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一聊狗血白烂大热女频和男频文的底层逻辑
来自: 山玄月皓
*声明：本人读过的网文不多，且均为烂大街的大热作品。其中可能包含抄袭或三观不正者，此处仅用其进行情节分析，不代表本人认同其抄袭行为及文内三观。
众所周知，无论女频还是男频，归根结底都需要满足读者的一项期待：爽。越爽越好，并且要一波三折、有起有伏的爽。
那么究竟什么是爽感体验呢？个人认为，就是主角在网文设定框架内实现了某一维度上的价值。这种价值主角开局的时候并不具备，或者只是在较低程度上实现了，随着情节的推进，主角克服了一个又一个困难，终于圆满地在高水平上实现了TA的人生价值，让文内文外的大家都看到TA是一个非常非常有价值的人。
所以，这个价值到底是什么？在这一点上，女频和男频产生了分歧。可以说女频和男频的根本区别就是在这一点上体现的。
这里我们只讨论那些特别白烂但是热度奇高的网络爽文。在女频BG里，就有比如经典的霸道总裁、反霸道总裁、带球跑、宫斗、宅斗、生崽、甜宠、大女主等各种分类。虽然表面看上去这些标签五花八门甚至互相抵触，但是其中大多数还是秉持着相同的价值观念。这个价值观念就是——“被选择（被爱）”。
有个英文叫“pick me”，还有外国网友解释什么叫pick me girl ，就是那种随时都要向男性展示自己择偶价值的女性，比如我跟别的女孩可不一样什么的。她们的终极目标就是被一个前来择偶的男性选中，从而实现“我被选择了”这个价值。上面说的那些女频狗血文，有些套路是读者诟病已久但就是经久不衰的，无论被多少网友痛骂，总有更多人用实际行动表示这玩意我是真的爱看，以至于读者们纷纷吐槽现在的榜单真是让人越来越看不懂。深入探究一下，就是因为这些文完美实现了读者“我被选择了”的价值期待。
女主角不管开局超能力还是开局大废物，她种种行为的终极驱动力始终是一个男人的“爱”。为什么这个爱字要打引号，因为这真的是一个非常抽象的东西。不是因为现实生活当中爱情是个难以定义的概念，而是因为狗血文里的爱情后面往往绑定了对这个男人和世界运作法则的终极解释权。他是人渣？但是他爱你。他不跟你结婚？但是他爱你。他杀爆你全家？但是他爱你。只要他依然为你黯然神伤，你的灵魂就会得到赛博升华。而且大多数读者看这个玩意是真的会爽到。
之所以会出现这种现象，是因为女性角色在整个故事推进的过程中，的确在一个维度上实现了价值累积。这个维度就是“我被选择了”，我被挑上了，有人看得上我。所以大家会看到各种类型的大热言情文里面出现的典型情节，比如一胎十宝，胎胎生儿子，嫡庶神教，真假千金，奶嗝宝宝，小时候救过男主，本质上都是在告诉你男主为什么pick女主。这个理由具体是什么，不重要。女主有心眼就说她聪明伶俐，女主没心眼就说她质朴善良，穿越女就是自带文明buff，土著女就是受过传统文化熏陶，有本事就是今天对我爱搭不理明天让你高攀不起，没本事最后挂墙上当男主心头的朱砂痣白月光。
这里就要来解释那个神奇的问题：为什么那种女主一无所有自杀收场、而男主却权钱在手子孙满堂只是偶尔怀念一下前任的虐恋言情文，依然可以让读者产生“这辈子遇上男主是我的幸运”的感觉呢？因为狗血言情的爽点并不在于实现女主对于钱权等实际资源的掌控，而在于“我被选中了”的价值的终极实现。
而具体怎么叫“选中”你了呢？
就是他“爱你”！
那到底怎么样的表现叫“爱”呢？
由于读者和作者都普遍默认这是一个唯心不唯物、论心不论迹的问题，所以你会看到相比于女主要受到各种行为规范以实现被pick的逻辑，男主反而完全不受约束，什么乱开h色玩笑、PC、打过女主、乃至于进过橘子，放到相亲界都没人要的程度，反而在二次元因为他的“爱”成为无数女性心中的天选之子。说到这我自己都有点恶心了。而且，由于这样一种价值取向很扭曲地是一个“被”字句，所以女主实际上没有选择的权利！女主实际上没有选择的权利！女主实际上没有选择的权利！
你可能会说，像《甄嬛传》这种故事，女主可以从男主和男配之间选一个搞真爱，那就证明她还是掌握一定选择权的啊？其实则不然。因为你会发现女主选老公的逻辑往往是：他俩谁更能在情节发展中证明对我的爱？而不是：谁的屁股更大？谁爱她她就爱谁，而且严格遵循先来后到、灵活守节的原则，男主不彻底抛弃我，我就不找男二……街道办看了都得发个赛博牌坊。这就是pick me行为的变种——顺位录取。但是无论如何，信女的人生大愿始终是找到世间最好的男子跟她一生一世一双人，而不是找个大屁股爷们生出八旗最勇猛的战士，或者凭借惊鸿一舞顺利夺取桃李杯金奖、登上北舞教科书。你要是问，温太医也爱甄嬛啊，甄嬛怎么不顺位录取他呢？因为本质上温太医对甄嬛来说不是个男人，是工具人。他的pick行为主要作用是给甄嬛增加被pick的身价（我可不是没有男人要的，你看他们还抢我呢！但是我就是不跟他们结婚，馋死他们），因为再异食癖的读者也会觉得这哥们确实没有什么情趣，实在嗑不动。而他的经典发言“生下来吧，我养”更是让他的雄性魅力降到零点。至于《掌中之物》这样号称反霸总套路的文，虽然我没有看过全文，但是我只看剧情简介也觉得很难理解了：傅慎行前期干的那点事，不管怎么看都像拿女主当个牲口，为啥会有人觉得他会“爱”上女主啊？因为它的本质逻辑还是“我被选择了所以我非常有价值”的那一套啊，所以被爱必然使得女主身价倍增，无论爱女主的这个货色是有多烂。这也是为什么很多言情文写来写去还是没有真正的大女主感，因为作者不管下了多大力气描描画画，落脚点还是围绕着给女主增加被人挑选的筹码和纠结男主到底有没有把女主给成功pick了。它所对应的焦虑（恐惧）是“没人爱我”（更严重的表现是“没人要我”，《知否》原著被我列入此类）的焦虑。我们通常认为的女频言情大短板就在于此，女主只能通过掌控男主和他抽象的“爱”来实现对世界的间接操控。而现实生活中，女性的普遍焦虑已经在逐渐往事业和金钱上转移了，爽点也随之变成了随手买的彩票中了五百亿或者成为十里八乡有名的公猪去势小能手这种，“你没人要”越来越构不成威胁了。再说了，这个套路本质上非常限制女主角主观能动性的发挥——你见过有谁下场打架，先把自己的大动脉递出去的吗？
（顺便说一句，PUA的全称是pick up artist）
再来看看美丽的男频。都说男频爽文的套路在于无穷无尽的装逼，这句话非常正确。装逼就是彰显男主人生价值的最佳方式。男频男主的价值在于——“力量”。
表面看来，男频男主的选择比女频女主多了几分务实精神，因为作者和读者都期望男主尽可能占有更多的资源和权力，但实际上由于很少有作者体验过享有那么多资源到底是什么感觉，加上占有资源后总要进行一些不为物役的哲学反思，占有资源往往不是男主的终极人生目标。男频作者也需要给男主一个向世俗之上超脱升华的途径。
这种途径就是力量，对世界的掌控感，具体表现为在某种抽象的评价体系中取得更高分数。因为“力量”和女频的“爱”一样是个抽象概念，作者又不能把现实中的金钱、权力等评价体系照搬（否则读者就会重新发现自己在这套体系中的弱势地位，从而失去代入感）到小说里面，所以他们经常会搞一个网络游戏一样的升级机制出来。这个机制完全客观，不可能出错，也有绝对的契约精神。你不能让男主得到做完什么任务就可以变强5%的承诺，男主吭哧吭哧做完了你又告诉读者说都是闹着玩的，出来混就是要承担办了事没有收益的风险，读者会把你屎都打出来。
这个抽象机制往往决定了世界观的建构，但是因为它是纯粹抽象的，会让整个世界观变得非常扁平。比如《斗罗大陆》第一部里面的武魂体系，对国家来说几乎相当于教会一般的存在，武魂的力量强大无比，但是读者看不到整个体系或魂师本身对工农业生产和政治组织形式有一丝的影响，而主角团晋升的所有对抗比拼几乎都在重复竞技场模式，最后一战达到了战争规模，但是反派boss占据着号称最固若金汤的要塞大堡垒，居然选择了带兵出来打，毫无指挥艺术可言，使我产生了一群小混混打群架打成国家总统的既视感。系统文同理，我曾把系统设定比作你妈让你去上钢琴课，不去就拿擀面杖打死你，去了奖励两根棒棒糖，于是你去了，你成功拿到了两根棒棒糖。逻辑简单粗暴，堪比牛顿搞出了宇宙第一推动力。
同样的，男频狗血文的短板也体现在“力量”的价值评价体系本身。如果说女频狗血文的焦虑点在于“不能没人要我（爱我）”，男频狗血文的焦虑点就在于“我不能（在一场评价中）逊于他人”，女频把主动权交给一个抽象的男人和他的“爱”，男频把主动权交给一个抽象的体系和体系中人的“认可”，他们甚至可能都不知道在比什么，就已经开始比了。数字是他们能切切实实抓住的最主要的东西。对等级体系的过度强调和无限细化反而弱化了它的现实感。再加上灌水严重，大量雷同套路反复出现，令人审美疲劳，使男频爽文呈现出一种“他竟然在小学二年级的年纪就达到了小学三年级的实力！恐怖如斯！”的荒谬状态。
女频和男频爽文的格局打不开，主要是因为在评价体系之外没有一个另外的价值维度供主角追寻，故事几乎没有在其他维度上进行延伸。比如说，主角都成神了，不考虑替老百姓做点好事吗（人文关怀）？TA如何认知和看待永恒和自身在永恒时间面前的渺小（哲学思考）？如果主角的力量非常强大，但只有自己知道坚持的东西是正确的，而其他所有人都不认可TA，TA还能够坚持下去吗（公义、真理）？TA怎么看待事物终将衰败的现实规律（宗教领悟）？单一维度的文也可以红，也许还更好红，因为它简单明了。但热度和口碑双赢的文必须在至少两个维度上进行价值实现，主角必须至少有一次洞见事物的否定之否定。
要实现这个目的，最简单的操作方法就是当主角在一个维度上趋于失败时转向了另一个维度。比如《笑傲江湖》里的令狐冲，一方面不断精进自身武功修养（《笑傲江湖》的升级体系比《斗罗大陆》高明，其原因就在于《笑傲江湖》不用数字做量化，而是用一种对武术经验进行辩证否定的方法让主角实现提升，这种写法相当于降维打击），同时又在江湖社会中历尽沧桑，经历正邪之间的对抗，最终彻底否认了以正邪对立和师徒纲常伦理为核心的世俗秩序，跟他的老婆任盈盈美美隐退了。这里的个人自由意志（个人情感）的发展和武学修养的提升就是分别在两个维度上进行了实现，并且两个维度是相辅相成的。韩剧《黄真伊》的故事也实现了两个维度，一个是主角的爱情，虽然没有修成正果，但是最终女主角的内心获得了平静；另一个是对舞蹈艺术的追求。《天官赐福》和《魔道祖师》都是主角坚持自己的人文主义，最终破开疑团的同时收获了一个支持主角的爱人，也是两个维度相辅相成的。对于其中人文主义的行为够不够格的讨论是另外的话题。
这也是为什么耽美比一般BG文更容易产生受众，因为比起BG，耽美既不存在女性对男性的人身依附问题，也不存在要反复体现女主没有依附于男主的自证圈套，更容易撇开爱情线打开第二维度。同理，我认为大女主文不一定抛开爱情，但一定要抛开pick me的底层逻辑，女主角必须做出选择，而不是被选择。韩剧《大长今》中，女主的事业启蒙——父母相继去世，母亲临死前叮嘱她一定要成为尚宫娘娘的情节，在时间线上远远早于女主遇到男主。事实上《大长今》的爱情线构建不如其后的《黄真伊》，因为《大长今》的爱情情节多半还是用的老一套，女主把男主救了，然后男主利用贵族和官员身份来帮女主的忙，制造一种居高临下的苏感。而《大长今》的事业线内核是女主坚持为他人健康着想的人间大爱，是反对把人分为三六九等进行区别对待的，但男主却利用等级社会中固有的身份差距来帮助女主，使得男主角的形象打了折扣，爱情线在整个故事中的地位也变得尴尬起来。作者们在学习使用两个维度的时候也应该注意这个问题，事业维度（女主追求的是什么？）和爱情维度（女主为什么喜欢男主？）内核必须一致，才能给情节带来足够的张力，而不是让两者彼此妨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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