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 夏夜与他
来自: 可遇
在乡下，夏天的夜晚总是很惬意。晚饭过后，便会搬出椅子到庭院来乘凉。夕阳在对面的山头只能看见一小半个头了，前一会儿还能看见灿烂的晚霞，晕染了半边天，油画般明亮厚重，后一阵再往天上看，就暗下来了，成一片浓重的墨色。白天与黑夜的交接总是过得那么快，再过一会儿，星星就亮了。
他总是会在这个时候来我家，有时会带着一把吉他，有时什么也不带，就和我们聊聊天，看星星，听听夏夜的晚风。第一次见他是在我初中的时候，他已经读大一了，而我还是个懵懵懂懂的初中生。一双黑色的拖鞋，黑色的T恤和黑色的短裤，都是很普通的打扮，简约却显得干净明朗，夕阳投射下来的光打在他的脸上，可以看见他的眼睛，明媚而不刺眼，这是我见到他的第一眼。年纪比我大，懂得比我多，却丝毫没有一点自以为是，高高在上的架子。他问我在看什么书，有什么样的体会，我一一回答，随后他就坐了下来，开始与我交谈。我一向不善于与陌生人交谈，可在他面前，我却没有拘束的感觉，反而觉得轻松自然，就这么一直从傍晚时分谈到了夜幕降临。到后来，他会经常来我们家，从他家过来至多不过三五分钟，挨得这样近，很快便熟络起来了。夏天的夜晚来我家庭院乘凉也似乎成了当时的习惯。
那时候的夜空总是缀满了星星，抬头望，每一颗都明亮闪烁，像是大海的粼粼波光，透过它们可以想象到深邃的宇宙，无边又无际，神秘又美丽。耳边蛙声与蝉鸣交织，在黑夜里，在角落中，在轻轻摇动的树梢当中，在灌满了水的稻田里，你看不见它们，它们却时时刻刻在你耳边叫嚷，不曾停歇每一个夏天。那是独属于我记忆中的夏天。
一阵晚风拂过，驱走了白日的焰火，燥热，汗水与疲惫。他开始弹吉他，和弦，扫弦，或只是轻轻地拨动，清脆又美妙。他有时会顺带着一本乐谱，里面是一些经典歌曲和当下的流行歌曲，听到旋律就能不自觉地哼唱起来，所以有时我们也会跟着他的琴声合唱起来，围坐在他的四周，跟着节奏拍起手，他也会一只脚轻轻踩着拍子，领着我们唱起来。最熟悉的莫过于周杰伦的《稻香》了，“随着稻香河流继续奔跑，微微笑，小时候的梦我知道……”。虽然此时田野里的稻子还没黄，但青绿的稻叶窸窸窣窣的，有一种生命萌发的气息，在空气中流散开来，顺着晚风送到我们休憩的庭院中来。和着这样的晚风，蛙声与蝉鸣，草尖与树梢的摇动，我陶醉了，在这样一个夏风也沉醉的夜晚。我偷偷看向他，他在晚风中闭着眼睛，似乎在梦一个美丽的童话。
妈妈从房间里拿出了一盘水果，有时也是其他的小零食，总之，无论是什么，孩子们都会上去哄抢，没有哪个孩子可以拒绝这样的诱惑。当然，他不会和我们一起拥上前去，常常只是坐在一旁，半抬头地看着繁星闪烁。也总是会有小孩子主动拿给他好多零食水果，每一个孩子都喜欢他，围着他转，甚至为吸引他的注意而故意在他身上调皮捣蛋，可他似乎从来都不会恼怒，而是和我们一起玩开来，甚至和我们一块哈哈大笑。其实现在的我很难理解那时候的他，是怎么能接受调皮的孩子在他身边上蹿下跳，还时不时发出一阵奇怪的笑声，他竟然还能加入到他们中间去，没有一点脾气。
有时一阵沉默，大家都不再说话了，或是抬头，或是低头，一天的喧闹下来，总需要那么一点安静的时间，就好像宫崎骏动漫里定格的一刻，时间都凝固了。偶尔会看见台阶下的小草微微闪着一点光，突然，这点光飞了出来，原来是一只小小的萤火虫，在空气中忽隐忽现。突然想起“轻罗小扇扑流萤”这一句，原来那些曾经不断背诵的诗词，早就存在了我们的记忆匣子里，看到相似的场景，就会从我们的匣子里跳出来。这只萤火虫飞到乘凉的我们中间，也在他身边转来转去，也和顽皮的孩子一样喜欢绕在他身边，在光亮处只是一只黑黑的普普通通的飞虫，飞到暗处就会变成一闪一闪的萤火。好玩的小孩会去捕捉它，将它放进一个透明的瓶子里，瓶子也一瞬间明亮起来，可是一会儿就不亮了，或许是萤火虫也感到害怕吧，害怕这种呆在瓶子里的拘束，打开瓶盖，一不留神就飞出去了，继续发着隐隐的光。夏天的夜是亮晶晶的，星星，萤火虫和他亮亮的眼睛。
夜渐渐深沉起来，人也逐渐有了睡意，乘凉的人们一个一个散去，回到自己的房间里，他也回去了。暑假就这样一天天度过，没有人会觉得索然无味，可能更多时候是因为他在，有了一起唱歌，一起游戏的快乐。直到夏天过去，暑假结束，直到他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再也没有暑假，直到我们一个个长大，学业繁重，再也无心将时间消耗在夏夜的乘凉里。没有人再会去听夜里的蝉鸣蛙声，没有人再去追逐草间的萤火虫，没有人再安静地坐下来抬头看一看满天的繁星了。只剩下夏夜独自美丽，流萤，星光，和每一个呼吸着的微小生物，在晚风中继续沉醉。或许，也还有他，和我一样，在回忆那些我们的夏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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