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尽如人意，但圣诞快乐

大大小小的礼物盒凌乱地躺在地上，他坐在壁炉边，背挺得笔直，手不曾停歇，将它们拢进那有些落灰的棕色布袋里。

森林不知何时贴上圣诞海报，里面的圣诞老人永远是鲜红的圣诞服，戴上滚绿边的红色帽子，花白的眉毛和胡须挡不住笑容憨厚，皮靴厚重仍能轻松翘起脚后跟，打起圣诞节拍。

窗外的驯鹿似乎有所感应，在窗前踱来踱去。他准备好雪橇，穿上标志性的圣诞服，长长的白须在这天无需修剪，但出门前，他看向玻璃的倒影，用小梳子捋捋长长的胡须，又扽扽衣角才出门。

雪越下越大。屋外那棵摇摇欲坠的树，鸦雀无声地等待片片雪花。又一年。数不清第几个年头。自继承父亲这份职业，他如同那棵孤独的树，心惊胆战。

肩上的沉重渐渐削弱，只剩下最后一份礼物没有送出去。

夜深了，缕缕白烟从烟囱冒出，从二楼的窗户看去，绕着圈圈小巧灯泡螺旋般绕向圣诞树顶上的星星，泛起暖黄色灯光，正好照在房间里两张熟睡的脸庞。

房里的墙纸是深蓝的大海，呈现正中间的图案是艘巨大的帆船，恰好隔开两张床，睡在白色的帆布下的是小男孩，他的口水流到摊开那本海盗寻宝图。

最后的礼物便是海盗船，圣诞老人悄悄把礼盒放在圣诞树下，但另一个孩子呢？没有许愿礼物吗？

他疑惑看向另一张床上的小女孩。小女孩睡在墙纸图案中的浪花，她睡得很安稳，没有蹬被子、流口水。

地板有未干的水迹，估计是地上那只湿漉漉的袜子渍出来的。她的床头挂着两只下坠的圣诞袜，好奇心驱使下，圣诞老人打开看，一只装着到处可见的金币巧克力，一只是装满各种贝壳和帆船形状的巧克力。

难道我漏看信件？圣诞老人疑惑。他在房里寻找有关小女孩喜欢的痕迹。床上没有布娃娃，书桌撂起本本书籍，旁边的盆栽井然有序摆放着。

“圣诞老人？”

寂静之中传来迷糊的声音，圣诞老人转过头，原本睡在床上的小女孩揉眼起身。

他向她比了“嘘”手势，蹲到床边：“你想要什么，我的孩子？我忘记捎来你的礼物。”

“我没有写信，我不乖，我总是害爸爸妈妈担心。”

“你怎么不乖？”

“每次爸爸妈妈带我和弟弟去海边玩，我都跑太远，没听到爸爸妈妈喊我回家，直到天黑涨潮，我的沙子城堡被冲掉。”

“每一次？”小女孩羞愧地点点头，不敢直视圣诞老人关切的双眼，”今天，我找不到爸爸，到处乱跑，鞋子踩到海水，里面的袜子都湿透了。是好心的阿姨领我去找爸爸，但爸爸今晚都不跟我说话，我一定害爸爸妈妈不开心。”

圣诞老人欲言又止。

“如果我有个铃铛该多好，”小女孩喃喃，“很显眼很响亮的铃铛。以后去海边，再也不怕爸爸妈妈找不到我。我一跑，爸爸妈妈就能听到铃铛声找我，天一黑，看到显眼的铃铛也能认出我。”

圣诞老人摘下皮带间的铃铛，递给小女孩，“明天找根红绳系上。”

“谢谢你，圣诞老人。”小女孩眼睛发亮，手里紧握铃铛。

“睡吧，孩子。”

“晚安，圣诞老人。”小女孩躺下，乖巧盖上被子。浓浓的睡意袭来，小女孩很快又闭上眼。

圣诞老人轻声说：“如果可以，去学校好好上游泳课，好好长大，好好离开，才是你的救命铃铛。”

扶着床板起身，指尖感觉有些木刻的印记，是小小的滑板图案。

“那么，送给你。”他把雪橇小心拉进女孩的床底下。“不尽如意，但圣诞快乐。”

圣诞老人走出门外，没有雪橇，驯鹿默契地停在圣诞老人面前，示意他坐上去。他拍拍麋鹿，“伙计，你跟我一样老了，不经折腾。”他摘下圣诞帽，脱下圣诞服，掉出来几件厚厚的棉衣，身子瘦削不少，撕掉粘在下巴的须，被遮盖住的脸庞得以在冰天雪地清晰。

几十年如一日遵照广告和海报的圣诞老人形象，今年也圆满完成任务。

如果父亲看到，会指着鼻子痛骂：“一个女人怎么当圣诞老人？圣诞老人是男人的工作。”父亲会把“男人”二字咬得格外重，生怕她会不明白，有些东西，是默认的“传男不传女”。

父亲恨她不是男孩。她有自己的犟脾气，每年圣诞节，她都会写信放在自家信箱：“我要做圣诞老人。”

父亲漠然置之。每天，父亲都会锁上圣诞所有的东西。每年圣诞节，醒来是空荡荡的家，圣诞树、圣诞彩带和圣诞礼物，只能偷读孩子们寄给父亲的信件，从稚嫩的描绘里畅游属于自己的圣诞世界。

父亲临终前，他仍不肯让她穿上那件圣诞服。只有男人，才能担起圣诞老人的工作。她很奇怪，是什么阻碍女人成为圣诞老人？是沉重的礼物袋？还是驯服难以驾驭的驯鹿？是潜移默化的广告形象过于深入人心，还是老人不包括女人？

这份工作重要的、珍贵的，难道不是细腻地守护远方孩童的天真吗？百思不得其解，她撬掉长年锁上的柜子，常年幻想的世界，她，顺理成章地接替和掌控，直至现在。

圣诞老人，不，卸下所有伪装的她，是普通的老人。她在森林，有一间自己的小屋，屋外有棵春开冬谢的小树，她有自己的宠物，是一头与自己有心灵感应的驯鹿，陪伴她走过漫长的路。

现在，她要回家，普普通通地回去，再次回到那间小屋。这次，她得记得，明年的礼物袋里要有一个滑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