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文看明白什么是采样
来自: Momo
1. 什么是Sampling（采样）？
采样的本意就是提取声音。最初采样的来源和场景以制作人自行录制的乐器或人声段落为主，辅以各种日常生活的背景杂音，采访、电话录音等等。后来随着流行音乐的发展，特别是嘻哈以及synth-pop的流行，开始有各种各样的beat包、synth包出售，其中有的以CD形式，有的则以特定的乐器硬件形式出售，例如著名的808鼓的声音，就来自鼓机Roland TR-808 Rhythm Composer。这一传奇的声音在后代流行乐中不断出现，也是通过采样方式不断出现；之后更是出现了线上素材库，各种各样的人声、鼓点、旋律供世界各地的音乐人自行使用。而随着MIDI技术以及电脑制作音乐的普及化，最为大家熟悉的从已有的乐曲中采样出部分旋律、鼓点或者人声的方式也开始出现。
采样之后的使用方法也是多种多样的，既可以用采样部分编制成鼓组或者样板，也可以作为歌曲的神来一笔；既可以通过变速、切分、变调等多种形式二次处理，也可以原汁原味的引用。二次处理也涉及到另一个灰色地带，就是interpolation（插值）。因为涉及版权问题，有些采样会通过重新录制的方式，进而回避索取版权的需要。【当然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版税很难谈妥，比如7 Rings主歌对My Favorite Things的化用导致这首歌90%的收益归于MFT的版权持有方，但也有很多是因为找不到版权持有者或者版权持有者拒绝授权采样。】
当然，处于对创作的尊重以及避免争议，大部分歌手的interpolation仍然会像sampling一样获取版权方或原作者的授意，否则也会出现像Shape of You被No Scrubs相关方起诉、碧昂丝连夜删除ENERGY里的Milkshake采样等等黑历史了。
2. 采样的历史以及对于流行乐意义
采样这一手法被发扬光大，嘻哈和电子乐都居功甚伟。诞生于街头的嘻哈音乐制作人，没有昂贵的录音室去录制原声乐器，大多数时候都依赖使用各种廉价的合成器设备进行编曲，地下说唱艺人的freestyle或battle，也不可能自带无数自制beat，也大多依赖DJ的黑胶储备，现场通过挫碟稳定循环某一个节奏。大量的funk与soul唱片被采样成嘻哈节奏，成为经典说唱歌曲的基础。而电子乐更是几乎一种完全建立在采样手法，因为电子乐作为一种完全通过数字信号创作出来的流派，其中每一个音符都可以说是来自“采样”。
而随着嘻哈和电子乐逐渐成为流行本行，采样手法也自然而然登堂入室，成为更加主流的制作方式，其中自然也包括极为受到上述两种流派影响的K-Pop。除了大家喜闻乐见的采样素材包，K-Pop从一代就开始采样古典乐，近年来也开始出现采样流行金曲的尝试。
时至今日，流行音乐已经几乎离不开采样。首先是除了乡村与古典仍几乎完全强调使用真实乐器演奏，几乎所有流派都或多或少会使用电子软件或者合成器进行编曲。而这其中每一种预置的音色，都是采样的产物。
而对于商业流行音乐，采样的推广是历史必然。不论是相比更低廉的成本【指用合成器取代真人演奏】，还是效率更高的预制采样素材包——预先编制的素材很多时候节省的不仅仅是制作这个sample的时间，都是如今量产化工业化的商业流行音乐梦寐以求的“降本增效”好手段。而采样经典名曲，不仅能应对好旋律好创意日渐枯竭的行业困境，更能天然给歌曲与一些时代金曲进行捆绑，成为行销时的卖点，也是一举多得的好手段。
3. 好的采样与烂的采样【上述部分为客观事实，以下为个人观点】
采样作为艺术创作手法，并不天生低人一等，低人一等的是抄袭完了还要装原创的行为。
“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在评价不尽如人意的采样之前，我们先来看一下经典的采样案例，了解天才们是怎么采样的：
Mariah Carey牛姐是众所周知的采样大神，特别是从Music Box开始尝试嘻哈之后，采样也成为了牛姐创作的一大法宝。而其1995年全面宣告转型的划时代作品Fantasy，那个标志性的合成器旋律线，巧妙融进了Fantasy更为重派的嘻哈节奏之中。而，不仅创造了“流行歌曲+Rap”的全新流行定理，其对于1981年Tom Tom Club的代表作Genius of Love的采样也成为了流行音乐史上的惊艳一笔。原曲有些疯癫的自由感（What you gonna do when you get out of jail?/I'm gonna have some fun），十分契合Fantasy想要表达的那种自然甜蜜。
不过个人觉得牛姐最精彩的采样作品之一，还是其1997年的Honey。这首Billboard空降冠军单曲不仅是她巅峰人气的写照，也是她炉火纯青的采样技术的展现。相较于Fantasy对于原曲的忠实采样（Fantasy采样了节奏、合成器旋律线，Bridge还采样了原曲的pre-chorus），Honey的采样更隐晦也更充满巧思。
Honey将 The Treacherous Three的The Body Rock的bassline拼贴Q-Tip（说唱艺术巅峰A Tribe Called Quest主脑）编制的鼓点，再点缀以World Famous Supreme Team的Hey DJ中的钢琴旋律线，如此复杂又充满的巧思已经充分体现牛姐对于流行乐的敏锐嗅觉以及脑内素材的巨大储备。如果在结合牛姐当时的crush、MBL的Derek Jeter名字缩写也是DJ，与歌曲满满的情欲赞颂，其对于Hey DJ的采样属实是大气层的操作。
牛姐另一处比较精彩的采样，出现在她的回春神曲We Belong Together中。第二段verse中，她蜻蜓点水式地采样了Bobby Womack 1981年的If You Think You’re Lonely Now和The Deeles1987年的 Two Occasions的歌词与旋律：
I can’t sleep at night ,when you are on my mind
Bobby Womack's on the radio, singing to me
'If you think you're lonely now'. (本句采样Bobby Womack的歌词和旋律)
Wait a minute, that is too deep (too deep)
I gotta change the station
So I turn the dial, tryin’ to catch a break
And then I hear Babyface
'I only think of you...'. (本句采样The Deeles的歌词与旋律)
It’s breaking my heart
I’m trying to keep it together, but I’m falling apart
两首同样表达心碎的苦闷与不舍的歌曲，巧妙地融入牛姐此段描写的因情伤失眠，深夜拨弄电台想要逃避，却被电台里的伤心情歌一再触动的情景之中——正在听WBT的听众，与歌曲中正在听电台的牛姐，跨越时空成为了共享此刻情绪的陪伴。一招既完成了对前辈的致敬，直接提及Bobby Womack和The Deeles制作人Babyface，也为这一情景增加了极具真实感的细节，更通过跨时代的名曲勾起观众共鸣。而两首不同歌曲的旋律天衣无缝镶嵌进主歌之中，更体现牛姐本身强大的作曲能力。
而提到采样，另一个不得不说的认为就是ye。在他疯掉之前，他对采样的信手拈来的使用，正是他的招牌之一。其2005年的个人第二张专辑Late Registration中的Gold Digger，就采样了R&B上古大神Ray Charles成名作I’ve Got a Woman。歌曲开头一段的忠实“引用”因为担心采样版权不能及时清算，实际由曾在2004年传记片Ray中扮演Ray Charles并夺得影帝的Jamie Foxx翻唱，并将歌词反转从原曲“She give me money”改成了“She takes my money”，更契合了歌曲Gold Digger的标题。但全曲实际由采样了原曲的“She give me money when I’m in need”作为人声sample，循环制作成编曲的一部分。正如歌词先后反转一样，歌曲三段verse既讲了拜金女也讲了负心汉，也是ye最爱的黑色幽默了。
总结一下，合格的采样至少都符合两个基本标准：1、融入歌曲天衣无缝；2、契合歌曲本身的意境或上下文。在此之上，大师更能自由拼贴、二次加工处理采样素材，更通过歌曲创作，达到多重表达，实现表达上的层次感。而且我们也不难看出，高手采样，往往反而不会选择那些过分熟悉的素材，反而都是从时代久远的金曲或明珠蒙尘的冷门神曲中获得灵感，最大可能保证听众仍然有听感上的新鲜趣味。
那自然相对的，低级的采样都逃不过过度滥用、照搬照抄以及生搬硬套等问题。
过度滥用无外乎两种，一种是使用一些已经被用烂了的采样，特别是采样已经被采样烂了的歌。之前那些盘点K-Pop使用素材库里就有出现撞素材的情况，虽然不存在刻意蹭的嫌疑，但本身撞梗也说明对于素材包的开发不够充分，对于同业的出品也缺乏了解。对比的例子可以参见牛姐Loverboy偷歌事件。前夫兼老板抢先将牛姐原本打算采用的YMO的Firecracker采样用在了JLo的I’m Real Remix之中，而牛姐收到风后也立刻将采样换成了Cameo的Candy。【这里插一句，采样Firecracker的原版也在2020年见光，说实话我更喜欢换了采样的版本哈哈】
当然比起采样库撞素材，更罪无可赦的还是一些经典采样的低级滥用。而基本上这些低级滥用也都同时伴有照搬照抄的偷懒行为。比如Nicki Minaj 2022年的Super Freaky Girl和90年代Pop说唱金曲、MC Hammer代表作的2 Legit 2 Quit（1991）共用了Rick James 1981年金曲Super Freak，而听感上也并没有多少创新。当然更偷懒的还是Latto 2021年Big Energy，几乎就是直接照搬牛姐Fantasy，而Fantasy的本身也是采样。这种嚼烂梗的行为真的很低级。
生搬硬套相对来讲比较见仁见智一些，但本质也是能力不足，只能依赖采样。例如2022年Jack Harlow的大热单曲First Class，采样了Fergie 2006年Glamourous。副歌一开始还尝试基于“G-L-A-M-O-U-R-O-U-S”的拼写玩一些嵌字梗，但玩到AM就发现没有东西可写，只能尴尬地一边uh-huh一边放完一整个拼字。而Fergie自己本人也参与了另外一个非常生硬的采样，其原组合The Black Eyed Peas 2010年的单曲The Time (Dirty Beat)，采样了1987年电影Dirty Dancing原声带歌曲(I've Had) The Time of My Life，呆板的派对电子音乐说唱与节拍中，硬塞了一句旋律线，属实有点鲜花插牛粪的恶俗感。原曲除了标题，也和BEP的派对音乐主题毫无关联。
4. 采样与K-Pop
整体上，K-Pop的采样水平仍属于一般。
音乐素养并不高的韩国乐坛，显然难以适应这种极度考验品味与创新的手法。时至今日，仍然以古典乐采样为主，以照搬为主。而对于素材库的使用，也一度出现了预制菜开会的情况【Teddy】。不过近年来这种情况稍微有所进步，ZB1的In Bloom采样A-ha 1985年金曲Take On Me的标志性合成器旋律，虽然也算是玩烂梗，但好歹也算是符合文本——Take On Me和In Bloom都是表示求爱的热烈心情。而IVE的After Like采样了Gloria Gaynor 1978年的LGBT神曲I Will Survive的弦乐编排，作为post-chorus的点睛之笔。乍一听，脱胎自Disco的House节拍配上经典Disco神曲的采样，听感上还是非常自然的，但如若深究一下After Like与I Will Survive的关系，不论是歌词主题或者情绪方向，都可以说毫无关系。
而前面说过过度滥用，除了重复采样，还有剪贴簿式地一通乱堆。说到这里应该都能猜出来我们要举的例子。Lisa的2022年solo主打LaLisa，歌曲一发行就被批评碎片拼接，主歌副歌bridge各演各的。而随着后期爱好者陆续扒出来，整首歌曲几乎完全由现成的预制素材拼贴而成。过度依赖预制采样素材，原因就是本身缺乏明确动机（motive），而嘻哈音乐本身的高重复性，更使得制作人可以“合理”地偷懒。单纯制造节奏而没有贯穿的旋律或节奏动机，呈现出来的自然是一锅浆糊。反而同样是全采样的Money，因为制作思路更清晰，听感上相对顺畅一些。
采样是商业流行音乐发展的必然选择，对于高度商业化工业化的K-Pop更是如此。好的旋律已经几乎穷尽，新的beat会越来越难找到，对于日产300首且自给率极低的K-Pop工业来说，熟练运用采样几乎是必然的。未来不出意外，会看到越来越多的采样曲，比如即将发行的NewJeans韩国主打，就会采样菲董的歌曲。从目前的描述以及我个人对于鲸现任团队的品味信任，这次采样应该会是各方面都契合的一次天作之合。
5. 总结
采样，是一种承载文化与历史的创作手法。采样包括采样制作出全新的素材，采样他人预制专供采样的素材，也可以采样成品歌曲的组成部分。
使用采样的歌曲并不天然地比不使用采样的曲子差或者“低等”，就像用典用成语的文章不天然地比不用的差，一切全看创作者本身的能力与品味。好的采样既让人觉得似曾相识，又不会缺失新鲜感，更不会觉得突兀或者堆砌。换句话说，好的采样会让认出来的人会心一笑，让没认出来的人依旧能当作全新歌曲一样欣赏。
希望看完这篇能帮助大家更了解采样。其实除了我提到的这些作品还有很多大家耳熟能详的歌曲使用采样【Crazy in Love，Don't Stop the Music】，B站也有很多扒K-pop采样素材的视频，感兴趣的也可以去看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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