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518记梦

雨势越来越大了，豆大的雨滴拼了命地砸在地上，雨刮器刮也刮不完，噼里啪啦的响声让人心烦意乱，半空中聚集的大片的铅灰色的云愈发厚重，在寒风中缓慢地移动着，向地平线逼近，像是要把地面包裹起来，连同一辆辆拥挤堵塞的车、在积水中艰难移动的行人，一并吞噬掉。

林景川坐在车里不住地看着手机通信页面，铃声持续嘟嘟地响着又断掉，对面的人一直没有接通，他懊恼地用额头撞击着方向盘，不小心碰到车笛喇叭，突兀地发出尖锐的声响，不过也无所谓了，外面已经鸣笛一片，所有人都在路上堵着，已经半个钟头了，整条车线前进不过百米。

车内的广播系统也受到干扰，嘶拉声中偶尔能听到主播毫无意义的提醒，“突降暴雨……行人……注意安全……躲避……”，网络也刷新不出来，微博的发现页一直转着白色的圆圈，林景川切回主页，停在最上面的一条信息还是一个多小时前，“凤凰寺后山大火，火势严重，已经烧到寺庙侧方，山上的游客正在全力疏散中，但凤凰山山势陡峭，阶梯狭窄，千万别发生踩踏事件啊！”

林景川又抬眼看向窗外，这么大的雨，凤凰山的火应该也会被浇熄了吧？也算是一个好消息？好歹也是一个连山的寺庙，让游客在庙里避雨总没什么压力吧？

齐遇的电话拨不通，应该也是信号被影响的缘故。

可如果……万一……

林景川焦躁地挠挠头发，轿车内有限的空间让他无法平思静绪，因为公司临时的任务没能陪齐遇一起去凤凰寺拜拜的后悔无限填满他的心，为什么偏偏是这样的日子？别管是火灾还是雨灾，只要他是和齐遇在一起，就是死掉又有什么关系？总好过他在几公里外的路上不知齐遇的安危。

又一遍电话未接通后，林景川终于忍不了在原地做无谓的等待了，他在副驾的储物盒里翻出之前放的一个塑料雨衣，囫囵地套在身上，就推开门下车，开始蹚水前行。

临近车辆的车主看到他冒雨出来，有跟随着一起弃车出行的，也有看看水位后又安心呆在车里等雨势过去的，林景川一手抹开糊眼的雨水，不管不顾向前走着。

这一路实在艰辛，像老天在预示什么一样，各种意外接踵而来，不是被想变向但车轮打滑而横冲过来的汽车差点撞到，就是被积水中飘来的漂浮物缠住小腿险些摔倒，最恐怖的是路上遇到一群人聚集，从擦肩而过的议论声中得知有行人刚刚触电身亡，大家正在想办法把他的遗体运送出来。

林景川越听越是心惊肉跳，恨不得下一刻就能看到全全乎乎的齐遇，他的心才能放下来。

不到3公里的路，林景川蹒跚着走了将近一个小时，终于赶到了凤凰寺的山脚下。

凤凰山的地势比较高，虽然雨还是没有停，但地面只是泥泞，并没有积水。

此刻大概有百余人躲在石砖墙侧的挡雨棚下，潮湿的空气里混杂着焦土味儿，很多人的脸上都是疲惫不堪的样子，但又带着劫后余生的喜悦。

“林景川！”

声势嘈杂间，林景川听到了令他幸福的喊声。

他猛的抬头，正对上坐在台阶上，一脸脏兮兮，但眼睛清透明亮的齐遇。

对视中，齐遇像一只在泥地里打过滚的马尔济斯，傻乎乎地冲他笑着，扬起了手臂挥舞。

“林景川！我在这里！”

林景川心里紧绷的弦被一只小手轻轻地拧松，他肩膀一垮，眼泪不自觉地就流下来，在瓢泼大雨中却如久旱逢甘霖的灾民，脸上带着虔诚的信仰，迈着急迫的大步，向齐遇奔去。

乌云在这一刻四散，耀眼的阳光穿透云层不吝啬地倾洒下来，温暖的光辉笼罩在林景川的周身，细微缥缈的光雾在空气中飘荡着，他携光而来。 直到把齐遇拥在怀里的这一刻，林景川才有了实感。

抱了好一会儿，林景川才松开手，扶着齐遇的肩膀上下打量着他，检查他身上有没有伤痕，“你怎么样？受伤了吗？一定被吓到了吧？”

刚刚还喜悦的齐遇眼泪簌簌地掉着，眼眶哭得通红，眼睛里布满细碎的血丝。

他轻轻捶打着林景川的前胸，却一点痛感都没有。

“你为什么要过来找我啊！这么大的雨！你就不能留在公司等我吗？为什么？为什么啊……”

齐遇哭得越来越凶，气息渐弱，整个人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蹲下身拽着林景川的裤脚嚎啕，嘴里一直重复着，“为什么要来找我……为什么啊……”

林景川被他哭得手足无措，也蹲下来，想要再拍拍他的肩。

却看见自己的手臂在半空着也像光雾一样逐渐颗粒化，然后随着风飞向齐遇身后。

林景川吓得跌坐在地上，“齐遇，你先别哭，你看我怎么了？”

齐遇抬起湿漉漉的眼睛望向他，眼眶里盛满了悲伤，却一点都不惊讶。

周围的景色忽然天旋地转起来，空气不再潮湿，土地不再泥泞，他们甚至不是在凤凰山的山脚下，而是在恢弘空旷的凤凰寺内，头顶是暗红深邃的梁木，正对着的是金碧辉煌的佛祖塑身，近乎2米的高度，佛祖慈悲的眼神直视着林景川。

沉闷而有节奏的木鱼声整齐划一地响起，在寺内一圈圈地回荡扩大，直至传到林景川的耳朵里，他觉得自己的肉体要被木鱼声击碎了，下意识地看了眼自己的身体，果然也如粉尘般开始消散。

“林景川，你还记得吗？7天前，凤凰寺大火，你看到消息担心我出事，急得从公司开车过来，结果路上突然下起了暴雨，高架桥上有辆汽车轮胎打滑撞上防护栏，后面一连串的汽车都发生了追尾，你因为车速过快，冲撞之下车身直接从桥上翻滚下去……”

齐遇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抬起手，想要再次抚摸林景川的脸颊。

“林景川，你傻不傻？为了我，值得吗？”

前情后记潮水般填满林景川的大脑，他恍然大悟，原来自己已经死在了赶去见齐遇的路上，只是因为想见到齐遇的心太迫切，所以尸体一直不肯瞑目，而齐遇则守在林景川的墓棺旁，死也不肯就让他这样下葬，最后还是由林景川的家人请人将他的墓棺抬到凤凰寺上求大师渡化。

“可是你还活着啊，太好了。”

林景川一秒接受现状，释怀而欣慰地盯着齐遇，眼神不敢有一丝错位，想把他看到心里去，“你看，人死后还是有魂灵在的，所以你以后一定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照顾自己，活到七老八十了再来找我，如果你有轻生的念头而提前来，我一定不会再理你了！”

最后一缕尘烟在半空中缓缓消散，墓棺里躺着的林景川心甘情愿地闭上了双眼。

“齐遇，好好活着，连同我一起，我会一直等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