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不行,乘桴浮于海!
来自: 须臾之间(48分钟)
这段时间,由国学网、百度网联合网上投票评选国学大师的事儿,闹得挺沸扬;选出的结果,也颇引争议:王国维、钱钟书、胡适、鲁迅、梁启超、蔡元培、章太炎、陈寅恪、郭沫若、冯友兰。 余学而不敏,岂敢妄言。但这陈寅恪,那是相当的不得了,而且在我看来,也可算是最为“另类”的一位了。老先生于前清季世出海游学,先后赴日本、德国、瑞士、法国、美国数邦,历时十余年,能阅读蒙、藏、满、日、梵、英、法、德和巴利、波斯、突厥、西夏、拉丁、希腊等十几种文字,真可谓学贯中西! 即使在建国后,名头、脾气、架子也是大的吓死人的;居然于五六十年代,敢公然不参加政治学习、不接受思想改造、不宗奉马列主义。甚至,在中共中央历史研究委员会决定在中国科学院设立三个历史研究所(上古、中古、近代),拟请陈寅恪任二所(中古所)所长时,他开出的条件竟是“允许中古史研究所不宗奉马列主义,并不学习政治”;而且,“不止我一人要如此,我要全部的人都如此”——何其敢也!!先生所交之人,中共陶铸、陈毅有之,国民党傅斯年有之,不论是国民党共产党,还是无党无派,都是人品极好的人;否则,拒之门外,抵死不见,如康生之流。按理说,这样的“刺头儿”、“反动学术权威”,早应当在“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浪潮中,被打翻在地、并踏上一万只脚、“叫他永世不得翻身”矣!然而夫子不但做到了,还基本上安然无恙。 可是,不得不承认的是,在夫子最后二十年时间里,基本上是冷清寂寞、默默无闻的。他可以不上课,不发表论文,不做“公认”该做的“大课题”;却“不务正业”的去写《论<再生缘>》、《柳如是别传》!柳如是何许人也?朱明亡国之际,一花魁尔!以国学巨擎、一代宗师,所为何以至此?或从夫子为王国维所撰碑文中,可观出些许端倪:“先生之著述或有时而不章;先生之学说或有时可商;惟此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历千万纪与天壤同久,共三光而永光”!不错,我是要做研究,也可以做大课题,但必须依“自由思想,独立精神”去做;如不能,则宁肯不做,或者去做“无益之事”!犹如西人所述:“我不赞成你的话,但是我要誓死捍卫你说它的权力”——亦是夫子一生的写照!! 其实,学人的这种“自由思想,独立精神”,远在春秋之际,便已有之。《论语•公冶长》有载,子曰:“道不行,乘桴浮于海”;魏晋之际,“竹林七贤”曲水流觞;五代之时,陈抟长眠;明末清初,顾炎武、黄宗羲等,隐而不仕。如此种种,皆如夫子般,以无为而治有为。钱穆先生在《中国历史研究法》中提到:“《易经》上亦说:‘天地闭、贤人隐’,隐了自然没有所表现。中国文化之伟大,正在天地闭时,贤人懂得隐。正在天地闭时,隐处仍还有贤人。因此,天地不会常闭,贤人不会常隐。这些人在隐处旋乾转坤,天地给他们转变了,但别人还是看不见,只当是他无所表现”。夫子之所以为国学巨擎,正是深得此中国传统学人之精髓矣。我们常说“以诗言志”,往往在貌似无味的作品中,却蕴涵了作者深邃的境界,不剖析不可以得之,这想来是陈学渐兴之因了!钱穆先生又说:“若我们把西方人观点来看中国人,有时觉得像是不积极,无力量,无奋斗精神。我亦常说中国史像似一首诗。但诗中有志,看似柔软无力,却已表现出无限力量。诗可以风,我们不得已而思其次,不治史,姑且学诗。中国诗里的理想境界,则必是具有风力的。风来了,万物滋生。诸位若能从诗中披拂到一些古人之风,诸位又若能把此风吹向他处,吹向将来。诸位当知风是无物能阻的。风大了,自能所向披靡。且待我们大家来吹嘘成风吧”! 鲁迅先生有诗云:“躲进小楼成一统,管它春夏与秋冬”;钱穆先生六十年代,亦把书斋称为桴楼,此“桴”便是“乘桴浮于海”之“桴”了。 行文将尽,本不欲再复赘言;但,中国文化传统讲究立德、立功、立言,而又以立德为尚。有才无德之辈,此为奴才是也,最为历史所不齿,故仍不免嘴碎妄议之。如冯友兰先生参加臭名昭著之“梁效”(即所谓“清华北大两校大批判写作组”),但毕竟为小节,权可算不得已而为之。唯郭沫若,若仅以立功、立言而论之,或可称国学大师;然刻下时议汹汹,怕大节或亦有亏,这“立德”二字,无论如何当有怀疑之处。是故,这“国学大师”的头衔嘛,哼哼,怕是虚位以待君,先放一段时间再看,或许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