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的颜色【日】——铃木光司
来自: 玩锯熊(松鼠症晚期患者!!)
本篇也是选自铃木光司恐怖短篇集《暗水幽灵》,算是比较不太引人注目的一篇吧,不过我倒觉得是这个选集里非常出色的一篇,文章结构很有些影像诡计的意思,结局也颇让人意外,算是一次比较标新立异的尝试。
水的颜色
1
这是一个夏季已接近尾声的傍晚,芝浦运河上的桥在风中轻轻地摇摆,运河两旁挤满了新旧不一的建筑物,风在厚厚的建筑物面前无能为力,只好见缝插针地从它们之间的缝隙中吹过去。站在桥的中央向南望去,第三栋楼的背面还有侧面都给熏得黑黑的,就好像有人故意把墨汁倒上去了一样。只是不知道它是岁月积累下来的污垢,还是一种后现代的设计。
就在去年夏天,这栋7层楼的3~5层还是一家叫做“美非司特”的迪厅。它的特别之处在于每层的气氛都不一样,而且各层分开经营,客人们可以根据自己当天的心情还有自己的爱好来选择自己所去的楼层。基本上是越往上,店里的音乐越刺激,装修越前卫,客人们的装束也越大胆。在5楼跳舞的一般是些穿着黑色的紧身衣,近似于半裸的女孩子,她们跳起来很疯狂,也很投入,所以男孩子一般都插不进去,只能在一旁欣赏她们的舞姿。
那个时候,随便在这附近走走,都能看到几个穿着黑色紧身衣的年轻女孩子。她们就穿着在迪厅里跳舞时穿的衣服在大街上散步,一点儿都不在乎周围人的眼光。只是到坐电车的时候,才在外面披一件外套。
泡沫经济崩溃以后,这条街上就再也看不见那些穿着像内衣一样暴露衣服的女孩的身影了。她们都到哪里去了呢?他只知道其中一个叫菊池纪子的女孩的下落,她又回来了。纪子通过那段在“美非司特”疯狂跳舞的经历体会到表现自我的乐趣,所以后来到一个小剧团里当了演员,最后机缘巧合又回到这栋曾经风靡一时的楼里来。
东京有很多小剧团,差不多有3000个左右吧,它们每次公演前后都会上演聚散离合的悲喜剧,所以无法准确地统计它的数字。
这些小剧团大多规模有限,公演的时候观众至多也就300个,几乎也就相当于在自己圈子内演演就算完事。当然其中也有做得好的,能到纪伊国屋剧场或者是本多剧场这样的地方去演出。对小剧团来说,能到那样的地方去演出,可以说是一个不小的胜利了。
纪子所在的剧团叫做“海临丸”,是一个处于人气上升期的剧团,上次公演有1500人观看,如果这次公演能超过2000人的话,那么登上纪伊国屋剧场或者是本多剧场的舞台,就如囊中取物了。剧团的成员把他们的梦想都寄托在具有超能量的团长兼导演的清原健三身上,如果他们的剧团能够不断地扩大,就有可能引起外界媒体的关注,那作为演员的他们也就更容易成名。可以说,剧团成员的命运都掌握在清原的手里。
这次清原把剧团公演的舞台选在了夹在芝浦运河和首都高速一号线之间的那栋楼里,也就是曾经是“美非司特”的那个地方。照理说,选这里做公演的舞台也很容易理解,因为这里保留了以前的照明和音响设施。不过,自从那家迪厅关门大吉以后,这里只租给客人做过小型的活动厅,在这之前根本没举行过什么正式的演出,所以自从清原决定要在这儿举行公演以后,剧团的几个主要成员都认为这太冒险了,强烈地表示反对。但他们听清原给他们讲解了巧妙地利用这栋楼的构造的舞台设置,以及剧目的多重结构和剧本的主要想法以后,原本心中的疑虑变成了叹服。他们纷纷表示,虽然有一定的难度,但还是值得一试。
清原经常能想出些新点子来。他一贯的论调是,舞台的形状发生变化的话,剧本的内容也就会发生变化,演技自然也要随之发生变化。不管是什么剧团,同一剧目演到10次以上,都会显得有些千篇一律,但惟有他们“海临丸”剧团能做到次次出新。这都是多亏了清原脑子里层出不穷的新想法。
不过,舞台演出的事有太多的机动因素,不到演完谁也不知道结果会怎么样。所以,以清原为首的剧团的成员怀着不安和期待的心情迎来了他们的首场演出。要是这次演出如他们所料,非常成功的话,那么登上纪伊国屋的舞台演出就不再只是一个梦想了。但是同样的道理,如果他们的演出失败的话,那可能还要原地踏步走上一段时间。
2
这栋楼的3层跟首都高速公路差不多高,每当外面有大卡车经过的时候,好像整栋楼都会跟着晃动。坐在观众席上的观众们想必也听到了外面轰隆隆的车声,不过他们丝毫不介意,认真地观看台上演员们的演出。
导演清原此刻也坐在观众席上。演出时,他总以一个观众的眼光来观看演出,只要发现有演得不好的地方,等到谢幕后,就会毫不留情地给那个演员指出来,而那个演员必须回去好好地理解角色,然后等第二天再演的时候,及时地加以调整。所以他们剧团的演出,从第一天一直到最后一天,演员们的表演都在不停地发生变化。在他们剧团里,排了两个月才排好的戏,第一天公演刚结束就被全部推翻的事情一点儿都不希奇。清原一贯的做法就是根据观众席上的反应来不断地完善演员们的表演。
清原环顾四周,发现今天座无虚席。因为这里以前是迪厅,所以地面都是平的,剧组的成员只好用平木板搭出有高低层次的观众席来,这可费了他们不少力气。不过看到自己辛辛苦苦搭出来的台子上坐满了人,就觉得再辛苦也还是值得的。要是每天都能有这么多人的话,那么到终场演出的时候,肯定能突破2000人的大关。清原收回投向台上的目光,休息了一会儿,手按在胸口上,舒了一口气。
台上的电话铃响了,菊池纪子扮演的年轻的女孩伸手去拿话筒。她头上扎着一条三角巾,穿了一套平针织的衣服,以前她到迪厅跳舞的时候,是绝对不会做这种打扮的。就在她的手将要碰到话筒的时候,后面有一个男的喊她的名字,于是她转头去看。就在这时,清原忽然感觉到她和站在她身后的那个男演员走神了,这种情况在排练的时候可从没出现过。纪子好像用她那只伸向电话的手在自己的脸上擦了一下,而且还往天花板上瞟了一眼。可能是受她的影响吧,她身后的那个男演员也往天花板上瞟了一眼。清原一惊,站了起来,只见天花板上有水一滴滴地滴了下来。其中一滴滴在了纪子的脸上,所以她才会走神。
神谷隆一灰心丧气地待在音响室里。他因为跟清原意见不合,临到公演的时候被换了下来,当了普通的工作人员,这让他很难接受。虽然表面看起来,是他自动退出,把机会让给了他的替补演员-一个比他晚来剧组的人,但到底怎么回事,剧组成员们都心里有数。清原一向都是独断专行,违背他的意愿的人肯定会被开掉,眼前的神谷就是一个再好不过的例子。
他为这个剧足足排练了两个月的时间,结果落了这么一个下场,所有的努力都化为泡影,对演员来说,没有比这个更悲惨的了。虽说当了工作人员以后,也不是一点儿好处都没有。比如,不必费力地去兜售一定数量的戏票,而且还能领到一定的费用,经济上的负担减轻了许多。神谷也想用这个理由来安慰自己,但没有用。作为调音师的助手,整天待在音响室里无所事事的,这种工作让他厌烦透了。
神谷坐在位于观众席后面的音响室里,没精打采地瞅着台上的演出。音响室有一定的高度,所以能够看到整个观众席和前面的舞台。他看到了坐在观众席上的清原的背影。他有着一米八多的身高,像摔跤选手一样发达的背肌,一头长发随随便便地扎在脑后,虽说观众席上的光线昏暗,神谷还是一眼把他给认了出来。他用怨恨的眼神俯视着他,他恨他,恨他取消了自己的角色,恨他把自己的自尊心撕得粉碎,但最可恨的是,神谷偏偏又离不开清原。
神谷对清原真可谓又敬又恨。要是神谷觉得清原作为导演根本没什么才华的话,他早就离开这个剧团了。他那种桀骜不逊,完全不把人当人看的态度,他早就受够了。但他之所以还没有离开,是因为从观众的反响中可以明显地感觉到清原的才华横溢。
神谷在剧团刚刚组建的时候就来了,到现在已经有5个年头,剧团的每一个成员也都把他看成是剧团的中坚力量。要是他退出现在的剧团,到别的剧团去发展的话,还得从进修生做起。况且,“临海丸”剧团马上就可以到纪伊国屋举行公演了。所以虽然清原不分青红皂白地朝自己吼了一顿,又取消了他的角色,他也只能忍耐。不过,在他的心里,对清原的怨恨越来越深。
坐在他旁边的调音员给了他一个指示,神谷按下了手边的开关。于是,台上的电话铃响了,纪子听到电话铃声,赶紧停下手里的事去接电话。纪子巧妙地运用她的面部表情和身体语言,把不安与期待参半的心情表达得淋漓尽致,她的一举一动都吸引了神谷的视线。她长得小巧玲珑,皮肤白皙,有些娇滴滴的味道,走动时还能让人感觉到藏在衣服下的优美的曲线。有时根据角色的需要,她也会在舞台上脱下衣服,将她美好的身材暴露无疑,不过这次演出并没有这样的情节。
神谷没想到纪子作为一个演员能够取得这么大的成功。起初是他在那家叫“美非司特”的迪厅里认识了她,然后把她介绍给了清原认识,再后来,又是他劝她加入他们的剧团。“美非司特”倒闭后,纪子失去了展现自我的舞台,就在那个时候,神谷对她说“去试试演戏吧”,她才想到往演戏上发展,然后才取得了今天的成就。劝她们演戏只是神谷在跟女孩子搭讪时常用的手法而已。可是,他没想到纪子加入剧团没两年的时间,就成了剧团的当家花旦,影响力越来越大,倒把他这个前辈给挤到一边去了。所以看着她,他的心情还真有些复杂。因为有一段时间,神谷曾经很认真地喜欢上了她,但没多久就放弃了,因为他发觉清原和纪子之间的关系很不一般。
清原对剧团的成员并不一视同仁,有的人演技很差,可他却不怎么发火;有的人演技不错,他却总对着人家发火。而且看起来他并不是单凭个人的喜好来区分自己的态度的,具体到底是根据什么来区分的,那标准可能也只有他自己心里明白。纪子在剧团里的待遇一直与众不同,每次排练的时候,她都受到特别的对待。但不是优待,而是残酷的虐待。
虽然剧组里有不少人挨过清原的骂,毕竟还没有人挨过他的打。但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清原对纪子动用了暴力。
“你这个家伙,整天在想些什么?”
“你干脆别演戏了!”
“我不是说了不能这样演吗?”“你给我脱光!”
“把你的自我意识统统抛开!”
光是这样骂了还不解恨,清原有时还会过去踹她两脚,甚至还扇她耳光。被踢倒在地的纪子居然最多也就眼里含着泪,绝对不哭出声来,看看清原,然后又默默地去练习,直到被喊停,又一次被打倒在地·····每天的排练都重复着这样一个过程。纪子所忍受的痛苦让周围人都有些看不下去,这样的日子足足持续了大约有半年左右以后,神谷虽然迟钝,但也瞧出了两人的关系有些不一般。他们之所以言行可以如此过激,还不是因为两个人早已暗度陈仓,彼此都互相信赖吗?他们这种表现得过分残暴的举止恰恰证明了他们两人从精神到肉体都紧紧地结合在了一起。
排练结束以后,清原和纪子就好像刚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一样,又和和气气地凑在一块儿聊天,这更证实了神谷的猜想。刚刚还饱受清原的暴力蹂躏的纪子现在在他面前却笑得格格的,而且还用她充满憧憬的眼睛含情脉脉地望着他,对他的导演理论洗耳恭听。剧组的成员对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也都是心里有数,彼此心照不宣,但却没人说什么闲言碎语。
今天是剧团的首场演出,清原一手栽培出来的纪子将在观众面前展示她的演技。神谷仔细地观察着,不放过她脸上的每一个表情,所以他也注意到了刚刚那个细微的表情变化。他所在的音响室设在高处,看不到舞台上面的天花板,不过,从纪子的动作,他大体也猜到了,有水从天花板滴到了她的脸上。
3
神谷留意到观众席上有一个高大的影子站了起来,那是清原。他站了起来,回头往音响室这边看。虽然他们相隔较远,但毕竟只有一层玻璃相隔,他们交换了一个眼神。
清原巧妙地通过手势告诉神谷天花板上有些问题,同时又不让他周围的观众察觉到。几乎跟他同时注意到这一问题的神谷立刻领会了清原的意思,伸手指了指天花板。清原准确地解读了他的手势,重重地点了一下头,强按住心里的焦急,转过身去。神谷明白了清原想让他做什么。
距离上面最近的位置就是神谷所在的音响室了。要找人应付舞台中央部分的天花板漏水事故的话,没有人比神谷更合适。
——上楼去,找到漏水的地方,然后赶快把它处理好。
神谷是这样理解清原的指示的。
没时间耽搁了。虽然他是一名演员,不过像他们这种小剧团的演员,每个人都身兼数职,所以弄个大道具呀,照明啊什么的不在话下,也正因为如此,他很明白事情的严重性。“水”是最可怕的东西,因为虽然观众们看不到,但其实舞台上布满了用于照明的电线,要是线头的部分沾到了水,就会导致一部分照明系统失灵,弄不好,整个舞台就会陷入一片黑暗。要是那样的话,演出就算是彻底砸了。
神谷急急忙忙奔出了音响室,可是忽然又站住了,他不知道上楼的路该怎么走。他们昨天才到这里,而且一直在忙着摆坐位,调整照明和音响的线路。神谷虽然事无大小,全都参与了,但因为楼上没什么工作,所以他也就没去问从哪儿能够上楼。
从这儿出去,通往外面的最近的出口就是通往紧急通道的楼梯处的那个门,神谷打开了沉重的大铁门,走到了外面的楼梯平台。
门一打开,神谷立刻感觉到了就在眼前的首都高速一号线上高速行驶的卡车带来的冲击力。这是一个跟里面截然不同的世界,现在大约是晚上8点多,首都高速路上偶尔会出现堵塞的现象,但要不了一会儿道路就又转为顺畅,车辆也恢复了原先的高速行驶。神谷从门里奔出来,看到近在咫尺的高速路上川流不息的汽车灯已经汇成一条长长的光河,不由大吃一惊,之前他一直都沉浸在舞台表演之中,没注意到外面的天色已晚了。
悬在东京湾上空的彩虹大桥在霓虹灯的装点下,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四周笼罩着一种如东京塔般的朦胧而又具有梦幻色彩的气氛。从楼梯平台这里看不到桥下东京湾的黑暗的海面,但强风吹过,送来了大海的气息。
神谷三步跨两步地奔上紧急通道的楼梯,伸手去旋楼梯门上面的把手。门没上锁,毫不费劲地就打开了,里面一片黑暗。要是开着门的话,借着门缝里透过来的光,还能依稀地看到走廊里的情形。可是,要想往里走,就只能松开手,那样门也就会自动关上了。这走廊里肯定有个开关,只要这楼上没有断电,找到开关就肯定能打开灯。神谷借着门外透过来的那一点点灯光,睁大眼睛,大体瞅准了开关所在的位置。
神谷朝前迈了一步,门“咣”的一声关上了。前面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神谷手扶着墙壁,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向前走,可能因为他此刻心里只想着要完成清原交给他的任务,所以竟然没顾得上害怕。要是他根本没有这种使命感的话,说不定早就给吓趴下了。
终于,神谷的手碰到了一块突起处,好像是一块塑料。神谷心想,这应该就是开关了,就按了一下,只听“啪”的一声,稍隔了一会儿,走廊里的灯亮了。
长长的走廊的尽头是一个像洞穴一样的入口。而且这个入口他好像见过。忽然间,他想起来了,嘴里嘟囔了一句“啊,可不是嘛”,他都忘了这里以前就是那家他常去的迪厅了,怪不得看起来眼熟呢,眼前这个像洞穴一样的入口,就是以前迪厅的大门。
神谷现在所站的地方是以前的衣帽间,他走到入口附近,又找到一个灯的开关打开了,这下迪厅里面的灯也亮了。
神谷不知该如何形容此刻心中的感受。迪厅里的装修比较另类,有模仿宇宙飞船内部的设置、石窟,还有世纪末的地下街道·····墙壁故意处理得凹凸不平,而且绘得色彩斑斓,现在虽然时隔久远,却一点儿没有褪色,只不过这种装修在原来迪厅灯光的烘托下曾经显得非常有气氛,此时在泛白的日光灯下来看,却显得异常可笑。
天花板有优美的弧线,上面还吊着一个玻璃球,角落处的包厢已经布满了尘埃。表演台那儿倒是一如往日。屋里一片死寂,但闭上眼睛,仿佛还能感觉到往日的喧哗。表演台上也仿佛能够看到一身半裸装束,随音乐起舞的纪子。那时候,纪子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而且来这里也只是为了跳舞。现在的她却就在下面····
神谷回过神来,现在可不是感伤过去的时候,他是为了找出滴在纪子脸上的水的来源才上来的。
水······这一层应该只有厨房和厕所两个地方可能产生积水,那么位于下面舞台的正上方的应该是哪儿呢?神谷陷入了思索当中。他记得厕所是在表演台的对面,那么没错,就是它了,它下面对着的应该就是舞台。
他先去厨房看了一眼,确认没有漏水以后,才朝厕所走去。
通往厕所的走廊跟硬地板的跳舞厅不同,上面铺着厚厚的地毯。
还没推开厕所的门,神谷已经知道问题确实出在厕所了。他在门外就听到了水流的声音,而且脚底下的地毯也吸满了水,踩上去扑哧扑哧的。神谷想,厕所的地上肯定积满了水。
推开门一看,果然不出他所料,地上大约积了有5厘米左右的水,还不断有水流出来,激起一圈圈的涟漪。水是从其中的一个水池漏出来的。
神谷也顾不得会弄湿鞋了,三步并两步地奔到了那个漏水的水池边。这个池子看样子不是用来洗手的,而是冲拖把什么用的,池子比较深。
神谷弯下腰去仔细地看,发现是水龙头的接头处有些松动了,水就从那里渗了出来。不过,问题应该不仅于此,因为要是下面水池的排水管道畅通的话,这点儿水应该不至于流到外面的地上,肯定是下面的排水管道也堵住了。
神谷绞尽脑汁地想,应该怎么办呢?是应该先修漏水的水龙头呢?还是先疏通管道?先不管那么多了,神谷把手伸向了水龙头。他把手按在上面,然后想把松动了的部分一点点地拧上去,可没想到这下可闯了祸,非但没能拧上去,松动的部分居然越来越大,然后受到水压的冲击,整个掉了下来。
“怎么会这样?”
这下可不是漏水的问题了,一股跟水管差不多粗的水柱“哗”的一声冲了出来,先是撞击在池里积满的水面上,然后就像飞瀑一样,泻在了外面的地上。
神谷来不及细想,赶紧把手指塞到管子里,想要把水堵住,但是没有用,在强大的水压下,不断地有水从他的手指缝里冲出来,然后溅在厕所的墙上,还有他的脸上。
“浑蛋。”
神谷忍不住破口大骂,就好像现在他全力对付的是个有生命的生物似的。真没想到居然越帮越忙,神谷一想到下面舞台可能出现的情形,不禁有些害怕。他的心头涌起一阵冲动,想要撂下手头的东西马上跑开。
神谷一只手堵住水管,腾出另一只手来去摸下面水池的排水管道。事情到了这一步,就只有一个办法了,赶快疏通下面的排水管道。
他伸进手指去,把堵在那里的东西抠了出来,那是一缕染过色却又漂洗掉了的头发。就是这些头发给闹的,它们堵在那里,所以水才流不下去。
神谷使劲儿地甩了一下手,想把沾在手上的头发甩掉,可是怎么都甩不掉,神谷的心里忽然产生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就好像这些头发都是有生命似的,它们故意纠缠在他的手上,所以才挥之不去。
先不管那么多了,神谷继续从排水管往外抠堵在那儿的头发,可是重复了好几次,也不见水池里的水往下退。神谷有些累了,停下休息一会儿,无意中回头往地下一看,把他吓了一大跳。不知不觉中,抠出来的头发已经漂满了一地,就像漂浮在水中的海藻一样,而且是些彩色的海藻。
这些头发并不是同一颜色的,有黑的、黄的、白的,还有粉红色的,它们纠缠在一起,散发出一种无以言表的诡异的气息。神谷交替着抬起左右脚来,想要避开这些漂浮在水中的头发。
最后实在没办法,神谷也顾不得会弄湿裤子了,一屁股坐在水池边上,继续他的工作。这个水池又不是洗脸池,是用来清洗清洁工具的,怎么堵着这么多头发,真让人不可思议。不过管它是为什么呢,神谷现在一心只想着赶快把水龙头修好,度过眼前的难关。虽然他这次的角色被替换掉了,不过身为剧团的一员,他对剧团还是有着很深的感情的,所以他只希望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把这次的灾难减到最轻。
终于,他的辛苦工作见了成效,水池的中央“咕”的一声冒出来一个气泡,然后水就开始打着转往下流。终于通了,话虽如此,神谷丝毫不敢懈怠,手下继续忙活,因为现在的这点儿流速还不够。必须先把排水通道完全疏通了,才能考虑如何修理上面的坏水龙头。只有两样都修好了,才能算是大功告成。
神谷看到下面的排水通道差不多完全疏通好了,才把注意力转移到上面的水龙头上。首先他要想想该怎么修。水压太强了,光把水龙头给拧上看样子还不管用,最好的办法是把水龙头拧上后,再用胶皮带什么的给缠上,这就万无一失了。
神谷环顾了一下左右,看有没有合适的绳子或胶皮带之类的东西。这时候他才发现,原来自己是在女厕所里,因为这厕所里没有小便器,不过刚才慌里慌张的就没注意到。女厕所,平时肯定不会进来的地方······不,不,没时间想东想西的了,神谷立刻打开旁边的杂物间的门,架子上摆着一排卫生纸,地上放着桶,还有两把拖把。
神谷想在这小小的杂物间里找一根能用来固定水龙头的绳子。
······绳子,绳子。
摞在一起的水桶边上,有一根绿色的管子在地上盘成一团,是一条水龙带。不过要用来固定水龙头的话,可能会有点儿太粗了。
不过,神谷伸手拉了拉,发现这条水龙带居然弹性很好,正好可以把它缠在水龙头上,神谷把它给拖了出来。
神谷从水池里捞出水龙头来,拿在手里。这个掉下来的水龙头,看起来真的就像一个被砍下来的龙头一样,张着嘴,非常无助的样子。神谷先把水龙头按在水管的接头处,然后把水龙带一圈一圈地缠了上去,等到确定完全缠紧了,才把水龙头一点一点地拧了上去。
水不流了,水龙头拧紧了,连一滴水都看不到。
“太好了。”
神谷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这工作虽然没什么创造性,不过他也从中体会到了深切的满足感。
神谷想,此刻心中这种安心的感觉在舞台上应该怎么表现呢?要是跳来跳去的话未免显得太傻了吧。他没有笑,不过他想自己此刻脸上的表情一定是很安心的样子,没有笑脸,那会不会是一副看似苦闷的表情呢?
神谷忽然想看看自己的脸,他想通过打量镜子中的自己来确认自己此刻的心情。他想,这种舞台下的表情应该最能真实地反映他自己的情感。
神谷先用拖布拖干了地上的水,然后走到了镜子前,把脸凑了上去。忽然间,他感到背上一阵发冷,却又不知道自己心中的恐惧从何而来。
他的感官比他的理性更快地捕捉到了空气中异样的信息。这是一间两年前就倒闭了的迪厅的女厕所,除了他空无一人,但不知什么地方好像有点儿不太对劲。
为什么自己先前没有注意到呢?真让人不可思议。可能是因为刚才自己慌里慌张的,所以才没注意到吧。这会儿,工作都做完了,他也就自然而然地注意起了周围的情形。
镜子里能看到这间女厕的5个门,左右的4个门都开着,惟有中间的那一间是关着的。但是,这里的厕所只有在里面有人的情况下才有可能是关着的呀。
那就是说······
神谷回过头去,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间关着门的厕所。
······难道说那里面····有人?
自己上楼来的时候,周围都是漆黑一片,厕所里也是关着灯的,所有的灯都是神谷上来以后才开的。
他犹豫了一会儿,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不想扯到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里去。他内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告诫他自己,该做的事已经做完了,走吧。但同时他的好奇心也在不断地膨胀,清原不是一直都在告诫他们吗?作为一个演员,保持好奇心是非常重要的。
神谷一步步地挪过去,先用拖布的把捅了一下门。
门打不开。
这次,他换了手去推,门还是纹丝不动。
看样子不是门的质量的问题,而是确实有人在里面,把门给反锁了。
“有人在吗?”神谷想要这样问,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这也太傻了,而且万一有人回答怎么办?那还不把他给吓得魂飞魄散?
神谷决定还是收拾起自己的好奇心,慢慢地又退了回来。他对自己说,还是回音响室去吧。
可是,他每挪动一步,地上就会有头发缠到他的脚后跟上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地上的水也退了,水流向了那间紧闭着门的厕所,里面传来了冲水的声音,受这水声的吸引,地上的积水都流了过去。
神谷的身体僵硬了,这时,厕所里好像有什么人刚刚用完了厕所,然后“吧嗒”一声,打开了里面的锁,门开了一条缝,透过这条缝,能看到里面有一些黑色的物体在蠕动着。好像还不止一个人,有数不清的物体在那里蠕动着。
人们全都屏住了呼吸,过了一会儿,才有人叫出声来。这叫声把神谷唤回了现实的世界,在这以前,他根本就没有感觉到观众们的视线,而是全身心地投入到表演中,他沉浸在自己演技的世界里了。
4
“海临丸”剧团的《水的颜色》之一剧目的第13次公演结束后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凡是跟戏剧有关的杂志上都出现了对此剧的评论。除了有几个评论家批评它太过标新立异以外,基本上都是赞美之词。
以下,是其中比较重要的几篇评论。
——月刊《戏剧指南》11月号——
我们无法得知剧团的负责人-清原健三在多大程度上有意识地利用了表演场地本身的表达效果,但他的戏剧所独有的将场地与戏剧的内容巧妙地融合到一起的手法再一次吸引了我们的目光。
本剧的主题是水,但这肯定不是原先就构思好的主题,而是为了巧妙地利用曾风靡一时的“美非司特”的建筑格局而临时想出来的。
但我们不得不佩服编剧构思的巧妙,它通过从上面滴下来的水把分别在3楼、4楼,还有5楼的演出串成一条线。这样的一个小剧团在演出的时候用大量的水来做道具,考虑到排水方面的技术因素,不能不说这是一个相当大的冒险。不过,从中我们也能看到一个真正的清原健三-敢于向极限挑战的勇士。
其中演技最为出色的是一个人到楼上去处理天花板漏水的神谷。在那段独角戏中,他将演技发挥得淋漓尽致,营造出一种阴森森的气氛来。不过,让我们迷惑不解的是,这一场戏为什么非得营造出点儿恐怖的气氛来呢?
——《舞台长廊》10月号——
本剧中所运用的演员坐到观众席中,将表演的舞台扩展到台下的手法比较老套,迄今为止,可能没有一个小剧团没用过这一手法,不过清原健三做得要更有创意一些。以前,这家叫做“美非司特”的迪厅共分3层,每层的风格迥异,而且分开售票。客人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选择适合于自己的楼层。清原沿袭了这一制度,3层、4层、5层分别演出不同的剧目,而且通过“水”将上下的舞台连接在一起。
只要是在存在重力的地方,水都是由上往下流,就算是混凝土的构造,只要有缝隙,水还是会滴下来。本剧巧妙地利用了从上面滴下来的水滴,将上下的舞台连成一体。
清原的商业头脑表现在他每层分别收取门票。事实上,看了他们3楼的演出的人就会想要看4楼的演出,而看了4楼的演出的人都会想看5楼的演出。比如说,要想知道从积满了水的厕所里出来的人是谁,那就必须去看5楼的演出。这样一来,观众们就要连续3天去观看他们的演出。
——季刊《舞台艺术》冬季号——
舞台成了一个大水池,而且水还四处飞溅。这次演出他们可能在排水方面费了不少工夫。不过,他们的努力还是非常值得的。各种颜色的头发漂浮在水中的场面非常具有震撼力,他们巧妙地运用了舞台的照明效果,营造出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恐怖而又惟美的画面。
其中,原色的头发象征着曾经在这里跳过舞的少女,它是过渡到群舞场面的一个不可缺少的桥梁。不过,单看4楼的演出,可能还不能完全体会到这一点,略显得有些交代不足。不过,水的静寂和舞蹈场面的嘈杂所构成的强烈的对比似乎弥补了这一点。如果演出方的意图是制造出一个惟美的世界,那么相信他们达到了目的。笔者不想多做什么说明了,只能说他们营造出来的病态却惟美的气氛深深地打动了笔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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