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城电视台的Gay主持人丨独家专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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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我的一个朋友。面目俊美，身影纤长，周周转转，现在回了故乡，在四川一座小城的电视台，当着体制内的出镜主持人。在那里，他家喻户晓，上街会被轻易认出。小城故事多，每个人都能拍成一部电影。有《立春》里的王彩玲，也有像他这样看似风光的失意人。

1990年，他出生在这座四川工业城市。幼年时，厂房林立，机器轰鸣；一眨眼，改革开放，下海下岗。昔日繁华不复存，往事暗沉不可追。他的母亲，是名老师，一家人住在分配的教职工家属大院。但从小，父母怨怼争吵，日子鸡飞狗跳。父母离婚那天，他觉得很开心。

他在电影《芳华》最后一幕取景地：云南蒙自碧色寨火车站

他跟随母亲生活，一个爱面子性格要强的人。父亲在外成家生子，母亲对他望子成龙。家属大院，都是熟人；他眉清目秀，常独自在家。小学时，一个四十多的邻居叔叔，好几次溜到他家，对他发泄兽欲。初中，一个高年级男生，对他性侵一年。这些难以启齿的事，他没告诉过任何人。

新伤痕加旧伤痕。前两月，寻亲男孩刘学洲自杀，他说读完那封长长的遗书，忽然眼泪直流。他在字里行间，看见了当年的自己，只是他幸存了下来而已。高中时，母亲班上，有个身材高壮的班长兼体育委员，常来家里蹭饭。侃侃而谈，笑话连篇，他忽然生出一种无可名状的情愫。

他在四川峨眉山

少年情怀总是诗。无知无觉，妄念丛生，那个男孩，就高考离开小城了。高中时，他已有明显的文艺男生倾向，文科英语能考130多分，理科数学只能考个位数。高考失利，母亲执拗，让他去复读，他转向了被视为捷径的艺考，打算报考播音主持表演等专业。

新世界的大门，向他缓缓开启。集训的日子，播音专业课的老师，成了他的第一任男友。那时起，他才知道，原来两个男人，也可以两情相惜两心相依。一年时光，飞驰而过，他终于考上某个省会的知名院校，成了一名播音主持专业的学生。与男友就此天各一方。

他在浙江嘉兴的西塘古镇

国内的大学，都是难进易出，他终于有了自由闲散的时间。大二时，认识一人，是个年长七八岁的装修设计师。日久生情，他才知道对方已婚，而且还有一个小孩。他心生不舍，从大二到大四，仍跟随着这个男子。对方也常带他见各种客户，逢人便介绍他是自己的助理。

古话说，入山不怕伤人虎，只怕人情两面刀。2014年，临近毕业，那人的妻子发现了，跑到学校来闹。男子唯唯诺诺，没给他任何支持。辅导员劝他，“你就放手吧，事情闹大了，怕毕不了业”。伤心之下，他离开了那座省会，在武汉找了份奢侈品店的工作，把自己躲起来。

他在电影《芳华》最后一幕取景地：云南蒙自碧色寨火车站

一年后，男子给他发信息，说自己离婚了。但是，又有了新男友，还是跟他同校同专业的一个学弟。戏剧的是，后来这个学弟发现了他的存在，约他有空见一面。不久，两人果真吃了一顿饭，学弟摆着一副胜利者的无辜脸，说，“你太善良了，我和他交往半年，就把他弄得离婚转正了”。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半年后，四川一个区县的电视台招聘主持人，他决心去追自己曾经的主持梦。面试顺利，一拍即合。接下两年，他在那个电视台兢兢业业，当着每日出镜的新闻主持人。后来，故乡小城的电视台招聘，他成功跳槽。青春老大，回归故里。

他在四川泸定的磨西古镇

本以为，落叶归根，尘埃落定。2016年底，母亲查出癌症，已经是中晚期。他拼尽全力，挣钱给母亲治病。用积攒的人脉，揽下所有可以接的私活，商演、坝坝宴、婚庆主持。每周五，下班就奔机场，坐飞机去昆明、贵阳等地商演。行情好时，一周末也有几千上万的收入。

有钱难买命如丝。数十次化疗后，母亲已支撑不住，癌细胞四处扩散了。在成都，四川最好的华西医院，一个夜深人静的夜晚，他拿到了一张病危通知书。从那以后，这世界就真的只剩自己孤身一人。母亲灵前的挽联上，写着一句：“佛国三千金世界，西天百万玉楼台”。

他在一个商演的舞台上

2017年，夜夜无眠，他看心理医生，给自己买了一条狗，在成都买了一套房。不大不小80平，正好够一人住。工作日，周二至周五，他开车回小城；休息日，周六至周一，再开车回成都。周而复始，年复一年。每天，做饭、遛狗。江山风月，本无常主，闲者便是主人。

他也认识一些体制内的Gay。有一回，我怂恿他来我的相亲公号【陈十四VIP】上相亲。他说，他因此还跟某省级电视台的一个Gay朋友吵了一架。对方说，“你疯了吗，还去登陈十四的相亲。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在**市挺有名，接下有机会调到省级台，你不要自毁前程”。

他和自己养的狗，在成都龙泉山上

他很爱自己的工作，但觉得体制压抑吃人。想去哪里闯荡一番，又舍不得那些留恋他的观众。前两月，他去看电影《梅艳芳》，说，“她最后谢幕的话，听了真的心有戚戚：这一生，我把我自己，嫁给了舞台，嫁给了你们”。

我说，“前段时间，我读到一副佛寺对联，印象挺深刻：人生哪能多如意，万事只求半称心”。

也许，每个人，想挣脱某种庸常的生活，从来是台下泪比台上多。

采写：陈十四 整理：达达

本文首发于公号【陈十四】

点击链接可见原文：https://mp.weixin.qq.com/s/qIC50U-gTnmYe34gePS9ew

陈十四/媒体人，陈十四是浙南故乡一个神祇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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