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凌：读弗罗斯特《丝绸帐篷》

读弗罗斯特《丝绸帐篷》

文 / 汤凌

有人问，读罗伯特· 弗罗斯特是一种怎样的体验？对我而言，读弗诗就像在田间遇见一位面目慈爱、衣着干净整洁的农民，看上去挺质朴，挺随和，但只要深入交流一会儿，就会被他狡黠而神秘的暗示惊住，从而不得不与他小心翼翼相处，最初相见的愉悦之心少了，心思变重了。但如果深入了解一下弗罗斯特，了解他在《论诗的形象》一文中所说：“诗歌创造形象，这形象始于愉悦，终于智慧。”就可以略略理解在这种思维下创作的诗歌，其目的就不是为了让读者“愉悦”，因而作为读者，始于阅读之愉悦，终于理解之歧义（甚至混乱），也就不奇怪了。

《丝绸帐篷》这首短诗，便是始于阅读之愉悦，而余味无穷的作品。

她，犹如田野中的一顶丝绸帐篷

诗歌开篇把女人比做“丝绸帐篷”，取材于身边常见的丝绸帐蓬，浪漫而奇妙。不少人对弗氏诗歌对狭窄的取材范围略有不满，认为他的诗歌读来读去，无非是乡村事物风景人情，但人们还是读得津津有味，因为弗氏凭借高明的造境能力，细节生动而充实，从不同角度呈现不同的境像，从而呈现出其中微妙复杂的关系。

当晴朗夏日的中午，一阵和煦的微风 吹干了露珠，根根丝带变得柔和， 她便抓住丝线，自由自在，轻轻飘动

这几句的画面很美，我仿便看到了田野里，在夏日中午的微风中，一只手抓着丝线，随风飘动的自由自在的小蜘蛛，她的网是浪漫的“丝绸帐篷”，她的自由真实而美。这是实景，也是实境，表达的意图也明确。

支撑她的，是中央那杆雪松， 那伸向广袤天宇的，高高的篷顶 那显示灵魂存在的，确切见证

“她”之所以如此自由如此惬意，是因为“中央的那杆雪松”的支撑，它给“她”力量，代表着精神和灵魂存在的见证。随后，这艘小舟更向诗意海洋深处驶去：

他，仿佛无牵无挂， 任何一根丝线都不能约束 被无数爱和思想的丝带，松松牵动 沿着指南针的旋转，与世间万物相连

而“她”的另一面的“他”，虽与“她”“被无数爱和思想的丝带”相连，却是“松松牵动”。他们之间相互独立而又相互联系，继而与“世间万物相连”。

唯有当一根丝线，微微拉紧 在夏日变幻莫测的气流中， 它，才感觉到最轻微的，一丝束缚。

但这些事物在关联之中也会有着束缚的制约关系。作者没有表明“她”对于这种“关系”的喜好，只是把“她”置于关系之中，在诗中造境，恰当地把这些关系呈现出来，让读者参与其中，进行判断。不得不佩服弗氏的在诗中的造境能力，或由实境及虚境，或相互穿插而相互照映，让诗歌主题在这种境像交叉照映中呈现其复杂性。此种手法能呈现短诗内容的丰富性，更是展示了短诗的写作难度，它避免作品因短小而内容贫乏，因线性表达而显得单薄。

《丝绸帐篷》的结构整凑，诗中的形象清晰亲切，这首译诗语言质朴，意味隽永，读起来流畅优美，并不难懂，但整体上却不易理解。个人把全诗看成一个隐喻，对某事物的隐喻：可以理解为对女性处境的隐喻，可以理解为男女关系的隐喻，可以理解为形而上层面的矛盾统一，也可以理解为一个现实与理想之境的遗憾。

由于我无法像读汉诗一样欣赏原作，所以不敢确认自已对这首诗歌的认知到了哪一步（是否读译诗都有这种困惑，特别是对于久负盛名的作品？）但参考弗罗斯特在《论诗的形象》中所说的：一首诗“ 最后，在对生命的一点澄清中结束——倒未必是什么大不了的觉悟……而只是对混沌一点暂时的遏制。 ”

忽然觉得不需要对这首诗进行长篇解读，权且把它看作是对人与世间万物关系的暗示（自由而又束缚），是“对生命的一点澄清”（自由与束缚的矛盾），是对事物关系的混乱状态的呈现（“她”身处自由和束缚的撕扯状态），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觉悟”。作为读者，在愉快地阅读诗歌之后，继而能从诗中所示引发多种猜想，挺好。

2022.3.5. 惊蛰 长沙果林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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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丝绸帐篷

罗伯特· 弗罗斯特【美】 徐淳刚 译

她，犹如田野中的一顶丝绸帐篷 当晴朗夏日的中午，一阵和煦的微风 吹干了露珠，根根丝带变得柔和， 她便抓住丝线，自由自在，轻轻飘动 支撑她的，是中央那杆雪松， 那伸向广袤天宇的，高高的篷顶 那显示灵魂存在的，确切见证 他，仿佛无牵无挂， 任何一根丝线都不能约束 被无数爱和思想的丝带，松松牵动 沿着指南针的旋转，与世间万物相连， 唯有当一根丝线，微微拉紧 在夏日变幻莫测的气流中， 它，才感觉到最轻微的，一丝束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