帽子。我从未见到过她像今天这样千娇百媚。
诺斯爱要嘴皮子叫人高兴。他很健谈并有他的一套方法,此外,他还有二百万、一千万或是三千万块钱,究竟有多少我也记不清了。我一不小心说了喜欢她母亲的帽子,结果她一下子拿出了她的存货,有一打或者两打帽子,给我上了一通课,大讲帽沿和饰穗,这时,即使是安妮的手指染了粉色,或是打上褶或是镶上边,总之,你就是对她做了什么,我也一点不感兴趣了。但我能听到诺斯在向安妮喋喋不休地胡说他那个可恶的阿迪龙达克营房。
两天后,我看见诺斯开着他的轿车,车里坐着阿什顿小姐和她母亲。第二天下午,他顺便来拜访我。
“鲍比,”他说,“在这个老城度夏倒不是太坏的提议。自从我在这四处闲逛以后,我感觉它好多了。这里屋顶剧场和户外公园上演一流的音乐喜剧和轻歌剧。而你如果找到一流的去处,一直喝着饮料,在这里的确也可以感到和乡下一样凉爽。不提它了!说到底,你如认真想想的话,乡下也不怎么样。你会厌烦,晒黑了,也寂寞了,你只能吃点厨师给你端来的家常便饭了。”
“那不一样,对不对?”我说。
“当然不一样。呃,我昨天在毛利斯发现了欧洲小鲱鱼和一种新的调味汁。我吃过的鲑鱼怎么个做法也比不上它。”
“不一样吧,是吗?”我说。
“太不一样了。对于这种鲱鱼主要是调味汁。”
“真不一样,是吗?”我问他,直视着他的眼睛。他明白了。
“听着,鲍比,”他说,“我要告诉你,我控制不住了,我要与你公平竞争,但我要赢了你,她是我的“特别一位”。”
“好啊,”我说,“这是公平竞争的场所,你没有权力独吞。”
星期四下午,阿什顿小姐邀请了我和诺斯去她的寓所喝茶。他一派痴情,她也比平时更加迷人。为避免谈及帽子问题,我就插过一两句话。为引我说话,阿什顿小姐询问我下季度旅行的事。
“呃,”我说,“我还没想。下个季节我不会在兵克雷和兵这儿干了。”
“为什么?”她问,“我以为他们会把第一路剧团交你负责。这好像是你告诉我的。”
“他们是说过,”我说,“但他们不会这样做。我告诉你我要去干什么吧。我要去长岛的南岸买间小屋。我知道那间小屋,在海湾边儿上。而且我还要买一个独桅艇、一个划艇、一枝猎枪和一只黄狗。我的钱买这些东西足够。刮海风时,我全天呼吸带咸味的空气,刮陆风时,我呼吸带松香味的空气。而且,当然我还要写剧本,直到手里有一皮包的剧本才不写。
“下一步我要做的,也是最主要的一件事是把隔壁那家养鸭场买下。懂得鸭子的人不多。我会连续几小时观察它们。它们的列队行进好过国民警卫队的任何一个连队;它们执行“紧跟领队“的命令比全体民主党员都要好。它们的叫声不算什么,但我喜欢听。夜间它们会叫醒你十几次,但它们的嘎嘎叫声正是家园的声音,比大清早你正想睡觉时在你家窗口下的“新鲜草莓”的叫卖声要好听多了。”
“而且,”我继续津津有味地说,“它们除了漂亮、智商高、守纪律和声音甜美之外,你知道它们还有别的价值吗?它们的羽绒可以给我们一种可靠的、源源不断的收入。我知道有一个养鸭场每年的羽绒收入为四百块钱左右,你想到了吗?运到市场上去卖价钱还要高。是的,我、鸭子和海湾带咸味的海风。我想,我还要找一个中国人做饭。有他、狗和太阳的陪同,我将会生活得很好。我再也不要呆在这个沉闷的、蒸笼似的、没意思的、闹闹哄哄的城里了。”
阿什顿小姐惊呆了,而诺斯却大笑起来。
“我今晚打算开始写一个剧,”我说,“我得走了。”说完我就离开了。
几天以后,阿什顿小姐给我打了个电话,让我下午四点钟到她那去。我去了。
“你对我很好,”她犹豫一下又说,“我想我得告诉你,我要离开舞台了。”
“是的,”我说,“我想你会的。有了钱的人都是这样做的。”
“我没钱,”她说,“或者说只有一点点,我们的钱快用完了。”
“但我听说,”我说,“他好像有二百万、一千万或是三千万块钱,我记不清是哪个数了。”
“我知道你指的是什么,”她说,“我不会假装不懂。我不会和诺斯先生结婚的。”
“那么,你为什么要离开舞台?”我严肃地问,“你还干什么谋生?”
她靠近了我,从她的眼神中就可以看出她要说的话。
“我可以拔鸭毛,”她说。
我们第一年的鸭绒卖了三百五十美元。
【注1】 阿迪龙达克:过去居住在圣劳伦斯河以北的阿尔贡奇安人。
【注2】尼罗(37-68);古罗马的暴君。
【注3】蓝绶带:竞赛第一名得蓝绶带。
【注4】艾美莉丽丝:一诗篇中牧羊女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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