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梦里的飞船
来自: 银河智齿(我是我的精神故乡)
二零零几年的时候,我上中学,准备高考。高三那一年夏天,因父亲工作调动来到北京上学。调动令及入学通知书之快,我们全家人各自背一个书包就来到了北京,妈妈还火速地辞了工作。没有房子,跟别人合住一间公寓,父母睡在窄小、有一个破洞的沙发床上,我睡一张从爸爸新单位办公室淘汰下的单人木床。有一个洗手间,既是厕所也是厨房,我现在还记得妈妈守着马桶旁边的电磁炉,给我和爸爸炒羊肉;因为跑各种入职入学手续太忙了,需要增加营养。
我的高中离这幢公寓有1个半小时的公交车程,每天六点出门,妈妈给带上早饭,中间要倒两次车;北京的高三也不轻松,几乎每天都有考试,做全国各地卷子。我被安排在最后一排,看不清老师的板书。来北京的第一个星期,我就因便秘而请假了,班主任打电话找父母谈了很久,大战在前,要求不要因为这种小病请假。
这个公寓无法洗澡,周边也没有公共浴室,每周五下午坐XX单位(父母原来的公司)城际通勤大巴返回郊区小镇、也就是“真正的家”里洗澡,顺便拿走一些换洗的衣服。
那时家里唯一的收入来源是爸爸,妈妈辞职后还没找到新工作,我上高三,每个人都承受巨大的考验和压力。那是一段有点艰难的时光。但我们也有快乐的时候,就是能够在周五晚上,全家启程坐上公司城际班车,享受一下员工福利,经过舒舒服服干干净净的两个小时直达家门口、回到自己的“舒适区”休息两天。
后来父母也时常提起这段时光,当时妈妈会提前去护国寺小吃给我买两个春卷,在校门口接我,在坐公交直达上车地点,过程中美美地轻松地吃完春卷,这样我就不会饿着肚子回家了;而她会在黑暗而温暖的车厢里睡上一觉,忘却这一周的烦恼。
我也有自己的回忆。比如秋季夜晚的北京三环路上霓虹闪烁,光影照在我的脸上,反射在巴士的玻璃里,我的脸显得那么臃肿而疲惫;
斑斓的霓虹也打在他的后背上,他的背影清癯而笔挺。
他是那辆班车司机,一个看上去二十来岁、中等身量的年轻人。我从来没有仔细看过他的脸,只是上车经过、下车经过,偶尔抬头扫到驾驶区上方的后视镜,只能看到他的发顶、眼睛和额头。而他总是目视乘客上车,目送乘客下车,很有耐心。不说话、不路怒、不抽烟。
偶尔旁边有抢道的车辆,他会完全侧过头去观察路况,这时坐在他斜后方第一排的我,会看到他的侧脸,很高的眉骨和鼻梁。斑影陆离的黑暗中鹿一样的眼睛。
※夏天。
时间回到第一次遇见的那天。接到调令那天,天气很热,爸爸带着全家,拎上简单的行李,把门一锁,就出发了。车子启动时,父母累得睡着了,我坐在第一排座位,就在他的斜后方,旁边放着我的书包,我直勾勾盯着外面逐渐加快流动的景色,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慢慢烘烤着我的眼。一切都还没来得及告别,我还什么都没准备好:新班级、新住所、新的城市、高考。
然后,我开始流泪,并确信没有发出一丝声音;一会儿我满脸都是眼泪了。我开始胡乱擦脸。调整姿势,视线移动,然后目光扫到驾驶区域上方的后视镜。
他在看我。
只是一瞬间,随即他又专注前面的高速道路了。
他的眼神,让我正在坠落的心情一丝丝的、想要向上挣扎的悸动。
※冬天
后续半年的印象中,这趟车从来没换过司机。他似乎永远只有一副波澜不惊又有点倦怠的表情,甚至可以说是冷峻。两个小时的车程,在密闭的环境里,各类人生片刻地上演,有的人困顿,有的人心事重重,有的人谈笑,也有人焦急地打着电话。他背对着所有人,自带疏离的气场将身后所有小小的喧闹隔开。他不是故作深沉,有一次有人突发一声惊叫,他会关切地飞快回头看下,减速、靠边,走到那个乘客的地方查看,小声询问,然后确认无事后飞快窜回驾驶座位,驱车。只是没有任何多余的话。
世纪初的冬天,格外冷。那时,严寒气候、突然飞升的物价和高考氛围把一切变得乏味、沉重,变成日常西西弗斯式的沉沦循环。唯有,周五晚上最为特殊,那短暂两个小时是我一周里唯一松弛的时刻。我觉得我每周受的苦都是为了迎接美好的周五。工作日的某一晚,凤凰卫视播报新闻后,结尾照常是放一首流行音乐,那天播放的是梦飞船的《不值得》,缱绻氤氲、没精打采睡不醒的氛围,我觉得好喜欢,立刻用电脑搜到下载到MP3里,要留到周五去听。
冬日北京,天空苍茫,枝叶凋零,坐在大巴高高的座位上,更容易登高望远。西边霞光如火,红色的车灯绵延到楼宇间狭窄天际线处。暂别考试、上课、学校,已经窒息的身体重新开始血液循环,此刻我不在乎堵车、不在乎寒冷也无所谓目的地,回家也好,去死也好;梦飞船暧昧不明的歌声在我耳边,他平静至极的脸被落日的天幕照得微微发红,看着他的背影,当时我想要这一刻永恒。
※春天
整个春节,我们都在搬家;搬了家,不再和人合住了,就有了可以伸展的空间。我们周五赶班车的次数也少了,到寒假结束,我们没再出京。学校开始模考、周考,到最后每天一考,越来越密集的训练。上厕所都有计划,吃饭也得节省时间。三个月,一百次的拼命调整心态去面对的清晨、一百次累到再难多说一句话的夜晚;白日渐长,在数学老师的办公室被骂哭过,在物理的课堂上被老师笑着敲醒过,也被语文老师念过模范作文。我在班里家境算普通,成绩算普通,一切都很普通。没人注意到我。我看到的再也没有风景。不会再有两个小时让我看帅哥司机背影解压、自我心脏复苏的那种机会。
偶尔我会想起他,咀嚼一些一闪而过的时刻,全当补充身体糖分。比如他侧头看路况时,我看向他,而他的目光也会朝身后扫过来;车辆不小心急刹车时,全车发出哎呦一声,我吓一跳的表情刚好撞上他回头察看乘客的目光,我俩对视起码3秒钟;乘客们都下车后我回头,他看了我一眼,仍然是面无表情,并开始倒车,面孔在路灯的斑驳下开始模糊。
见不着的日子,我并没有很想念。
※夏天
高考结束了。少量物品、尤其是重要的证件证书类的东西,要彻底地从家里搬过来。妥当起见,我们去赶这趟城际班车了。从北京回去的车次,不是这个司机。那时我大概是有一丢丢的失望,不过少去高考的压力,可能对见到帅哥司机这种事也有点祛魅了。在老家舒舒服服躺了两个晚上,跟朋友出去逛了书店一次,买了打折的旧书和碟片,总之是心情是大好,也快乐跟人讨论学校的校草、运动明星之类的。把讨厌的化纤的校服彻底扔掉,穿上自己的裙子。
星期天的午后,梧桐大道上绿叶蔽日,簇簇的阳光从枝叶间细细地洒下来,一辆班车停在远处。爸妈很快地上了车。那天是雨后,不热,我站在树荫下透气,最后再看看熟悉的风景。然后一个清瘦笔直的身影走近了,是他。发型没有变、还是初见时的夏日制服,手里拿着一根烟,低着头正要经过我。这时我爸叫我,我转头,他抬头,我们又目光对视。
这一次,他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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