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档】朋友如此（中篇）（作者：罗丹）
来自: 咋能酱婶儿的呢
喂，我的钱。
LV的新款真漂亮。
……我的钱。
价钱似乎也不错。
灰原，我的钱……
啊，天气很好呢。
……
PART 1
清晨，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气味。一圈一圈搅动在皮肤最上面。没有预兆地就溜进身体里。于是要打哈欠，于是要说早上好。这是被叫做“早”的时段，自然有只属于这个时段的美好。
而窗前的褐色花盆，也在支支吾吾地望太阳。
欧呀欧呀，真是好天气。
欧呀欧呀，今天又会发生什么。
“这花快死了。”
“来来看看我，来转过来，嗯对~我的小花花，我的小花花……”
“……它真的快死了。”
“今天也要开心地过一整天哦！我会给你最好的肥料的~”
“……它。快。死。了。”
“小花花……来来小花花……”
“博士，面对现实吧。”灰原本来是想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伸手才发现博士这小老头比她高出许多。
眼前肥胖的身躯蓦地僵硬，前秃顶后白发的可爱老头转过脸来哭诉：“哀……你这个坏蛋……骗骗我不行么……？”
“然，再骗你的话你就笨得无以复加了。”灰原扬扬手转身，“我难得做一次好事博士你该感激我。”
她伸伸懒腰，微笑起来。
走出院子，听到有女孩儿清凉的声音：“哀！”
她回过头去，看见长发的女孩正向她挥手。“有事么？”
“没呵，去那边一下。”长发女孩没有说完，只是把目光放在远处。“哀呢？哀要做什么？”
她想了想，“散步。”
“那么一起走吧。”
她们并排走着，只是身高差太多。
“今天要送去什么？”灰原看见女孩儿手里的小提袋，有轻巧的东西在里面震动着。
“嗯……柠檬派。”
过了十字路口，她们分开。礼节性地招手，道别。
等到看不见高挑女孩儿的身影，灰原忽然想起来刚才博士哭丧的脸，还有那些个“哀你这个坏蛋”的呢喃，噗哧就笑了。身边商店的玻璃橱窗映出她的面庞，温暖的刻痕在清凉的五官四周。
她的笑容是漂亮的，有个人一直这么对她说。
“谢谢你，大侦探。”喂，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哈？
PART 2
她接下来要走的方向，其实和刚才的女孩子相同，她跟上去之后，发现那女孩儿并没有走多远，于是她就走在了她后面。
嗯，散步，散步，散步来着。
“哀~~~”
她颓然地顿住，今天这都怎么了？怎么走到哪里都会遇到认识的人？
“哀！”在后面叫住她的小丫头跳到她的左边，拉起胳膊摇晃，“哀怎么没有去上课？”
“上课？”她记得今天是周日。
“对啊，今天有中学的老师来我们学校特别辅导呢，说是给小学生打预防针什么的。”
“原来小孩子也要被早早打上预防针，来预防所谓的大人们害怕的事情呵。”哀嘲讽。“步美高兴么？”
“嗯……”她皱眉，“哀说话越来越不容易明白了。”
哀看着她专著的表情，挥挥手拍上她的脑袋，“不明白才是对的。”口气有不可抑制的宠溺。
“不过呢~”步美轻松抓住哀作怪的手，“最近的哀变得比以前温柔了呢。”
她有一瞬间的停顿。呵，原来她是温柔了么？
[哀你这个坏蛋……]
她对着步美，“傻瓜。”
傻瓜。
这又是在说谁？
“对了哀。”
“嗯？”
“明天会有新同学来顶替柯南哦~”
“……顶替？”
初夏的风总是让她不习惯，带着一点点贪婪的味道灌入胸腔，以及好像要把人最私密的东西吹出来的力度。
“也不能说是顶替啦，是我自己要这么认为的。”步美稚嫩的声线轻易地泄漏了心情，“因为柯南不在……很寂寞呢。”
“……”
“如果不那么说的话，我会以为，柯南永远离开我们了。”
“……傻瓜。”
“哀！”步美调皮的怒气吹到了她的脸上。
“柯南怎么会离开我们呢，所以才说你是傻瓜，胡思乱想的。”哀淡淡地解释。
步美崛起嘴，“我、知、道。”
“说起来，你为什么也没有上课？”
“呃……呵呵。”混在小朋友堆里念书多半会觉得不好意思，你却一副泰然自若。
这还用说。因为有你在嘛。
哦？
因为你跟我同病相怜。
PART 3
教室是靠窗的。阳光很容易就射进来。
灰原刚进这个班的时候，被安排在靠窗的位置，可是她自己随便挑了位置坐，惹得小林老师非常不快。所以当她忽然要求把座位换回窗边，小林老师很吃惊地问她为什么。
因为那里可以被阳光照到。
她这么说。
打了个哈欠，她单手支着头，微微合眼。坐在窗边的第一天，果然如想象中的令人犯困。
就在她准备继续小眠一会儿的时候，身边的震动让她睁开了眼睛。空位的椅子被抽开去，书本合拢的声音，然后，“请多指教。”
“怎么一副很骄傲的样子！”
“好酷哦~”
“一定是太紧张啦！”
灰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仍然睡着，她恍惚看见了一副似曾相识的画面。是她在做梦么？眼前的那副淡漠孤傲的自己……是……自己？
她有些不耐烦地眨眨眼睛。果然，怎么会是她自己。
“你一直看我，我会误会的。”男孩子嘴角有嘲讽的笑。
灰原把头撇向窗边，“彼此彼此。”
“好了各位！现在开始上课！”
小林老师仍旧那么有朝气，太阳仍旧这么肆无忌惮，她仍旧……这么想睡觉……
下课铃声一响，灰原就被一双不怎么温柔的手摇醒。她睁开眼睛看见步美站在旁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而那个摇醒她的罪魁祸首，正没好气地对步美说话；“喂，没事的话可以走开么？”
“我……我想找哀去……”
“走开啦！”
步美显然是被吓住了，转身就跑出了教室。
“对我的朋友，”灰原开口，“你可不可以态度好一点？”
“我要跟你说话，所以不想让旁人打扰。”男孩儿霸傲的脸一点愧疚的神色也没有。
她叹了口气，“说吧，你想说什么？新同学。”
他盯着灰原的唇角，然后很开心地笑了，“呐，我叫宫泽司。”
“……哦。”
“你可以叫我小司。”
灰原对他的兴奋感到莫名其妙，“你在高兴什么？”
他忽然像个很小很小的孩子一样抓住她的胳膊摇晃，“因为只有你可以叫我小司啊。”你到底几岁？
84岁。
啊？
骗你的。
PART 4
他就枕在她的胳膊上，睡着了。
她徐徐地看他，本来要睡的人不是她么，什么时候换成这小孩了？
英文课，老师在前面大声地朗诵着某些句子，她却无暇听。这是个好机会吧，可以仔细看看这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新同桌。
在老师介绍的途中自顾自地走下去，自顾自地拉开一个人旁边的椅子，自顾自地说请多指教，自顾自地……充耳不闻其他人的评论。
怪不得她会模模糊糊地看到自己。她猛然想起来，两年前，她也是这样走进这个班的。
鬼使神差地伸手去碰睡在自己手臂上的男孩子，干净的脸，有一双闭上就沉静非常的眼睛，睫毛长长地落在面颊上。手指不经意地刷过他的睫毛，男孩子动了动。
然后一声沉吟就破尘而出——
“最……喜欢你了……”
[最喜欢你了。]
她蓦地抽回手，僵硬地把拳握起来。“喂！醒醒！”
一堂英文课在最后的几分钟里闹哄哄地结束。原因是灰原同学突然的一声大喊。当然老师很严厉地批评了几句。灰原只是淡漠地眨眨眼。
在热闹过去之后，老师和同学都离开了。
“为什么……呢？”
灰原的声音淡定，“下节课是体育，大家都出去是理所当然的。”
“不，我不是问这个。”宫泽的眼神有浓浓的玩味。
“……”她轻轻靠在桌子上。
“为什么……刚才不叫我的名字呢？”宫泽笑嘻嘻地，“你应该说‘小司！醒醒！’，这样才对~”
她紧紧盯住他。“你到底几岁？”
“嗯？”
“几岁？你。”
“……3岁。”
他严肃地说完，然后笑得神采飞扬，“骗你的呢~骗你的。”
窗外的风沉猛地压在肩上，掌心有尖锐的疼痛渗透进身体。她的脸贴着冰凉的桌面，然后她清楚地看见自己的眼泪顺着鼻翼缓缓地爬上桌面。你知道么？戴上它绝对不会曝光的。它棒得连克拉克·肯特都会大为吃惊呢！
喔？那么摘掉眼镜的你就是超人喽？
你喔……真不可爱。
PART 5
有的时候她会觉得，天气这种东西很像和她住在一起的这个可爱的老头。说变就变，毫无征兆，却可爱得让你恨不起来。怎么办呢……？
“小哀呐，就这么说定了哦！我好不容易和自己的老同学聚会一次，就一次，小哀一个人在家没问题吧！”
“……”她望着窗外阴云密布的天空，“真像呵。”
“啊？什么真像？”
“没什么。……记得少吃高热量的东西。”
那一边是几秒钟的停顿，然后她就在这让她略为惶恐的停顿中把电话挂掉了。咔哒一声，听筒安然地躺在电话机上。她嘘了一口气。
几乎是同时，门铃刺耳地响起。
她自嘲地笑笑，果然还是不能相信博士呵，总是骗着她玩。
单薄的房门挡不住的是惊讶。
“灰原同学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啊。”
她盯着那张泰然自若的脸，“怎么是你。”
“呐呐呐，灰原同学该说，怎么是‘小司’，这样才对~”宫泽开心地笑起来。然后他一个闪身，就进了房。“今晚只有你一个人吧。”
灰原轻哼，“这种话不是一个‘三岁’的小朋友该说的。”
“今晚让我住在这里吧，”宫泽背对着她，他的干净校服因为雨水已经贴在了身上，发梢上还滴着水珠，“让我住在你家吧，今晚。”
灰原快步走上去扳过他的肩膀，“别胡闹了，快回家去。”
“……我不是小孩子。”他倔强地张大眼睛看她。
“傻瓜。”
“我不是小孩子了！”
“为什么我要让你住在我家。因为你不是小孩子么？”
似乎是看不惯灰原淡漠的样子，宫泽大声吼起来：“我喜欢你！”
“……闭嘴。”
“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手掌就那样下意识地挥了上去，狠狠地打在宫泽被雨水浇得湿淋淋的脸上。“我叫你，闭嘴。”
空气忽然变得潮湿。是外面雨天的关系吧。并且，玄关的空气也随着静默开始冰冷。
宫泽长长的睫毛被雨水粘住，“……因为有了喜欢的人，所以就不可以喜欢我了么？大人……果然都是骗子。”
窗外巨大的雨声几乎淹没了宫泽越来越小的尾音，其间夹杂着沉闷的雷声。天已经全黑下来了。
灰原叹口气，“好吧，今晚你可以留下。”
他有些吃惊她的忽然应允。
“其实，”灰原的唇角有着淡淡的微笑，“你只是怕打雷吧。”
当她率先走进客厅，宫泽孩子气地笑，跟着跑了进去。现在你有三个选择。
三个？
第一个是什么也别说继续冷漠地对待她。第二个是，只要不怕被组织发现身份就毫不在意地告诉她。第三个则是…
PART 6
宫泽躺在沙发上，沉沉地睡着。灰原则坐在他身旁，看着他。
博士回家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哀……”
她点头示意了一下。本来她是准备今晚不见博士的，至少一天都不能见博士，可是因为这个小孩子私自跑来打乱了她的计划，所以她不得不面对博士了。
“他是……？”博士疑惑地看像沙发上睡得娴熟的小男孩。
“一个自以为是的小大人。”灰原的回答有着宠溺的味道。
博士仿佛欲言又止，斟酌了很久，出口的话是：“很久……没有听你那样说了呢。”
“说什么。”
平时总是嘻嘻哈哈的小老头终于发不出声音了。他经过沙发上的孩子，仔细地端详过他之后走向卧室。
灰原轻声，“不是说今晚不回来了么？”
“啊，本来是那样决定的。……忽然又改变主意了。”他推开卧室的门，“其实我是想说……”
“……？”
“你很久没有叮嘱我不要吃高热量的食物了。”
门关上。
她知道有多久了，一年。
仅仅一年。
而已。“那个老头和你一起住？”
陡然想起的声音已经不会让她惊讶了，因为这孩子经常都是这么突如其来。
“你醒了。”她喜欢忽视他的话。
“我讨厌那个老头子。”
“醒了就早点走吧。”
“讨厌他。因为他可以和你一起住。”
“……傻瓜。”
巧合地，打了一记轰轰然的雷。
宫泽迅速地揪住她的衣服，她就那么清晰地感觉到了从布料上绵延过来的颤抖。“怕成这样……你果然只是个孩子。”
“抱我好不好。”
“……”
“以前哥哥都会抱住我，在打雷的时候。”
“我不是你哥哥。”
“……抱我。”
她仅仅是搂过他的肩，让她靠在他身上，“宫泽，我不是你哥哥。”
“我知道。……我知道……”
她察觉到自己的肩膀渐渐潮湿起来，那个男孩子正在隐隐地抽泣。每一句“我知道”都带着瓦解男孩子自尊心的狠硬。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是哥哥……所以也请你，不要把我当作江户川……”
给我！^_^
什么？
APTX4869的解药啊！你应该还有吧，给我嘛~
不——行——
PART 7
阳光铺进客厅，灰原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睛，感觉有些头晕。她发现自己一整晚都睡在了沙发上，而……身边的小孩不见了。她用手指按按太阳穴。那孩子该是自己走了吧。她发现自己想到他的时候，心里总是很柔软。
[如果说了“最喜欢”，是不是就应该没有背叛？]
脑中突然窜入的话语让她一愣，这是弥留在她耳际的声音，该是刚说不久。那么……是那个孩子说的么？像她前半夜看着他入睡一般也趁她入睡时在她耳边说的么？
这个……傻瓜呵。她没有给博士打招呼，就去了学校。
因为太早了，教室里应该还没有其他学生，可是她进去的时候看到她旁边的位置上已经坐了人。
“为什么不说一声就离开了？”她一边问一边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去。
“我有说啊，”宫泽笑笑地，“说了好多声呢~说我最喜欢你了。”
对他的话早就波澜不惊，她继续：“下次打雷会怕的话，就来找我吧。你家里没有其他家人吧。”
他侧过脸看她，“本来有的，现在没有了。”微笑，“灰原同学，你杀过人么？”
“……没有。”
“噢，……我也没有。”
灰原看进他的瞳孔，她不知道这孩子在想什么，同样的，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灰原同学，告诉你哦~如果有大人对你说‘最喜欢你了’，千万不要相信他。因为大人都是骗子。”
话音刚落，走廊里有女生结伴走来的声音，宫泽霍地站起来，“我要翘课。”他开心得仿佛得到糖果的小宝宝，“老师那边就拜托你了灰原同学。还有哦~你千万不可以说‘最喜欢小司了’，因为灰原同学，”他走至教室门口，“也是大人呢。”
[谁都可以骗我，唯独你不行。]
午休，她有些无力地闭着眼睛。
“哀？”有女孩儿怯生生地唤。
她睁开眼看她，“怎么？”
步美一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坐在了她旁边空着的位置，“最近都吓死了~！宫泽同学太可怕了！我都不敢过来和你说话。”
步美脸上夸张的线条让灰原笑了。“那么现在可以说了。”
“嗯！我要收回之前说这家伙是来顶替柯南的话。宫泽太傲慢了，又凶巴巴的，怎么可能顶替得了柯南？”步美咬着嘴唇信誓旦旦。
“啊对了，哀，我收到柯南寄来的明信片了哦！”
灰原的手指微微抽搐了一下，她垂下眼睑。“明信片？都写了什么。”
“好奇怪呢，就只是一张画着一个穿风衣的人的明信片，上面除了我的地址姓名还有寄信人的姓名以外一个字都没有写。”她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黑色的卡片放在了桌上。
灰原凑近了看，那上面带着礼帽叼着烟斗穿着风衣的自负男子，不苟言笑得让她想起了他。这是一套已经绝版了的纪念明信片，柯南道尔笔下的福尔摩斯。
“说起来，柯南去英国已经一年了呵。居然现在才寄明信片回来，真过分。”步美还在抱怨，“虽然平时也有发电子邮件给我们，可是实实在在的信件这张明信片还是第一个呢！”
“……”
“哀也觉得很过分吧！”
“……嗯。”
窗户不知被谁打开了。
突然刮起了风。不要逃避！灰原。不要逃避——自己的命运……
[看来我们似乎是扯平了，工藤。]
PART 8
放学。小林老师很认真地问了她宫泽的事情。
他为什么翘课？
不知道。
他平时常和哪些同学接触？
不知道。
……那么，麻烦灰原把今天上课比较重要的东西整理出来带给他吧。
好。
她开始整理宫泽没有带走的书包，把课本整齐地放进去。手指碰到什么，一支铅笔卡在了书与书的夹缝里。“这个邋遢的小鬼。”她一边说着一边把书包里那些有棱角有拉练的带子一个个都打开，然后——
那张有着暗淡色泽的照片就突兀地露了出来。
她把照片放在掌中，拇指刚好置在照片中唯一的那个人的头发上。亚麻色……？不，是茶色的头发，挂在耳际。然后是眼睛，狭长深邃，薄博的唇还有……尖敛的下颚。她有一瞬间的惊异——这个人——是她？
不，不是。仔细看的话，会发现虽然照片里的人很清丽，但是，那是个男孩子。长的真的和她很像，只是感觉那男孩子要比她有朝气多了，一派阳光的笑容。
拇指在其上划过几遍。
她突然想起来那些哭泣的低吟。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是哥哥……所以也请你，不要把我当作江户川……]
她提起他的书包走出教室。她知道宫泽只是个单纯的孩子，因为她，是不会把任何人当作江户川的。
谁都不可能成为江户川，谁都不能。
直到站在回家路上的那个十字路口，灰原才记起她不知道宫泽司的家在哪里。拎着手里沉甸甸的书包，她靠在了身后那家工艺品小店的玻璃橱窗上。
很多事情开始像电影画面那样从她眼前跑过。一件一件，顺序杂乱无章。
有两个人坐在树下的长椅上，那些恋慕的话，还有那些再见，风逝在如同哭泣一般的笑声里。
空荡荡的大房子，落满灰尘的书架，靠在书架上翻书的高个子男孩，点起脚尖也够不到的高度。
小女孩温柔的问题，为什么哭泣呢，然后是空然降临的大雨。
那瓶摆在窗前晶莹剔透的金平糖，那顶落在地板上的太阳帽，那些她怕会一不小心忘记的人……
“小……哀？”
她转身，看见了那个长发的高挑女孩儿。“果然是小哀，怎么不回家？”
“出了点小状况，我得处理掉手里的书包。”
女孩儿扫过那书包，微笑，“既然现在也处理不掉，不如我们去咖啡屋坐一会儿吧。”
“……好。”
那是一家出奇素净的店，灯光晕柔。
灰原几乎是习惯性地问：“今天带去了什么？”
“嗯……哀猜猜看。”
“……巧克力。”她盯住眼前咖啡杯里被搅得转圈的液体，“做成某个人脸型的小巧克力。”
对面的女子不说话，仅仅微笑。
就这样各怀心事，时间一点点地过去。杯里的咖啡被一点点啜掉，手里的温度渐渐消失。三十分钟，她们看着窗外的风景从清晰变得模糊。
对面的女孩先出了声，“不早了，回家吧。”她站起来。
“你说……寄信回来，”哀的话阻断了女孩子的动作，“是不是代表着牵挂还有担心。”
长长的发从女孩儿的侧脸流泻下去。
“你说……如果把“最喜欢”说出口，是不是就不应该有背叛。”
“……哀，‘最喜欢’并不代表……‘会在一起’。如果‘最喜欢’仅仅是为之后的离开做好的准备，那不如，不要。”
很长时间之后，灰原轻声说：“兰，明信片，还是谢谢你。”
那个背影有一瞬间的僵硬，然后灰原听到了同样轻声地一句，不用。
谢谢你。
不用谢。物品会反映出创作者的心境……你看这些巧克力！虽然脸上带着笑容，可是表情却非常悲伤……
听你这么一说……你说话的口气有时还蛮像女孩子的嘛……
难道我看起来像男孩子吗？
PART 9
灰原最后是放弃了还书包，直接回家。
半夜的时候博士家的电话响了。博士只是睡着含含糊糊了几句，她则是快速地下楼接电话。等铃声消失，她又听见博士的鼾声，才徐徐松了一口气。
“灰原同学，我的书包在你那里吧。”
“半夜给别人打电话是很失礼的。”
“啊，”那边是小男孩柔软的笑声，“抱歉抱歉，我一直是个失礼的人。”
啊抱歉抱歉，来晚了。
同样属于男孩子的戏言，骤然响起在脑海中。她僵了一下，然后说：“书包在我这里。你今天去哪儿了？”
“不是说了翘课么？所以去哪里就无所谓了。”
灰原转过身坐在了沙发上，“为什么这么晚打电话。”
“呵，当然是想打扰你睡觉了。”
“……”
“骗你的。”宫泽低低地笑，“是因为我一个人，只有一个人在这间房子里。”
她注意了他的用词，他说了房子而不是家。
“我想你陪我，灰原。即使是通过电话。”
“……傻瓜。”她轻斥。
宫泽开始漫无目的地同她讲话，讲一些过去的事。第一次运动会，第一次家长会，有记忆以来的第一个生日，第一个觉得漂亮的女孩子……
时针缓缓移动。
她盯着墙壁上的挂钟，然后听见自己的声音：“你上次问我有没有杀过人，我说没有，是骗你的。”
那边是长长的沉默。
她继续说：“你一直很客气地叫我的姓氏，那么又为什么硬要我叫你的名字。”
“……因为，”宫泽缓慢地，“他一直是这么叫你的。那个人，一直都叫你的姓氏，灰原。不是么？”
“所以你也必须叫我‘小司’，因为，我的哥哥，也是一直这么叫我的。他生前一直叫我‘小司’。”
灰原的视线仍然胶着在时钟上，她在心里默默念着，TSIKASA，司，TSIKASA，司。
[BAGA。]
[喂！认真叫我的名字可不可以！]
[我叫得很认真啊，BAGA。]
[是柯南！柯南啊！]
[……BAGA。]
[CONAN！CONAN！]
[这名字本身就是假的，何来认真之说。BAGA。]
[……好了好了败给你了，还是叫工藤吧。]
TSIKASA，司。她没有发现，她已经念出了声。
“灰原同学第一次用这么温柔的口气叫我的名字呢。”
她闭上眼再睁开，“我只是怕，现在不叫的话，以后会后悔。”
宫泽忽然变得急切：“灰原！你会陪着我么！？”
“……现在不就在么？”
“不，是很久很久的那种，一直陪着我的那种！你会么？会么？”
[灰原，会一直留下来么？]
[不知道。为什么这么问？]
[灰原是我很重要很重要的朋友，我和博士他们都不想失去你。]
[很重要很重要的……朋友？]
[很重要很重要的……人。所以可以一直留下来么，不离开？]
[对不起。我不知道是不是可以。]
“灰原！会一直陪着我么？会么？”
“会。”
“……真的会么？”
“会的，一定。”
这样的一声，仿佛与多年前的那句“不知道”相映成趣，可是她感觉不到好笑，眼睛里的酸涩是拼命眨掉的。很多事情都不可以重来，所以这一次她说得沉稳有力。“那么，……即使我是Fino？”
“……？”
“即使我的代号是Fino，你也会么，会一直一直陪着我……么？”
空气忽然冻结。她仍然听得到的，是秒针嘀嗒嘀嗒的遗迹。
残忍又空虚。灰、灰原……灰原！！
你干吗喊这么大声啊？
唔？
你以为我逃走了么？
啊……不……
你不是告诉过我，不要逃避吗？你不是叫我不要逃避自己的命运吗？而且你还说你会保护我对不对？
对、对啊……
PART 10
某一天，灰原身边的座位有了新的主人。这是一个小学三年级的男孩子，却行事诡异。
他会把头埋进她的胸口喃喃低语，也会靠在她的肩上哭泣；他会霸道地吓跑她的朋友，也会孩子气地拉她的手；他常常语出惊人显得危险，更常常眨着眼睛冲她撒娇。
然后，有一天，他告诉她，他是三年前组织吸纳的成员，代号Fino。他5岁的时候杀掉的第一个人，是他的亲生哥哥。原因是，他的哥哥有了喜欢的女孩子。
“哥哥喜欢她，超过喜欢我……”
电话里宫泽的声音听起来如此近。
“可是灰原，你知道么？哥哥明明对我说过，他曾经说过……”
声音越来越近，她拿起子机，几乎下意识地走到了玄关，打开家门。
“他说‘我最喜欢小司了。’他明明说过，他抱着我很温柔很温柔地说，他喜欢的人是我。”
面前的男孩儿立于夜色中，脸上是苍白的笑容。“所以你看，大人都是骗子。”
灰原手里的子机摔在地上。她低头看见殷红正从腹部晕散开来，如同某种不知名的花朵一般妖艳。剧痛传递到神经，才发现宫泽的笑容已经绵延至他手中握紧的匕首。形成一块模糊又清晰的斑点。
那是她，掌握不了的感情。可是，你怎么老是很困啊……
不行吗？
不过，每天早起和步美两个人去照料学校的兔子，犯困也是应该的……
啊？你在偷看我们吗？
是你们的头发上有银杏的叶子啦！
PART 11
灰原清醒过来是在三天后，在一所破旧的小草房里。她透过破败的窗望出去，感觉自己应该是身在市郊。
很长时间以后她才发现一直有人坐在她旁边，惊吓来得突然，她叫了一声，瞬间感觉到腹部的疼痛。低头，发现自己赤身裸体，腹上是一圈圈的绷带。
“喂，我这样很容易感染。”她出声，嗓音沙哑。
而一边的宫泽仍然不言不语地看着草房的小门。
“你为什么要伤我。”她问。
“……好玩。”
“……”
“因为好玩。”
“如果我现在有力气，我一定会打你。”
“那既然你没有，就乖乖躺着，别再试图教训我。”他站起身欲出门。
“我听见了哭泣的声音，你哥哥正在天国哭。”
“……灰原同学二十岁了吧。我不会相信你的话，大人都是骗子。”他顿住说完，然后离开。
她疲惫地躺下，腹部的疼痛加剧，她知道如果再不去医院她会死掉，死在这间破草房里。[如果会死的话，灰原想以怎样的方式死掉？我呵，一定要死于和某个坏人的争斗中，一定要为了崇高的利益而死。灰原呢？]
[白痴，我可完全没有准备死掉。]
[所以我才说这是假设嘛假设！]
她再次昏迷前，真的听到了哭泣的声音。是宫泽在哭，只是不知道是哥哥还是弟弟。我和那家伙说好了。要是有万一的话，我一定会想办法的，因为那家伙远没有看上去那么坚强……
[……笨蛋。]
PART 12
她再次清醒，瞬间恢复的意识逼迫她的身体艰难地从床上挪开。她扶着墙壁，踉跄地走出小房子的门。然后她被眼前的景象吓住了。
大片的绿色延伸到看不见的地方，有风吹过的时候就软绵绵地倒下去。草很高，恍惚中可以看作高过了她的腰。她很轻地拨开高草，朝着某个方向。
“你醒了。”
她听见声音，然后看下去，宫泽手枕在脑后，就躺在她脚前的那片草地上，一派悠闲的样子。
很久不见动静，宫泽睁开眼睛，笑眯眯地：“来，一起躺下吧。很舒服。”灰原仍然没有动，“笨蛋，你的伤不要紧了。我保证你不会死的。”
她淡漠地瞄了一眼远处，然后静静坐下，和他紧挨着。
“你都不说话呢，那只好我说了，”宫泽自嘲似的接下去，“说起来……我以前还给灰愿同学告白过呢，呵呵我说……”
“放心，”她打断他，“我没放在心上。你是把我当作了你哥哥，然后向你哥哥宣泄感情罢了。”
宫泽用可爱的眼神瞅着她，然后夸张地拍手，“灰愿同学好厉害呵，怪不得我刚进组织的时候就有人跟我说十多年前也有一个女孩子在同我差不多的岁数就加入组织并且被BOSS赏识了，还让我不要自视甚高。”
“……为什么，要加入组织。”她问出了最想知道的问题。
“我不是说过嘛~因为大人都是骗子啊。”他戏谑。
“认真回答我。你以为自己有一天不会成为大人么？你以为自己永远都可以是小孩子么？”
宫泽收起了笑容，“你果然……很像哥哥呵。连说的话都一样。”他随手折了一根草，放在嘴巴里嚼着。“我从未见过我的父母，不知道他们是生是死。我是被哥哥养大的。街坊邻居都知道，宫泽家只有两兄弟，谁都拆不散的两兄弟。我以前看见别人家的孩子都有父母在身边，我会嫉妒，后来我发现我不嫉妒了，我仅仅是害怕有一天哥哥再离开我。所以我问他是不是最喜欢我，他总说是，他会很温柔地对我说：‘我最喜欢小司了。’。”
他停下，用眼神询问她。而她却没在看他。他笑笑：“我知道哥哥有一个死党，虽然他们感情很好，可是我并不担心哥哥会离开我。直到那个女人的出现……”他的声音忽而变得沙哑：“那个女人，叫天草抚京子，常常来我家还把自己当作女主人似的做饭待客，常常对我笑眯眯的。我讨厌她，非常非常讨厌她。可是这有什么用呢……因为哥哥喜欢她呵，非常非常喜欢她……无论我怎样冲他大哭大闹冲他撒娇他都不再像从前那样宠我了。有一天晚上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我亲眼看见哥哥在他的卧室里哭，还叫着那个女人的名字……我的哥哥，不要我了，却也无法让自己得到幸福。呵呵。”
“于是你设计杀了你哥哥？”
“我没有设计。”他有一丝惊异她会插话，“我只是坐在公寓的顶楼天台上而已。哥哥那天不知为什么也上天台来了，他看见我坐在扶手上，以为我要跳下去。”宫泽的嘴角挂上了奇异的笑容，“我的傻哥哥呵，我最爱最爱的哥哥，就那样直直冲过来想抱住我，而我，仅仅是稍微移开了一些，再在他冲出去的时候推了他一下而已。”
“你杀了他。”
“是他自己杀了他！”
灰原终于把目光转向他，带着淡淡的不屑。
宫泽忽然疯狂地叫起来：“是他自己不守信用！他说过他最喜欢的人是我！是我！可是他却要离开！他不要我这个弟弟了他说谎！大人都是骗子！都是骗……”
[……哀，‘最喜欢’并不代表……‘会在一起’。如果‘最喜欢’仅仅是为之后的离开做好的准备，那不如，不要。]
“宫泽，‘最喜欢’并不代表不会离开。”
他站起来，开始疯狂地大笑：“灰原哀，或者该叫你Sherry！你凭什么跟我讲这些大道理！你自己呢？你自己要是有你说得这么深明大义你会整整失魂落魄了一年！？哈哈哈……果然呐，大人都是骗子，自说自话自以为是自欺欺人！让我来告诉你吧灰原，让我这个比你小了整整十二岁的‘小孩子’来告诉你什么叫做面对现实！”
充血的眼睛，失落的咆哮。
灰原莫名地开始颤抖，她低下头，“……闭嘴。”
“XXXX年7月30日！宫泽奇坠楼身亡，同年他的弟弟宫泽司加入组织！……”
“……我叫你闭嘴……”
“两年后的7月30日！被组织视为最大眼中钉的高中生侦探……”
“不要说了……”
“工藤新一！”
“不要说了！！！！”
“终于被除掉了！由组织最强的阻击手直接射中心房！奇迹般地苟延残喘了一个小时之后终于死亡！而且——把他的身体从江户川柯南恢复成工藤新一并且协助他潜入组织本部的人就是你！是你——灰原哀！宫野志保！代号Sherry的女人！一个对着宫泽司就满嘴大道理的什么都不是的女人！”
“我叫你！不要说了！！”她挥手向他打去。却反而被他抓住手腕。
“你听清楚了么？！你肯面对现实了么？哈哈……原来你……也始终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啊……”
她挣扎，最终无力地放弃。
然后她看着他的脸，那么近。有干净的眼眸和长长的睫毛，有笑起来就会温和线条的唇角，有高挺的鼻翼和可爱的脸型，有叫着灰原就变得俏皮起来的声音……她看着他，紧紧地看着，仿佛看见了那个架着眼镜的自大的小鬼正在嘲弄她，说，喂喂，灰原你真不可爱。
[如果会死的话，灰原想以怎样的方式死掉？我呵，一定要死于和某个坏人的争斗中，一定要为了崇高的利益而死。灰原呢？]
[白痴，我可完全没有准备死掉。]
[所以我才说这是假设嘛假设！]
那个白痴，最终还是走到了他已经想好的路上去。如他所愿，为了崇高的利益，死于和坏人的争斗中。
可是。
可是。
她那个时候忘记告诉他，她不仅没有准备好让自己死，也没有准备好看着他死。
她一不小心就忘记了，忘记告诉他，如果他要死于一个崇高的利益，如果他要那样辉煌地消失，那么她也许只能站在原地，甚至想不起，他活着的时候，她是站在他身边的。
可是，你、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只是有种不祥的预感，所以到这里来看看你……我说是来帮忙照顾你的。不过现在看来好像是杞人忧天了，你可以放心地去睡了。
PART 13那是某个早晨，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气味。他跑到博士家把她摇醒，一脸认真地叫她还钱，而她顺手拿起旁边柜子上的时装杂志翻着，无视他的要求。
那是在某个案件中，不知他母亲跟他说了什么，总之那天晚上，少年侦探团的几个孩子窝在一起睡觉的时候，他突然问她他的脸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于是她哭笑不得。
那是在看足球比赛的时候，他给她盖上一顶太阳帽，拉她趴在栏杆上，他问她为什么会那么冷静，她说，因为有你在。他接着惶恐地问她的年龄，然后被她84岁的回答结识地吓到。
那是在某个酒会上，他取下自己的眼镜戴在她的脸上，再一次用戏谑的口气安慰她，她就那样自然地安下心。尽管，接下来他们经历了惊心动魄的逃亡。
那是他躺在医院里的时候，她拿着玩具枪吓他，对他说了一连串的威胁才让他明白自己被耍了。她知道她是放不下他的，所以给了他可以缓解危机的三个选择。
那是他短暂恢复之后又变成小学生的早晨，去学校的路上，她和他走在后面，他嬉笑着摊手问她要解药，一副贪得无厌的可爱样子。而她，昂首阔步地拒绝他的要求。
那是汽车爆炸的时候，他抱着她千钧一发地逃了出来。然后她忘不了的，是那时候他坚定的眼神和严肃的表情，他说，不要逃避，灰原。
那是他们全体冲到毛利家的时候，兰端出了她做的脸型饼干，一块块精巧地勾勒出了他们五个孩子的特征。只是那时候她看出来，饼干上的一张张笑脸，如同哭泣一般忧伤。
那是在地铁站，他以为她走了，冲着远处大声喊她的名字。很大的声音，她隐约听出了慌张、痛苦还有焦虑……然后她出现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说，你不是说过要保护我的么？
那是她和步美一起打哈欠的时候，他絮絮叨叨地说他们总是很困，然后简洁地说中她和步美每天早上去学校喂兔子的事。他的观察一向很仔细，包括那片银杏叶子，包括她的发。
那是她躲在墙壁后听到的话。他对博士说她其实远没有外表那么坚强，有什么万一的话他一定会想办法的。她靠着墙壁，只能淡漠地轻骂一句笨蛋。
那是她感冒在家，最痛苦的时候爬起来发现他居然回来了，坐在二楼的扶手上，单手托着下巴，装得很无所谓的懒散表情，说，他有种不祥的预感，所以来看看她。
她曾经问他，什么回忆最可怜。
而他只是无奈地抽抽嘴角，惊讶一句，灰原你也会这么女孩子气啊。
她现在终于知道，最可怜的回忆——
是当她恶作剧地告诉博士他养的花快死了然后自己笑得很开心的时候，发现其实自己，一点都不开心。
是当她笑着和步美在路上聊天然后自己很严肃地斥责步美是傻瓜的时候，发现其实自己，也许斥责的正是自己。
是当她面对着一个叫做宫泽司的转学生，听到他说他只有三岁然后又紧接着玩笑得逞地说骗你的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流泪了。
原来这些才是最可怜的回忆，在那个自大的高中生侦探蓦然消陨了之后，满满地甩给了她，那种突然来临的狠狠的力度，在她心上刻下了血纹。即使捏紧拳头，即使告诉自己生活要继续，她仍然有一段时间张大眼睛茫然地注视这个世界，承认自己，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说如果没有你，曾经那场足球赛，我是不是可能就根本没有走到最前面去看的机会。]
[你说如果没有你，那一次生病，我是不是可能就那样一个人在家里，直到看见第一个回来的人是博士才甘心。]
她忽然想起来宫泽总是重复的那句，大人都是骗子。
她也总是淡漠地否认掉。
[如果可以，我是真的想保护你，一直保护你……]
[……对不起灰原，不能……遵守约定了……]
[…………可是千万……不要说我骗你呵……我…一点都不想食言的，真的……一点都不想……]
她可以那么坚定地否认，是因为那个终于十八岁成人了的少年，在临死前对她说，他没有骗她，他真的想要……
一直保护她。
她终于只能独自蹲下，默默地哭泣。
她相信他。
真的。
她相信他。
他们都在抱怨，说你总是独自行动。
啊……哈、哈哈……
你装傻的样子仍然这么难看。
喂喂灰原！
以后，还是不要独自一个人消失吧。
PART 14这个世界一直是有声音的，除了人。
大片大片的草摔倒，有很大的声音，以排山倒海的气势从远处一直冲过来，遮掉了她的茫然却没有遮掉身后的不可置信。
然而哪一部分是她想掩盖的，她并不知情。
“骗人……的吧。”挣脱开宫泽的束缚，回过身就是一个小女孩僵硬的身影。
“……哀，你们刚才是在开玩笑的……骗人的对吧……”
一些画面如潮水般涌回来。有个女孩子总是喜欢拉着她的手臂摇晃，用近乎撒娇的语气说着软软的请求。
她说柯南去英国好久了都不写信给我们好过分。
她说哀你知道么昨天我有收到柯南的电子邮件哦~
她说为什么柯南寄明信片回来却不写地址呢？
她说哀我们一起去英国讨伐他吧讨伐他！
她现在想告诉她。
那个小子不是不想写信给他们只是再也写不了罢了。
那些电子邮件正是某些美丽的谎用来掩盖温柔的死亡。
那张明信片来自没有地址的地方于是提笔的人只能在地址那一处留白。
所以你知道么，我们没有办法一起去讨伐他。
所以你知道么，虽然我也很想走到他身边用嘲讽的语气调侃大侦探之类的种种，可是对不起，我们谁都不行。
谁都不行。
再也不行。
她很想开口说是的，我们在开玩笑，一个劣质的玩笑吓到了你真抱歉。
然而她最终只能说，“……对不起。”
女孩子面上的泪水弄脏了脸，一片片茫然的痕迹，“胡说……胡说！！！！”风卷起她的裙子，粉红色柔和地陷进草地里。她转过身跑向小草房的另一侧。
“你知道房子那边是什么吗？”
沉默着的宫泽忽然开口，嘴角是安静的微笑。
“你大概一直以为我们不在东京市区吧。”他停顿住，然后握住她的手，“是我叫吉田同学来的，这安排是不是很妙。”
“……你到底是谁。”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像在哭泣。
他从后面抱住她，轻柔的力度。
他说，“你是我一个人的。”
告诉我，他是怎么死的。
我告诉你，他曾经怎样活着。
PART 15那间小草房的后面，是她没有猜到的景象。
这就像某个故事，开始的时候她以为自己一直是明察秋毫的，过程中还总有如同路标一样坚定的人对她说，要相信走过的路，于是她从颤颤巍巍到昂首阔步。她终于走到了这里，却发现命运跟她开了一个很大的玩笑。
眼前没有边际的公墓整整齐齐地排列。
原来她自始至终就没有离开过东京，只是从安逸的家里来到了自己回避多时的地方。
“哀……你骗我的吧……”女孩儿抓着她的双臂哭泣，声音的绝望不是她的年龄该有的，“工藤哥哥是工藤哥哥，柯南是柯南……对吧……工藤哥哥一年前死了，柯南一年前去了英国……工藤哥哥是因为案子出了意外，柯南会每周都给我们发电子邮件……”
“……傻…瓜。”
“柯南说他每天都必须吃恶心的英国菜……他说他每周都会去中央公园散步……不要告诉我那是因为博士讨厌吃所以才那么写是因为博士会去所以才那么写……”
“傻瓜……”
“那些电子邮件是灰原同学发的吧……”
“傻瓜……”请，不要生疏地叫她的姓氏。
“那封明信片是兰姐姐寄的吧……”
“傻瓜……”那样她会以为那些关于成为好朋友的请托全部遗失了。
“那些谎话……说起来很开心吧……”
“傻瓜……”说谎怎么会开心。可那家伙最讨厌别人说谎还不是从始至终都在说谎。
“……好过分……”步美的手指几乎卡进她的手臂，“灰原你除了傻瓜什么都不会说吗！！？”女孩子终于被委屈和愤怒击倒，用充血的眼睛看见的却是一张不知所措的脸。
什么嘛，一副很骄傲的样子！
灰原同学总是很难亲近的感觉呵。
不过呢，最近的哀变得比以前温柔了。
灰原同学第一次用这么温柔的口气叫我的名字。
……
灰原你除了傻瓜什么都不会说吗！！？
迎面而来的声音忽高忽低，见缝插针地涌进血液里，划破邻近的皮肤。
“对不起……因为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有些颤抖地面对近乎疯狂的女孩子。“真的……对不起……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女孩儿被这样的脆弱的灰原吓住。“哀。”
“所以请不要生气……请不要生我的气……因为我除了你们和博士，什么都没有了……”
[灰原你满适合笑的嘛。]
[什么？]
[笑起来很好看啊。]
[……傻瓜。]
[灰原怎么会说没有位子？]
[你在说什么啊，灰原。]
[你的位子不就在那好好的吗？]
[我的位子在这儿。]
[我的在这儿。]
[这里是我的。]
[看吧，都说了你不是一个人的嘛。]
[灰原是我很重要很重要的朋友，我和博士他们都不想失去你。]
[很重要很重要的……朋友？]
[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哀，柯南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人。”步美用充满泪水的眼睛凝视她。“……对吧。”她的话尾淹没进哽咽里消失不见。
“……”
他是不一样的侦探。
他不仅可以抓到凶手，还能够拯救活在黑暗里的人。他可以被大家羡慕嫉妒，也可以让大家安心依靠。
工藤新一，江户川柯南。他是他们，最重要的人。
这种人总是会留下纠缠不息的痕迹。
失去了他，还有金平糖，还有太阳帽，还有鲜花，还有他最爱的柠檬派，还有做成他脸型的巧克力，会每一天换一张新面孔地来到干净的墓碑前。
那一张张敬慕的，嫉恨的，崇拜的，厌恶的，怀念的……还有落幕的脸，如同那些排列整齐的公墓一样审视排列整齐的灵魂。
刻下印记，留在活着的人心里。
一辈子，挥之不去。灰原坐在高草遮掩的土地上，步美则因为困倦已经睡着了，头枕着她的腿。
“喂。”懒洋洋的一声，宫泽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她身边。
“工藤那家伙，真的那么厉害么？”
“……”
“真想见识一下呵。”他站在一边，把手放在眼睛上面做出眺望远处的姿势，“……有些可惜，我在组织里也只有听闻而已。呐，你当时在场吧。告诉我，他是怎么死的。”
风徐徐地吹过来，带走了什么一般，却仍旧轻盈。
“我告诉你，他曾经怎样活着。”妈妈，你希望我成为怎样的人呢？
……像他一样的人。
PART 16
秋天也会有尾声的吧，和其他三季一样。只是很少有人发现，因为紧随而来的冬天总是太过刺眼。
“妈妈来看啊！这个人好厉害！”小男孩激动地冲着远处的母亲叫嚷。他仔细看着墓碑上的文字，“高中生侦探……才十八岁呐！好厉害！”
母亲走得很慢，微笑着，“傻瓜。”
“妈妈年轻的时候这个人应该还活着吧！他很厉害对吧！”对母亲的口头禅已然习惯，小男孩仍旧兴奋着。
“嗯……很厉害。”
“有爸爸厉害么？”男孩子看到远处的父亲于是笑得贼兮兮。
母亲沉吟了片刻，“不告诉你。”
“赖皮赖皮！”
小男孩不依不饶，母亲却仍旧只是微笑。茶色的头发顺着风轻轻飞扬起来，划出好看的弧度。
不知道为什么，男孩子突然静默了。
“妈妈，你希望我成为怎样的人呢？”
母亲没有回答，只是拉起男孩儿的手，“走吧，让爸爸等急了。”
小男孩频频地回头，那墓碑坚定的神色让他舍不开目光。没有原因的，他喜欢那个已逝的家伙。发现自己的手被拉得很紧，他再次问道：“妈妈，你希望我成为怎样的人？”
这一次是认真地问。
而他隐约听到了回答，尽管风声很大。
那是那一年秋天里他见过的最大的一次风。呼啸而来。
他的母亲说：“……像他那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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