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帖】“范石湖之咏”还是 “范石湖之味”?——元春的原型是孝贤皇后(二十一)
来自: 虔诚的爸爸
全篇名:有关红楼梦的若干猜想
全篇第一部分:关于红楼梦本事、写作年代及作者的猜想
第一部分第三章:元春的原型是孝贤皇后(二十一)
——“大观园试才题对额”中的隐喻与“元妃省亲”中的暗示(之十)
“澣葛”——孝贤皇后最为人熟知的“俭朴”人设及亲蚕相关事,兼谈“采芹”的用典与隐喻(五)
本贴题目:
“范石湖之咏”还是“范石湖之味”?
本贴内容提点
范成大的田园诗具有怜悯世人疾苦的意味,戚本将“范石湖之咏”改为“范石湖之味”,而褒贬皆寓意在此改之中。
原文
众人笑道:“更妙,更妙!此处若悬匾待题,则田舍家风一洗尽矣。立此一碣,又觉生色许多,非范石湖田家之咏不足以尽其妙。”【庚辰侧批:赞得是,这个蔑翁有些意思。】【庚辰双行夹批:客不可不养。】
3、“范石湖之咏”还是“范石湖之味”?
“范石湖田家之咏(味)”处异文,除南图本(戚宁本)和蒙古王府本将写作“味”以外;他本皆作“咏”。
最值得注意的是张开模本(戚沪本),很可能原来也是和戚宁本一样写做“味”,但却用贴条改为“咏”。
请仔细看张开模本(戚沪本)“咏”字处贴条【下图】,因为原来的“味”字下半部分与“咏”字相似,此贴条只做了贴住“未”上半部分的半块贴条,也就是说,此处相当于只改了不到半个字。
模拟戚沪本贴条情况及戚本系皆写作“味”,有正本影印自张开模本(戚沪本),笔者手中只有一电子档,但已经看不出贴条痕迹。
《红楼梦研究辑刊》第四辑,董义德先生的《上图戚蓼生序<石头记>抄本虫蛀情况分析》一文的附录——《上图本上贴改、径改之处和程甲本的关系》表中第21条即列举此处修改,董义德先生是目验了戚沪本原本的,董义德先生目验原本的情形描述和笔者据影印本所见的情况比较一致,说明这一处影印本显示的较为清楚,偏差不大。
戚沪本影印本“味”贴条改为“咏”
董义德先生目验上图本上贴改、径改之处记录
笔者觉得很奇怪,因为重新做一个原字大小的“咏”字贴条贴上去把原有的“味”字全部遮盖,其实可能要比这样种保留原字,只改一部分的做法要简便的多。那么戚沪本为何要舍简就难,作“半字之改”呢?很可能是因为改动者对于此书的版式和原字大小,似乎有着极为苛刻的追求。
概括起来的话,诸本此处明显的一个区别就是:戚本系统在此处原来都写作“味”;而其他诸本皆写为“咏”。
戚本系外诸本皆作“咏”
“味”与“咏”的区别在哪里呢?很明显,“味”是需要“解”的;非泛泛“咏”过就算了。
戚本改“咏”为“味”,就是要读者注意到范成大田园诗歌之味,即范成大田园诗歌的“言外之音”。那么范成大的田园诗歌有没有“言外之音”?如果有,范成大田园诗歌的“言外之音”是什么?
范成大是南宋平江吴郡人,他的田园诗尤为出名,尤其晚年时期创作《四时田园杂兴趣》60首,现在的小学生必背古诗都有所收录,笔者幼子虔诚亦能背诵“梅子金黄杏子肥”,可见其脍炙人口。
关于范成大田园诗研究文章极多,对范成大田园诗的意味,也多以“反映农民苦难,具有人文关怀”概括。这一问题,研究者常引钱钟书先生在《宋诗选注》中所言,笔者不妨也引用如下:
“范成大的《四时田园杂兴》六十首仿佛把《七月》、《怀古田舍》、《田家词》这三条线索打成一个总结,使脱离现实的田园诗有了泥土和血汗的气息, 根据他亲切的观感,把一年四季的农村劳动和生活鲜明地刻画出一个比较完全的面貌。田园诗又获得了生命,扩大了境地。范成大就此可以跟陶渊明相提并称,甚至后来居上。”
可见,范成大的田园诗歌之“味”,不是贾政所追求的那种士大夫式的——所谓“归农”般的自我奢靡化的意淫;这一点其实宝玉已经很尖锐的指出了。他批判稻香村无“自然”之气,其实就是讽刺贾政所谓的“归农”,是统治者的惺惺作态,脱离了人间疾苦,不过是为满足自己的私欲享受,构筑的美丽外壳;更深刻的说,所谓的“归农”,是建立在百姓的痛苦之上,以百姓沉重的负担供养来的,内里是血淋淋的。而范成大的归农,才是真正的回归到农村,回到真农民、真种地、真疾苦,是建立在困苦的农村物质生活基础的有感而发,这和士大夫富贵至极闲来无事的“归农”,完全是两个概念。前者是生活艰辛的无奈与苦中作乐;后者是富足至极的享乐与靡费。就如王熙凤的茄子和刘姥姥的茄子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在这里,作者明显是要把范成大的田园之味理解成是怜悯世人疾苦这样的意味的。所以,范成大的诗,就不能仅仅只是“咏”,只咏其中的田园风光,田园安适生活,而更要解得诗歌中普通人艰辛求生的不易之“味”,以及民生多艰的社会根源。
而此处,后文恰有一首田园诗与之对应——即省亲题诗的压轴之作《杏帘在望》。
杏帘招客饮,在望有山庄。
菱荇鹅儿水,桑榆燕子梁。
一畦春韭熟,十里稻花香。
盛世无饥馁,何须耕织忙。
黛玉作的是一首田园诗,前面是农家田园风光,最后一句是感怀点题——颂圣。似乎描绘了一片盛世祥和的景象,耕织有序,但是,真是的“盛世无饥馁”么?
前贴通过舒本作“杏旗在望”可知,稻香村飘在上空的也许不是酒旗而是军旗;那么,百姓享受的不是什么美好的田园生活,而是帝王穷兵黩武带给自己的无穷负担与民不聊生。贾政在18回与元春对话时,就用了“莫以残黎为念”之语,“残黎”之意即为“劫后余生之百姓”。关于“残黎”,笔者下节再叙。
满地的残黎百姓,处处飘荡的军旗,对看第一回的“近年水旱不收,鼠盗蜂起,民不安生,官兵剿捕,难以安身”之语;统治者们还在自己奢靡的花园享受着所谓耕织之乐,歌颂着标榜自己节俭的“浣葛”之德。这首诗不愧是省亲诗中的压轴之作,不怪元春称其为“前三首之冠”,《杏帘在望》是最好的“点题”诗,但它的好,并非“颂圣”,而是因其是对统治者最尖锐的批判、最大的反讽。
黛玉的《杏帘在望》,就是标准的范成大式的田园诗。表面看似只是田园的描写,其实暗含对世人疾苦的莫大怜悯。《杏帘在望》把省亲“颂圣”推向了最高潮,其实也是反讽的最高潮,以“咏”改“味”一字的转换,尽显《石头记》作者的春秋笔法。
一个“味”字,尽显春秋笔法,所有的褒贬皆寓意在此一字之中,这个“味”字,直指世道人心,直面现实的不堪,揭破统治者虚伪、愚民的嘴脸,以至于戚沪本在修改时,特地把“味”字,有意的修改为“咏”,因为这个“味”字提示、批判的意味如此深长,是容易惹祸的。
但是,特别值得玩味的是,戚沪本并未直接覆盖住“咏”字,反而只用一块字条盖住一角。在如此重要的一个字上,做如此费周折的修改,笔者此时又对戚沪本修改的真正意图产生了怀疑。戚沪本真的是因为“味”字的批判意味太过显眼,要盖住“味”字么?半留半遮,反而给人一种欲盖弥彰的感觉,本来阅读此处文本如果不特别仔细分析的话,其实是很容易忽略“咏”和“味”的区别的,加之二者字形颇相近,极不容易察觉“咏”改为“味”。笔者也是对比诸本,才发现文本的区别。而戚沪本贴条,其实反而起到了一种参校他本的作用,也就是说,贴上这一不完全覆盖的字条,等同于把“咏”“味”两个字都展现给了读者,阅读者很容易发现,此处进行了“炼字”;以此对比“咏”与“味”,再结合范石湖田园诗的“重农、悯农”之意,宝玉关于“自然”的议论,黛玉的《杏帘在望》诗,是很容易得出笔者的结论的。
可见,戚沪本这个看似不完全的贴条,似乎不能单单把他看成只是一种修改,这很可能其实是抄本的一种创作方式。这个抄本的制作者,用如此方式,去传达范石湖之“味”的真正寓意。他为何采用这么隐晦的方法呢?笔者觉得,想要通过“咏”与“味”之别,去体会出《石头记》作者此处想要给出的指引——即读者应该以范成大田园诗的“重农、悯农”之意来理解“稻香村”;那么一个阅读者至少需要拥有两种不同本子,比如一种戚本、一种他本,才能达到“互校”的目的;实际操作上,这其实是很难实现的。同时拥有两个或多个抄本,进行比对,这是当下抄本影印本流传广泛,才颇容易实现之事;而在每一种抄本都等同于孤本的时代,实现起来相对困难的多;那么如何在一个本子中实现两种抄本的“互校”效果呢?这种半贴条式“半遮半露”的处理方式,似乎提供了一种可能性。
其实这种方法并非什么新奇或复杂的方法,在其他抄本中,我们也常能见到这种方法,只不过其方式是故意写“错”一个字,再在旁边写一个所谓“正确”的字,以达到“互校”的目的。就是现在很多人也在用这个方法——汇校本,就是把诸本的某处异字全部罗列,比较异同,找出一个所谓符合“文意”的字。其实,各本所谓的“异字、错字”,很可能是此本制作者故意留下的破绽,目的就是引人注目,引人用他本“互校”,从比较中,体会出作者的隐晦之意。只不过像戚沪本这样,用“贴条不完全覆盖的方式”留破绽,并且在一个抄本上完成“互校”的方法,颇为新奇,堪称巧思,似乎在他本上未曾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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