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档】新志《大湖》(下)(作者:芙蓉糖浆)
来自: 池南雪尽
作者:芙蓉糖浆
首发:LOFTER
首发地址:柯哀/新志《大湖》(一)
类型:已完结/中篇/HE/现代架空推理
第八章
雨声如瀑,这不停歇敲击丛林与建筑的单调旋律仿佛由手持摄影机记录的黑白纪录片沙沙的背景音一般,在人的视野里画下无边无际的白,一直蔓延到目光最远处的天际线。阴霾的天空下,闪烁着一个用霓虹灯勾勒出边角的城市。直到工藤新一感到空气的寒冷,才发现那早已被他当作白噪音的雨,不知何时已经悄悄变成了雪。卡特的房间有一扇临街的小窗,雪就从那里源源不断地飘进来,带来层层渗透的冷意。
——虽然寒冷,但还没到完全无法抵抗的程度。至少与被他丢在床上,屏幕向下倒扣着的手机相比,是后者让他连靠近都不想靠近。优作和有希子不是两周之前就回日本老家了吗?侦探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少见的迷茫,思考在慢慢复苏。他已经从纽约大学毕业,黑羽快斗留在大学深造,服部与和叶订婚了,一起回了老家……他想起来了,芝加哥的案件可以支撑他的Gap生活,他正是因为这才回来的。
落下了什么,一定落下了什么!福尔摩斯转着圈在房间里急切地寻找。他想起了他的思维宫殿和他的朋友,可他们仍然隐没在雾里,看不真切。手机的光在闪烁,是为有希子设置的特别铃声,他知道铃声所带来的消息内容,所以不想接。
哦!对了!这是卡特的房间,他还有案子!
雪下得纷纷扬扬,房间里漆黑一片,侦探却在雀跃中想到了那个待解决的谜题。卡特先生谋杀一案的线索就在案件发生的盥洗室里,在年久失修的开关和镜前灯下,因为凶手的疏忽,灯架的连接处夹下了他的一根汗毛,只要找到那根汗毛就能确定凶手!
当所有证据全都摆在面前,他只需要一秒可以推理出答案,可那决定性的一点和最关键的线索是谁发现的?又是谁告诉他的?半跪在镜子前,工藤新一的膝盖隐隐作痛。雪花在他身旁悠悠落下,轻松地穿过了面前的镜子,向镜中那个看不清面容的棕发少女飞去。
工藤新一的手,悄然从开关上移开了。
如果你按下了开关,你就会失去她。有陌生的声音在他的脑海里絮絮低语,和沙沙的交响缠绕在一起。如果你按下了开关,你就会失去与她的一切联系,你将永远也记不起她的名字。
你是谁?他两只手都按在冰冷的玻璃,看见镜中人苍白的脸颊和苍白的唇。这里很冷吗,你为什么在颤抖?面前的阻碍忽然消失了,他险些摔倒在地,抬头时她几乎完全离开了他的视线,只有空气中冷冷的幽香。
要找到她。
无论到哪里也要找到她。
雪花纷飞,它们成群结队地扑在工藤新一的脸上身上,霓虹灯的光照不到阴暗的楼顶,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枪声。有人在追她吗?他跳过废弃楼梯上倒塌的横梁和堆砌的杂物。心脏咚咚跳动,血管嗡嗡地冲击耳膜的声音令他双眼模糊。她到底是谁?
有条不紊的,内里深深含有自信的枪声。他很清楚那并不是为了一枪毙命,而是猎杀者在享受猎物被捉弄的喜悦。如果继续这样下去,她一定会死去。拜托了,让我再快一点吧。面前的楼梯像是永远都走不完,雪落在她被子弹擦伤的脸上,如刺绣上殷红的玫瑰一般,如此凄美,如此绚丽。
纷纷扬扬的世界里,只有那双湖蓝色的眼眸中有他想要寻找的一切。少年在楼梯上急切地奔跑,连碰翻了什么,又碰倒了什么也不知道。心脏好似要冲出喉咙,他尝到肺泡破裂的味道。求求你,让我再快一点。让我救她。
就在他踏上最后一级台阶的那一刻,黑衣男人的子弹贯穿了她的胸膛。
“——志保!!!”
工藤新一猛然睁开眼睛,立刻被浅黄色的主灯刺得几乎流泪。他一嗓子把自己喊醒了,声音的余韵却还停留在房间里,嗡嗡地顶着他的鼓膜。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他动了一下,从在床上歪着的姿势爬起来,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是靠在床头想案件时不小心睡着了。
惊醒他的另一始作俑者是此刻丢在床尾持续震动着的手机。工藤新一瞟了一眼阳台外面哗啦哗啦的雨,伸手够过去接起来。是服部的电话。
“喂,服部。”
想打招呼,他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哑的厉害,于是一边按着眼睛,边从床上挣扎着起来。那边显然也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服部大概本来是要责怪他的,第一句反而变成了关心。
“工藤,你那边怎么了?”
工藤新一用肩膀夹着手机,拧开一瓶水:
“没什么,不小心睡着了,”冷冷的水落到胃里,他打了一个寒颤,衬衫后背与床贴合的部分被汗浸透了,冰凉,“嘶……做了个梦。”
“什么噩梦能把你吓成这样啊?”服部那边看他情绪镇定,便也笑着问道。
工藤新一撑在镜子前,用手拨了拨刘海,看着自己惊魂未定的脸,默默露出一个苦笑。
“说吧,打电话给我是什么事?”他直接起了另一个话题,“找你查的资料查到了?”
“没错,刚才用邮件发给你了,你看看吧。”服部听起来颇为得意,“时间太久,网上没有存档,我可是找了老爸的朋友去警局帮你翻的,里面有一份报告,我想应该是你想要的。”
“谢了,服部。”工藤言简意赅地感谢道,边开免提边将来自服部的邮件打开,“吉姆·西蒙窒息案的记录,三个月前的证人证词,还有……咦?”侦探的眼神突然变得犀利起来,他打开扫描的PDF文件,用手划到受害人姓名的位置,仔细甄别。
他屏住呼吸,服部却像是知道他正在看什么一般,在电话那头娓娓地介绍起来:
“是的,这就是卡特和你和宫野聊天时候提到的,八年之前和吉姆·西蒙有关的另一场案件,一起发生在两个月之前的强奸案,”仿佛是想到了什么,服部平次的声音微微压低,“受害人和报案人的名字都是一样的……”
“是当时年仅16岁的川景左绪里。”
一时间,电话两端谁都没有说话,只剩下电流的滋滋声。
工藤听着沙沙的雨声,心里五味杂陈。
“真不是个东西啊,”他愤恨道,“居然能……居然对那样的孩子下手。”
服部听起来也在这几份案件中来回切换:
“但根据当时的记录,虽然左绪里第一时间就报了案,但是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最后这起案子居然没有判西蒙强奸。”
“甚至,即使抓进了拘留所,西蒙也在第二天就被保释出狱……甚至无罪释放?”工藤飞快地翻着报告,眉头越拧越紧,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手机屏幕,“妈的!这是怎么回事?”
他飞速往后滑动屏幕,指尖停留在一处龙飞凤舞的花体签名上。
“雷蒙德·H·卡纳,”他眯起眼睛辨认道,“卡纳(Corner),等等,和卡特(Carter)是什么关系?他就是当时负责这案子的警察?”
电话那头,服部平次轻轻叹了口气。
“是的,”他沉声说道,“我今天拜托的那个我爸的老朋友,就是亚特兰大警察局的老人——哎,工藤,你知道那地方在十年之前,有过一段很乱的时期吧。”
“有所耳闻。”
“嗯,这个雷蒙德·H·卡纳,就是当时上位的一个警察,后来又做到了警局的警长。我今天和那个人问起的时候,他也只敢语焉不详地和我说,你大概就能清楚当时的亚特兰大是什么状态了,”服部平次发出一声自嘲般的笑,“说是行贿受贿、无恶不作都是轻的。还有一件事,也是他告诉我的,”他压低声音,“雷蒙德·卡纳的情妇之一,是吉姆·西蒙哥哥第二任嫂子的姐姐。”
“……妈的。”这什么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工藤新一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那雷蒙德·卡特和雷蒙德·卡纳是什么关系?这两个人没有关系?”
服部嗯了一声:“卡特在九年前被调到亚特兰大,当时正是卡纳当权时期,调任的时间点非常不好。我父亲的朋友说,卡特是亚特兰大警局里为数不多的好警察,只可惜他在局里做事情的时候也经常被卡特打压。”
“……”
线索如同丝线一般,在工藤新一的面前缓缓展开,他注视着面前清澈的空气,只用手轻轻一拨,就将真相抽丝剥茧般理出。
“志保今天下午和我说,左绪里的儿子可能有欧美血统,”他沉默地坐在床边,说道,“我当时想过这个可能性,却没想到真是这样。”
十六岁的左绪里,在放学的路上被拖到人迹罕至的小巷子中,用粗暴的方式侵犯。强奸犯提上裤子便溜之大吉,只留下黑发的女孩哭着从地上爬起,独自去报案,又去医院验伤。
警察第一时间便定位了嫌犯并进行拘捕,然而由于美国法律的保释条件和熟人警长的包庇,吉姆·西蒙第二天一早就被释放,继续他逍遥而糜烂的生活。
唯独只有川景一家人持久地受到伤害。
甚至需要背井离乡,跨过整个美国,才能找到一个居所。
工藤新一和服部平次草草交流了几句关于证人的情况便挂了电话。无论是八年前还是现在,同川景旅馆相关的所有案件的真相,已经全部在他的脑海中一览无余地展开。
人的两面性,如同灯光映照时镜中的阴影,客观存在的同时又如此令人容易忽视。工藤新一将手机拿在手里,翻来覆去。
打开的界面上有一封草稿邮件,他用那个人喜欢的简洁方式叙述了案件的真相,相信在她看到时一定会立刻理解,并向他投来欣赏的目光。和其他人不同,她永远可以在第一时间理解他的暗示,跟上他的脚步。她是他唯一的华生。
然而想到船上的风和雨中的奔跑,他的目光却迟疑了下来。挂掉和服部的电话时已经是12点01分,宫野说她今天有些头疼,这时候将她叫起来分享,是否有些太过分了?
可他是如此需要她……他默默闭上眼睛。
在所有人面前,他都是无所不能的福尔摩斯,也必须是无所不能的福尔摩斯。只有在她面前,他才敢于展露自己的痛苦。
工藤新一动了动手指,最终还是下定决心一般按下了发送键。
——最初见到宫野志保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情景呢?
手机的指示灯无论查看几次,都像刚发出邮件时那样沉寂着。工藤新一沉沉叹了口气,将手机滑进贴身的裤子口袋,带着一脸连他自己都没能意识到的烦躁神情坐在床边,用手按住酸痛的额头。
邮件已经发到那人的手机上,然而等待回应的时间如此漫长,连一秒钟都显得像一整年。镜子里倒映着墙上的复古钟表,工藤新一注视着铜制的指针逆着时间缓缓拨动,时针与分针由重合变成逐渐扩大的锐角,将时钟表面蚕食。镜中的顶灯散发出柔柔的淡黄色光辉,照到外面来,照亮他自己的脸。
工藤宅与宫野宅相距不远,只隔了一个半街区。上小学时明黄色的校车每天都来接他们,每天他上车的时候,志保和姐姐明美总是已经在最后一排坐好,有时会提前给他留好茶发少女旁边的座位。后来明美长大,新一和志保也先后学会骑脚踏车,优作夫妇和厚司夫妇便也不再要求他们坐校车,二人便每天一起骑车上学。
十岁小男生的世界简单的可怜,有时希求与他人合群,有时又希望身后的那个人可以一直看着自己。有那么几个月的时间,工藤新一喜欢和隔壁街的美国本土孩子一起踢足球,便中止了和志保一起上下学的习惯。
现在想来,那时他直截了当向志保作出的“不再和你一起回家”、“想和其他男生一起玩”并不只是兴趣的偏移,更是一种为了证明自己在对方心中价值,而用无法接受的结果来假设的威胁。十岁新一的潜意识里,或许正是期待着志保能够挽留他,或者用自己的行为做出让步吧。
让步是一种沉默的角力,也是一次之后所会重复的“无数次”。
二十五岁的工藤新一静静望向镜子里的自己,轻轻笑了起来。想起志保,想起志保小时候的样子,想起二人一同走过的芝加哥街道与洒落的阳光,无一不在这个雨夜里让他感觉温暖而平静。
那可是他的志保啊,他引以为傲的朋友和搭档。他无论面对多少人,都能坦然大声喊出姓名的志保。
她不止和其他女生不一样,她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在工藤新一在足球场上挥洒汗水的同时,宫野志保将时间花在了图书馆的电脑前面。彼时因特网刚刚起步,计算机尚未全面普及,在他们就读的私立学校里也只有图书馆机房里的十余台笨重的大部头而已。工藤新一在州际足球比赛里捧起奖杯的时候,教学楼一层的布告栏里和他并排贴着的是宫野志保的照片——比一张桌子高不了多少的少女不知何时自己学会了复杂的编程,甚至惊动了隔壁的芝加哥大学。
阿笠广志从来不吝于表示对新一、志保和少年侦探团的喜爱,然而当他们围着阿笠博士家的茶几坐下,看着幼小的少女用博士的手提电脑讲述她对于一种药品结构设计的设计理念,老人眼中饱含的期待与热烈的光辉却让人感到从未有过的惊羡。
工藤新一从第二天起便重新恢复了站在宫野宅门外等宫野志保一起上学的习惯。背着书包的茶发少女,边走路边花式颠球的少年,围绕某个物理概念展开的拌嘴……明明当初要离开的人是自己,怎么后来主动跑回去的人也是自己呢?
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光芒万丈的福尔摩斯,也会害怕被人抛下吧。
时钟上的角度已经接近60度,工藤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摸了摸,宫野志保仍然没有回信,这令侦探皱起了眉。
昨晚他和宫野的最后一次联系是在凌晨1点10分,他将从Ins上下载的苏联笑话用邮件发给志保,得到了一个来自对方的黑白奶牛猫发疯表情动图。再往上翻的前一天,是凌晨两点半的一句“和我去旅游吗?”
他们一起在纽约读书的时候,凡是学期中,宫野回他消息的时间几乎都在凌晨一点以后。这和她坚韧又努力的个性有关,在全美排名前列的哥伦比亚大学吸纳了美国东北部乃至全世界的人才,竞争本就激烈。志保学的是生物化学专业,又因为高中时就有过实验室的研究经历而提前开始了作为生物化学的博士生涯。
普通人平均要花上九年才能走过的学士至博士的过程,她只用了六年就全部完成,其中付出的艰辛,自然不可同其他人同日而语。工藤与她一样清楚,纵然需要天才的灵光一现,也要先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努力才行。
只是……工藤沉吟着敲了敲屏幕上的时钟,宫野去睡觉之前还和自己说过要看一会论文才睡觉,却连12点发的消息都没回。对于她来说,有些太不同寻常了。
何况今天晚上,他总有些莫名其妙的不安心,不知道是因为和平次电话里交谈的内容,还是那个更早前的噩梦。
雨哗哗地下着,地上的雾气像恐怖电影,彭特沃特湖已经完全看不见了。玻璃门被从里面猛地拉开,颀长的身影冲出来。工藤新一头上顶着一块浴巾,冲到阳台靠近宫野的那一侧,伸长脖子往里看,大声叫了几声宫野志保的名字。
她没有拉上窗帘,工藤新一心里猛地一沉。在雨帘的掩蔽里,玻璃上影影绰绰露出室内的景象来。靠窗的扶手椅上扔着白天穿的衣服,工藤眯起眼辨认,却在看到志保床头那盏昏暗的床头灯的时候浑身一震。
出事了。
一道闪电劈过云端,照亮工藤新一煞白的脸。
宫野志保是连午睡都要戴上眼罩的人,如果她准备睡觉,旁边有一丝光她都要起床去拉窗帘,决不会像这样让灯一直亮着。
工藤一时间觉得如坠冰窟,头脑却还像过热的齿轮一般飞速旋转。既然志保头顶的灯仍然明亮,而她也没有回复自己的邮件和电话,一定有其他原因使她被迫睡眠……或者昏迷。他不愿意思考这种可能性,慌乱地环视左右,却找不到任何一个赖以支撑的假设。
川景夫妇知道自己和志保一起在查卡特案的真相,服部的电话和资料也足以确认杀死西蒙的凶手就是和彦,而他们恰好是这个旅馆的主人,拥有进入每个房间天然的通行证,并了解房间的结构——
电光石火间,他瞥见自己房间半开的玻璃门,壁炉里的火焰灼灼地跳动,如同灿烂的生命一般。
一个恐怖的可能性忽然爬上他的心头。
工藤新一忽然后退两步,雨滴争先恐后地撞在他身上,几乎令他看不清两个阳台间三十公分的距离。然而他就像没有任何顾虑般地助跑,侦探的胳膊在接近阳台护栏时一撑!大理石台面上的水迹冰冷湿滑,他先跃起的左腿轻而易举地跨过了两个阳台间的阻碍,右脚却在下落时在志保阳台的立柱上绊了一下。四周忽明忽暗,只靠单腿无法保持平衡,工藤新一用左肘护住头,“砰”地一声,狠狠摔在了洁白的大理石地面上。
“志保、”他浑身湿透,膝盖与地面擦碰而渗出的血痕与冰冷的雨水融在一起,“志保……”
壁炉的火果然已经灭了,他宁愿自己的推理全错也不愿看见是这个结果。玻璃门如他之前嘱咐的一般锁紧了,工藤新一苦笑一声。如果早知道会是这种情况,我就提前和你换房间住了,志保。
玻璃门外大雨滂沱,门里安静得像是凝固的世界。工藤用肩膀往玻璃门上狠狠撞了过去,透明的玻璃微微地动了动,白色的门框坚固如初,仿佛他的尝试是徒劳的。
针对与某一点的压强,仍然不够。
事关紧要,工藤新一的眼中方才动摇的情绪却已然了无踪迹。深蓝色的西服外套已经全部湿透了,他将它从身上扯下来,胡乱在手上缠了几圈。往年纽约警局组织学习格斗时他也去过几次,在课后自由交流的时候,一拳致命的招数也不是没人分享过。
风雨声忽然慢下来了,工藤新一回想着那时的呼吸方式与动作细节,将重心集中到左腿上,瞄准玻璃门中部偏上的一点猛然出拳。旅馆使用的大概是钢化玻璃,结果仍与之前相同,手指传来疼痛,而玻璃纹丝未动。
“志保,”他望向那盏即将熄灭的灯,“志保。”
湿透的外衣被猛然甩到一边,如果想一击毙命,戴着拳击手套可不行啊。工藤新一笑了笑。侦探攥紧拳头,身后的树在风暴里剧烈地摇动。视野中应当承受打击的那一点在无限放大,二氧化硅纯净的结构里会有你守护着的东西吗,志保?我们曾经探讨过宇宙的熵增和熵减,你说化合物设计的目的是维持生命的稳定,我认同你的观点,只不过这一次我必须将你守护的稳定打破了。
“呀——”
“咔嚓。”
风和雨大声呼喊着,裹挟着水的气味,呼呼地吹进房间里去,绕过工藤新一鲜血淋漓的手,扑到宫野志保的床前。工藤新一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外,他从破碎的缝隙里伸进手,轻而易举地按下了房间里的门把,将门完全打开。
玻璃破碎时有几块碎片扎进了他的手背,迎接撞击的四根手指更是已经被划得皮开肉绽,他却浑然不觉。床头灯微弱地忽闪忽闪,宫野的电脑翻倒在床边的地上,倒扣的屏幕里散发出微光。
因木头不完全燃烧而产生的一氧化碳是无色无味的,然而当一氧化碳分子被吸入人体后与血红蛋白结合,却能立即使后者丧失携带氧气的能力,从而引起机体的缺氧表现,继而造成以中枢神经损害为主的多脏器病变。
有清冷的声音在他的脑海里响起,那是他和宫野共同面对的第一个案件。
屏住呼吸,工藤新一飞快地冲进了宫野志保的房间,径直冲向房门。木门上果然已经挂上了钢制的防盗链,他用平生最快的速度摘下防盗链,打开房门,随后一步跨到宫野志保的床前。
宫野志保半盖着被子,神情平静,如同正在经历一场甜蜜的梦境。她眼眸紧闭,两颊却艳若桃花。工藤新一抱起她的身体,他不由自主跪在床边,却发现自己两条手臂都在颤抖。
她那么轻啊。
“求求你了……”
当左绪里和二层其他的房客一起,因为听到侦探失去控制的,困兽般的大吼而从房间里出来,又因为担心宫野小姐的状态而靠近却被侦探驱赶时,她从工藤新一眼神中看到的,却是和他外在表现出的,截然不同的东西。
如果这世界上真有上帝或者撒旦存在的话,只要能够叫醒宫野小姐,即使面对着魔鬼,工藤先生也一定会毫不犹豫地与魔鬼作交易。
“求求你了。”
她听见他的眼睛说。
“让她醒来。不要从我身边带走她。”
第九章
旅馆的灯一盏一盏亮起来,杂乱的脚步声敲打着木质的楼梯,逐渐聚集。被工藤新一失去控制的焦急大喊吵醒的房客们循声冲向二楼中央的休息室,方才还沉浸在睡梦中的大脑顿时被扑面而来的风和雨打了一个激灵。休息室的所有窗户都被四敞大开,窗外闪电一道接着一道,来自湖面的风推动着玻璃窗,“哐哐”地撞在窗框上。壁炉里的炉火在冷空气的夹击之下飘摇,好不可怜。
“能不能把窗户关上啊……”有人不满地抱怨。
“不能。”
抱怨的人是个来看热闹的披着晨衣的妇人,听见这声斩钉截铁的反驳,下意识地抿紧了嘴唇,想要和开窗的始作俑者说道说道。她抬腿向声音的来源走去,刚迈出一步就对上了蹲在沙发前的工藤新一的眼神,不由得倒抽了口冷气。
在气温只有十度的雨夜里,对方只穿着西服单裤和一件单衬衫,像刚在雨里站了至少一小时一般浑身湿透,连发梢都不停往下滴着水。侦探右手上有斑斑血迹,已经被从手臂淌下来的水稀释成了淡红色。他蹲在房间通风情况最好的沙发前面,站在妇人的位置都能听见他湿透的衬衣被风吹动的声音,他却浑然不觉。
更可怕的是他的神情。明明之前在餐厅偶遇的时候还觉得帅气,现在配上那张脸上的狂怒和眼中传达的攻击性,让人只觉得浑身发冷,甚至遍体生寒。
“对……对不起。”她情不自禁地小声后退。
“她一氧化碳中毒。需要通风。”
瞥了一眼畏缩的妇人,工藤新一向川景左绪里的方向转过头去,后者立刻会意地点点头,将几扇窗子的位置固定住,确保风能够一直吹进来。固定好最后一扇窗户后,左绪里便回头去安抚其他被吵醒的客人,有些人被她劝回了房间,有些人则坚持留了下来。
休息室的大门是常开的,在左绪里将披着晨衣的妇人送出房间时,似乎看到了一个粉发的身影一闪。她疑惑地探头出去,但对方已经消失在了向上的楼梯尽头,看不见了。她想起在工藤和宫野之外的那个日籍旅客的房间,明明也是在二楼,为什么反而会往上走呢。
沙发前的工藤新一已经从蹲下的姿势转换成了单膝跪地。在他身后,留下的人挤在房间一角窃窃私语,用手指点着他糟糕的着装和流血的手。
他的眼里却只有那个躺在沙发里一动不动的女孩。自从被他从房间里抱出到通风的沙发上之后,宫野志保脸上的红晕渐渐淡了下去,然而那双蝶翼般的睫毛却仍然紧闭,连一丝最轻微的颤动都不曾有过。工藤新一抬起左手,轻轻放在她的鼻子下面,另一只手抓住她的手腕,试图摸她的脉。他不敢往下按得太紧,怕自己一用力,那人血管中本来就若有若无的搏动便会彻底消失不见,然而无论他几次试探她的鼻息,都感觉不到任何的气流。
“志保……”侦探连声音都在颤抖,“志保,志保……”
手指已经抖得像筛子了,如果是平常的你看到我这样子一定会嘲笑我的吧?工藤新一抬起手,一遍又一遍地抚摸宫野志保被风吹得冰凉的额头的脸,他靠近搭档雪白的耳垂,反复地呼唤着她的名字:“志保,宫野,志保……宫野志保……”
会吵醒她吗,他用另一只手捧住她的脸,绝望地想。吵醒了也好,只要能让她醒过来,即使一辈子被她嘲笑他都愿意。可是志保的眼眸仍然紧闭,那双总令他暗暗称赞其瑰丽颜色的漂亮瞳仁为什么还是没有睁开?你不是我最好的搭档和朋友吗?不是我只要向你求助,无论什么要求你都会应允的吗?无论是跳进水里查案还是半夜去翻停尸房的事情你都陪我做了……工藤新一呼喊她名字的语气逐渐焦急,他哑着嗓子,一遍遍地用右手轻柔地抚摸志保的脸。
茶发的混血少女从小就像个精致的瓷娃娃,他和她一起长大,早已习惯了她站在离自己一步之遥的地方发出提示或者嘲笑,却从来没想过他会给她带来危险。即使落入莱辛巴赫瀑布,直面危险的也应该是他。
“志保……志保,求你……”他终于双腿跪在沙发前,半个身体都扑在她身上,用鼻尖去探她的鼻息。站在一旁的左绪里听到工藤新一的声音忍不住鼻子一酸,她听到工藤先生的喊声上楼的时候,宫野小姐已经被稳妥地安置在沙发中,工藤新一从那时起就在她身旁不停呼唤她的名字。
左绪里低头擦了擦湿润的眼角,明明是站在人群中央的天之骄子,工藤新一跪在沙发前的动作却那么无助和绝望。他的嗓子已经完全哑了,就像一根绷得过紧的线,就连轻轻一碰,都有断掉的风险。左绪里想上前去宽慰他,然而只是看着那个背影,话语就全梗在喉咙里,什么也说不出来。
“志保……求求你……”
面前的鼻息是如此轻微,仿佛稍有不慎,她的生命就会消失。
“嗯……”
身体已经感觉不到冷了,在极致的担忧、焦虑与痛苦之下,工藤新一几乎以为他耳边所听到的那声轻哼是错觉。然而至少视觉还是可信的,他面前精致的瓷娃娃动了动,湖蓝色的眼睛就像密歇根湖夏日波光粼粼的水面一般,徐徐睁开。
“……工藤?”
宫野志保只觉得头痛欲裂,她浑身酸痛,眼前残留的最后一个记忆是笔记本电脑上刚刚打开的Science文献。眼睑处透过明亮的光,她闻到风和雨的气息。奇怪,难道是在看文献的时候睡着了,可她记得睡前明明没有打开窗子。
耳边远远传来工藤模糊的声音,那声音十分急切,甚至还隐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痛苦。喉咙和眼眶都感到史无前例地干涩,身体像被重新组装过一般麻木。她想起那个自己不知不觉陷入的噩梦,面对像死亡一样令人沉溺的黑暗,她挣扎着想要摆脱,身体却无比沉重,连手指都无法挪动。
好在一直有工藤新一的声音在。他呼唤她的名字,对她说,志保,请你醒来。
她费力地睁开眼睛:
“工藤?”
“志保?志保?!”
她被面前工藤新一的样子吓了一跳。侦探浑身湿透,就像一只从水里捞上来的猫。他用手捧着志保的脸,自己的神情又像哭又像大笑,与他英俊的外貌搭在一起显得极不协调。
“志保,你醒了,你醒了……”工藤新一咧了咧嘴,用手将志保额头的碎发拨到一边,志保只觉得眼前掠过一抹红色,“嘿嘿,你,你觉得怎么样?”
她这才分心注意自己的处境,动了动眼珠,发现自己正躺在白天待过的二楼休息室的长沙发上,门外美代正急急地往客房的方向走去。室内窗户大开,房间里充斥着清新寒冷的水汽。甫一意识到这点她便打了个寒颤,工藤立刻像大梦初醒般叫人去关窗户。志保动了动手指,后背和肩膀都十分僵硬,但她还是努力抓住了工藤的右手腕。
“你的手,”她虚弱地说,“有纱布吗?”
不知是不是她皱眉的动作让工藤新一的注意力又回到了她身上,侦探立刻紧张地盯着志保的脸,意识到那上面方才沾上的血迹。
“你脸上怎么有血?”青年冷静的眼神突然变得慌乱,他一把按住志保的肩膀不让她动,目光梭巡,在她的脸上寻找伤口,“哪里疼?志保,”他焦急地望进那双他朝思暮想的湖蓝色眼睛里,无视掉那里面透出的惊异,“有哪里疼?你哪里疼?是不是划伤了?”
“……工藤!”
“啊?”下意识回答以后,工藤新一才反应过来,他跪在原地,愣愣地看向宫野志保,双唇微张。
“工藤,”宫野志保定了定神,握着他的手腕,皱眉望向那上面皮开肉绽的层层伤口,“那不是我的血,那是你的。”
出乎她的意料,侦探原本紧张的神情立刻放松了,甚至还多出了一分不明不白的欣喜。
“这样啊,太好了。”
宫野志保听到他说。
“太好了。”工藤新一又重复了一遍。他反手紧紧握住宫野志保的手,如释重负地在沙发旁边的地上坐下,看着她微笑,又抬起左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太好了,志保。是我的血,不是你的。”
志保请左绪里拿来了医药箱。她从沙发上坐起来,让工藤新一坐在自己旁边,拉过他早已鲜血淋漓的手,熟练地在无菌棉上倒酒精。
“所以,我是因为一氧化碳中毒,现在才躺在这儿?”
工藤新一乖巧地点点头,他披着志保刚才要来的毯子,伸开手的样子就像一只温顺的老虎。一旁的左绪里深深吐了口气,宫野小姐醒了,工藤先生又恢复了平常的样子。
“是我发现你的,志保。”他试着简明扼要地讲述事实,“我夜里给你发邮件,你没有回,去阳台发现你房间的灯亮着,就砸开门把你抱出来了。”
宫野志保眨了眨眼,推理对她而言也只是一秒钟的事:
“壁炉灭了?”
她打开一卷纱布,熟练地为他包扎,流畅的动作丝毫未停。
“我进去的时候已经灭了。”工藤新一抬起头和她对视,点了点头,“氧气不足,木材燃烧不充分,产生了一氧化碳。”
“我记得你接的第一个案子就是关于一氧化碳。”
“啊,”工藤说道,看到他的志保没事,侦探的理性也在逐渐回归,“是啊。”
他的右手已经被包扎好了,志保在上面打了一个蝴蝶结。他低头看着那个蝴蝶结,无奈地耸了耸肩,过了一秒又笑起来。
楼梯上传来声音,二人一起抬头,是那个粉发的日籍男子,志保记得他的化名叫冲矢昴。看到志保醒来,他冲她点了点头,随即便径直走到工藤新一旁边,俯身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又将手机屏幕展示给他看。
志保看着工藤新一的神情从轻松又回归凝重。
二人说完了话,工藤新一向冲矢昴点点头,后者便退走找了个扶手椅坐下。宫野志保看了看工藤新一,又看了看旁边的左绪里,欲言又止。
“是不是想问,今天着一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工藤新一却在这时候转向她,神情温柔。
“确有此意,”志保也弯了弯嘴角,“不过你不方便的话,不说也可以。”
“怎么会呢?”工藤眼睛弯弯,“不过要稍等一会,我正在等合适的时间。”
他安抚地拍了拍志保的手。仿佛是为了印证,旅馆走廊里传来哒哒的木屐响声。美代出现在二楼休息室的门口,有一缕头发从发髻里脱开,垂在肩膀上。看见宫野已经醒了,她便赶快走向沙发。
“工藤先生,宫野小姐,”她先是鞠了一躬,“左绪里告诉我宫野小姐是因为壁炉火焰熄灭了的原因导致的一氧化碳中毒,但是我刚才已经去查看了,宫野小姐的房间壁炉是正常燃烧着的,是不是弄错了呢?”
她直起身体,俯视着坐在沙发上的二人,黑眼珠盯着蓝眼珠,工藤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来。
“哦,‘是我们弄错了’?”他重复着美代的话,“那么,卡特的死,和吉姆·西蒙的死,在你看来,大概也是‘我们弄错了’吧?”
室内的温度仿佛忽然降到了冰点,立在一旁的左绪里忽然倒吸一口冷气,向后退了半步。
美代直直地盯着工藤新一的脸,嘴唇紧抿。
“左绪里,回去吧。”她突然说道,冷冰冰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不用,”工藤新一发出一声轻笑,阻拦道,“我建议她留在这,并且——”他看了看表:
“我也建议你把刚刚抵达川景旅馆外的卡尔警官一起请上来。”
雨夜里车灯闪烁,远远地,从窗户里传来警笛的呜呜声。
美代霍然转头:“是谁——”
角落里的冲矢昴抖了抖手里举着的报纸,恰到好处地翻过一页。
“那并不重要。”
工藤新一打断她的话。
他丢下毯子,从沙发上站起身,直视着美代惨白的脸:
“重要的是,你也想知道昨天的卡特先生,今天的志保——以及八年前在亚特兰大离奇死亡的吉姆·西蒙一案真正的凶手,到底是谁吧?”
门铃作响,在雨夜里显得无比真切。美代背对着大门,一动不动。
她身后的楼梯上传来雨靴的咯吱声,工藤新一微微颔首,彭特沃特小镇警察约翰·卡尔摘下帽子,向千禧年后的福尔摩斯致意。
即使是在联邦法院最严肃的庭审现场,审判的氛围也不会比川景旅馆二层休息室里的空气更加凝重。原先因为想要看热闹而留在房间中的其他旅客早在听到警笛声响起时便推推搡搡地赶快回了房间,休息室里除了川景一家、工藤与宫野之外,唯一留下来的便是那个在角落里看报纸的粉发男人。
天气正在变化,六月盛夏的密歇根湖畔,连房间里似乎都弥漫起了浓厚的水汽。志保沉默地抱着毛毯坐在工藤身后的沙发上,左绪里靠着书柜脸色煞白,美代站在地中央,低着头,从上方落下的灯光在她脸上投下一片阴影。卡尔脱下罩在外面的雨衣,在门口抖了抖水,背对着壁炉,脊背挺直。
“工藤先生。”他神情严肃地伸出手来,看见工藤新一已经包扎上的右手,又临时改成了碰他的手腕,“我接到报案,宫野小姐似乎因为一氧化碳中毒晕倒了。”
工藤新一向角落的冲矢昴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肯定地点了点头。他伸手点了点卡尔身后的椅背,示意让他坐下,自己则退后一步坐在宫野志保身边,将手放在对方用于盖腿的毯子上,仿佛只有确认志保还活着,他才有心情继续推理似的。
“这么晚还请您来,的确是因为宫野小姐受伤了,但最主要的原因并非如此。”工藤新一诚恳地转向卡尔警官,将声音控制在恰好能让房间里的每个人都听清的程度,“旅馆昨天已经发生了卡特先生的命案,如果今晚不是我发现及时,明天宫野小姐就会成为第二个卡特先生。”
说到这里,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抓紧了手里的毯子,语气也变得生硬起来。手背上却忽然传来温暖的触感,他讶异地转过头去,又感觉到宫野志保用自己的手指按了按他的,湖蓝色眼睛正注视着他。
“我已经知道谋杀卡特先生的凶手是谁了,”他反手握住她的手,平静地宣布道,“以及涉嫌杀害宫野小姐的凶手是谁。”
卡尔的眼睛立刻睁圆了些许,美代浑身一震,像是这话在房间里掀起了轩然大波。老板娘穿着精致和服的身体动了动,工藤注视着她的神态,美代蠕动着嘴唇,最后却什么也没有说。
“今天上午不是确定了是他杀吗?”卡尔转向工藤,“工藤先生,我记得是我们一起确定的死因。是心肌梗死。”
“准确地说,是‘由电击所引发的心肌梗死’。”工藤新一重复着在鉴识报告上记录的死因,卡尔认同地微微颔首,“卡尔警官,今天上午你我查看现场时发现的两个疑点,其一是怀疑标准开关的漏电程度能否引起心梗,其二便是只查看了在卡特先生回房间前十几分钟的录像。”
“是这样的,所以我们曾经怀疑川景和彦,但再次确认之后又将他从怀疑名单上划去了。”卡尔肯定道,“因为通过时间推断,在卡特回房间前的几分钟里,川景先生并没有足够的犯罪时间。”
“看上去确实是这样,然而,卡尔警官,我们都遗漏了十分重要的一点,”工藤严肃道,“那就是:凶手并不需要只在卡特回房间前的几分钟作案,只需要在卡特先生当天上午登记入住后直到晚上回房间前的任意一个时间点改装就可以了。”
那正是工藤新一和服部平次在电话中确认的。他和志保都以为卡特是因为在餐厅里遇见了他们,因为和他们说了吉姆·西蒙被害一案的最新进展,又被经过的美代听到,才引来了杀身之祸,却忽略了这位可敬的老警察ID卡上的居住地是亚特兰大,而他在旅行时也没有刻意隐藏自己退休警察的身份。
真正的谋杀不是在餐厅开始的,而是在比那更早的时候。工藤想起与志保刚刚抵达旅店登记入住时在前台所感受到的那股冰冷的恶意,露出了一个无奈的苦笑。
“难道说这是有预谋的谋杀?”卡尔会意,拧起了眉头。
“嗯,”工藤坦然地将目光投向川景美代,“我想如果我们去和老板娘要来更早的录像,一定可以看到凶手曾经在三楼右侧的走廊里停留了很长时间。我想,在那段时间里,他应当是在卡特先生的房间里改装电路吧。毕竟在我后来拆开卡特先生房间的开关查看的时候,惊讶地发现那堆声称‘从来没有经历过改装’的电线上面,居然干净得连一丝灰尘都没有。我自己房间的电线上,可是满是灰尘。”
他低头在手机上按了几下,将手机递给一旁的卡尔。
“卡尔警官,”工藤新一说道,“这是我查到的旅馆使用的这款开关的安全设置,可以看到它的安全电压设计得很低,即使是一岁的孩子碰到漏电,也只会抖抖手臂而已。”他探身过去,将相册里的照片往后翻了一张,“而卡特先生有每年体检的习惯,这是他上一年的体检报告,单从各项指征来看,我很难说我见过比这更健康的心脏。”
想到那个老警察精神炯炯的样子,他叹了口气。
“这样的健康心脏,却因为‘开关漏电’这个原因而引起了心肌梗死……”他沉吟道,“而死者的房间电线又明显被人清理过,实在是让人很难不怀疑啊。”
“工藤先生!”
工藤新一饶有深意地停顿,站在一旁的美代也恰在这时抬起了头,那一声正是她嚷出来的。素日淡然优雅的老板娘失去了温柔的表情,话语反倒有些尖锐:
“工藤先生您在推理里似乎已经将我们当成了凶手,”她一语点出,旁边的左绪里沉默地一言不发,“可是在查看的时候,卡特先生房间开关后的电线不是没有问题么?这难道不能证明没有人改装过电线?另外,”她上前一步,俯视着工藤新一,“即使如您所说改装了电线,难道就一定能保证卡特先生触电身亡么?”
工藤新一刚想说话,却发现自己的手里被搭档塞进了一样东西。他抬起头,志保正用了然而沉静的眼神注视着他。
工藤新一将手里的东西转了转,他轻轻笑了笑,神情温柔。
“谢谢,志保。”
卡尔看到宫野突然塞给工藤新一一个电击棒,又看到沙发边的地上放着旅馆的医药箱,警长立刻也将这二者联系了起来,他转向工藤,像在寻找支援。
“旅馆的医药箱里,为什么会有大功率的电击棒?”他接过工藤手里的电击棒查看,“这个电击棒的功率足够放倒一头棕熊!”
他严厉地看向川景美代。
“这就是我说的,开关是否漏电,其实对凶手而言并不重要。”工藤缓缓补充道,若有所思,“因为凶手需要的只是一个卡特先生独自在房间里的时间……如果改装过的开关可以奏效,那自然是最好,”他忽然抬头,注视着美代的眼睛,轻轻笑了一下,“如果开关没有奏效,在当天晚上,他自然也是可以通过客房服务的方式,光明正大地进入卡特先生的房间,从背后掏出这个电击棒,冲着他来上那么一下的。”
“可……”
美代看起来仍旧想要分辩什么,工藤却抬了抬手,将她的话无声打断了。
“接下来该说说我的伙伴宫野小姐今晚的遭遇了。”他握紧手心里宫野志保的手,它原先是冰冷的,现在似乎恢复了一点温度,“在回房间之前,宫野小姐和我一起去再次查看了卡特先生的房间,并且找到了一件很有用的物证。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我被三楼走廊里没关上的窗户吓了一跳。”他叙述道,“我当时没有多想,回到房间以后才意识到,明明已经下了一天的雨,为什么在我和宫野进入房间时还关着的窗户,在我们出来之后却自己打开了呢?”
他意有所指地看向美代。
“唯一的解释是,有人在我们进入房门之前打开了窗户,用外面的风雨声来掩盖自己的行迹,而在我们从房间里出来之前,他着急地离开不想让我们看见,因此才留下了没关的窗户——这一点,我直到刚刚才想明白。
“在今晚我和宫野小姐分别回到房间之后,我因为一件紧急的事情想要联系宫野小姐,却发现无论是发邮件还是打电话她都没有回复,就我对她的了解来说,这是很反常的。”他紧紧握住了志保的手,对方也回握住了他的,“我立刻去阳台上查看她的状态,发现她房间里的壁炉已经熄灭,便立刻打碎了阳台门,将她抱到这里,然后打开了所有窗户。在那之后,我便一直守在这里,直到她醒。
“我们都知道,在没有充足氧气支撑燃烧的时候,壁炉中的炭火会开始不完全燃烧,产生大量的一氧化碳,导致一氧化碳中毒。如果我没有及时发现宫野的壁炉熄灭,到明天早晨,凶手杀害宫野的意图就会变成真的。川景旅馆使用的是单个烟囱的壁炉,一夜的一氧化碳积累,也足够杀死一个成年人。”
“但就在刚才,美代女士反驳我的一句话令我十分挂心。”工藤新一换了个姿势,继续说道,“美代女士说,在她去宫野小姐房间查看壁炉的时候,发现里面的火焰正在好好地燃烧着,房间里并没有一氧化碳,认为是我弄错了。”
他轻笑一声,仿佛想起了一个拙劣又可笑的闹剧。
“壁炉不充分燃烧的原因很容易就能找到:因为位于楼顶的烟囱被盖住了。而美代女士去查看时壁炉又开始燃烧的原因也很明显:因为有人及时打开了楼顶的遮盖,并且将壁炉的火重新点燃,以营造出‘壁炉从未被盖住’的假象。”
一旁的卡尔警长面色凝重,他的眼光在工藤和美代之间游移,前者不疾不徐,后者阴晴不定。
“于是我开始思考,是谁在短短一日之内就对宫野起了杀心?是什么让他对宫野如此忌惮?在所有人都赶来休息室的时候,为什么他却抛下一切,立刻爬上楼顶?又是谁对旅馆中发生的事情了如指掌,在宫野中毒后的短短几分钟内就可以将烟囱上的遮盖打开,将壁炉复原?”工藤新一接连抛出几个问句,寒风呼啸,卡尔莫名觉得他的锋芒愈加尖锐,像一把刀,“答案只有一个:试图杀害宫野的凶手本人。”
“白天的时候我爬上去看过一次,楼顶的设计很容易积水,特别是在烟囱旁边,几乎是完全凹下去的。”工藤接着说道,他抬起头,“所以只要在刚才去过楼顶,凶手的裤脚就会是湿的。”
众人跟随着他的目光,房间里除了美代,所有人都看着刚刚走进房间的沉郁男人。左绪里轻声喊了句“爸爸”,眼泪已经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你还有什么想解释的吗?川景和彦先生。”
第十章
“啪嚓——”
一道闪电骤然劈过天际,白亮的闪光穿过云层,映亮彭特沃特湖恬静的湖面,将川景旅馆前茂盛的深绿色橡树从中央分开,劈成了两段。
站在窗边的左绪里脸上泪痕宛然。从二层休息室里唯一一扇还开着的窗户向外望去,她记起那是从自己十七岁迁居抵达密歇根州时就生长在旅馆门前的树。在那些一家四口相互依偎着在小镇上开设旅馆的平静日子里,正是这棵橡树默默无言却慷慨地守护着她,无论冬季还是夏日。
工藤新一牵住宫野志保的手,后者的目光注视着远处捂住脸庞的左绪里,神情沉默而柔软。橡树被劈开之后,与闪电相接的地方着起了火,一时间在房间里引起了不小的骚动,然而很快就被倾盆大雨浇灭了。他用包着绷带的那只手碰了碰志保的脸颊,对方很快回过头来。看到那双温和地看向他的湖蓝色眼眸,工藤也悄悄眨了眨眼,像是在说一种世界上只有他们两个人才懂的秘语。
不知道为什么,即使清楚自己正处于严丝合缝的推理中,即使明白及时揭露凶手的罪行是他的本职工作,工藤新一仍然控制不了自己对于宫野志保的思念——是的,思念。并非以解决问题为目的的思考,并非以揭露真实为目的的剖析,他情不自禁地想起就在十几个小时之前,就在这间温暖的休息室里的沙发上,在阅读过福尔摩斯的《跳舞人》一章后,他与她共同约定的创造一种文字的想法。
对他而言,这是一种无比奇异的感觉。你明知道你所牵挂的人就在身边,甚至你们两个的手正紧紧地握住彼此,你却仍然无法控制地怀念一些你们所共度的瞬间,甚至心里还会因此充满说不清道不明的,千丝万缕般的感情。
他一时间想得入神,直到宫野志保轻轻捏了捏他的手,才令他从回忆里脱离出来。好在此时房间内众人目光的焦点并不是他。宫野志保侧了侧头,看着那个站在休息室门口,两条腿的裤脚全部濡湿的沉默男子。
川景和彦的脸上表情并不丰富,他走到站在地中央的美代身旁,用力地搂了搂她的肩膀。随即他转向工藤和卡尔,脸上的表情说不出是嫌弃还是嘲笑:
“这就是所谓当代福尔摩斯的实力吗?”男子讥讽道。他已经六十岁了,身体却还和精神一样强壮:“如果只会通过胡乱猜测给他人安上罪名的话,别说是当代的福尔摩斯,工藤先生,你甚至做侦探都不够格。”
“那就请你为我们解释一下吧,川景先生。”
工藤新一不疾不徐地说道。
非但没有被对方的攻击影响到心情,侦探的表情甚至还因此轻松了些:
“无论是对于宫野小姐,还是对于卡特先生。”
方才因突然劈下来的闪电而显得又流动起来的空气,此时却又有些凝滞起来的意思。川景和彦的话并未起到什么作用,工藤新一仍保持着坐在沙发上的动作。侦探浑身湿透,坐在那里却如同一位雨中的王。
川景和彦清了清嗓子:“我在刚才的确上过楼顶,这不假,”他没有试图否认工藤确凿的推理,“但那是因为这栋房子楼龄已经有十年,近几年偶尔会出现大雨天漏水的情况。今天的雨已经下了一天了,我作为旅馆的主人,上去查看也是很正常的吧?”
一旁的卡尔突然看了看表。
“现在是将近凌晨一点,川景先生。”他展示手表上的指针,“恕我直言,您一般都在这个时间查看楼顶吗?不需要睡觉?”
“今晚我值班。”
“那为什么没有在我将宫野小姐带出房间的第一时间到场呢?”工藤抬起头,“值班人应该一直待在前台的吧?但我记得今天最先赶来的是左绪里小姐。”
左绪里苍白着脸,点了点头。
工藤新一用余光看见身边的志保轻轻垂下了头,只觉得复杂的情绪全都堵在胸口。他的搭档是如此聪明。即使她并没看见工藤发给她的资料,醒来之后也没有和他单独交流任何消息,她依旧仅仅是通过他的只言片语就拼凑出了八年前的事实。
吉姆·西蒙有罪吗?如果八年前他对左绪里犯下罪行后,工藤新一能够赶到现场,他无论如何也要将这个畜生绳之以法,不惜任何代价。然而迟到的正义终究已经对她造成伤害,特别是当她的父母已经为掩盖一个错误而犯下更多的罪行,无论左绪里的本心多么善良,今晚再次被事实和真相所伤害都是避免不了的。
“即使我说是恰好,工藤先生恐怕也不会相信吧?”
川景和彦仍然保持着之前的神色,即使再三告诉自己他做得滴水不漏,不会被人找到证据,他也依然不明白为什么那个浑身湿透的侦探和那个面容苍白的坐在沙发上的女子会如出一辙地露出那种无奈中带着遗憾的表情。靠着他的美代的身体在轻微地颤抖着,他尽力传递给她一些温暖,可那份热量在雨夜里似乎很轻易便消散了。
窗户的反光里映出女儿神情凄凄的脸,在八年前的那个雨夜过后,每当他看到女儿这样的神情,都会觉得心如刀绞。
他只想保护他的左绪里啊。
“而且,工藤先生你刚才的所有推测,都是建立在我有意要谋杀他人的推测上的。”川景和彦定了定神,继续说道:“但我并没有任何谋杀别人的动机。无论是宫野小姐,还是之前的卡特先生,在他们入住旅馆之前,我根本不认识他们。工藤先生,你的推理全部基于你宣称的假设,然而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动机,因此,你的假设本身就是站不住脚的。”
和彦本来只是想反驳工藤的论点,说完这一席话,却发现不止是坐在沙发上的侦探变得沉默,连身边自己的妻子,脸色也变成了趋向铁灰的颜色。
终究是无法避免。
工藤新一闭了闭眼睛,认命地叹了口气。
“两天之前,我和宫野小姐一起入住了川景旅馆,入住的第一晚,我们便在旅馆的餐厅认识了一位健谈的亚特兰大市警察。他认出我是侦探工藤新一,所以在聊天时向我透露了他此行来密歇根州的目的:追查一件八年前的悬案。”
再睁开眼睛时,工藤新一的语气已经重新变得平稳。
他握着宫野志保的手,动作温柔,语气却是沉郁的:
“他的名字叫作雷蒙德·卡特,八年前刚刚从佐治亚州的雅典城作为一个普通警察调任首府亚特兰大,由于得罪了当时亚特兰大市警局中当权的警长而被边缘化,只能负责一些跑腿的小案子。有一天,亚特兰大警局接到了一起强奸案的报案,受害人是一个当时只有16岁的亚裔女孩。”
宫野志保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动作,没有向左绪里的方向转过头去。弘树冲她抬起头的时候,她有想到过这样的可能性,然而一想到那个孤立无助的少女,她却无论如何也不希望这是真的现实。
“尽管验伤和报案都很及时,然而案发当天亚特兰大正下着夏日的暴雨,案发地点也没有摄像记录,强奸的痕迹并未保存下来。即使当时负责处理的警员尽力提供帮助,因为犯罪嫌疑人当时还不满18岁,加之亚特兰大市局的警长收取了贿赂,这件本来是证据确凿的强奸案,最终以强奸犯被拘留一天后被保释而作结。”
椅子挪动的声音。左绪里艰难地握住了离她最近那把扶手椅的把手,面无血色地爬到椅子上。
“一周以后,受害人和她的家庭便将城里的房子卖掉,彻底离开了亚特兰大。犯罪嫌疑人本身就是一个不学无术的混混,他继续留在有警长包庇的城里,继续他每天的夜店生活。
“他最喜欢的夜店位于亚特兰大最乱的一条街上,旁边有不少没安监控的小巷子,方便那些因为药物滥用而忘了自己是谁的亡命之徒们从夜店里出来之后随时随地解开裤子,在街上干一炮。”
房间里鸦雀无声,然而不用回头,志保就知道左绪里的眼泪已经流了满脸。
工藤新一的叙述平直而不带感情,说到最后甚至带上了嘲笑般的尾音。但每个人都能感觉到那叙述中的痛苦,无论是来源于无法制止的沉沦,还是来源于正义的不得伸张。
“三个月以后,十月的一天,犯罪嫌疑人被发现死在他最喜欢的夜店旁的一条小巷子里,死因是窒息。法医推断他的死亡时间是在夜里十二点左右。因为没有监控和目击证人,这起案子最终以吸入呕吐物而引起的窒息而结案。但卡特警官在调查时发现,虽然这个犯罪嫌疑人,吉姆·西蒙,死的时候满脸都是呕吐物,但肺里并不存在任何吸入。因此,卡特怀疑西蒙并非呛咳引起的窒息,而是谋杀。”
工藤新一冷冷地看了一眼川景和彦。
“就在两个月前,卡特警官还没有退休的时候,在侦讯另一个案子的过程中,他却忽然发现了西蒙一案的目击证人。”工藤点了点自己的手机,将服部传给他的,卡特留在亚特兰大的笔记递给卡尔,“在那个夏天,目击证人恰好在西蒙最喜欢去的夜店工作,时间也都是夜班。某一天,在他想要从拥挤的人群中出去透透气的时候,抬头则刚好发现吉姆·西蒙被一个黑发的亚裔男子背在背上往外走,他记得那时是夜里十一点四十五分。第二天一早,他就因为外婆生病而回了老家,也就错过了对西蒙死因的调查。”
“卡尔先生。”侦探叙述完了案情,沉默地转向身边的高大男子,后者默默将手机还给他,脸上同样没有一丝笑容。
“前一个案件中,被强奸的少女,”他轻声说道,神情悲悯,“名叫川景左绪里,正是川景先生的女儿。如果带着她的儿子弘树,和强奸案的嫌疑人吉姆·西蒙做亲子鉴定的话,我想应该能够证明二者存在亲缘关系。”
“而这个,”工藤手上一用力,打开了自己的手机后壳,露出里面的一个自封袋,装着一根黑色的粗壮毛发,“是我和志保在卡特先生房间的镜前灯后面找到的体毛,明天拿去化验,与其DNA相符的人,我想就是杀害卡特先生的凶手。”
地中央的美代捂住了脸,发出一声无助的抽泣。川景和彦的脸上同样带着悲痛的神情,他慌忙蹲下身想安抚妻子,又不得不抬头面对工藤新一。
“工藤先生,”他脸上带着惊惧和愤恨,“你怎么能……你怎么能说出这么一番胡话来?”
男人神情激动,面色涨红:“八年了……已经过去八年了!怎么能凭一个自称是目击者的人的证言就抓人?你怎么会相信一个在夜店工作的人的话?你怎么能相信那种刺青都刺不好的人的话?你怎么能相信?”
一滴水落下来,在地毯上洇开。
“川景先生……”
回答他的是工藤新一苦笑的脸。
侦探微微摇了摇头,叹息般的语气。
“我的确说了,目击证人在酒吧工作,”他说道,“但我从来没有说过他的职业,也没有说过他是一个刺青师。”
“至于宫野小姐……”工藤新一接着说道,屋角看报纸的男人已经许久都未翻过一页,“即使你说你只是去楼顶查看漏雨的情况,你又该如何解释这张照片呢。”
报纸动了动,“哗啦”一声。那张照片是冲矢昴在志保受伤后的第一时间就冲上楼顶,在和彦没有发现的情况下抓拍的。工藤新一将刚刚收到的邮件打开,起身向房间内的其他人展示照片上川景和彦掀开烟囱上盖着的木板的动作。
侦探蹲在旅馆主人面前,面无表情地举起川景和彦谋杀宫野志保的罪证,眼看着后者的脸越来越白,直至颓然倒地。
“我认罪。”他疲惫地说。
一时间,房间里安静得只剩下美代轻声的啜泣。
不知何时,美代已经走到了左绪里的身边,母女二人的双手紧紧握在一起,好像这样就能在二人间共享力量与勇气。和彦自从说完了认罪的话,就脱力般地坐在了地下,他漆黑的眼睛沉默地盯着壁炉前地摊上的某点,宽阔的后背挡在工藤新一和川景母女之间,拦下了一切审视的目光。
“我早就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低沉的声音响起,男人似乎很快整理好了情绪。他换成了盘膝而坐的姿势,腰背挺直。
已经回到原处的工藤回过头,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英俊的脸上不带任何表情。壁炉前卡尔的脸落在阴影里,火光跳动,他轻轻地叹了口气。
“既然早就知道,为什么又……”
话只说了一半,就被卡尔自己咽了回去,余音消散在寒冷的房间里。他摇了摇头。
这句诘问不像是对川景和彦说的,倒像是对他自己,又或者是对此刻这个房间中身为警察,身为侦探或身为FBI探员的每一个人所说——又或者,对任何有想保护之人的人。
迟来的正义,是否真的能守护弱者的命运?
“我本来没想杀他,”川景和彦忽然笑了,男人从地板上抬起头,明明策划和实施了三起谋杀案,他的眼神却仍然坚定不移,“如果我这样说,你们会相信吗?最初发现那个小崽子欺负了我的左绪里的时候,我们一家还只是天真地想让他付出相应的代价而已。”
无人应答,他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那是我这一辈子最痛苦的一天。”川景和彦摇了摇头,“亚特兰大的警局给家里打电话,我和美代匆忙关上饭馆,从家里赶去警察局,在凳子上找到了我被欺负的左绪里。处理案子的人是个女警,我看得出她是真正心疼左绪里。美代哭着求她帮我们找到凶手,她立刻答应了。
“那个强奸犯,那个该遭天谴的小崽子——警察第二天就抓到了他,抓到的时候他还满不在乎地在街上闲逛呢,一副活该被车撞死的样子。左绪里认得他,他叫吉姆·安第斯·西蒙,在左绪里隔壁的高中混日子,白天在街上鬼混,晚上去夜店。我这辈子都记得他的样子。他被拘留的那天我去警局看到他了,他招手让我过去,我以为他要道歉,可他隔着玻璃往我的脸上唾了一口,笑嘻嘻的,对我摆口型,我认出他说的是‘你给我等着。’
“我从那时起就想杀他了。
“第二天我和美代再去警局的时候,原先帮我们的那个女警已经不在了。我问当值的警员新负责这个案子的警员是谁,他告诉我说‘是雷蒙德’。我们找到他,想询问案情,询问那个该死的强奸犯会得到的惩罚,他却告诉我们体液检验报告已经出来,从左绪里身上提取的体液和西蒙提供的体液不符,西蒙确凿无疑是清白的。”
男人脸上的青筋跳了跳,语气愤恨。
“清白的?怎么可能?”
“那个强奸犯很快就被保释,大摇大摆地在街上走,左绪里偶尔坐在院子里,他甚至还会笑嘻嘻地过来和她打招呼。我试过带着棍子去恐吓他,可他却反咬一口,把我告到警局,说我威胁他。那个雷蒙德——那个该死的雷蒙德,无论我如何请求,如何找律师,如何上诉,都只是在我去报案的时候告诉我伤害左绪里的另有其人,我怎么能够相信?!
“左绪里的记忆不会出错,伤害她的坏人就是吉姆·西蒙,然而这个坏人被警察包庇,我保护不了我的女儿。我在客厅里坐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卖掉了我们在亚特兰大经营的饭馆,让美代陪着左绪里,将她们送到了密歇根州的米兰——我和美代在大学认识,她嫁给我以后一起去了亚特兰大。米兰是美代的父母最初来美国时居住的地方,他们离世之后,那房子就一直空着。
“我在亚特兰大又待了一段时间,不住在原先的房子里,每天化了装跟踪西蒙。我一定要给我的女儿报仇。西蒙的家里很富有,要不然也不会连警察局的记录都能修改,如果我想杀了他,必须要做得不留痕迹。跟踪的时候,有几次我差点被他认出来了,那段时间他一直像个耗子似的待在家里。我恨得咬牙切齿,在旅馆里闷了一个半月,幸好这个畜生以为我已经走了,十月份的时候,他又大摇大摆地出来了。”
“你们真该看看那个畜生被我掐死的样子,那个小黄毛。我从学校里的化学实验室偷来了乙醚,夜店里人那么多,轻轻一捂他就晕倒了。我特意在小巷子里等到他醒才捂住他的口鼻——这种人不配在睡梦中死去,我对他说,你知道我是谁吗?我知道他认出我了,我就是为了让他认出我。我说,我是川景和彦,是川景左绪里的父亲。”
尖锐的呜咽,左绪里在美代怀里哭得泣不成声。川景和彦微笑着向后看了一眼,志保第一次从那双沉默的眼睛里看到饱含的温暖、慈祥和爱。左绪里小声喊着爸爸,美代紧紧把她的头抱在怀里。
“爸爸在啊,左绪里。”
阴沉的男人轻声回答道,尾音轻颤。他立刻低下了头,用手掩饰地抹了抹鼻子。
“带着那个小崽子离开夜店的时候,我总觉得自己好像被谁看到了,把他丢在小巷子里之后我又回到夜店查看,发现那道视线的来源可能来自在夜店旁边工作的刺青师。那个刺青的小子虽然柔弱得像个鹌鹑似的,但没做过什么坏事,我不想牵连到他,加上美代和左绪里还在老家等我,我就赶快搭车,回了米兰。”
“后来的事你们就都知道了。左绪里因为被强奸而怀了孕,密歇根州的法律不允许打胎,她在米兰生下了孩子,我又带着全家迁居到彭特沃特,盘下了这家旅馆,就这样定居了下来。左绪里是个善良的孩子,在我恨不得杀死弘树的时候,她对弘树总是很有耐心,给他无微不至的关怀和爱。这一点上,我永远比不上我的女儿。”
窗外的雨声渐渐趋于规律,壁炉火光照亮树影,彭特沃特漆黑如墨。
“我以为这件事情就会这样结束,我们一家可以这样平静地生活下去,守着这个小旅店,过幸福的日子。直到几天前我看到那个亚特兰大警察的出现——雷蒙德·卡特。”男人下半张脸线条紧张,他咀嚼着这个名字,像在咀嚼仇恨,“我永远也忘不了他。”
“我的记性很好,先生们,别看我已经六十岁了,但我的记忆胜过大部分五十岁的人。就算已经过去八年的时间,在亚特兰大警局外度过的日子我也历历在目。这个雷蒙德怎么会是来旅游的呢?他是一个来讨债的幽灵,是来伤害我的左绪里的恶鬼。左绪里不知道他的名字,可我和美代知道。尤其当美代在餐厅里听到他和你们说话,”和彦指了指沙发上的侦探和他的搭档,“她听到了吉姆·西蒙这个名字,立刻知道大事不妙。”
“雷蒙德·卡特房间的开关是我改装的,其实当天夜里我们就知道他已经死了,因为我连夜进入房间,把开关的线路改了回来。宫野小姐,”他忽然转向茶发的女子,微微颔首,“当你和工藤先生昨晚再次去卡特房间的时候,美代在门外偷听,她听见你找到了我不慎留下的汗毛,立刻跑来告诉了我。你很聪明,也很敏锐。即使不是作为工藤侦探的助手而存在,你自己也可以是一个优秀的侦探。我猜测证物留在了你的手里,所以上楼盖住了你的壁炉烟囱,本来是想等你完全中毒死亡之后,夜里去你房间找到,再将其销毁的。”
他直白地坦承自己的想法,反而让志保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工藤新一一步斜跨站在她面前,挡住了川景和彦的视线。
“你的自白说完了么?”
侦探挡在他的搭档身前,冰蓝色的眼睛直直看向川景和彦,话语中倒有些不易察觉的尖锐。志保看到他左手的指尖微微颤抖,像是在极力压抑自己的心情。
“嗯,说完了。”
男人从地上站起来,眼神平静。他面向卡尔的方向,伸出两条手臂,手腕处合拢,就像他早已期盼多年一般。
“我知道我身上背了两条人命。”就在卡尔拿出手铐,将男人两只手腕铐在一起的时候,和彦忽然张口:“我已经没有什么谈条件的资本了,我早就知道这一天会来,但是……”
他嗫嚅着。卡尔不觉放慢了手里的动作。
“但是什么?”
“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完全由我一人背负罪名?”和彦问道,“左绪里从头到尾什么都不知道,美代也只是将其他人的话转述给我,这事情和他们无关。我杀了人,自己偿命,这没什么好说的。只是她们还有自己的人生,如果可以,我还是希望……”
卡尔摇了摇头,刚想说话,却被身后的工藤新一打断。
“川景先生,”侦探面无表情地举了举自己的手机,“有件事我想你可能有兴趣知道。八年前负责处理左绪里案子的警官,名叫雷蒙德·卡纳,他是当时亚特兰大警局的老大,也是真正包庇吉姆·西蒙,间接伤害到左绪里的人。”
“而在来到彭特沃特小镇第一天就被你杀害的警察,名叫雷蒙德·卡特——发现了吗,他们的名字一样,只是姓氏不同。雷蒙德·卡特在八年前的九月才调任到亚特兰大,他从未接触过左绪里的案件,来这里也只是为了理清自己所负责的西蒙案的脉络。他在两个月前刚刚退休,家里房子的贷款还没有还完,他的妻子早逝,母亲卧病在床多年,现在家里只剩下一个16岁的女儿。”
侦探眼神冰冷:
“熟悉吗?这正是左绪里被强奸时的年纪,现在这个女孩已经永远失去了父亲。”
川景和彦一怔。雨声静静落在他的身边,像呜咽,也像低诉。听见卡特女儿的年龄,男人冰冷的神情微微动了动,他摇了摇头,最终还是闭上了眼睛,什么也没说。
“……你很难过吗?”
美代、左绪里跟和彦都被卡尔带回局里做进一步的笔录了。凌晨三点,窗外的夜晚漆黑如墨,工藤坚持将宫野志保抱回自己的房间,即使后者再三说了自己没事,他也置之不理。
浑身湿透的衣服需要处理。他匆匆冲了澡换了衣服冲出洗手间,看到志保坐在窗前的扶手椅上,面向纯黑色的夜晚,不知在想着什么。听到他从浴室出来,茶发的女子转过头来面向他。她脸色苍白,神色却是温柔的:
“工藤,”他听见她沉静的声音,“你很难过吗?”
湖蓝色的眼眸注视着他,忽然之间,工藤新一仿佛沉入水底,无法呼吸一般。他几乎是踉跄地走到了志保面前,抓住她的手,跪在她椅子前的地毯上,闭上眼,用脸去贴她的手掌。
“是啊,志保。”他几乎是呢喃着说,放任自己靠在她的身体上,让独属于她的香气将自己包围,“你不知道……”
他的声音突然一滞,有人用手扶住他的头,在侦探的发顶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我知道啊。”她的声音也是轻柔的,激得工藤新一几近落下泪来,“我知道的。”
他抬起头,湖蓝色的眼眸注视着他。
如此温柔,如此包容。
“所以,带我走吧……”
有人伸出小指,勾住了他的手指。
“带我走吧。新一。”
第十一章
他们在第二天上午离开彭特沃特,天色仍有些阴霾,但雨已经停了。来自密歇根湖西岸的鸟雀不再像他们刚抵达时那样飞得那么低,那些白黑相间的鸟儿展开翅膀,纵情鸣叫,任清脆的叫声回荡在湖区的密林里。
随着太阳爬上半空,气温渐渐回暖,窗户开着,微风阵阵吹进房间之中,带来新鲜的空气。工藤新一坚持要她躺下睡一会,他为她掖好被角,看到她阖上眼帘才轻轻离开她的床边。
宫野志保在半梦半醒之中听到他的动静,有时打电话与人交谈,有时只是在地毯上来回踱步。日光经过工藤新一的身体,抱臂的影子斑斑驳驳地落在她的床边,有规律地来回移动。尽管看不真切,宫野志保却无比确信,那个人站在那里只是为了守着自己。
那道沉默的目光即使在睡梦中也从未离开过她,这正是令她困惑之处。尽管她同他一起长大,见过侦探从初出茅庐到举重若轻的各种样貌,二人也一起解决过数不清的案子,但在那些场景里的工藤新一,对她来说总是很好揣测。他一个轻微的动作,她就知道他需要获得何种协助。他们将它称为福尔摩斯与华生之间的默契。当然,他们是最默契的搭档,这点无论是工藤还是宫野,都愿意点头承认。
然而自从她在川景旅馆二楼休息室的沙发上醒来,工藤新一的身上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悄悄改变了。无论是高中还是纽约求学时期,对于宫野志保的建议或要求,工藤新一虽然经常同她拌嘴,真到做决定的时候却鲜少违背她的意思。
作为一个擅长计划与完成的天生科学家,每当遇到突发情况,宫野志保通常才是二人之中订立基础的那个。比如在这场突发的环湖旅行中,虽然提出建议和迈出第一步的人都是工藤新一,后续的路线规划和旅馆选择却都由宫野志保来决定。工藤新一乐于提出点子,宫野志保则善于付诸实施。对于她的任何决定,即使选了一个阳台相距只有三十公分的旅馆,工藤新一所做的所有动作,也不过只是告诉她“要关好房间门。”
工藤新一是个敏锐的人,却不是一个喜欢操心的人。
因此,当二人开车抵达阳光下的特拉弗斯城,在城里最好的酒店登记入住的时候,被工藤新一第一时间安排到沙发上,肩膀上披着外套,手里被塞了清凉可口的柠檬水的宫野志保,看着在酒店前台娴熟地办理手续,一点也不让她插手的侦探,久违地疑惑了起来。
而这种疑惑在工藤新一拎着行李兜回来,招手示意她一起上楼的时候,终于化为了语言。
“志保,”他说道,递过来一张卡片,又接过她手里的包,“拿着,喏,你的房卡。”
她点点头,翻出那张写有“304”的卡,左右看看,突然觉得不对。
“等一下,工藤,”她叫住他,这时候工藤新一已经在按电梯,“这是我的,那你的呢?”
侦探的手里虽然大包小裹,卡片却只有这一张。
叮一声电梯到了,工藤新一把箱子拖进去,回头点了点她手里的卡:
“也是这张。”
宫野志保的眼睛蓦地睁大了:
“等一下?”她慌忙用手撑住想要合上的电梯门,“没房间了吗?我记得接待员说旅馆房间很充足啊?”怎么只订了一间房?
工藤新一在电梯里定定地看着她,他没说话,眼神却是复杂的。
二人保持着一里一外的动作对峙,那种看不透的感觉突然间又侵袭了她,宫野志保忽然意识到自己无法看穿他在想些什么。
“我不能让你一个人住。”
角力最终以工藤新一转开脸而告终。他低下头,简短地说了句话,然后伸出手,一把将宫野志保拉进了电梯里。
电梯缓缓上升,宫野志保皱眉看着他。
“理由呢?”
英俊的侦探不容置疑地摇头,好像并不想就这个话题与她讨论下去,他又恢复成了那天她醒来之后见到的工藤新一:沉默,对她关怀过度,在坚持的事情上说一不二,且没有任何拒绝的余地。
“我开了一间套房,”他以一种息事宁人的口吻说道,“你睡床,我在房间里打地铺,如果你实在不习惯和我睡一个房间,我可以去睡沙发,志保。”
工藤新一用手为她按住电梯门,示意女士优先,随后又诚恳地补充了一句:“但是晚上房门必须要开着,这是我的底线。”
根本没有理由和立场否定,更何况侦探已经屈尊跑到地上睡。
宫野志保背靠着窗台,看着酒店的服务人员吭哧吭哧地将床垫从走廊搬到房间里,又在工藤的协助下放在床头柜旁边的地上。从窗外落下的阳光照得她后背暖呼呼的,她将一缕发丝别到耳后,注视着工藤新一将箱子打开,把里面的东西一件件往外拿。
她微微偏着头看他,侦探神色如常。
不是没有直接提出拒绝,也不是没想过和他拌嘴。她和工藤新一虽然不是平和那种欢喜冤家,但也绝对不是会完全遵从别人决定的类型。
他们都是天才,在一路的成长中,能轻而易举跟上他们思路的人实在太少太少,遇见彼此可以说是冥冥之中的幸运。一个问题需要被讨论才能解决,两个人也需要通过交流互相磨合。这是他们特有的模式,同时也是彼此习惯的。
即使是在纽约求学的那段时间,工藤新一也经常来到她工作的实验室找她。不那么着急时,他会披着她借来的白大衣靠在实验室的冰箱上看她往培养皿上涂细胞,分离DNA,跑柱子。着急的时候则会像一阵风般出现,一把抓住年轻的生物化学博士,拽下她的白衣丢到一边,再像风一样地拉着她跑掉,留下一桌子没收拾的试验台和没写完的报告。
实验室成员都知道工藤新一是宫野志保的熟人,连教授都给她特许,一见到二人一同出现,就笑眯眯地摸起胡子。实验室唯一对工藤新一颇有意见的人是黑泽阵,一个从日本京都大学交换过来的硕士生,他归宫野志保指导,因此不知道给工藤新一收拾了多少做到一半人跑了的试验摊子。
她想到那个银发男生扛着一根棒球棍,虎视眈眈站在工藤身后的场景,不觉面带微笑。
“在笑什么?”
回忆的内容被打断,宫野志保向声音来源抬头望去,有刹那的怔愣。
侦探迎着阳光,站在清新的风里。他向志保走来,眼神诚恳,音色柔和。
宫野志保有些气恼地扭过头去。
“在在笑某个侦探搬床垫的傻样子,”她胡诌道,可一想到工藤新一挽起袖子搬重物,嘴角却又有翘起的趋势,“哪天如果不想做侦探,专门安装床垫也不是不能养活自己呢。”
她戏谑地看着他,对方倒是坦然地伸了个懒腰。
“啊——没办法嘛,”工藤走过来,和她一起背靠在窗台上,志保感受到他身上的热气,“那个男服务生出去的时候,冲我挤眼睛挤得我都怀疑他面部要痉挛了,”他无奈道,“可我不能让你一个人睡,不安全。”
“之前怎么没有发现你这么一意孤行的一面?”志保咕哝道。
工藤语塞,他掩饰般地挠了挠头发。
“啊……嗯……我饿了。”他忽然说,“你饿不饿?我们去吃饭吧!”
可能是由于地理位置变换,加上天气晴朗的原因,明明是在十几个小时前才经过的事,此刻回想却觉得恍若隔世。川景家、和彦、左绪里这些名字是彭特沃特的符号,在特拉弗斯却从未存在过。
她察觉到了工藤新一的回避。若是往常,即使一场案件已经结束,尘埃落定之前他也通常还会再在现场留一到两天,确保所有谜题都已解开才会离去,这一次却马不停蹄地,甚至可以说是仓促地逃离了小镇。
在整个驾车前往小镇的路上,工藤都没有和她讨论过一句案情,这是很不寻常的事。代替了侦探滔滔不绝的案情分析的,是对她堪称过度的保护欲。
宫野志保甚至觉得他把自己当成了一朵名贵的兰花:太阳不能多晒,要打伞,浇水不能多浇,要依云。走到哪里他都要和她牵着手,仿佛她不是24岁而是4岁,一松手她要么自己胡乱跑丢,要么就会被坏人拐走。
她忍不住叹了口气。
该怎么定义这种关系啊……真是烦人。
与侦探手牵手走在特拉弗斯老城区的街头,温暖的阳光懒洋洋地洒下来,路边的花园里栽种着她最爱的红玫瑰,热烈明媚地散发出香气。工藤新一用没伤的那只手牵着她,俊脸不时凑过来看她的手机,以“自己手伤了没法打字”为由,将下巴放在她的肩膀上,盯着她搜罗特拉弗斯好吃的店铺。
凌晨时分,在彭特沃特,她亲吻了工藤新一的头发。老实说即使是现在,她也不太清楚当时的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又是本着何种心情去做的。在梦里,工藤新一一直在叫她的名字,从沙发上醒来时,她第一眼看到的也是他的神情。
脆弱,她从未将这个词和工藤联系在一起,然而那双冰蓝色的眼睛里交织了太多痛苦与喜悦,如同溺水之人见到海面之上的阳光一般。他脆弱到令她屏住呼吸,甚至令她默许了后续那放在之前根本就不可能的冒犯举动。
所以,当他带着那样痛苦而珍惜的表情跪在她的面前,她只有轻轻拥住他的身体,告诉他自己没事,又为了安慰他……
在他的发顶落下一个轻轻的吻。
然而……
在科学家心里的实验室里,试验台对面穿着白大衣的茶发少女摇了摇头。她的目光犀利审视,令宫野志保不敢直视。
你为什么要亲吻他呢,宫野志保?
只是为了安慰吗?
相握的手心里沁出汗,她想抽出手,却被侦探更紧地反握住。待她用责备的眼神谴责,回答她的则只有和那天如出一辙的工藤新一的神情:阳光耀眼,却无法照亮他冰蓝色的眼底,那里有惊惧也有脆弱,更多的是不可言说的痛苦。
你在痛苦什么呢?你又在惊惧什么?因为无法拯救我吗?明明伤害并没有发生在你身上,为什么你会……这么难过呢?
宫野志保知道自己是因为一氧化碳中毒而导致昏迷,也知道是工藤新一砸碎了阳台玻璃才将自己解救出来。这些都是工藤在凌晨时分的推理中公布过的,然而除此之外,在两人在车内独处时,对于宫野志保对细节的询问,他却避而不谈。
他们经由31号公路抵达彭特沃特,同样经由31号公路离开。行车中途经过另一个小镇,橡树林中露出与川景酒店相似的欧风屋顶和阳台,工藤新一瞥了一眼,脸色立刻难看得厉害。宫野志保有意活跃气氛,便打开了车载CD,她记得来时已经听完了《福尔摩斯探案集》中的《恐怖谷》,便将播放曲目切换成了下一篇《血字的研究》。
关于这部可以说是最出名的福尔摩斯长篇,她与工藤早已在成长过程里听过几十次,对于作案手段和个中缘由也早已牢记在心。当朗读者开始讲述在荒原上发生的故事,宫野又明显感觉到工藤的烦躁。
“——酒店定好了?”
她将声音拧小了一点,随口问道。
工藤的眼神有刹那的游移。
“还没有,”掩饰似的,他摇了摇头,“到了再决定就好。”
几天前他们在31号公路上定KAWAKEI旅馆的场景突然出现在她眼前,宫野望向工藤的方向。侦探目视前方,车子平稳地行驶在密林之中,敞开的车窗送来松风和雨的香气。
登录了Airbnb账号的平板电脑被扔在后座,没有人动。
“好呀。”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轻快些,“既然有人主动要负责这件事,我当然乐意听从喽。”
她将身体舒服地靠在座椅靠背上,望向窗外,小声地自言自语:“不过这次可别订什么有壁炉的房间了……”
心中的宫野志保在苦笑:不然也不会出现一氧化碳中毒的无妄之灾。
工藤没有搭腔,却很快操纵车子停在了紧急停车带上。宫野听到沃尔沃熄了火,疑惑不解地转过头来:
“工藤……?”
话语的尾音被淹没在侦探的拥抱里。他甚至没有解开宫野志保的安全带,就这样突然沉默地扑了上来。四周只有树叶簌簌作响,志保一时惊呆了。
工藤新一柔和的黑发贴着她的脸颊,他受伤的右手垫在志保的脑后,左手揽住了她的腰,将她从安全带的禁锢中拉起,拉近自己的身体。志保下意识地想要伸手推拒,却比那更早地感受到了从侦探结实身体传来的轻微颤抖。
她心里蓦地一软,原本抵在他胸膛的手便无声滑落,化为了抚上后背的拥抱。
“志保。”
沙哑的嗓音呼唤她的名字,工藤新一紧紧将她按在自己的怀里:“志保啊……”
他阖上双眼。柔软的手轻轻拍抚着他的后背,像有人在说,我明白,也接纳。
无论你想说什么。
无论你未说什么。
就寝前志保对他道晚安,侦探躺在她床边的床垫上,微微发蓝的手机屏幕照亮他的黑眼圈。
想起他方才在客厅里接的两个电话,又想到彭特沃特的案件可能还需要收尾,志保给他留下一盏床头灯,示意他可以继续躺着工作。
她刚将毛毯拉到蒙住眼睛的位置,却察觉周围忽然一黑。有人起身拧灭了床头灯,又伸手掖了掖她的被角,拽了拽毛毯让她露出鼻子。志保睁开眼睛,刚好看到新一复又坐了回去,在黑暗中对上了她的眼神。
“睡吧,”他言简意赅地说,甚至轻轻微笑了一下,“做个好梦,志保。”
她在温暖的黑暗里沉沉睡去,又在梦里模糊听见的急切叫喊中醒来。没有得到良好休息的身体是沉重的,然而脑海里像是有一根弦被反复弹奏,令她因为担忧而逐渐变得清醒。
天光黯淡,窗帘里露出特拉弗斯城主街静谧的夜,宫野志保猛地掀开裹在身上的毯子,清楚地分辨出在睡梦中挣扎的工藤新一的声音。
她飞快地从床上滑下去,不小心被拖鞋绊了一跤,半个身体扑在侦探身上。
“工藤,工藤?”她抓住他的肩膀,轻轻摇晃,用另一只手拂去他额头上的汗,“醒一醒。工藤!”
她提高了声音。
痛苦的呓语乍然停止。手腕被人猛地抓住,她吃痛皱了皱眉,却并没出声。工藤新一却很快放开了手,他撑着手臂坐起身来,看到侧坐在自己旁边的志保,神情疑惑。
“宫野,我……”
“你做了噩梦,所以我把你叫醒了。”
茶发女子简明扼要地说明了事实。侦探的头发睡得乱糟糟的,他用手按了按,像是意识还留了一半在梦里没有解脱,话音仍是怔怔的:
“那……继续睡觉?”
他指了指宫野凌乱的床,指望着女子主动回去,宫野志保却并没有挪动的意思。她拉住工藤新一的小臂,制止了他作势躺下的动作。
一线光从窗外透进来,落在两人之间的毛毯上,修长白皙的手指搭在上面,轻轻拍了拍:
“工藤新一,我们谈谈。”
他们在黑暗的房间里沉默的对峙。有汽车打开远光灯,在城区的主路上经过,浅黄色的光带穿过薄纱窗帘,照亮宫野志保的脸,又照亮工藤新一的。
侦探放开了拉住毛毯的手,如同慢动作一般,他缓缓推开身上的毛线织物,直起身体,直到和宫野志保面对面。
“好吧。”他同意了,却立刻低下头,“谈什么?”
宫野志保抿起唇角,她分辩不出是工藤新一刻意移开的眼神,还是那其中蕴含的痛苦而复杂的情绪更令她心脏微微抽痛。她的挚友沉默地端坐在黑暗里,她触摸得到他,却听不见他。
明明……你也是需要我的啊,工藤。
她默默想着。于是便放轻了语气,侧头去寻找他的眼睛:
“给我讲讲你的梦吧。”
“啊……”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久到她错觉自己和工藤都已经失声,侦探才张了张嘴。他嗓音沙哑,宫野志保从他的叙述里听到了久违的惊魂未定——她忽然想起,原来身边这个人自从高中之后,就鲜少再在他人面前坦露自己的痛苦与动摇。
黑暗是一种掩饰。此刻的工藤新一藏在黑暗之后,终于能将压抑心底的情绪絮絮道来。
“在冲进你房间之前……”他不习惯这样表达情绪,下意识卡了一下,后面的叙述却逐渐趋于平顺:“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你死了,志保。”
确认似的,他猛地抓住了她的手。温暖的手掌在上面摩挲,是确认,也是感激。
“我梦见我们回到东京,外面下着大雪,你一直在往我的远处走,我怎么叫你都不回头。于是我追上去,有人把你逼到了很高很高的楼顶,无论我如何奔跑都赶不上。”
工藤新一抬起宫野志保的手,举在半空细细端详。
“真冷啊……志保,楼梯怎么都走不完,我拼命地跑,拼命地跑,终于在最后一刻跑到了,可是我来晚了。”侦探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我眼睁睁地看见你死在我面前……然后我就醒了。”
“外面在下雨,我试着联系你,但给你打电话你也没接,已经十二点了,我就跑到阳台上去看你。你没关灯,我立刻觉得不好,翻过去就发现壁炉已经灭了……真冷啊,志保,阳台上到处都是雨,可我以为是在下雪。”
“开门的时候我根本不敢看你,我也不敢想你躺在那里是不是还活着……幸好你活下来了,”工藤新一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眼神却仍然痛苦,“要不然,要不然……”
他说不下去了,低下了头。
“要不然,你就会责怪自己一辈子么?”
工藤新一猛然抬头:“志保……”
黑夜中,那双湖蓝色的眼眸依旧是亮的。他盯着宫野志保的眼睛,想要从其中探寻其他的细节,却只能找到清澈的提问。
他抿唇:“是的,我会责怪自己一辈子。”
“如果不是因为我,你就不会来到彭特沃特,”他唇线抿得死紧,每一个字好像都是强行迸出来的,“如果不是因为我在餐厅遇到卡特,你就不会卷进这起事件,如果不是因为我推理的时候不小心,和彦跟美代就不会盯上你,也不会伤害你……”
他忽然颤抖了一下,连自己都笑了:“你看,志保,你的危险都是我带来的。”
出乎意料地,茶发女子点了点头。
工藤新一愣住了。
“所以呢?”
简简单单的一个词被宫野志保丢回来。她的手还留在他手里,科学家注视着侦探冰蓝的眼睛,神色自若。
“因为我遇到的危险都是你带来的,所以你就要求自己要把我保护得万无一失,要求自己做到一边当侦探,一边不能给我带来任何危险?”她反问他。
工藤新一愣愣点了点头:“这难道不是我应该做的吗?”
宫野志保挑起一条眉毛,她抽出了自己的手,抬手在侦探眉心用力弹了一下。
“哎哟——宫野——”
她完全没有留力,手劲倒是不小!他龇牙咧嘴地捂住额头,却吃惊地发现女子笑了。
“工藤新一先生,”她说道,“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真的很傲慢啊?”
“‘我可不是什么温室里的花朵,不需要你的保护’——即使我这样说,某个保护欲爆棚的大侦探也只会把它当作是嘴硬的宣言,匆忙地肯定一句就丢到脑后,未来还是我行我素的吧?”
宫野志保唇角微翘,她的话语虽是调侃,眼神却是认真的。
工藤新一错愕地看着她,嘴唇微张。
他天生就是会下意识保护他人的人,也正因此,才选择了侦探这个可以探寻真相、声张正义的职业。
“没错。”
无论宫野怎么说自己不需要保护,他都不会相信。正如他绝对不会忘记是因为自己在推理过程中不够仔细,才将他的宫野推到了被嫌疑人伤害的险境一般。
他告诉自己要保护她,无微不至。
“那么,我再问你一句,”工藤新一屏住呼吸,冰蓝色的眼睛直视着湖蓝色,“工藤新一,你信任我么?”
他想都不想就回答:“当然!”
你是我的青梅竹马,我从小一起长大的挚友,我心中下意识追逐着的人,我作为福尔摩斯出现时身边的华生。
我怎么可能不信任你?
听到他的回答,宫野志保也看向他。这次她没有很快接话,只是肯定地点了点头,神情若有所思:“那么,你明白信任的定义么?”
她的眼神清明,工藤新一又一次愣住。他怔怔地注视着她白皙的脸,似乎有些明白了她的意思,却又不那么确信。
“志保,我……”
他话没说完,有人就拉住了他的手,宫野志保双手合起,将他的手掌握在中间。
她跟着有希子学了许多年钢琴,女子的手指白皙修长,牵着他的时候却有着坚韧的力量。
“我的意思是,工藤新一,你能依靠我。”
冰蓝色的瞳孔骤然瞪大了,而清冷悦耳的嗓音却持续着,不疾不徐地说下去:
“我选择在你身边,做你的搭档,或者你的华生,”她嗓音柔和,话语诚挚,“不是因为其他的原因,而是因为,工藤新一,我信任你。”
我信任工藤新一的判断,也相信他的能力。我相信他之所以希望我陪在他身边,是因为他知晓自己同样需要我。
“同样的,工藤,如果你想要站在宫野志保的身边,”她继续慢慢地说道,“那么你也应该明白,你必须要信任宫野志保。”
不止是信任她的判断,相信她可以自保的能力,更要相信,她选择你是有缘由的。
她愿意接受你光鲜的一面,也同样愿意接受你不为人知的黑暗。她接受你的脆弱,也接受你的痛苦。你要明白她足够坚强和勇敢,她不是只会躲在你身后哭泣的花,是与你并肩迎战风雨的树。
爱是软肋,但爱也是铠甲。
那双冰蓝色的眼睛眨了眨。忽然之间,侦探身上的气息涌来——毫无预兆地,他又一次将她拥在怀里。
“我明白了,志保。”
工藤的声音闷闷地,侦探埋首在她颈侧,感受着薄薄皮肉之下血管的搏动,心生欢喜:“谢谢你,我知道你也明白。”
宫野志保的脸上漾起一个微笑,她反抱住工藤新一的身体:“领悟力不错嘛。”
任何关系,都不能只通过单方的努力而存续。她所做的只是向吓慌了的工藤表明这一点,告诉他陪伴在他身旁是自己的选择,而他只需要看到他身旁的是一棵树。
一棵茁壮、坚强、枝繁叶茂的树。
可以为工藤新一遮风挡雨。
“忽然发现,我也有好多要和你学习的地方啊,志保。”
工藤新一放开了她,侦探粗鲁地用衣袖摩擦着眼角:“不知道为什么,我也钻牛角尖了。”
因为在乎我嘛。
宫野志保当然知道,不过为了侦探薄薄的脸皮她当然不会说。茶发女子只是促狭地笑着:
“哭啦?”
“才没有!”
又恢复到了相互拌嘴的状态,这才是元气满满的工藤新一嘛,她在心里满意地点点头。面前的青年却忽然端正了神色,伸手牵住她的:
“志保,”他说,“真对不起,让你被坏人盯上了啊。”
即使知道川景一家也是西蒙一案的受害者,在发现是和彦对志保动手的那一刻,他还是忍不住想要将他千刀万剐。
却有一根细白的手指按在他的唇上:
“理由说错了哦。”宫野志保眨眨眼,“请重新说。”
工藤新一想起二人方才的聊天,了然地露出了微笑。
“啊,真对不起,你被我盯上了,”侦探的笑容愉快而轻松,“未来也请你一直陪在我身边吧。”
虽然说了不用我保护,但我一定会继续将你保护好的。他在心里补上一句。
过往的阴霾一扫而空,他现在只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运的人。
这次的理由终于令女子满意地点了点头。她伸出拳头,在侦探的手掌上轻轻敲了一下:
“好啊,那我就继续留在你身边,做你的华生吧。”
工藤新一注视着她的笑颜。他摇了摇头,将她的手抓在手心里:
“不只是华生啊,我的志保。”
天光微亮,青年将女子拥入怀里,眼中有淡淡微笑:
“你就留在我身边,做我的艾琳吧。”
第十二章
他们在老城区的餐馆里用餐,露天座位上铺陈着小城温柔的黄昏,远处的天空呈现淡淡的紫色,天际线散漫地折射着微光。风吹起宫野志保的头发,湖蓝色的眼睛在逐渐下沉的夜幕中更显深邃。木质桌面上落下讨食的鸟儿,她将面包篮里的餐前点心搓碎了撒给它们,看起来心情很好。
工藤新一从餐馆老板手中接过咖啡色的雪莉酒瓶。餐馆的老板六十三岁,与妻子共同经营这家餐馆至今已经有二十七年,也正是他向工藤推荐了这装在瓶中的西班牙阳光。点餐时他看到坐在桌前的宫野的容貌,转头便向工藤善意地笑了笑。
和女朋友出来度假啊,小伙子。从老板的眼神里,他读出这样的短句。你有个漂亮的女朋友呢,要好好珍惜啊!
于是他绅士地为宫野志保倒上酒,又铺好她面前的餐巾。过去为了解决案件或是查找线索,他和宫野也曾不止一次假扮过情侣,然而这一次不同往昔,他总算可以真正以宫野志保的男朋友自居,举手投足也愈加仔细起来。
尽管昨晚做了噩梦,加之昼夜谈心睡眠不足,工藤新一却仍感觉自己神采奕奕,精力像是挥霍不完一般。他用一只手支着下巴,愉快地注视着露天座位对面茶发女子精致的面容,脸上露出的微笑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宫野真漂亮啊,停在桌沿上胖乎乎的鸽子简直太可爱了,以前怎么没注意到呢?
倒是宫野志保神色如常,白皙的手指握着酒杯,与他的轻轻相撞。
“想什么呢?这么开心。”
工藤回神,对方盈盈的笑眼看着他,是明知故问。他努力控制着嘴角的弧度,想保持神色正直,经历了几次表情管理,最终还是失败了。侦探回想着凌晨在房间里的拥抱和亲吻,脸色微微泛红。他单手握拳,放在嘴边,掩饰般地轻咳一声:
“喂喂,好歹也是福尔摩斯的女朋友啊,这点小事,应该很容易就能推理出来的吧?”
“女朋友”一词一出口,工藤新一马上觉得自己的脸快要烧起来了,而对面的宫野听到他说得如此直白,也立刻偏过头去。微风吹来,女子精致的面容被柔顺的发丝挡住,但还是在茶色的缝隙间露出了一点红红的耳朵尖。工藤伸手过去握她搭在桌面的手,对方挣扎了一下,最终还是任由他握住了。
“宫野,宫野小姐,志保小姐,”英俊的侦探带着喜悦的神色,不厌其烦地叫着女子的名字,一边轻轻摇着她的手,“灰原爱小姐。”
原来你也和我一样开心啊,志保。
宫野志保抬头看他,白皙的脸颊上浮起一层红晕:
“嗯?”
“我认真的,”工藤新一轻声说,他冰蓝色的眼睛闪闪发亮,里面洋溢着喜悦和信任,不知为何让她想起自己幼年最喜欢的小熊玩具,“志保,做我的女朋友好不好?”
天空正在黯淡下来,城市亮起暖色灯光,凉爽的风吹在身上,世界都是美好的。他最喜欢的人正在他面前,她答应他,以后的日子都愿意与他一起。
“——就这样,她举起酒杯,遮着半张脸,一边对我笑一边说‘我以为我们早就是了呀。’”工藤新一的眼睛亮如晨星,他在地中央来回走,抬手模仿宫野当时的动作,“老爸,老妈,我保证你们肯定没有见过志保那么可爱的样子。”
“而且,”他兴致勃勃地接着说,“志保她说我们已经是男女朋友了耶!我早上表白的时候说得那么隐晦,她都听出来了!”工藤新一完全没想控制脸上的笑容。年轻的侦探即使在万人瞩目时也始终保持得体的仪态,此刻却高兴得像个得到了梦寐以求礼物的孩子。
工藤优作坐在沙发上,抬手摸了摸胡子。他看着同样兴致勃勃,陪着新一在房间里激动乱走的妻子和嘴咧到耳边明显兴奋过头的儿子,心中暗自思忖,从工藤新一出生到现在,这可能是他在工藤夫妇面前表现得最开心的一次了。
“我就知道嘛!能和小新相配的人就只有志保呀!”有希子还在围着新一蹦蹦跳跳,虽然已经四十五岁,前女明星却依然保持着少女的体态,动作一点也不违和,“也不枉我和你爸爸接到你的电话之后立刻就赶来特拉弗斯,给你送戒指啦。”
说着,她按着新一的肩,母子二人都看向沙发上放在优作身旁的精致首饰盒。听见妻子的话,优作举起首饰盒,面向二人的方向打开,流光立刻从盒子中漫出,溢满了整个房间。饶是因为探案而见过不少市面的工藤新一也小声地“哇”了一句,他走过来,从优作手中接过戒指,仔细端详:
“这就是工藤家祖传的求婚戒指吗?”他喃喃道,“我之前都没有见过……”
“以前你还小,当然不会让你见到了,”优作笑眯眯地,“免得在年纪轻轻的时候就把重要的礼物送出去嘛。”
话音未落就看到儿子变成了半月眼:“喂喂,那你和老妈二十岁就结婚的事算什么啊?”
“那当然因为我们是天作之合啦~”
有希子欢快地扑到优作身边,小说家在她的脸上落下一个吻:“嗯。”
“切……”工藤新一咧了咧嘴,“我还在这里呢!你们两个肉麻不肉麻啊。”
他下意识地想要接着说,却像是想起了什么,脸颊微微泛红,又把脸转开了。有希子趴在优作耳边说悄悄话:
“我猜小新肯定是想到要和志保亲亲了!”她语气中的激动几乎控制不住,“老公,小新终于开窍了哎!”
一句话把工藤新一闹了个大红脸,侦探想要阻止,有希子却不理他,继续说了下去:
“怪不得老公你在东京就说什么‘要给小新一些危机感’呢!”女明星捧着星星眼,这么多年一看她这种表情,优作就觉得自己寻找伴侣的眼光真是好极了,“果然一说有娃娃亲在,小新就立刻火急火燎地拉着志保出来度假,并且还表白了呢!”
“等等?”一旁的红脸侦探像是捕捉到关键词,猛然回头,“老爸,你说那个‘娃娃亲’是假的?”
工藤优作欣然点头。
“是啊,”他回答道,有希子挽着他的手臂开心地笑着,“毛利英里律师是你妈妈的同学,这个月回东京吃饭的时候,你妈妈恰好听她说自己的女儿虽然有喜欢的男人,但是交往几年都没有带回家见家长,因此很是头痛。而我们也很关心你和志保的关系,于是我提出假借有娃娃亲一说让你们见面,果然,”他笑着摸摸胡子,“一和你说,你立刻就跑去找志保了。”
腹黑的小说家冲自己的儿子点头,满眼都是“为父甚是欣慰啊。”
工藤新一在表白成功地上午给他们打电话,摊牌自己要拒绝娃娃亲,因为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在电话中工藤夫妇并未回答什么,却在芝加哥立刻动身,当天晚上就抵达了新志二人所在的特拉弗斯城。
工藤新一本来准备了一大堆反对父母之命的说辞,甚至还做好了二人不答应就带着宫野志保继续私奔的准备,此时听到自己爸妈说娃娃亲完全是假的,阅尽千帆的侦探也变得呆若木鸡起来。
“喂喂……”这哪里像是为人父母能做出来的事嘛!他不满地想要抗议,却被有希子扑过来,在脸上亲了一口:
“小新喜欢志保,妈妈也好开心啊!”前女明星笑得闪亮,那笑容感染了新一,让他把原本要说的话都咽了回去,“当初志保一家搬来芝加哥的时候,我看到小新你连球都不踢了就上去帮忙搬东西,立刻就知道你肯定是喜欢志保啦!”
“啊……啊?”好像是有这么回事,连他自己都快忘记了,“真的吗?”
有希子肯定地点头:“有的!不然我也不会和艾莲娜主动提出教志保弹钢琴,”说着她捏了捏新一的耳朵,“还不是在给某个小男生创造机会呀?”
“可惜这样的机会,某人完全没有把握住呢。”优作适时调侃。这是工藤一家的日常,腹黑又顽皮的父母常常会联手挤兑自己的儿子,直到他露出无奈的微笑才作罢。
“不过,小新你和志保以后能幸福地在一起,爸爸妈妈也很高兴呀。”
工藤新一抬起头,有希子已经收起了调侃的神色,漂亮的眼睛里满满是爱与真诚:
“你要好好保护志保哦,就像志保保护你那样。”
她边说着,边俏皮地转过头去,和正在摸着胡子微笑的优作对上了一个了然的眼神。
小新是真的很喜欢志保呢,有希子说,不知道这次他们遇上了什么事,这孩子连眼神都长大了。
他们会像我们一样幸福的,优作说,不过你现在就赶快放他回去吧。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旁边的钟,短短二十分钟,小新已经看了七次表了。
“嘛,虽然妈妈也很不舍得你啦……”
有希子将新一推开,鼓励地用手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收好首饰盒:“不过,志保还在房间里吧?小新看起来很担心的样子。”
心事被叫破,工藤新一挠了挠头,面露羞赧:“啊……”
父母来送戒指的事情当然不能让求婚对象知道,他特意守到志保睡熟了才出来见工藤夫妇。彭特沃特的事情仍然让他有心理阴影,他不想把女友一个人留在房间里,因此总是记挂着时间。虽然试图做得不露痕迹,但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自己的状态又一次一眼就被父母看出来了。
他等待着来自爸妈的挤兑,然而这次有希子却露出了一脸过来人的表情,将他往旅馆房间的门外推去:
“我要睡美容觉了哦,”她神采奕奕,看不出来有一点困倦,“小新也赶快回去吧,祝你求婚成功!我和爸爸要去底特律开签售会,等再回芝加哥的时候,一定要带志保回家里吃饭呀!”
从小到大,你已经和她吃了无数次饭了吧……虽然工藤新一很想这么说,但一想到志保已经是他的女朋友,侦探的脸就又有变红的趋势。他用力地点了点头,站在门口,冲着优作和有希子展颜一笑:
“谢谢爸,妈,”他诚恳地说,“我们一定会幸福的!”
等到他悄无声息地刷开房门,屋里静悄悄的,温度适宜,他的挚爱裹在床上的毯子里,睫毛垂下,正沉沉睡着。工藤新一俯身下去看,又拨开宫野志保黏在唇角的一缕发丝,轻轻亲了亲她的脸。对方在睡梦中似乎也有感应,她转向他的方向,在睡梦中发出了几声模糊的呓语。
“乖,”侦探自己都想象不到有朝一日他也会用这种哄小孩子的方式哄人,然而他轻轻抚了抚志保腰上的毯子,却发现自己做得挺好,“志保,晚安。”
心满意足地,他在她唇边偷了一个吻。
宫野志保醒来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之所以会做出这样的判断,是因为有人特意将连接套房卧室和客厅的门打开了一线,柔和的光从门缝中倾泻进来,令人感到十分舒服。工藤的床已经空了,她把睡梦中缠在自己身上的毯子解下来抱在怀里,呆呆地坐在床边,盯着门缝里的光看了一会。
老城的早晨有欢快的鸟鸣啁啾,连同人的灵魂都好似得到了洗礼一般。宫野志保侧耳分辩着客厅里传来的另一个人的呼吸声,玩心忽起。她轻轻将毯子放下,赤脚跳到地上,踮着脚尖走到门边,从门框侧面露出一只眼睛观察。谢天谢地,客厅的沙发正好设计成了背对卧室的样子,沙发顶上露出侦探的背影,这让她可以给他一个晨间惊吓。
沙发前面放了一张茶几,工藤新一正埋头在上面写着什么,她观察了一会他圆珠笔敲击桌面的声音,确定对方并未发现自己后,就屏住呼吸飞快地跃到了他的身后,俯身到他耳边,“呼”地吹了口气。
“嚯!”
侦探被他的女朋友吓了一跳,差点从柔软的沙发上弹起来,他原本正在转笔,被志保一吓,圆珠笔从手里飞了出去,掉在地上,滚了两圈。
“醒啦?”
工藤新一没有去管那支笔,他就着坐在沙发上的姿势抬头,不出所料地看见了站在自己身后调皮的志保。
笑容又爬上了那张英俊的脸,志保点了点头,白皙的面颊上浮起一丝红晕,她从沙发一侧绕过来,冲茶几上摆着的白纸扬了扬下巴:
“新案子?”
工藤带着笑容,讳莫如深地摇摇头,志保刚想探身去看,却被坐着的侦探用手臂在腰间一揽。
她早起容易出现低血糖的症状,反应能力也显得迟钝,立刻就惊叫一声,失去重心,倒向了侦探早就准备好的怀抱里,背对着他坐在工藤新一的大腿上。后者用手搂着自己的漂亮女朋友,心道无论从手感还是心理来说,志保的偷袭都真是太好了。
茶发女子哭笑不得地往下扯了扯真丝睡裙,向志得意满的侦探投去一记斜睨:
“你是什么大色狼啊,工藤新一。”
对方的回答却是在她的脸上“啵”地亲了一下,心情很好的样子:
“嗯嗯,是宫野志保专属的色狼。”
他脸上带笑,手臂紧紧揽着她的腰肢,理直气壮的样子让宫野志保一时无言以对,只好就着倚在他怀里的姿势用手去挠他的腰。然而工藤却比她更快地拿起了茶几上那张纸,递到她眼前,邀功似的:
“我写了一早上呢,看看?”
粗略扫过一眼,志保就看到了白纸上的二十几个符号,它们大小各异地排列在纸面上,每一个字符都由圆圈和线段够成,非要形容的话,就像是一群倒着跳舞的火柴人。将字符的数量和英文字母的数量略作对比,她立刻明白了:
“啊啦,”她笑着挥了挥白纸,“是那天在休息室里你说要创造的‘我们的语言’,当初还说一人一半呢,没想到大侦探自己就完成了,不赖嘛。”
她用的是肯定的语气,湖蓝色的眸子笑得弯弯,就像密歇根湖广袤的湖水。工藤新一越看越喜欢,点了点头,又凑过去亲她。这一次宫野志保转过身来,搂住了他的肩,两人挤在沙发一角,接了一个万分怜蜜的吻。
喘息的间隙,宫野志保想起了什么,便伸手去找男友的右手:
“你的手怎么样?”她用气声说,拉过了他的手指细细端详,上面包裹的纱布不知何时已经拆掉了,经过两天的护理与恢复,原先皮开肉绽的伤口已经开始收敛,“自己拆的纱布?”
工藤恋恋不舍地离开她的唇瓣。
“嗯,已经恢复好了。”为了给志保展示自己无碍,他灵活地表演着伸展五指,甚至将拇指和食指交叉在一起,冲她比了个心,“其实只是当时血流得多,所以看着可怕,伤得不重。”
话音未落,就收到了对方的一记半月眼:
“你还好意思说呢,工藤新一,”志保有些嫌弃地说,眼里的心疼却是实打实的,“明知道要从外面砸玻璃,你不会从自己房间拿个台灯出来吗?拿个吹风机也行啊?”怎么说那也是钢化玻璃啊,非要用手吗?
工藤新一眨了眨眼,默默把头抵到宫野志保的肩窝里。
“我忘了嘛……”是真的忘了,本来跳阳台之前还想着找个锤子,结果一看到宫野遇险,他的CPU直接死机了,连凶手是川景和彦的关键性证据都是冲矢昴帮忙找到的,“一看到你躺在那,我大脑里就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这是实话,但可以用来对志保撒娇,工藤新一暗自思忖。反正伤口都快好了,以后出门也不可能再和志保分开住,也算是彻底杜绝了再次闯门的可能性。
果然,怀中的女友侧头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轻轻吹了吹他手上愈合中的伤口。
“总之,下次你要砸门也要找个工具……”
“嗯嗯知道啦,”他打蛇随棍上,“但是志保要给我奖励才行。”
侦探亮亮的眼睛看着她,志保微怔:
“什么奖励?”
工藤新一将自己另一边脸凑过去,眼神期待:
“这边脸也要亲一下!”
他们驱车从特拉弗斯城赶往北港,这一次沃尔沃终于离开31号公路,向着往密歇根湖深处延伸的国道上行驶。后座上放着在特拉弗斯的樱桃园里采摘的新鲜樱桃。六月是樱桃的季节,采摘园的主人看到他们是对恩爱的情侣,还特意送了宫野一束自家院子里长的玫瑰花,此时也在后座上和樱桃篮放在一起,静静地散发幽香。
宫野志保的头微微往旁边一侧,她又睡着了,工藤新一将副驾驶一侧的车窗关上,嘴角噙着一抹温润的笑意。他穿着昨夜酒店加急洗好熨烫的深蓝色西装,优作和有希子连夜送来的戒指盒稳妥地放在西服内袋里,他用手摸了摸,从后视镜里看到了自己不自觉微笑的脸。
他们分明一起长大,彼此也早已熟悉,按说如果有什么悸动,也早该被岁月磨平了,然而当他想起这几天与志保共度的日子,每一个细节却都历历在目,仿佛他在记忆宫殿里为他的爱人特别准备了一座塔楼,将所有与她相关的爱意都藏在了那里。
历久弥新的爱,不会被任何磨砺所终结。听着副驾驶位上志保平稳的呼吸,工藤新一确信,在自己二十五岁已经历过的人生里,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让他感觉到如此具象化的温馨与幸。路上无人,他空出一只手去牵着志保的,她的手指细腻温凉,是他一直以来所熟悉的那样。
现在你终于属于我了,以后也平安地陪在我身边吧。
一只白鸟飞过天际,他闻到来自大湖的水汽与森林的气息。这片广博的土地养育了他,也让他在这里找到了自己的安全之地。
他们很快会到达那座名为北港的小城,在这一切发生以前,凌晨四点钟开车和宫野逃离芝加哥的那个深夜里,北港原本也是他脑海中规划的目的地。
小时候他们在宫野家的阁楼上玩,小新一喜欢把所有带字的东西都找来读,小志保随手递给他的一本旅游手册里,曾经提到过坐落于密歇根湖东岸的小城北港,是观看密歇根湖日落的绝佳观景台。
小新一抬头问:“宫野,你喜欢日落吗?”
小志保在津津有味地读另一本化学启蒙书,她侧头想了想:“喜欢呀。”
夕阳将世界像血一样染红,那是她最喜欢的颜色。
小新一点了点头:“哦。”
于是那个地名从此被他记在心里,直到过了这么多年。
“还要多久?”
副驾驶上的茶发女子揉了揉眼睛,下午四五点光景,他们的车停在离湖面不远的岸边。湖鸥围着北港不常迎接的旅客们声声鸣叫,微风吹来,芦苇摇荡。她微微睁大眼睛,这座城市的水岸线上怪石嶙峋,向大湖中央延伸过去,远处的水面与天空相接,太阳正在那里逐渐下沉。
“工藤……”
驾驶位旁边的车门开着,志保的话语却从自己这一侧的车门外得到了回应。工藤新一屈指敲了敲她车窗,让开车门外开的位置,对她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
在天空与大湖之间,似乎只有他们两人。宫野志保的心里微微一动,她拉开车门,跳了下去,又被早已在那里等待她的温暖怀抱接住。工藤新一微笑着拉住她的手,她心照不宣地跟着他往已染成金色的水边走去。
“你要带我去哪?”她问道。
“去看夕阳啊。”
他没有回头,却给了她最期待的回答。
落日熔金,世界都被那灿烂的光芒渲染成金色,他们并肩站在水边,风吹动茶色与黑色的额发,在空中交织纠缠,像永不停息的恋歌。
工藤新一将宫野志保的手握在手心,她同与她有关的记忆一起,都是他最珍贵的宝物。
世界上最好的事,莫过于年少时恋上的人,还可以并肩行完崎岖的长路。
而他要比大多数人更加幸运,正因为坚信这份给予彼此互相的守护,他们可以从华发走到白首。
工藤新一握住身边人的肩膀。一如之前的每一个昨日,那双眼此刻也是注视着他的。
他单膝跪地,眼神明亮如星光:
“志保,嫁给我吧!”
—大湖·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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