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理与意义(七格之奇幻類哲學小說)
来自: 叙拉古暴君(~~)
山花来约稿,就把以前这小说断断续续改了大半年,因为自己做了三维动画,现在又做了电影编剧,所以对语言和情节的要求都变了很多。 照顾到故事本身紧凑性,把朱岳你还有其他一些参与者名字都删了,抱歉。 国内出版,就得规避一些智商很低的人才会去忌讳的东西,比如不能说稳定压倒一切,只能说安全压倒一切,因为前者说法是不稳定的,后者说法是安全的。 好在互联网上这样的人还不成气候,所以可以发原样足本。 后记请zen给加了最后一段,现在我搞视觉情感搞长了,对书面逻辑已经落后许多,有时连说成语都说不利落,所以让zen最后托一把,以彰显本人英明神武之吓唬人相。 呼呼。 =============== =============== 真理与意义 ――标题取自Donald Davidson同名著作 七格 ――查拉斯图拉独自从山上下来,任何人都不会遇见他。 目录 一?真理峰 二?诠释山脉 三?本质峰 四?伦理港湾 五?塔木德半岛 六?他者岛 一?真理峰 当意识到我是在真理峰下时,一切都晚了。我们这些现象体还原时都曾相互约好,谁要是还原到真理峰,谁就得上山去采一枚真理果,然后打通各自的小世界,让我们不但能彼此相见,还能从心里确认,落在视网膜上的那些现象体不仅是现象的,也是真实的,一旦我们做到了这一点,我们可以离开现象界,来到真实界,和他们人类一起讨论哲学,或者做饭。 现象体都很愿意和人类交往,他们和我们不一样。他们有很多东西,不需要证明也能存在,比如肉体,或者爱情。所以他们的世界虽然号称真实,但却是不稳定的,是建立在假想的基础上的。一旦基础塌陷,他们的世界就会在逻辑上彻底崩溃。不幸的是,他们人类当中只有少数人意识到了这一点,发出要和我们现象界沟通的呼吁,比较出名的,以前有笛卡尔,后来有胡塞尔。但这些努力都失败了,可见他们其实和我们一样笨。 对于人类,我们现象界都一直抱有很深的好奇心。从书上的记录来看,那里人们从古到今制造出来的知识,可以产生无数逻辑上的矛盾。这在现象界是不可想象的,我们这里一切以明证性和逻辑性为基础,任何矛盾都不可容忍,一旦发现,都会被运到认识论平原上抛掉,那里有沟通真实界和现象界的辩证之鹰,这些鹰会俯冲下来,叼起或肥或瘦的矛盾,然后飞到真实界里去排泄。这些矛盾在鹰胃里被消化成营养,并能让鹰在飞行中逐渐领悟出螺旋式前进的奥妙,以利于它们更好地在两界之间辩证穿行。可是,根据书本知识,我们却又知道,真实界虽然到处是矛盾,但却非常稳定,还能不时超频运转,比如有个叫中国的国家,它是文明古国,用象形文字,有十多亿人口,喜欢团体操运动,具备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三个代表四大家族五朵金花六出祁山,以及七巧板八珍梅九连环十全大补膏,它处处矛盾,但处处稳定。它的系统集成方案,就是稳定压倒一切,但我们觉得奇怪的是:既然一切是全称量词,那稳定也属于一切中的一个部分,于是这意味着一切里面包括稳定,也就意味着从中可以推出稳定压倒稳定,可是,怎么做到稳定压倒稳定呢?稳定把自己压倒了,那这动作本身不就意味着不稳定吗?可要是这意味着不稳定,那不就和压倒一切的是稳定互相矛盾了吗?虽然悖论理论可以对这现象做很多出色的阐释,可是悖论本身如何成为治国方针,这对我们来说,是一个千古之谜。为此,每一次还原节,我们都想着努力登上真理峰,采到真理果,拼出真实界,到中国亲眼看一看,怎么在事实上完成稳定压倒一切。 我找了一块岩石坐下,寻思着上山之道。作为现象体,我也许并没有以实体方式坐下,但作为一个意向性,我这么说,就算是我坐了。真的,在我没有证明出其他现象体中存在和我一样的会思考的独立存在时,我的一切说法只要我自己承认完备就行。比如,我说我要一步登天,要是这个意向性实现了,那我就算一步登天了,可惜的是,到今天为止,我从来没有实现过这个想法,我怀疑其他现象体也没有谁实现,否则真理峰岂不是早就到了。 我们的存在,从来就缺乏明证性基础。是的,很多时候,当我闲逛时,我会看到一些和我一样的现象体,也有被定义为脑袋和肢体的部件,我们也会互相打招呼,讨论一些天气问题。但是我没法证明他是存在的,所以这样的相遇就不能算是真实的相遇,而仅仅是个意向性。有几次在意向性平原上举办的哲学露天大会里,我们就这个问题都争论到互相打起来了,我被人揍了一拳,我也感觉到了疼,但我不能证明这疼是那人揍的,虽然我也狠狠给了他一下,他倒下了,我蹲下问他疼不疼,他说,疼,但还是没法证明,你是存在的。后来我和他就成了好朋友,但他叫什么名字现在被还原忘记了。 是有几个聪明现象体提议过,以后这样的大会,就搬到存而不论峡谷里去开?那里已经悬置了很多问题,在峡谷里晃来晃去,相信这个问题也能悬置在那里,这样,我们现象体之间的沟通,就会方便很多。但这样的提议每次都被更多的现象体否决了。他们游行示威,打出“坚决拥护意向性结构”的旗帜,抗议这些聪明人堕落,为了投机取巧,竟然连现象界最本质的问题也敢这么处理。他们还威胁要将这些离经叛道的现象体扔到沉沦洞里,活活用石头意向性地砸死。 所以我们都更加盼望每一次还原节的到来。只要有任何一个现象体能采到真理果,那这些矛盾就可一劳永逸地解决。但我们也都害怕会被随机落到真理峰下,成为这个艰巨任务的承担者。每次还原节,经过本质还原和先验还原后,我们都会被重新分配所处位置,每个现象体之前所积累的牛羊、房子、渔船、田地等等都会成为无主财产,一切不可靠的经验知识也会被冻结,包括亲情、爱情和友情。总之总之,在还原节开始的那一个瞬间,我们唯一拥有的意识,是意识到这个拥有的意识是唯一存在的。接下来一些必要但有限的意识才会吞吞吐吐地按步骤重新安装回来,比如指定一些现象为红,另一些现象为杯子,以及为什么会有还原节,等等。 这样很烦人,但也有好处。一个好处就是:每一次的还原,就是在不断净化我们的社会,否则那些污七八糟的经验知识不断积累,将会把我们现象界拖到无比堕落的境地,成为和他们真实界差不多的玩意儿。我们愿意和真实界交往,对他们人类那些肮脏思想也有浓厚兴趣,但我们绝不会答应和他们同流合污,因为我们是向往纯真、纯善和纯美的,如果没有逻辑束缚,我们其实就是天使。 不幸的是,这次还原节把我被分配到了真理峰下。之前我是不是被分配到这里过,已无从查考,这个经验被冻结,被搬移到了入括弧镇。那个镇子外面,矗立着两个招风耳似的小括弧,发动起来,它们能见风就长,大到无法再大的程度,就互相配合着往内一包,可以把镇子包个密不透风。括弧镇是还原节里一切无从查考经验的仓储点。分配到那里的镇长,负责所有经验的归类和堆栈,以方便节日过后,我们可以从规定窗口处取回各自经验。不过,有时候也会出错,像我,就丢失了关于我和某什么发生的一切故事,却莫名其妙多了段在他者岛上被人威胁要枪决的记录。我去报了案,但公安也无法查出这到底是哪一门故事。有时候,括弧镇就是个出错镇,并且是个永不承认出错的出错镇,如果哪一天它承认出错,那也会跟进声明,承认出错这个承认是出错的。 我仔细观察了真理峰这里的地理状况。很不妙,这根本不是一座可以攀登的山峰。我不知先前那些现象体是怎么做的,也许他们什么都没做,就蹲地上发愁,直到节日结束,被秩序虎驼回原籍,领回均分了的财产和经过检验鉴定为可靠的知识,到被抛广场或道说神庙,混在人群中一起唉声叹气,反正这事有年头了,每一次我们构造希望,其实不过是在例行公事。 往山下望去,秩序虎还没出现,它们如果来了,那么所过之处,所有草木都会被梳得清清楚楚,要是它们进城,那么经过的地方就没有任何混乱。所以妻子们很喜欢它们,说要能家养一只的话,家里就不会老乱糟糟,尤其是那些哲学家的妻子,更是热切盼望政府能启动人工养殖秩序虎工程。比如我妻子就一直这样热切盼望着,虽然我整理家务挺认真的,不管碗筷有没有洗过,至少每次我都是把它们都归类到家用餐具,而不是灭火设备、有毒垃圾或情趣用品。但她非要在餐具里继续分出干净和不干净的,这样的要求就有点过分,因为干净不干净是主观上说了算的,不能成为客观知识。然而她就是特别爱主观知识,对此,每次争吵之后,我都是以她还没有被证明为存在而不和她一般见识。可见,我们现象体之间,对待生活的态度真的是不一样。相对来说,哲学家对待生活的态度最认真,人数也最多,我们现象体要选择职业,十之八九都会选做哲学家,这行当体面,高雅,出门不丢脸,就算丢脸也可以不在乎。剩下一两成几乎都选做妻子,因为做妻子可以胸无大志,可以指使志大无胸的哲学家。不过不是所有哲学家都愿意被指使,于是就有很多选择了独身主义,而且据说那样可以更容易写出高深的哲学著作,据说最高深的著作,连作者本人也会写好后也会惊叹看不懂。 我也不愿被指使。但粒粒珠看上我了,我就逃不掉,因为她用了“在…之中”结构。“在…之中”是我们现象界的一大法宝,它的样子像用透明薄膜做的陷阱,有界无限,只要少数能与天地通的现象体,才知道到哪里找到并召唤它。粒粒珠就是这少数现象体中的一员。那天,我在认识论平原上发表了一篇有关现象学原点之不可还原的学术论文,为此她决定选择我做她的伴侣,理由是我诵读那篇论文时,别的哲学家眼睛都冲着朵朵松,但我没有。 朵朵松是我们哲学家一致公认的具备天下最美丽妻子潜质的现象体,尽管所有妻子都不断提醒我们,这个公认没有得到证明,但我们哲学家却都不在乎,都向朵朵松发出邀请,问她愿意不愿意做自己的妻子。但朵朵松一心向死而生,打算终身不嫁,一辈子当一个潜质。我那天没冲她看,是因为她早约好我一起去他者岛看死亡。她约我的原因,是她知道我脑子里多出一段他者岛的记忆,这是我们这个现象界惟一一个有关他者岛的记忆片段,珍贵无比。我心中有喜,自是表面装做无动于衷,还特意把论文读得抑扬顿挫,还偶尔装出看不懂自己写了些啥的神情。 结果自是没和朵朵松去成他者岛。会议一结束,粒粒珠就抛出那个陷阱,把我捉到她家。她家在闲谈浅滩,从语言镇坐遗忘火车过去,大约是一个半小时路程。所有哲学家们漫不经心说过的话,都被刻在那里附近滩边的大小贝壳上。时间长了,政府会派人来拾回去些,贴办公室里当名人名言。就这样,我开始了在粒粒珠之中的生活,再也没法独身思考,反而每天要处理大量锅碗瓢盆问题。这些问题很复杂,必须两只手一起处理,脚要保持站立,同时眼睛需密切注视手里的东西是否有滑落的意向性。如果有,就得继续判断自己发出要求手指捏紧的意向,是不是和意向对象构成意向性关系,要是没有构成,那么就要继续推理,摔碎的声音所产生的历史因果链又是怎样。好几次,我都是连续花了十几个小时在洗它们,为此粒粒珠气得要死,她嚷嚷要换她来干,几分钟就能搞定。我不相信,打电话问其他哲学家,他们说,妻子都这样,胸无大志,却好大喜功。 现在我在真理峰下没有目的地徘徊,脑子里全是朵朵松的形象。好几次我都能看见她隐在岩石里,对着岩面冲外照镜子,左看右看没个停。我估计这是缺氧幻觉,所以最后梦想成真,朵朵松站我面前时,我能判断这为不可能事件。它不仅不可证明,而且不可思议,更是不可允许,但我还是伸出手,和自己意向性结构中生成的朵朵松去相握。 这一握,让我吃了一惊,原来传说中的所想即所得,竟然是成立的。我手上有和手相握的感觉,这感觉如果是欺骗我的,那么接下来我拥抱她的感觉也会欺骗我吗?于是我拥抱了她,结果得到了和一个温暖肉体紧贴的感觉,这感觉非常美好,美好得让我忘记要询问其真实性,而是想通过剥她的衣服并占有她来实现。虽然说,存在就在于被感知需要有一个高高在上的代理节点,而这个代理节点并没有被证明为存在。不过,在这一刻,我不管这些约束了,我打算铤而走险,如果这是一场梦,我命令它以梦的形式存在。 假想中的梦很快结束。我揉揉被打得发痛的右脸,寻思待会儿还原节结束后,怎么跟粒粒珠交代这掌印的来源。朵朵松并不理会我满脑子苦恼,她整理好衣服,示意我别上真理峰了,跟她一块儿赶紧前往他者岛。 对这种不守秩序的建议,我当然咬牙拒绝。再美,也不能美过秩序。我抬头仰望真理峰,往两手心各吐一口唾沫,咬紧牙齿,打算拚了命也要竖冲上去。 不过我还是改了主意,因为朵朵松正在从旅行包里掏出一整套攀岩工具。主绳、安全带、扁带、快挂、岩石塞、岩钉、攀岩鞋等等一应俱全,看来为去他者岛,她早就一切都准备好啦。 在做准备工作时,我也想过,朵朵松这样机械降神般的出现,并且还带着攀岩工具,究竟是命定的还是偶发的?抑或是自由联想还是权力意志的结果?而和不同层级的对象在同一层级里共同存在,这又是否可能?但她身上有香气,是天芥草、茉莉花、山谷百合、笺尾草以及香柏、熏草豆、麝香、檀香的混合,前味中味和后味此起彼伏忽远又近,让我很快忘记了这些思考,不管了,我迷醉于这样的香气中,将主绳和安全带都扣好,背上一串快挂,对着岩石活动起了手关节。 朵朵松却没我这么累赘,她只是佩戴上特殊手套和脚套,一个纵跃就粘在了岩壁上,她身体轻,要办到这个不困难,但她不该催我快,我快不了,这岩壁上几乎没有一丝岩缝,岩石塞没法用,得用冲击钻打洞敲膨胀螺丝进去制作保护点。朵朵松很没耐心,美女美到极点都没耐心,她就不管我了,自己爬得很高,又爬回来,倒挂着冲我做鬼脸。我正悬半空擦镁粉防手汗呢,心下窝火,就嘟囔说你要这么有能耐,替我去把真理果采来吧。朵朵松嘴巴张开,吐出东西,问我是不是这个,我看着那东西黑乎乎掉鼻子上,又掉下去,伸手去抓也没抓到,赶紧把两个主扣都松了,整个人索性直接摔下去,反正还不高,也就七八米,落地后我就势一滚,将那东西抢到手,然后气得要死,骂她不该用全是唾液的牙箍来戏弄我。 朵朵松见我真生了气,一溜烟爬不见影了,我寻思这回她可能真是帮我去采真理果,心想好,你帮我,我也帮你,要真理果到手,我一定陪你把他者岛踏个遍。 一会儿功夫后她回来了,惶惑得问我,头发没了要紧不要紧,我盯着她满头乌发,没反应过来这什么意思。朵朵松告诉我真理峰最上面有段一线天,看守是一只肚皮上刻了仁字的大蜘蛛,说只有给他朵朵松的乌发,他才会放朵朵松过去。 我告诉朵朵松,秃头最美丽,性感到顶,朵朵松想了想,就折回去了。 又过了一会儿功夫,朵朵松回来了,一个光头,我强迫自己夸赞两声。朵朵松等我夸赞完,问我胳膊没了要紧不要紧。因为过了一线天后,是一条瀑布,有一只肚皮上刻了义字的大蜘蛛,守那里说,只有给他朵朵松的两条胳膊,他才会放朵朵松过去。 我这下为难了,因为从归纳法来看,头发属于可再生现象集合,但胳膊却属于不可再生集合,所以我应该回答要紧,胳膊不能换。但真理果实在太诱人了,再说归纳法本身的证明也是不明证的,因为它对下一个的推测永远是建立在已有经验集合上,但这样的推测本身是不充分的。所以,我告诉朵朵松,秃头无臂美女最美丽,性感到顶顶,朵朵松想了想,就折回去了。 又过了一会儿功夫,朵朵松回来了,肩膀处切口切得很齐,也没见血。我强迫自己又夸赞两声。朵朵松等我夸赞完,问我双腿没了要紧不要紧…… 当朵朵松最后拿到真理果,躺我怀里时,她只剩下了一个性感到顶顶顶顶顶的头颅。我捧着她的头颅,不忍心将真理果从她口中拔出。虽然她仅仅是我的一个意向对象,不算是我们现象体,但我还是很难过,就像他们人类一样,为电影里一个仅仅靠声光效果组成的女主角难过。天色很晚了,节日即将过去,秩序虎三三两两已经出来,长长的拖地剑齿,把经过之处的草叶梳理得全部和所在之处的山体法线完全平行。我跨上一头,让它把我驼回家乡。我已经忘记家乡在哪儿,但这没有关系,真理果到手,现象界死循环即将打破,通往真实界的道路就要呈现,逻辑悖论的所有秘密,将彻底真相大白。我想,我们现象界会永远记住朵朵松,她是现象体的好儿女,是真正践履了向死而生的本真状态,换用人类的评价来说,就是生的伟大,死的光荣。 二?诠释山脉 靠着秩序虎,我顺利到家。粒粒珠正在倒涮锅水。我抬头,她在二楼窗台,看着湿淋淋的我说,啊,这么巧。 洗完澡到桌前一看,饭菜真是丰盛,我一顿风卷残云,还是觉得没饱,她便又拿出五十张蛋皮来,都是一个鸡蛋摊一张的。我一张一张卷起来吃,并翻阅起今天的报纸。我们每一个哲学家只要愿意,都可以独立办报,因为哲学家彼此间都不相信对方是真的,自然也没法相信对方办的报。办报的哲学家都不报道其他人的学术成果,只报道自己的,就算互相矛盾也无所谓,辩证之鹰会俯冲下来叼走那些有矛盾的报纸。我没办报纸,但我订了两份,一份是阿妲的,她在时间洋,却天天抱怨没时间用,因为那里的时间都是咸的;还有一份就是和我打架的那人办的,现在我知道他叫Z,他去了一所什么历史雕塑院工作,这回他报道说那里有了骚乱,群众集会上一些人被活活撕裂,这太残忍了,都是现象体,为什么要这样,他在文章结尾处问道:慢慢用文火煨是不是更好呢?对此,我也陷入了思索,哲学家总是会陷入思索的,不管是什么时候。粒粒珠不是爱思索的人,所以她当了妻子,但听了我的故事后,她对朵朵松的头颅充满好奇,捧手里来回看个不停,我说小心啊别掉地上啊,这可是人头呢。她哧了一声,说意向性的假东西你也信。没等我向她进一步阐释真假的判定条件,她就开始拔真理果。朵朵松牙口紧,她就是拔不出来。过了会儿,她恼了,把头颅往桌上重重一放,回厨房继续给我烘蛋皮去了。 我惋惜地把头颅接过来,翻转到颈部断裂处,那刀可真是狠,气管血管全剁得整整齐齐,脊椎里的脊髓切面平平贴在椎腔切口处,有内脂豆腐的细腻纹理。粒粒珠的颈部肌肉纹理也很好看,横断面像盛开的大丽花。我手指在上面来回摩挲,感受颗粒的细密起伏,也许它感觉到痒了,我听见一声东西掉落,就到饭桌下捡起了真理果,擦干净上面残留的唾液和蛋皮渣子,这时外面嘈杂起来,有人在敲门。里屋粒粒珠满身油烟奔出来,把门打开,是总统,后面跟着领导,再后面跟着保镖,最后面是数不清的现象体。 我把真理果递了上去。 总统默默接过真理果,缓缓转身,对着所有前来的现象体,郑重地将真理果高高举起,下面顿时乱作一团,有用脚跺地的,也有用手拍地的,但没有用头撞地的,因为撞坏了就不能做哲学家了。后来他们就开始撕扯胡须,没有胡须的就撕扯别人的胡须,别人不给撕扯他们就打起来,好多人眼角闪烁着泪花,有些是打哭的。 总统双手一压,下面才慢慢安静,恢复了应有的理智。总统叫我上去,和大家说一说采到真理果的经历。 我把嘴里残余的蛋皮吃光,镇定了下心神,将事情来龙去脉完整地讲了一遍: “那个时候,我真的是绝望了,那石壁太陡峭了,根本不可能上去。但我想,事在人为,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于是我后退几步,闭着眼睛猛得向岩壁冲去!” 我咽了口唾沫,回头看我妻子,她把房门掩上,眼神里满是鼓励。从总统到老百姓,大家都等着我继续说下去。 “等我睁开眼,发现自己垂直站在了岩壁上。我想这一定是有不同寻常的力量,于是我就沿着岩壁走。走啊走,我遇到了第一只蜘蛛,那个蜘蛛有一只鹅那么大,肚皮上刻了一个仁字,它说,要去采真理果可以,但是,你得留下你的头发。我说我的头发自古以来,就是现象体共和国土地上神圣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割了就不神圣了,不能给。最后,我打死了那蜘蛛,顺利过关。” 下面一阵惊呼。 “我继续往上走,遇到了第二只蜘蛛,那个蜘蛛有一只羊那么大,肚皮上刻了一个义字,它说,要去采真理果可以,但是,你得留下你的手臂。我说我的手臂自古以来,就是现象体共和国土地上神圣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割了就不神圣了,不能给。最后,我打死了那蜘蛛,顺利过关。” 下面一阵惊呼。 “我继续往上走,遇到了第三只蜘蛛,那个蜘蛛有一只猪那么大,肚皮上刻了一个礼字,它说,要去采真理果可以,但是,你得留下你的腿脚。我说我的腿脚自古以来,就是现象体共和国土地上神圣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割了就不神圣了,不能给。最后,我打死了那蜘蛛,顺利过关。” 下面一阵惊呼。但有几个现象体喊,这是吹牛,他们很快被秩序虎的剑齿戳住,总统下令,违章喊话,拖走! …… “我继续往上走,终于看到了真理果。它结在一颗头颅上面。那颗头颅非常美丽,我到现在还不能忘记它。我用手指轻轻揉它,它就吐出了这枚真理果。” 下面一阵惊呼,又一阵惊呼,最后成了惊呼的海洋,巨大的声浪传了开去,整个现象世界都似乎在微微颤抖。我回头看我妻子,她正在鼓掌,满脸幸福。 总统当场任命我为现象国哲学研究所名誉研究员,就那种光拿薪水不干活,德高望又重的职位,同时还授予我本真勋章一枚。这可是最高荣誉。那枚勋章金色的,沉甸甸的,五色绶带斑斓夺目。我知道,从现象学角度,我应看轻这没有获得证明的勋章,仅仅凭金色的、沉甸甸的这些属性,不能还原成勋章是一个实体。但我管不了那么多了,反正下面那么多鼓掌的,他们鼓掌的对象是属性,而不是实体。 总统还宣布从今天起,全国放假一个月,所有赤橙黄绿青蓝紫啤外加黑白灰啤,一律免费畅饮。顿时,下面群情激昂,大家齐声呼喝道: “现象体总统万岁!万岁!!万万岁!!!” “坚持现象主义道路,一百年不动摇!” “还原是硬道理!” 当晚的狂欢活动是空前绝后的,所有现象体都来到了被抛广场上,庆祝这期盼已久的胜利。无数烟花怒放在夜空,把旁边的诠释山脉照得雪亮。 我透过窗口看着这一切。粒粒珠从后面搂住我腰,我搭住她的手,同时吃着第一百张到第一百五十张蛋皮,心里感觉到了一些踏实。我一直不敢回头看桌子上的头颅,但我想我必须养足勇气回头看,而且我对粒粒珠说了,我要去他者岛一次,完成朵朵松的遗愿。粒粒珠也是好人,支持我去的。说政府已经奖励了我们家整整一万亩现象地,够我们今后永远荣华富贵了。只是,我一定要注意安全,听说他者岛那里强盗横行,傻瓜遍地,不是什么好地方。 我说,其实我应该算是说了实话的。是吗? 她说,亲爱的,他们需要的,是一个好故事。 吃完手中的蛋皮,我想通了,我们的世界里没有矛盾,只要我撒出的故事能处处连续光滑。我鼓起勇气回头,把朵朵松的头颅放进鱼皮囊里,撒了盐,抽紧扎口绳,然后和妻子做爱,我把鱼皮囊垫在她臀部下面,这样可以深插,粒粒珠很兴奋,说朵朵松的脸真他妈的紧,我也很兴奋,最后就松开扎口绳,把精液全射到了鱼皮囊里,粒粒珠也一骨碌起身,深蹲着,紧闭眼睛扭曲面孔,对着里面射出了一蓬透明液体。完事后,我把鱼皮囊重新扎紧,吊卧室窗口上,外面庆祝的烟花还在放,鱼皮囊随风微微晃,我心情好极了,就抱了粒粒珠睡觉,感觉房间里算是有三个人。 第二天中午醒来时,粒粒珠已经用一个七十升的保鲜筒,给我装备了第一百五十一到第一万张蛋皮。信箱里来自括弧镇的经验包裹也到了。一个是我的,一个是粒粒珠的。我把我的那个打开,将那团棉花糖一样的东西用鼻子一吸,啊,一切数据瞬间恢复。然后我打点好行李,背上保鲜筒,接过粒粒珠给我的鱼皮囊,就出发了。粒粒珠真是好妻子,她反复叮嘱我,他者岛险象丛生,如果发现苗头不对,没法上岸,那水葬朵朵松也说得过去的。我当然连身答应,说会尽量把她葬在山冈上。 早上空气清新,诠释山脉顶部白雪皑皑,远处最高的真理峰,依旧银光灿烂。我来到山脚下的火车站,等一天一班的环线火车。我们国家面积不大,人口也不多,整个地区就这么一条铁路线,如果我要去他者岛,就得从这里上车,途经存而不论、语言、整体性、居间、文化间、田野等几个大站,绕过塔木德半岛,最后在此在港下车。那里是个不冻港,每年会有几班开往他者岛的轮船,鉴于开过去的轮船没有一班回来过,去的乘客也一个没有下落,所以那些航班价格都极其昂贵,船票里除了常规费用,还包括了船价、船员寿险理赔等等各项杂费,只有那些有钱的冒险家才玩得起。我信心百倍地回头看看自己的家,它和其他各种颜色的铁皮顶木房子一起,零零落落嵌在山坳里,小小的,一点看不出非常有钱的样子。有知识的有钱人就是不会被人看出。我得意得掂掂脚,附近几只扑瓶鸟很不屑地站山岩上瞪着我看。它们长得怪模怪样,没我好看。 火车到站了,就我一人上去,上去后也没什么人,整个国家都在放假,火车能正点运行已算了不起。我放好行李,就去火车头找司机,向他表示一下节日问侯,同时也能得到些对伟大人物的赞美。 火车头里一个人没有。只有一条牧羊犬在辛勤铲煤。它站在煤堆上,背对着炉膛用后腿踹煤块,踹得又稳又准又狠,看来是老手了。见我进来,也不吠,就鼻子耸了几下,低头叼起一瓶黑啤,仰脖大灌一口,地上空啤酒瓶到处都是,还没开过口的,堆在啤酒箱里,在一角码得整整齐齐。 我在牧羊犬那里也拿了瓶白啤,用铲煤的铲子起了盖子,就口灌了半瓶,免费喝啤酒就是爽啊,我向那牧羊犬做了个道别手势,回到自己车厢,一本正经开始思考哲学问题。但什么都思考不进,那鱼皮囊放对面空位子上,随着列车颠簸微微晃动,满囊子高兴的样。 牧羊犬过来了,坐在我对面,把黑乎乎的脚爪来回擦擦干净,说,刚来了电话,总统府打来的,说是您坐了这火车,要我来照顾一下。唉,累啊。听说,你是要到他者岛去? 我点头。对这些少数既不愿意做哲学家也不愿意做妻子,而是去当狗或其他生物的现象体,我的点头通常会充满学术派头,这是行规。 我告诉他,他者岛那里,据说有通往真实界的索引条。 索引条是一种从上到下贯穿我们这个现象层的垂直气流,链结某些个具有相同相对物理地址的地点。分局域索引条和广域索引条。局域索引条都是用来连接处于不同层的现象界。我们的邮局,就全部建在这样的索引条上,它们在半空晃晃悠悠,数据传递有时会出错,出现海市蜃楼景象,甚至会发生气流中断导致邮局下坠的事故,好在信息处理到最后印刷派送全部是自动化的,邮递员只要会看准时机,赶马车从气流下方穿过,就能将邮件全部装满,并全身而退。我们这里也不是没想过要改成地面接受发送,但发现那样信号更不理想,所以现在还是在使用这种半吊子工程。而另外一种广域索引条,只存在于现代理论和上古神话中,少数与天地通的人,比如粒粒珠,他们宣称在他者岛上应该有,但他们自己都从没亲眼见过。 没想到我说的这些,牧羊犬都知道,他说他以前当过哲学家,因为觉得无聊才改行当火车司机,后来觉得还是无聊,就再改行,当了能开火车的狗。 见我一脸惊诧,牧羊犬就高兴起来,欢快得吠了几声后,说要请我喝酒,喝他的最爱黑啤。这时车窗外一片模糊的咒骂声,牧羊犬惊叫一声不好了,过了,急急往火车头奔去。 火车在离语言镇五公里外才成功停下。因为没有倒车装置,乘客只好大包小包扛着,骂骂咧咧得步行了一个小时。这是些自我放逐到反思群岛的犯人,大约有二十来个。在我们现象体共和国,凡是对国家不满的人,都有自我放逐的权利。 他们买的都是硬座票,和我头等软卧差了好几十节车厢。但我还是决定带上我的蛋皮,去他们那里转转,无论如何,这总比跟个鱼皮囊过不去要舒服。 三?本质峰 到底是便宜没好货,硬座车厢的设施是一塌糊涂,不少车厢的车顶和车围都不见了,就剩一底座,和底座上七歪八倒的座椅,不过这方便了上车,大家把行李直接扔上去,再调整行李的摆放位置,和座椅搭配,形成一个个挺安全的安乐窝,他们安顿好这些,就裹着大棉袍子,一个一个跳进安乐窝,我感觉这比软卧车厢要浪漫多了,就来回走了一圈,挑了节最破的车厢,打算在这里呆一晚上。 这节车厢能被我看中,主要在于它不仅没有车顶和车围,连底座上的木板条子都没剩几根,一眼下去,可以把火车轮子、连杆、车架以及下面的铁轨枕木都看个明明白白。由于状况实在恶劣,没多少自我放逐者选择了这里,只有三个人例外:一个是瘸子,他用随身带的冲击钻把自己铆在了车架上,他的假肢是根钢管;一个是胖子,他找了个合适位子,把自己卡得很安逸;还有一个是瞎子。 在瞎子第三次掉下去往上爬的时候,火车开动了。我抓住一根断了半截的铁栏杆,把瞎子拉了上来。 “为什么这火车有地下室?太奇怪了。”这是他上来的第一句话。 瘸子从自己安乐窝里扔出两捆绳索,让我给瞎子编个网,找两个突起部位挂上,当睡床用。我从来没玩过编织,但好在他给我的,一捆是意义麻绳,一捆是真理棉绳,这些都是分析哲学家们随身携带的常用品,平时研究语义关系时,我们就用它们辅助思考。绳子一到手,我就先编意义,再编真理,让泡花桐油和葵花籽油的味道逐渐交错,最后这张语言睡床很快就搞好了,我把它挂在车体两端残留的侧墙板上,往里面垫上瞎子的一床大棉被,再把瞎子放进去,这下,瞎子终于安全了。 “冒昧请问,您编了个什么句子?如果可以让鄙人知道的话。”瘸子先发问了。 “稳定压倒一切。”瞎子代我回答了。他说他感谢我为他做的一切,但他稍微有些不满意我的编织方法,他评论说,我的技艺可能有点保守,现在流行的高贵编法,是先编真理,再编意义。 “这样,很多句子到底是真,还是假,您就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斤斤计较了。当然,我敢用我的人格担保,您一定是一位心灵高尚的绅士,这样的斤斤计较,只不过是您一时不得已而为之。最后,请您允许我介绍一下自己,我叫戴维森,在自我镇历史雕塑院工作,目前状态是自我流放。”瞎子说完,胖子连连摇头,他虽然是自我流放,但并不愿意折磨自己,在他围出的安乐窝里,已经堆满了大量鲜艳好吃的巧克力豆。我看得嘴馋,就跑到车架当中面积较大的心盘这里坐下,拿出蛋饼吃了起来。 瘸子也不满意了,他单腿固定在那里,双手两边张开表示反对,但敞开式车厢里并没有麻雀可以供他驱赶: “如果您愿意的话,请允许我首先介绍自己,我居住在生活世界群岛,是那里的棉花糖气垫船管理员,您可以称我为卡茨,或者可爱的卡茨,亲爱的卡茨,令人心疼的卡茨。我也是正处于自我流放状态。我想建议您的是,别听那位先生说的,虽然我非常乐意给予他一切我能给予的,但某种高贵的精神促使我必须说:不,诚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的方案是解决了一些老问题,但麻烦的是,这么做却带来了更棘手的新问题。”我回过头,逆光下仰视卡茨,像是仰视一尊曝光不足的贵族老爷铜像。 “请您用您优雅的头脑想一想,他这么一来,‘谎言重复一千遍就成了真理’这句话,就为真了。难道不是吗?我亲爱的吃蛋饼的先生。” 我吃完一块蛋饼,决定吃下一块时,里面要裹上彩色的巧克力豆,因为这种吃法我还没尝试过。孵在安乐窝里的胖子很爽快,抓了一大把巧克力豆,往我平摊在双手里的蛋饼上倒,阳光下,色彩流动得如浇上淡奶油的绸匹。他边倒边抱怨说,现在的年轻人,整天为语言问题争论,其实呢,这些问题都是他们自己构造出来的,真正的问题,我们这个现象界到底是不是实在的存在,却越来越找不到了。 “你可以叫我休谟。我们之间可以很随便。” “你也去自我流放?” 我注意到他没有用您,感觉这样说话很轻松。 “嗯,不过,我不是因为政治上有什么独到见解,而是,唉,我发觉我胖了点,需要通过自我流放来减肥。”休谟往嘴里倒了把巧克力豆,又不客气地从我的保鲜筒里拿出一张蛋饼,往自己嘴里塞个满满当当。 瞎子戴维森和瘸子卡茨都不说话了。他们发现他们的真理和意义,抵不过我们的巧克力豆和蛋饼,过了会儿,他们以如果您愿意的话这样的句式,询问能否给他们些尝尝。 “如果你们两个说话别这么您啊您的,我可以给你们一大捧。”休谟嚷嚷。 “我也是。”虽然身为哲学家,但我觉得还是跟着粗人休谟有劲头。 “靠,早说呢,妈的。” “就是,我还想着你丫是个五讲四美三热爱的大师。” 快入夜的时候,牧羊犬叼了盏马灯过来,劝我回软卧,别和这群人呆一起,再说,火车半夜经过伦理学港湾时,那里有一段山谷缺口,从本质峰上吹下来的风雪,完全有能力将露天车厢里的人卷跑。 “被本质雪卷裹进伦理学的汪洋大海,你想想,你还会有命活吗?那雪那海,都是些不讲理的玩意儿。”牧羊犬这么一劝解,我可以断定他当年放弃的哲学专业方向也是分析哲学。 “那这些自我流放的人怎么办?”马灯叼在牧羊犬脸部下方,所以看过去满脸横的狗肉,当他小心翼翼地走近,哈下来跟我说话时,狗肉就横得更厉害。 “他们跟你不一样。你是总统指定要保护的。他们,他们由得他们去,反对总统,真是没事找事。”牧羊犬声音越说越低,因为瞎子把脸凑过来了,他眼睛失明,被马灯照得异常狰狞。 “我说,我听声音知道你是谁,维特根斯坦,别这样,大家都是同行,别以为做了火车司机狗,就算政府的公务员了。” “我拿政府发的工资买酒喝,你敢说我还不是公务员?过年过节,政府还发我手套、肥皂、卫生纸、蚊香、人丹和龙虎牌清凉油。政府的恩情比那伦理学港湾里的大海深,我维特根斯坦每二十六年一小变化,每七十八年一中变化,每二百三十四年一大变化,如今亿万年时间流去,我终于变化成一条了不起的火车司机狗!”维特根斯坦说完最后一句话,把脸抬向夜空,夜风忽然把马灯吹灭,淡淡的星光排出他一张崇高圣洁的毛茸茸脸庞。 大家都不响了。月光下的本质峰,在我身体左侧逐渐绵延出奇异的轮廓,它是一座活的山峰,即便我是静止的,它都在不断改变它的形状,据史书记载,它最早曾经变化成一只砂轮虫 ,后来,又陆续变化成了托盘海绵、阿雅斯古杯、贵州珊瑚、龙介虫、蛇卷螺、类女星介、古神苔藓虫、分喙石燕、刺海林檎、始板颚牙形石、白氏文昌鱼,在最后一天,它现出了人类的轮廓,并继续往不可捉摸的奇异方向变化,根据我们这里的存有大陆未来事件研究所的研究,它这是在向上帝演化,并且演化速度呈现出红移趋势。 远处的山谷里,有几户人家的暗淡灯光在亮着。他们此时在干什么呢?他们会想到有一列火车上有一个哲学家在猜测他们此时自干什么吗?他们会想到他们正在想到这些吗?他们会把头探到窗户前,用和我一样的思路,问我们此时在干什么吗?一转眼,这几户人家就看不见了,我抬起头,看到大熊星座如此耀眼得插在夜空里,让周围群星全都没了气息。 一个女子的歌声,从火车前列渗透过来,入夜了,大家都静静听着: 你的声音,你的歌声 永远印在我的心中 昨天虽已消逝,分别难相逢 怎能忘记你的一片深情 我的情爱,我的美梦 永远留在你的怀中 明天就要来临,却难得和你相逢 只有风儿送去我的一片深情 只有风儿送去我的深情 歌声消失了很久之后,我提议大家一起去找她吧,她一定是位杰出妻子,因为从逻辑上来说,作为妻子角色的现象体会选择自我流放,这是荒谬的。但是,从元逻辑上来说,又得承认:因为它是荒谬的,所以我才相信。 包括火车司机狗维特根斯坦在内,所有人都对我这个提议不反对。只是走的时候,瘸子卡茨遇到了些麻烦,他把自己固定的太紧了,最后,为了不拖累大家,他把他的钢管假肢留在寒风中,瞎子戴维森扶着他一块走,维特根斯坦在最前面带路,我和休谟走在最后面,他背了一麻袋巧克力豆,我捧着我的保鲜筒,同样作为美食辎重队伍,我发觉我和休谟很合得来。 原来唱歌的是位双性人,我们几个不约而同笑了起来。他?她也跟着笑了: “我是这个现象界唯一的一个雌雄共同体,你们可以叫我赫尔墨芙洛蒂忒。” 我说我很好奇,你是妻子,又是哲学家,冲突那么大,这如何可能呢。 赫尔墨芙洛蒂忒说很多现象体问过这问题,但他?她还是很愿意再回答一遍,毕竟我是找到真理果的英雄。说着,他?她脱去了外面华丽而破烂大袍,现出巨大的乳房和硕大的阳具,他的双手一上一下各自抚摸它们,很快它们都坚挺起来。 这间车厢还不算糟糕,车围还有一半,车顶也不过是漏了个大洞,但我们看来正在逐渐靠近本质峰的那个山谷,雪开始从各个破洞里卷进车厢,风将铁皮刮得乱响。一车厢的现象体都牙关打颤,肌肉发抖,聚精会神地看着赫尔墨芙洛蒂忒自慰,五分钟后,大量的乳汁和精液同时喷射出来,足足五六十多公斤的液体,混合着浓郁的乳香和前列腺液,呛得那些下风口的现象体全起了咳嗽。 “一旦有冲突,我就这么解决。” 赫尔墨芙洛蒂忒苍白干枯的手抓住座位,免得被风吹起。 “也就是说,这不是一个逻辑世界的问题,是一个生活世界的问题。”维特根斯坦一边用舌头擦湿漉漉的脸和脖子,一边打着哆嗦说出自己的想法。 “我们还是请所有在硬座车厢的人都到前面软卧去吧,这也是个生活世界的问题。”看完赫尔墨芙洛蒂忒表演后,我冷得更不行了。 维特根斯坦这回很快同意了,他愿意开放六节软卧,每节四个人。一切都转移得很顺利,二十来个自我流放者,只有一个在转移得途中被暴风雪卷到了茫茫黑夜中:他?她太轻了,而且,当时也没有人去拉。 软卧车厢是温暖的。我们各自把被喷湿的衣服脱掉,换上干净的。现在,外面那个寒冷的天地和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维特根斯去火车头推了一箱黑啤回来,但自我流放者全都把头伸出到走廊,严辞声明他们拒绝饮用,说这样会玷污自我流放的意义,除非是喝彩啤。休谟也边嗑豆边一起伸头。维特根斯坦觉得很没脸面,便把这箱黑啤往我脚边一搁,回自己司机室去了。休谟把软卧门一关,对着我、戴维森和卡茨做了个鬼脸,拿起瓶黑啤,用牙齿起了就灌,并自言自语说,在我看来,喝黑啤和变肥胖之间,要说有什么因果律,那真是见鬼了。 现在车厢里有四个人。挂在衣钩上的鱼皮囊已经不再可怕。我吃下第六百六十六张蛋皮,心满意足得看着窗外,室内灯光很足,外面很黑,什么景色也看不见,只能看到车厢内部的样子,和我的一张脸,它失去了一半颜色,失去了一半亮度,增加了一半透明度。我眨眨眼睛,提醒自己这不过是一个生活世界的问题。 “知道么,把一切还原到生活,还原到约定,还原到本来如此,是我们堕落的原因。”卡茨开口了:“没有人再坚持理应如此了,一切是其所是,现象体政府之所以邪恶,不是因为它真的邪恶,而是我们约定它为邪恶,所以我们对政府失去了批判的基础,所以我们选择了自我流放,可是你看,这些自我流放者,有多少人意识到这一点。” “我承认,自我流放对我来说,仅仅是一个时尚。”休谟诚实地回应。 “选择自我流放,就是一种批评方式,因为这也可以构建为一套真理集,并且我相信它属于真理果。”戴维森目空一切得作出反驳:“同理,对于‘稳定压倒一切’这样的命题,用悖论去指出其逻辑上的荒谬性做法本身也是荒谬的,对于那个我们想象中的中国来说,他们的人民互相约定的真理集完全认可这个命题,你要研究的,应该是他们的真理集,而不是人工语法下这个命题的逻辑缺陷。” “那赫尔墨芙洛蒂忒呢?他?她即不还原语言到生活,也不氧化生活到语言,作为现象界唯一的一个双性人,他?她和谁去互相约定双性人的真理?他?她又和谁去将手淫符号化为意义?一个集合论意义上的单集,怎么可能在手段上找到两个该集合里的元素?一个独立的完备的妻子哲学家,他?她自我流放的意义,我们这些不完备的哲学家真的能取得和他重叠的共识吗?”我的反击针对他们所有人。 “可,可是他?她被吹走了啊。” “你们回答不了,他?她就只好被吹走。”我冷冷的口气,感觉也是同时在跟我自己说话。随着车厢的摇晃,鱼皮囊在这时松了口子,朵朵松的头颅调皮得滚落出来,掉在卡茨坐着的腿上,把他吓得当场脸色发白,昏死过去。 我连忙收好头颅,发现戴维森和休谟也全吓得昏了过去。 我一个人面对这个装头颅的鱼皮囊。昏暗的车厢日光灯下,我渐渐失去和它面对面的勇气。 呆了十来秒后,我猛的下定决心,使劲打开车窗,一把抓过鱼皮囊,奋力扔了出去。外面漫天风雪。我看见赫尔墨芙洛蒂忒轻飘飘的灰色身影在空中随风打卷,他?她伸手接过鱼皮囊,随后就不见了。夜空浑浊,我看不到大熊星座上任何一颗星星,只有满天的本质,以雪花的形态,落得我心慌意乱。 四?伦理港湾 第二天我醒来时,休谟他们都不在车厢。维特根斯坦穿了件带餐盘的背心,叼着自己喝的黑啤,驼来了早餐,是山羊奶和蜂蜜。他说他们那些流放者,不知怎么回事,又都回原来地方去了,还说你是个有命案的,还是躲远一点为妙。我取出第六百六十七张蛋皮,蘸了热腾腾的山羊奶,再抹上一些椴树蜂蜜,呼哧呼哧送进嘴里。 “这,原来挂着的,鱼皮囊里,真有人头?”维特根斯坦站着不肯走,半个身子躲门外,伸个狗头进来问我。 “也不完全是。确切些说,是我的意向性结构中的一个对象为空的指称,或者说,只是一个空指。”看来维特根斯坦离开哲学行当太久了,这些术语都不大明白,他眼珠子骨碌骨碌转了半天,最后无奈停下,呷了口黑啤,我就进一步跟他解释说,那个人头,只是我想象中的一个人头,并不是实际存在的,也不是需要证明它是不是存在的,而是就是不存在的,仅仅是我用想象力构造出来的一个名词。 “话不能这么说。”维特根斯坦这回听明白了。他来回摇了许多下头,说:“你知道嘛,我改行当火车司机狗后,政府也没给我安排就业,这辆火车,也是我用想象力构造出来的,你敢说,它不存在?” 我喝了一大口山羊奶,让淡淡的羊骚气上升进鼻腔,然后说,敢。 话音刚落,我就发现自己跌坐在了铁轨上,一切都静止下来,我也没有被惯性给抛得打滚。后方那群自我流放者,也跟我一样,慌得上下左右找火车。 天很蓝,褐色的山脉,像一个个埋头沉肩的巨人,它们手臂上的三角肌肌束,鼓涨得让人想欢呼雀跃。远处真理峰银光闪闪,好像那里要出什么事情。 “谢谢,你还给我留下了奶和蜜。”我镇静下来,指着餐桌上的山羊奶罐子和蜂蜜瓶子。餐桌不高,也不大,正好落在两条铁轨间的枕木上,铺了白布,跌落时溅出的一滩山羊奶正在洇开。前面铁轨那里,还有一箱箱啤酒,以及不少空瓶子。 “这些都是政府财产,不属于我构造的范围。”维特根斯坦对自己的这套把戏颇是满意,他神气活现摇着尾巴,拱了下背当是鞠躬,温文尔雅地说:“您还需要什么服务吗?” 我说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需要有一辆火车坐。 于是我又一次坐回到车厢里,接着底部浮现出卧床,我整个人被卧床托了起来,卧床下又马上长出底板,整个车厢继续升高,直到外面响起火车轮子滚动时的摩擦声音才停止。现在一切又都和原来一模一样,除了餐桌上多出的那滩山羊奶渍。 维特根斯坦走了,说是去后面跟那些自我流放者解释一下,为什么硬座车厢他要想象成那个破样,理由也很简单,他愿意。 我陷入了沉思:如果我们这个现象界的一切对象,都是从属于每个人的想象,那么,当所有人收回他们各自的想象时,我们还剩下什么?是每一个孤零零的现象体,大家都在什么都没有的冥冥里互相大眼瞪小眼吗?或者,要是这个时间和空间,也就是事件之间的次序规范,也是被想象的,包括我们本身也都是被想象的,那么这样是不是就至少存在一个是不能被想象的第一推动力?还是没有这样的上帝,全部是靠我们相互定义,包括相互引用,所以我们不能相互取消?但这么解释不是很野蛮吗,他们人类中的胡塞尔不是就这么野蛮得解释过吗?后来海德格尔索性证明也不证明,直接就这么拿来用了,以至于到了粒粒珠这些现象体手里,掌握了“在…之中”法宝,可以毫无理由得获得任何他们想要的东西?幸好,我要去的他者岛不能被“在…之中”,那是一个特区,辩证之鹰飞不到那里,那里什么都可以无条件存在,就跟到处是矛盾的真实界一样,所以那里不需要不证自明,也就没法被“在…之中”。 这时火车突然剧烈摇晃起来。透过窗子,我看到真理峰上,喷出一团晶莹剔透的网,网的顶部正在向四面匀速扩散,它辐线数量密集,夹角相等,辐线间的横线间距,以等黄金分割比向外排列,来势汹汹,看这情形是要把天给包了。 维特根斯坦从后面车厢奔了回来,神情紧张要死,我跟着他一起跑到火车头,他窜上煤堆,朝炉门里奋力踹煤。顿时火车发出雄壮的吭哧声,外面风景退后速度加快了。 “这怎么回事?”我手抓窗档,火车在拐弯,透过车窗,我可以看到休谟他们也正蹒跚着一节一节向车头摸来。 “我不知道!跟我没关系!这火车是我的,是我辛辛苦苦想了三天三夜想出来的,我有把它想没有的权利!谁也不能剥夺我的想象权!”维特根斯坦因恐惧而愤怒,因愤怒而有力,煤块被大量踹进去,现在火车的速度,几乎可以算是丧心病狂,所以休谟他们摸到司机室时,个个都已经面如土色。 “不就,不就犯了命案嘛,没事的,你看,外面天网恢恢,你让他使劲开,也逃不掉的。”休谟一边劝降,一边张望空中那网,其他所有人都忽然掉头看我,连瞎子戴维森也这般动作。那张网现在张得很大了,半个天空都是它的了,辐线已经拉到地平线尽头,横线正在一轮轮地加速添加。维特根斯坦停止了踹煤,擦擦头上的大汗,说原来不是抓我啊,我还是以为是抓我随便藏火车呢,那就好,随便,随便。 那网把天空全罩了。透过一个个网格,看到的还是蓝天,白云在网格下飘动,像是被捕获的一团团胖鱼。 火车停了,大家都挤在车窗旁,看着那网,在等着什么事情发生。 一个黑点出现在我们的视野中。卡茨眼睛最尖,说那是一只蜘蛛,正吊着一根蛛丝下来呢。很快,我和其他人也看清了,再过一会儿,卡茨又嚷嚷,这蜘蛛肚皮上还有字,是个信字,你把脑袋转颠倒了看,看见没,嗨,跟电台里说的一模一样,老大,这准是来找你的,真的有一头象那么大啊,你不是说杀死了吗,你看,没死啊! 那头象那么大蜘蛛安全垂到地上,吐了个附着盘,将垂丝固定在草原上,然后放下肚皮,转过身子,于是我看到它背上还有四个蜘蛛,一个一个叠上去,牛猪羊鹅四种尺寸,全齐了。 象那么大蜘蛛一个跨步就把身子拉到了近处。所有人都被吓得往后退开,只有瞎子戴维森还站那里嚷嚷,怎么天暗啦,怎么天暗啦,啊?人呢?人呢,卡茨,卡茨呢?可爱的卡茨?亲爱的卡茨?令人心疼的卡茨?你到哪里去了? 象那么大蜘蛛伸出右边的第一步足,用最前端的跗节将戴维森弹到卡茨他们那堆人里。这蜘蛛前后两排八只眼睛围成一个扁扁的圈,一对毒牙不时从牙沟里翻出来,扁平开裂的下腭配合着不停蠕动,我能看见它口腔里的细齿上,布满唾液和牙垢。 牛那么大蜘蛛从象那么大蜘蛛体背处跨过腹柄,在几丁质的背甲上停下,然后匍匐下来,猪那么大蜘蛛、羊那么大蜘蛛也接着这么做了,鹅那么大蜘蛛匍匐了下来后,一个纵身,跳到车窗上,八个步足全搭在窗框上,步足上棘刺、刚毛和细毛密密麻麻,车厢里光线较暗,它八只眼睛当中四只发出了很有食欲的黄色珠光。 鹅那么大蜘蛛停顿了片刻,将右边第一步足伸向我,七节步足最后一节上的跗节已经面向上,两个爪子在下,一个爪子在上,似乎想索要什么东西。 我一把拉过维特根斯坦,低声问他怎么管理自己想象出来的物体。 “这个,这个无师自通啊?”维特根斯坦讨好地向休谟他们望去,休谟吞下一把巧克力豆,发狠咀嚼,指指那些蜘蛛,又指指我,说,搞了半天,这些蜘蛛原来是你想象出来的? 事到如今,要否认也难了,我点点头,并迅速盘算后果:他们会推理出我交出的真理果,也是我的想象品,那么我赚到的一万亩现象地就完了,荣誉也没了,这哪里是矛盾,分明就是伪证,到时来抓我的不会是辩证之鹰,准是最可怕的永真歌手。传说中,永真歌手一共就出现过两次,一次是把证明永真歌手不存在的一个哲学家给唱没了,还有一次,是把考证这个证明永真歌手不存在的哲学家乃是根本不存在的哲学家给唱没了,这两个人都犯了极其严重的伪证罪,全部是就地正法。我看我也快了,不过好歹好过被蜘蛛搞成肉汁,至于这个肉汁,是想象的,现象的,还是实象的,我慌得都考虑不下去了。 “想象的,就是假的呗。”瞎子戴维森以勇士的步伐向前摸索着迈出一步,见没动静,又迈出一步,他挺起胸,听到身后卡茨大叫说,你是证明了想象的就是假的,还是断定了想象的就是假的?戴维森犹豫了一下,低头说,虽然我没法证明,但我能够确定。现在你们各位请告诉我,想象出来的景象,是真的,还是假的? 自我流放者全体大喊是假的,真是一群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家伙,只有维特根斯坦算老实,和我一起喊是真的。但我们声音和他们比起来太小了,戴维森没听见,他就很自信地说,现在我确定,你们说的那些蜘蛛,都是假的。他扬起高傲的头颅,张开气派的双臂,然后被鹅那么大蜘蛛的前两对步足捕获,注入毒浆,变成一包软乎乎的囊,瘫倒在地,面目全非。 “要不,你脑子里想想,消失,消失?”维特根斯坦躲到我身后建议道。 消失。我甚至高声喊了出来,但鹅那么大蜘蛛还是再次向我伸出了三个爪子。 卡茨用假肢狠狠跺了几下地板,尖声问维特根斯坦,你不是说私人语言不存在吗,你看看,你看看这种个人咒语,是不是私人语言?它不能和人交流,但它可以和物交流,你那劳什子论断就歇菜吧你。 维特根斯坦在我身后,气喘吁吁,酒气滚滚。忽然他狠搡了我一把,把我送到蜘蛛口前。 我转过头,说维特根斯坦,你丫也太缺德了吧,你这么一来,私人语言就真不存在啦? 维特根斯坦脸涨得通红,说好歹你跟了这蜘蛛去,我们都得救,私人语言就还能不存在。 鹅那么大蜘蛛爬进了司机室,把戴维森充满流汁的人皮抛出窗外,象那么大蜘蛛正好一口叼到,咬破一个口子,一个长吸后,将干瘪的皮囊甩出了好几十米远。 羊那么大蜘蛛、猪那么大蜘蛛都进了司机室,有人想逃回后面的车厢,但牛那么大蜘蛛的半个身子,从第三节车厢那里挤进来,把通道给堵了。 “你,你想干什么?”维特根斯坦惊慌失措起来,突然他醒悟到什么,大叫一声,火车顿时再次消失,大家都露天站在铁轨上。 “快逃啊!”维特根斯坦抓起一把火钳当武器,发足狂奔,显然这火钳是政府财物,我让猪那么大蜘蛛把它要了回来。维特根斯坦的人皮从远处抛回来时,在空中还荡了几下,像是折了一个纸飞机,最后狗皮擦落在草地上,停我脚前,它正面向上,脸比平时大了一倍,上面没有任何表情,都给摊平了。 接下来这里所有人都被我们迅速干掉。象那么大蜘蛛刨了个坑,用卡茨的钢管假肢为轴,把二十来张干皮卷成一个包,放坑里给埋了。它在做这些事情时,我靠在牛那么大蜘蛛的肚皮上,很安静地坐着,边吃蛋饼,望着满天的蛛网,边寻思自己为什么会把意向性中的五个蜘蛛给召唤出来,然后逼迫自己杀人灭口,并且在好长一段时间内,连自己也被蒙在鼓里,对事情真相一无所知? 我又扔了一粒巧克力豆进嘴里,现在休谟这一大袋巧克力豆都是我的了,难道我派遣蜘蛛来杀他们,仅仅是潜意识里,为了得到这一大袋美味的巧克力豆?想到这里我不由笑了,这太幼稚了,我有一万亩现象地,买它上万座巧克力山,统统扔进时间洋做巧克力奶昔都绰绰有余呢。要是休谟他们都不过是我意向性中的对象该多好,那么这一切就不过是白日梦和白日梦的火并了。 但我知道这不可能。我的记忆里,没有关于他们是从我这里构造出来的记录。倒是脑后牛那么大蜘蛛胃外沟上的外雌器,当中又软又臭,四周全部厚角质化,两旁的书肺,从气门喷出一股股热气,我感觉我的性欲在催生中,我用脑袋向后不断刺激它的外雌器中央,直到我的后脑勺都湿了,就转过身子,褪下裤子,将勃起的阴茎狠狠插了进去,牛那么大蜘蛛四对步足紧紧勾住我,我双手撑在它坚硬的胸板上,剧烈上下,看着它的外雌器在我抽出时被带出的内壁粉肉,我想我也许是被赫尔墨芙洛蒂忒给惹起性子了,就招来这些蜘蛛想爽一把,最后,我向后退了两步,对准它的肛丘,进行了一轮冲刺式猛插,在我射精的一刻,它的三对丝疣喷出大量粘液,这些粘液很快发生蛋白质变性,成为蛛丝,弄得我动弹不得,屁股被牢牢缠在了它的尾部。我喜欢这种被紧裹的感觉,看着它硕大的腹部,以及上面那个淫糜的草体书法写就的智,性欲被再一次激发,我想很可能是维特根斯坦让我起了杀心,他把火车弄没了,又弄出来,明显是在暗示我,他知道我在真理峰上面搞什么把戏...... 其余四个蜘蛛一个一个爬过来,向我敞开了腹部。我满意地向靠海那一边的山脉看去,这些埋头沉肩的巨人,此时已经将脑袋从地下拔出,它们的头颅粗犷狰狞,山洞般得张着嘴,发出低沉的喘息。也许,它们是蜘蛛们的想象。 在这片自我镇和道说镇之间的草原上,我和五个蜘蛛一共干了三天三夜,我们分泌出来的粘液,汇流成溪,泛着泡沫缓缓流向伦理港湾。到第四天清晨我醒来时,看见它们一个攀着一个,疲惫不堪得沿着原先留下的那根垂丝往回爬。远处,一个灰色身影正渐渐离去,鱼皮囊再一次放在了我的身边。 我起身,把沉甸甸的鱼皮囊装进半空了的保鲜筒,再扛上巧克力袋,沿着铁轨向此在港方向进发。现在,我体内爱情洋溢,无所畏惧,并为自己曾经意志动摇抛弃过多多松而羞愧。我决定爱上我想象出来的朵朵松,到了他者岛,不埋葬,而是去寻找传说中的广域索引条。我相信,只要我攀上他者岛的索引条,从那里偷渡到真实界,理论上就能把多多松从属我变成属他,或者套用人类的说法,就是起死回生。这样,我和多多松就能立地成人,从此结婚生子,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 前方就要经过塔木德半岛。在半岛毗连内陆的地方,那里据说经常有蒙面海盗出没,他们不但武艺高强,还心狠手辣,被抓获的俘虏,都要被迫做他们编的数理逻辑试卷,要是做不及格,就当场砍死,为此,很多文科类哲学家以及女人还有狗之类的其他生物现象体,都要结伙才敢通行。但我不怕,我是分析哲学家,再说,我还有五个帮手,个个做得一手好人皮。我抬头看天,蜘蛛们的身影小得几乎看不见,但我相信到时候它们会再次从天而降,帮助我杀佛杀魔,无法无天,享尽世间无数蛋饼。 五?塔木德半岛 三天连续步行并吃完所有巧克力豆,以及三千张蛋饼之后,我在沉沉的暮蔼中,看着前来抓我的政府军,和来自塔木德半岛的地方武装部队,打了一场空前惨烈的战役。事情经过是这样的:天上出现的蜘蛛网和仁义礼智信五个蜘蛛,泄露了一切。于是,他们就派真理方面军第一坦克师团下面的一支部队来抓我回去,打算严加审问。这些坦克都是搞机器证明用的,整个车辆底盘就是个巨大移动硬盘,所以坦克兵的本行跟我一样,都是分析哲学家,他们几乎个个都是数理逻辑高手,来抓我真是门当户对。但这时,塔木德半岛的海盗也到了,来的是他们的海军陆战队,清一色骆驼兵,人人脸蒙黑纱,露出两只冷静清澈的眼睛,一打眼就明白,都是逻辑语义学专业出身。他们也是来要人,说塔木德大王要我一块去研究一道难题。 双方谈判不成,便乌央乌央在中间开阔地上掩杀开来。起初政府军觉得胜之不武,就全体钻出坦克壳子,拿出剪好的数学演算草稿纸迎风一展,长成一匹匹英俊的初等几何马,然后翻身上去,抡起各种形状的三角形,对着马穆鲁克发起冲锋,要和骆驼兵玩场骑兵仗,但人家马穆鲁克的月牙逻辑刀可以脱手来回飞,每一道光芒闪过,都留下一道锋利无比的逻辑题,初等几何马哪里见过这等阵势,个个摇头摆尾,喷着响鼻,意思是说自己对付不了,掉头撒腿跑,怎么吆喝抽打都没用。就这样,一路上无数坦克兵白白被月牙逻辑刀斩于马下。逃回坦克壳子里的残余人员立即组织了阵地反扑。他们那坦克开出的炮弹都是一串串机器证明多项式,长长短短,最长的竟然有上万项,一时把马穆鲁克都看呆了,眼睁睁得看着炮弹砸进附近的草地,炸开的弹片把自己给切个不成人形了,那另外一头的炮弹还在炮膛里嘟噜噜地往外吐呢。但是勇猛无敌的马穆鲁克还是冲到了坦克群前,他们损失惨重,但毫不畏惧。 接下来就是一场月牙逻辑刀对付证明机器的战斗。一时战场上断刀和破甲乱飞,我很惊异得看着那些坦克被砍得跟土豆一样丑陋,但政府军也不是吃素的,他们的坦克就算被砍成了土豆样子,照样还是乱开乱撞,用沉重的数据履带到处碾杀马穆鲁克,到最后,整个战场的人全部拚了个精光,只有零星几把逻辑刀,在一匹失去主人但还没有倒下的初等几何马头上,失魂落魄得打转...... 一夜之后,我骑着这匹初等几何马,见到了塔木德大王。那是一堵集合石墙,集合元素是一千五百年内两千名哲学家用实数写下的所有智慧。现在他正苦恼地倒地上,辗转反侧,浑身的条石都跟多米诺骨牌一样,随着他的身形,依次做着连续翻动,场景颇是壮观。 我不管他的哲学难题是什么,因为我得感谢他出兵挡住了政府军,顺便也请他好人做到底,帮助我去他者岛。事到如今,要顺利到此在港已不可能,政府军准会卷土重来。好在塔木德半岛离他者岛也不远,要能找到一艘维京船,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划拉划拉说不定便能过去。 塔木德大王没有搭理我的感谢,他继续翻动自己的身体,发出轰隆隆的呻吟。每块条石上都写满了希伯莱文字,一块块排列开去,我看出来了,二十二个希伯莱字母由于本身各自代表了不同的自然数,在它们形成各式排列中增加一些记号后,就成了实数,这些实数是可以无限繁衍的,只要愿意,在没到达极限之前,它们能永远在两个实数之间插入一个实数。如果把这些实数翻译出来,就是字母形成的文字的意义。但作为一堵集合石墙,他却又是紧致的,也就是说,他是一个有界的闭区间,其中任意一组实数搭配形成的子序列,哪怕是无限的,最终也都有一个极限点位置可以确定下来,不再移动。 “你是不是向往着,开区间?”我蹲下来问他。 他停止了翻动,静静躺了一会儿,然后手倒立起来,面孔朝下,以一半的墙面倒向我四十五度,在我以为接下来要被压死的时候,他保持着这个危险姿势,说是,开区间,没有紧致性,就没有了极限点约束,就有可能在无限的实数序列里,找到能翻译出JHVH意义的那个实数,否则,两千名哲学家写他身上所有字母,只能算是JHVH的指称,形成的意义也只能算是近似JHVH意义,而不能算是完备的JHVH意义。 “但事实就是如此啊。难道上帝不是仅仅只创造了自然数?” “不,我要我所不是。”塔木德大王摇头,底部那几十块条石轮流左右摆了一阵,轰隆声令我头晕目眩。 我就这样和一面做势要倒下来的墙互相对视,偶尔我会打个哈欠,或者他掉下一些石屑,但这都不影响我们,赌气一定要赌到底,晚上,他手下掌灯上来,我已经困得快昏过去了,他也墙根发颤,显然这四十五度倾斜也不好受。 “你快承认,我能做到我所不是,我快要倒了。” 我动了动嘴唇,但没力气发出我承认的声音,就一头栽地上,然后听到一阵巨石轰然塌下的声音,第二天醒来发现,第一自己没死,第二,我整个人被塔木德大王给从后面压进了墙,正压在他面孔中央,嵌里面动弹不得。 我愤愤问他,难道这就是你要的开区间吗? 他也不高兴,说我嵌他身上,把好几处条石的经脉都隔断了,很不舒服,催促我快下来。 但事情很棘手,他的手下折腾了很久,终于发现这事情不好办,我整个人不仅是嵌入,而且边缘开始模糊,我们身体的成份正在发生互相交换。要是硬分,很可能出人命和石命。 好在我的保鲜筒当时是挂在初等几何马上,没被一起嵌进去,我让他们把蛋饼递上来喂我,还没咽下去,浑身的石头就上下左右乱动,大叫吐掉吐掉,臭死了脏死了。 塔木德大王不能近任何食物,他从有生命那天起,就只跟语言和逻辑打交道。我抱怨说这样下去我会饿死。塔木德大王却拍胸脯保证说饿不死,他这么多年可不就这么过来了,现在的问题是,怎么分开。 “这下好,你可算是要了你所不是的了。”在一连串努力失败后,我做出了公正评价。 接下来的日子里,政府军集合了更多的部队,向塔木德大王进攻。塔木德大王不吃荤,也不吃素,他做了一些阵地防御后,将主力安全撤退到时间洋上,打海战。那些维京战船都非常了得,划浆速度到了一定份上,就能飞离海面,从空中对敌人进行俯冲攻击,为此船头都绑了不少世界级难题,包括人类的希尔伯特那二十三个问题,以及各式各样的逻辑自指问题。这些问题都又沉又重,砸什么上面,什么就一大坑,如果砸大坑本身上,那么就是更深的一个大坑。政府军兵力虽强,但海军并不强大,空中作战部队,也就一些辩证之鹰,普通的螺旋式前进根本不能规避战船上形式弩枪的密集发射。我本来要助一臂之力,想召唤那些蜘蛛来,但塔木德大王死活不肯,说他是石性,可以和神性、雄性、冷性结合,但不能和兽性、雌性、热性结合,那样的话,他会肮脏死的。 “你这个没人性的洁癖石。” “嗯,这评价对我们俩都合适,如果意义区间置换的话。” 说这话时,塔木德大王站在最大的指挥舰上,整面墙体正对舰艏前方,以强行俯冲攻击方式,歼灭敌人地面滩头部队。朝舰船迎面打来的机器证明多项式,以及步兵发射出的手工证明多项式,都远远被他压下来的巨大气波给荡开并震得粉碎。但我比较不幸,嵌他面门上,跟他一起从上百米高空忽降到两三米高可不是好玩的,每一次都感觉肠子从后脑勺给甩出去了,等拔高时那些肠子就又全原路缩回,再从肛门喷出,狠狠拍击大地。风也异常凶猛,简直把我眼珠都要吹干吹爆。我人又不能动,呼吸又不畅,只好眼睁睁得发出一声又一声的难听嘶喊,塔木德大王决定这仗先不打了,撤兵回海洋,他说他要被我吵死了。 晚上下起了雨。塔木德大王个子太大,没法进船舱,本来他也无所谓淋雨,但现在没办法了,只好叫手下在我头上搭一简易凉蓬。海风很大,凉蓬什么也挡不住,这时间洋上的雨水,每一条都又韧又长,一阵风刮来,就像无数根透明龙须面将你浑身缠绕,还好它们都很滑,不会粘身上不走,但湿淋淋咸搭搭的总是不舒服,我提议是不是他就躺下,然后在我身上盖一木头小屋子,里面再生上火炉,盖上厚厚兽皮褥子,最好还有热可可,如果他有女人,就是类似妻子那样的,也给放一个进来陪我。塔木德大王听了,过半晌,才回答,啊,原来你的道德世界那么肮脏的。 还好,他还是变通着满足了我的要求:他躺下,然后让手下给我搭了座小铁皮屋,找了十个水兵全赤膊,五个在屋子里绕圈奔跑散热,五个在我周围练俯卧撑散热,同时在我身上堆了好多树皮,算是帮我取暖御寒,本来这些树皮,都是用来抄写塔木德全集的,至于女人,他用一块冰代替了。我问他从什么地方,可以看出这块冰是个女人,他说要是能看出来,就不能到他身体上来,但是,我作为一名分析哲学家,应该有能力指称这块冰为一个女人。 他的这番话让我陷入了沉思,因为要是他所信仰的JHVH,如果当初也是一次任意的指称安排的话,比如,当时JHVH是指称某一条经常帮助人的狗,但那条狗后来和JHVH之间的指称关系被遗忘了,然而JHVH这个指称却依旧保留下来,并被重新链接到某一种能帮助人的超级无敌万能神上,于是,就养活了一大帮人和石头。 不幸的是,我和塔木德大王的结合似乎越发紧密了,我刚才想得那些,他已经知道了,我也马上知道他知道了,接着他马上知道我知道他知道了,接着自然是我很快知道他马上知道我知道他知道了......最后是我先数据溢出,开始剧烈咳嗽,但腰背又不能动弹,只好朝天咳,眼睁睁看着唾沫星子原路返回。 塔木德大王也很苦恼,说我就是一人做的木马,还那种特别厉害的,侵占了他大量内存,让他没法集中所有精力去想他的那个著名难题。 “不仅这样,你还诋毁我的最爱,我一定要跟你分开过!” 我想做个耸肩摊手动作,但没法做,只好对着屋顶呸一下,垂直升降,又回到我口腔,所以塔木德没出声抱怨。 等到十名水手都累趴下后,塔木德大王又要换一批进来,我说不必了,我也被你感染了,变得不怕冷了,好像潮叽叽得还挺舒服。 一个星期之后,虽然我习惯了潮湿和不能动弹,但还是提出了分手,因为我要去他者岛,去复活我的爱。 “你真要去?去那里可没个回来的。” 我刚要表决心,进来一个水手长,说政府派代表来谈判了。 塔木德大王问我见不见,我说要是不是刺客就见。塔木德大王说检查一下性别,男的就见,接着,他就吹嘘开一身石肉横练,什么刺客,就算永真歌手也拿他没办法。 请进来的谈判代表戴着斗篷,黑乎乎看不真切。摘下斗篷,我一看竟然是维特根斯坦,顿时把我吓了个魂飞魄散。塔木德大王刚要嘲笑我,粒粒珠就把外面维特根斯坦的人皮面罩、人皮手套和衣服迅速除去,接着除去紧捆胸前的褡裢和绑腰上的硅胶阴茎,现出包裹在黑色紧身衣里的女性形体。这回轮到塔木德大王了。他直接就抽搐了一下,浑身条石一阵颤动,我感到一阵难过的心悸,接着眼看着他浑身纷纷碎裂,成了一大摊石片石粉,我发现自己手脚能动了,就坐起来,一脸惊疑地看着粒粒珠,浑身都结巴了。 粒粒珠说怪不得前段日子,政府要她用“在…之中”招数将我召回,但老是不成功,今早派直升机来接她时,才被告知原因,原来我是被嵌成这个德性了喏。 塔木德大王还有一丝余息,叹息道,这回你看到了没有,我不能和兽性、雌性、热性在一起。 我难受起来,跪他面孔前,脱去所有衣服,让他看我的裸体,现在我的肌肤上洇了一层石质斑纹,看上去很好看,像是上了一层青白釉。这多少给了他一点安慰。他挣扎着吩咐手下将我务必送到他者岛,至于粒粒珠这刺客,他说放过,因为是我妻子。 “而你,你就是,我的不是。” 塔木德大王说完就死了。 我穿起衣服,一边感受石化皮肤和棉布摩擦时的异样感觉,一边问粒粒珠干嘛要串行当刺客?要救我也不用这么穷凶极恶,你看,把我朋友害死了。 粒粒珠低头走近我,我想我这人就是太会抱怨人了,妻子多贴心,假装是政府派来谈判的,冒着生命危险把我救出来,她又不知道我和塔木德大王有了感情。刚想好,粒粒珠就轻轻用手铐把我和她铐一起,说夫妻那么多年,今天坦白了吧,我是秘密警察。 我就是反应不过来。 粒粒珠平静地将我带出铁屋,在一片湿漉漉的石片石粉上,我央求水手们替我拿下粒粒珠,但他们不答应,说塔木德大王吩咐过放她走。不过,他们也拒绝了粒粒珠要带我回去的要求,说他们得先把我送到他者岛,之后,他们就不管了。不亏都是些搞数理逻辑的高手,可以不顾老大被人谋害的事实,完全按照条令办事。 我开始默默召唤我的五朵金花,但当真理峰那里闪出第一道银光的时候,我就开始呕吐,不得不停止想象。粒粒珠长吁了口气,亲了我一记,说还好,都在意料之中,你现在有了石性,召唤不了任何雌性啦。 “而且,我也不爱吃任何蛋饼了。”我甩了甩铐一起的手铐,第一次对身边女人产生了说不清的厌恶。 粒粒珠眨了眨突然湿润的眼睛,然后看到船舷边挂着的那个保鲜筒,她飞起一腿将它踢进时间洋,紧身衣勾勒出的美妙腿部,让我一阵恶心。她挥着那把硅胶阴茎样式的小手枪,告诉我作战司令部给她的任务,就是在任何时间和任何地点消灭我。但她看在多年夫妻情分面上,会把我带到他者岛上,完成我的遗愿后再执行军方命令。她说的很冷静很职业,我现在才明白,做个妻子不简单。 “其实每一个妻子,都是我这样的,我们的第一选择是秘密警察,当妻子只不过是掩护身份,你们这些哲学家,平时高谈阔论,人数又这么多,说的那些话,政府又都听不懂,怎么办,只能靠我们。” “卑鄙!” “至少我会做家务!” “那也是卑鄙得做家务!” 我脸上立即被她用力拧了一把,跟往日一样得痛。在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一些不属于现象学的道理。我对着那些水手大喊,别相信你们的妻子,她们都是秘密警察!但那些水手都是十足的输入输出设备,只听塔木德大王的话,不会听我的。雨下得更大了,好多雨条来不及滑走,在甲板上盘成一堆堆的,像是一船都是打翻了的透明龙须面。我喜欢这种属水的日子,但粒粒珠去硬要进船舱躲雨。 对于这一点差异,我略有欣慰。 为此,粒粒珠恼羞成怒,一拳把我打昏过去。 六?他者岛 等我恢复意识时,发现自己在他者岛上了。这里一片车水马龙,人声鼎沸,暂时看不到任何危险。在粒粒珠的手枪威逼下,我挖好一个坑洞。粒粒珠这才想起鱼皮囊的下落。我说我装保鲜筒里,先前你不是一脚都踢进时间洋了?粒粒珠想了想,说没事,反正这都是你的想像,丢了就丢了,现在我要枪决你了,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我说你当时明明知道我是在撒谎,为什么身为秘密警察,还帮我一起欺骗政府。 粒粒珠看看他者岛周围形势,我也跟着打量。这里的地貌好像有点眼熟,有一些哲学家我还认识,咸得冒盐的阿妲,浑身油泥的Zen,都在。但看来这些景物和现象体都真实得令人感觉不真实,可能这就是广域索引条在起作用,把真实世界的一些镜像碎片给带到这里来了。粒粒珠对着他们胡乱吐了好几口唾沫,又开了好几枪,确认都是没作用后,才开口说,就是因为两面都帮,所以才稳赚一万亩现象地。 “一声枪响,我就是整个现象界最富的现象体了!”粒粒珠开始打量我的脑袋,一脸奸笑,寻思着哪里一枪下去最有效率。我绝望得凝望远方,抖动的大气中,我依稀看到一条垂直气流。我相信那些再也不回来的现象体,一定都是朝那里奔去的。我等着她开枪,但那只从天而降的保鲜筒砸了她拿枪的手。我把沉甸甸的鱼皮囊背在肩上,对痛得龇牙咧嘴捂手乱跳的粒粒珠说,赫尔墨芙洛蒂忒是双性人,他?她可以对来自石性的任何呼唤都有响应。好了,手枪我没收,我们现在火线离婚,我要去爬索引条,就此别过。 粒粒珠哭了,说我怎么可以这样对待自己的妻子。她捡起那枪,对着自己身体连开三枪,硅胶阴茎头部冒出三下火光,滑稽得连我没法惊叫,不过我也不必惊叫了,因为都是空枪,周围那些假装扮演跟我们屁关系也没有的真实世界影像的现象体,这时候也鲜活起来,蹦蹦跳跳得跑过来,一身盐花的阿妲冲最前面,带领众哲学家齐声指责我缺乏作为一个丈夫无条件为妻子献身的精神。 我木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说,可她是秘密警察,要害我呀。 要害你还把你带回家?直接让你死他者岛上好了。粒粒珠一扬手,这些人七手八脚把数字布景材料全部扯下,没一会儿,我就看到了诠释山脉顶部的皑皑白雪。得,又一次“在…之中”,直接把我从塔木德半岛给带了回来。Zen,这个脸上还带着粒粒珠口水的哲学家凑上来说,秘密警察又怎么了,她要不是秘密警察,会知道塔木德的秘密?会让政府放过你? 粒粒珠见我还一脸迷惑,便拿出了那枚真理果。说虽然在某个历史阶段,它被当作是假的,但她已经联合五十名最有影响力的哲学家说服了政府:在一个真实性还没有被证明的现象界,真假只具备信念真,不具备事实真。所以,只要所有人都相信这是真的真理果,那么它就将必然是真的真理果。 “这么推理是不对的。”我立即反驳:“因为这将直接导致,我们的信念真永远无法接驳到事实真,这就意味着我们永远无法通过真理果来进入真实界,去认识中国和中国人。” 这时粒粒珠拿出地契给我看,我看见一万亩现象地,统统都被瓜分走了。 “我把这些土地都分了,只要愿意相信这枚果子是真的,就可以分到。”粒粒珠说现在整个现象界,除了我,人人都相信了,总统也不例外,后来他还鼓励大家去相信,因为只有全都相信了,信念真才能普遍成立。 “我为了你,把好不容易赚来的全花了,你要赔我!” 我不理会粒粒珠撒娇,一把抓住那个一脸口水的Zen问话。 “但你们内心知道,这个是假的,是不是?” “真假判断需要的不是内心。是言说。”Zen认认真真得回答。 我惊讶得回头看妻子,她笑靥如花。我突然领悟到:从现在起,已经没有现象界了。 我们是真实世界的中国人。 后记?一个对话的节选 Zen: 其实还有一个人会坚定的赞同想象出来的景象是真的——奥斯汀。 还有,后期的维特根斯坦实际上是反经验主义的,当他确立语法命题为语言最终的界限,并且做出“门轴”的比喻时,他其实是取消了所予的基础性。生活形式与语言游戏是互相塑造的。因此,维特根斯坦——如果这里的现象体是四十年代后的维特根斯坦——那么,他应该白休谟一眼。或者暴力一些,把休谟头上脚下倒置起来——根据后维特根斯坦的看法也许可以得出,不是经验给了认知以基础,而是认知赋予了经验以结构(给经验以结构某种程度上是同义反复,因为经验就是有结构的概念网络)。 文中指出的无法还原的本体,确实是个很棘手的问题。很久以来我就在想,也许常识性思索这个问题的方向就是错的,不是单数形式的主体如何发展成复数形式,而是复数形式的主体如何分割勾连成个体,可我还没想清楚地是,创造性如何纳入这种说明模式。 七格: 你这么说又回到海德格尔那路子上了。 这个事情和网络结构之间没法互相拓扑。我们先有个人电脑,然后有了互联网,而不是先有了互联网,然后发现有一个一个电脑,当然,我们可以想像我们是忽然掉进互联网世界,但那样是叶闯老师爱用的办法,我还是喜欢用发生学来参与解释这些。 所以才要区分出确定真和证明真,就是说,我没法证明你Zen是真的,但我能确定你Zen是真的。 有给确定真加以证明真的强要求,比如我一直就要求那些确定上帝存在的人给出证明来,但上帝的真值属于确定类,不属于证明类。 因此,说上帝是万能的所以他能制造自己搬不动的石头,这属于证明类,不属于确定类,所以它产生的悖论是它自己范畴误置,和上帝的真没有关系。 如果有人说,万能包括了确定真和证明真,那么这个说法本身仍旧是属于证明类,因此在逻辑上不能构成无限追溯。 这样我是不是就保有了上帝的存在为真?当我给予真以内涵,而不是塔斯基那种纯外延的做法? 所以,我原来小说里的那个指责谎言重复一百遍就成真理,现在我觉得这指责不成立,因为这属于确定真的成立,并不需要证明真也成立。如果两样同时作为判断条件塞下去,当然就是卡茨有道理了。 所以戴维森的东西,的确是有点意思了,在我给予真以内涵算子的时候。 这个事情好像有点等不及了,我不会等你和朱岳了,我要自己继续写下去,问题本身的有趣性超过了问题彼此间的缝补和等待的乐趣。 Zen: 你所说的确定类和证明类,让我想到维特根斯坦的《论确实性》。也许在宗教的语言游戏中, 竞争的概念图式之间,当然不能用其中某个概念图式所设立的标准来评判,况且“谎言重复百遍就是真理”为代表的概念图式明确反对以“真”为最高标准。不过,我们可以像罗蒂说的,把它们放在历史中,感同身受更愿意选哪一个。毕竟,“谎言重复百遍就是真理”的概念图式太容易通往奴役与残酷。 实际上,戴维森列出的“善意原则”、“整体论原则”与“人之合理性”,正是为了在真理与意义的理解理论中排除内涵主义。有了这三个原则,更形象地,用戴维森的作为理解条件的世界——说话者——理解者的三角形,新大陆语言解释者就能像理解母语一般理解新大陆语言,而不需要涉及内涵。我很怀疑,外延主义者在这些问题上犯了行为主义者同样的罗伯斯庇尔式的错误。 关于人之合理性,戴维森罗列出共享对“世界”的反应、共享同一个“世界”两个主要条目,当然他指出这里的世界是打引号的,因为他反对形而上学意义的实在世界。但是我的疑惑正在于此,如果没有一个在先的作为前提的形而上学世界,何必还要共享同一个“世界”,即使作为假说,共同的世界也可以是理解的结果而非条件,这样做,“共享对‘世界’的反应”就要去掉定语。去掉定语的这个条件——“共享反应”——可以满意地保留,因为这是我们把身体外的某物当作一个谈话对象的合理前提假设。 “世界”很复杂,并不仅有“那是一只兔子”、gavagai之类,“世界”之是世界,是因为它包含了推理关联,也就是相互说明。因此,“世界”与“世界”的不同不是翻译问题,甚至都不是语言问题,同样的语言可以构造出不同的“世界”,只因为包含的相互说明关系不同。何况,作为系统的“世界”与生俱来的形而上学特征,它所包括的元素并非都是感知性的。 我花了很多时间在想概念图式的问题,这是我目前所能攀爬到的高度。我不敢保证过一段时间是否会推翻这些说法。 附注:本小说的灵感,来自台湾中山哲学研究所的现象学地图,深表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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