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1997年至今一事无成
来自: ChestnutMoon
01
1997年，我的人生要从何说起。
远到小学门口的炸串、鸡排，那时候还不懂什么是忧愁，在小小的心里装着上学这个天大的痛苦，其他的时候只要笑啊闹啊的就好；近到此刻坐在电脑前，在工作日的白天很麻木，丧失了人类的大部分欲望，不会饥饿，也不想睡觉，只是和人生的不快乐茫然地僵持着。理由很简单，我找不到一份工作。
在工作上的受挫似乎是我步入20岁后的一条人生暗线。
我的第一份实习是在外企做人事实习生，任务很重，每天就是不停看简历打电话，因为我每天需要找到5个有效候选人，可我没有一天能够完成，于是被带教的同事训斥、唉声叹气。我尝试着白天晚上都去记忆那些话术和沟通方式，可惜的是无论花多少力气也得不到认可，就像我人生大部分的遭遇一样。
这份实习一共做了两周，10个工作日，每个工作日到手80元，共计800元，却让我觉得人生无法更加漫长了。
而直到我开始第二份实习才知道，原来实习生的工作量那么小，也不会被逼得很紧，原来我作为实习生拨出一通并不完美的电话也可以得到鼓励和夸奖。
我很喜欢我的第二份实习，那是我人生中遇见过最好的一群同事，小小的格子间里非常热闹、温馨，工作的不愉快被淡淡地揭过去，年轻的、年长的女性温柔地保护着一个刚从象牙塔里走出来的年轻人，让我几乎忘记之前的不愉快和对未来的迷茫。
可在那时，我总觉得我一直在那似乎也得不到留用机会，不知道是自尊心太强还是什么，我没有问她们有关此事的细节，而是在着手写毕业论文的时候默默地辞职了。同事告诉我，她可以帮我争取留用机会，肯定可以留下来的，但是她太好了，好得我难以承受，好得我不想给她带来任何麻烦，当时恰好有一些其他的事让我陷入低谷，所以我离开了。
我有些后悔，我没有信心能够再遇到那么好的一群人，直到现在我也很想念她们。
02
时至今日，我都在怀疑，真的是大环境不好吗，还是我实在和优秀毫无关联？
一个人读书，在中考时甩开了一半同学，如愿步入了高中，再从高考中奋力向前，考入一个不算拔得头筹却也是超过大部分同龄人的一个大学，看到成绩的时候松了一口气，却没想到松得太早了——我理应在十八岁的时候，足够聪颖，洞悉到老师家长那句“考进大学就解放了”的甜蜜陷阱，时刻绷起一根紧张的弦，要走好的路，走正确的路，因为过后的十年，每一天都更加真切地认识到，走过的路再也没法回头了，当时只道是寻常。
我想和我有类似想法的人，我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选错了专业，不论高中学文或是学理，未来总有一些烂专业等待着我们，而当时浑然不知。在学校和专业中，奋不顾身地选择了学校，又或许是高中为了自己可悲的升学率营造的的谎言？
也不重要了。世界在不断地倒错，正确的变成错误的，错误的又是否能回归正确。拓宽视野、长远发展，不知道有生之年我能否学会一点，得以让我的人生不那么荒谬，但是学会了那些又好像会丢了些什么，而我还不舍得丢掉那些东西。
我总觉得我的大学四年被白白虚掷了，从第二份实习后，临近毕业的时候，我感觉自己没有学到任何东西，头脑空空地活到20岁，那阵子看了好些书，对于世界多了些厌弃，闪过一丝考研的念头，但最后还是屈服于上班带来的一丝丝经济自由。
我的第一份工作是一份闲职，在一家小公司里，领导和老板对我的学历看了又看，笑得意味不明，好像捡到了什么便宜。刚上班的时候并没有做闲职的打算。人生总是这样，想做些什么的时候让你干着急，不想做什么的时候却又忙忙碌碌，想要主宰太过困难，只能任由生活来调整自己的心态。
作为应届生，我非常可笑地不知道自己身份的珍贵，不知道这是我冲进大公司、冲进国企的唯一一张简单有效的通行证，之后要花加倍的力气和努力，还有必不可少的运气，而它随随便便地消失在人生的洪流里。我本可以，我本可以。
我在此处收获了安逸和焦虑，依然看了很多书，却没能让我的心安定下来。
我没有什么能力，没有什么规划，我背离了我的专业，我对很多问题感到汗流浃背、哑口无言，仿佛是我不适合活着的佐证。我后悔了却装作不后悔，我喜怒无常，害怕说出不光彩的事，我不喜欢上班，又害怕不能把自己卖出个好价钱。
于是我离开了那里，去做了另一件无聊的事，也是我曾经想过的事。
03
考研对我来说，就像重来一次的机会一样。Resume，重置过去，重新开始。
在18岁的时候，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我的未来一片迷茫，我选择专业的方式就是在我能考到的最好的学校里，随随便便选择一个专业就可以。这样很可笑也很可悲，但我很难苛责自己当时的愚蠢，因为她很可怜，她以为读到一个不错的学校就可以得到一个不错的未来，她已经用了自己最大的力气了，而不是所有人用尽力气就可以成为92学生。
哪怕时间拉回到现在，没有成为92学生这个结果仍然时不时攻击我。东亚人的一生总绕不开那些命题：原生家庭、同辈压力、学历、稳定工作，和爱。学历于我而言，可怕之处不是差得太远，而是差了一点点，再够一够就能碰到了，像碰水里的一汪月。
我在当了18年麻木的应试小孩后，终于在大学期间后知后觉地爱看起了书，慢慢地了解到了更大的、更不一样的世界，于是理所当然地想成为一所985高校的中文系学生。我当时已经开始工作了，当然也了解中文系出来也找不到什么好工作，我当时精神非常不好，又没法允许自己停下来。
于是我去做了。于是我又失败了。
同样地，像死循环一样，我付出了能付出的最大努力，但最后我初试离过线差了3分，又因为是跨考，而被所有学校，甚至是本校中文系拒之门外。然后我很难不回头去看一看我的人生，是不是真的愚蠢到每一步都走错了才会变成这样的呢？一事无成，从未得偿所愿。
但是假如让我再次选择要不要考研，我一定会做出同样的选择。这一年很痛苦，苦在一年之内我要怎么把古今中外几千年的文学全部吃到肚子里，但这一年也很快乐，我从没如此真实地感觉到，我学到了很多我喜欢的知识，我短暂地离开了这个功利的社会，虽然只是飞鸟轻轻掠过水面，而一小部分的人生理想正在实现。
可是我太年轻了，年轻到难以承受自己理想的实现，年轻到难以坦荡地接受那些无功利，因为不被家长和社会所允许，好像必须要到人生倒计时的时候才能对此长舒一口气。
在等待成绩的期间，我总觉得我这次一定考不上了，不然还是老老实实去工作吧，于是我重新投了简历，如愿面到了一份不算喜欢的岗位。没过几天出分了，388分，我从来没想到我能考到这个成绩，专业课很优秀，而政英仅仅是勉强过线，我仅仅考虑了一晚上就把工作辞了，我觉得起码有复试的可能，我不想放弃。于是重新看起论文，读论著，写英文资料，背诵，演练面试。最后一点时间，尽我所能，竭尽所能。
又大概过了一个半月，出了复试线，391分。当时没有很难过，其实心里已经有些麻木了。你瞧，这很像一个人生的隐喻，人无法同时拥有月亮和六便士，而追寻月亮或是六便士的人都不是痛苦的，而在两者间摇摆不定的人才最痛苦。
04
人生的故事很难有反转，成功往往是暂时的，而失败也更是只能无可奈何地重新走入这场洪流里。
之后我重新找了一份工作，越来越意识到我的职业生涯已经没有什么转机了，永远深陷在毫无意义的工作里。有时候我也在怀疑，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为什么我什么都做不好？可能我只是尝试各种方向去做好一些什么，什么都行，工作、学习，或者一些别的让人羡慕的东西。人生是旷野，可惜我做什么都未能得偿所愿。
不幸的事依然在发生，在我工作两个月后，我突然爆发出胃病，养了很久都没好，哪怕是一年多的现在我的胃仍然像个玻璃娃娃一样需要时时关照。或许是长期精神状态不好的躯体化现象，带病工作让我更觉得生活像是一种漫长的折磨，也更加厌恶工作。
而了解到这些又有什么用处呢？普通人仍然需要工作维持生计，需要工作来让父母少一个挑刺的理由。哪怕是现在，我没有工作，但我依然焦虑，我缺乏被认可的可能性，缺乏创造价值的机会。但工作真的能给我带来这些吗？我只是在拥挤的地铁车厢里，在无意义的忙碌的事务中淡忘这些，切换到另一条痛苦的通道，就像大多数普通人的一生。
我从来没对任何一个认识的人讲述这些，我自从毕业就从朋友圈中销声匿迹，不敢与同龄人交换现状。我被困在长久的迷茫里，比刚出大学时更加迷茫，我无法坦诚，无法松弛，无法直面自己的失败，又或许不至于说是失败，仅仅是一事无成，我很羡慕在任何领域做出一些成绩的人，羡慕坦荡的自信，而我找不到可供自己选择的路。
《白痴》中有个人物叫做伊波利特，一个年轻却将逝的生命，命运的死刑犯，他的一生几乎来不及做任何事就要消失了，因此他迫切地想做些什么，创造出一些意义，让人们去倾听他的思想。可无论做好事还是犯罪好像也并无什么意义，因为死亡将近，他被困在这截然相反的思想中感到痛苦，却无可奈何，只希望生命延长哪怕一分钟也好。
我忽然想到这个人物，并不是想通过他的痛苦来消解我的痛苦，或许我们拥有同样的紧迫，并非是死亡，而是更抽象的东西在驱赶着我，世俗的成就，非功利的智慧，我什么都没有，但是生命意味着转机，一事无成的26岁，可为什么要用26年的生命去预判我的未来呢？
现在我仍然不知道怎么去做，怎么摆脱我的一事无成，或许试着重新去工作，或者做些别的什么，让人生充实，让虚无麻痹，想象下一个人生节点，迎接道阻且长的彼岸，又或许是下一个一事无成的10年，到那时，我又会怎么描述我的人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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