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散木”情结浅析

内容提要：老子的"道法自然"思想，至庄子逐渐成熟。庄子明确提出"天人合一"的观点，主张复归自然，依乎天理，保生全身，在"无用"中寻求大用，力求处于"材与不材之间"。他在文章中显然情有独钟地多次提到"散木"，描绘之，礼赞之，不遗余力，使这一意象，成为《庄子》"寓言十九"中"物物不物于物"，在"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的境界中作"逍遥游"的代表形象之一。不仅如此，围绕一个"散"字，庄子再问中还多次设喻，阐述相关内容，描述了一系列"独与天地往来"的"散物"、"散人"形象。这样，由"散木"而"散人"，庄子向我们展示了他对一种超越境界的不懈追求和无限向往。本文意在分析这种"散木情结"，探寻其成因及涵义，评价它在庄子思想中的地位和对后世的影响。 一。研究范围从唐代成玄英《<庄子注疏>序》开始，关于《庄子》内、外、杂篇之分，学者有很多不同的观点，究竟哪些篇章是庄子本人所撰至今尚无定论。但我们可以肯定的是：《庄子》一书是庄子及其（或其）后学阐述庄子思想的论著，一脉相承，体系一统，所以本文把《庄子》作为一个整体，以讨论庄子的"散木情结"。 　　二。问题的提出哲学家、美学家、散文家、擅长寓言者、中国浪漫主义的开山祖师......种种头衔被后人加在了庄子这位"独与天地精神往来，而不傲睨于万物"的思想者身上。他以独特的"缪悠之说，荒唐之言，无端崖之辞"，表达了对突破宗法社会对人性的摧残、摆脱人的异化、复归自然的主张。用形象而又含蓄的譬喻深切地品位人生的诸种苦难，"叹苍生之业薄，伤道德之陵夷，乃慷慨发愤，爰著斯论"（成玄英《庄子序》），对后世影响深远。他或写理想人格、不凡报负（任公子）；或批判目光短浅，心胸狭隘（蛮触氏之争）；或水击三千，扶摇九万（大鹏）；或分析现实，犀利深刻（把宋国形容成暗无天日的九重深渊，将宋王比作丑陋有凶残的"骊龙"）；......恣意放谈，想落天外，为中国浪漫主义文学的发展奠定了基础。 　　正如李白笔下的明月、陶渊明笔下的菊花、屈原吟哦的香草美人一样，庄子在其众多的寓言中也有其使用较多、明显偏爱的一个意象——散木。他在文章中或直言无用之木，或以木譬喻，或举相关例子，讨论"材"与"不材"这一专题。通过栎树的寓言，主张持久的追求无用，之后，又更进一步提出要处乎"材与不材之间"，可见，庄子的散木思想也是在不断变化发展的。但无论如何都不离其宗，那便是凭借这一过程达到"逍遥游"，这即是《人间世》所标榜的"大用"。在这个意义上，《逍遥游》与《人间世》有共同的思想内涵。 　　在《逍遥游》中，惠子说庄子之言像不中绳墨、不中规矩、匠者不顾、大而无用的大树，庄子反驳说"何不树于无何有之乡，广莫之野......不夭斤斧，物无害者。无所可用，安所困若哉！"看来他是十分乐意作这样一棵"物用"之树利于超凡脱俗的"无人之野"的。庄子认为"万物以形相生"（《知北游》），而以"形"相生相易的都有成有毁，只有"人与天一也"（《山木》），达到全"道"的自然状态才可以逍遥。不仅"处世"如此，"治世"也需要这种"散木"的自然态势："汝游心于淡，合气于漠，顺物自然而无容私焉，而天下治矣。"（《应帝王》）这种处于无为、无为而治的素朴的观念，是庄子"散木"情结的主要精神。 　　冯友兰先生分析"无为"有五种含义：1、少为、寡为；2、率性而为；3、因势而为；4、顺理而为；5、无为无所不为。这五种含义其实是"无为"的五种境界，由低到高，渐至圆融。《人间世》中，栎社说一切事物莫不因才能显露而找来世俗打击，求取无用才"能若是之寿"───"寿"是通过"少为"、"寡为"得到的。表现在社会政治上，"少为"是"返朴还淳"的必要条件；表现在生活上，"寡为"是"少私寡欲"的必然结果。南伯子綦见到的"细枝拳曲而不可以为栋梁，大根轴解而不可以为棺椁"的大树，正是通过这种不有意地"为"或"率性而为"，来保全其自然状态，所以不能够以常理来度量它。 　　庄子说"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这种"无"的状态也是神人们"以此不材"的方法。牛之白者，豚之亢鼻者，人有痔病者是神人眼中的"大祥"，山木、油脂、桂树、漆树、丰狐、文豹等均因"有用"招致灾祸，"无用"只是求取其本来的生存方式，算是"因势而为"。 　　但单纯的"无用"绝非逍遥。故人之雁以不能鸣死，可见"不材"不是庄子的最终目的，他的处乎"材与不材之间"，其实正是这种"散木"愿望的实际目的───"顺理而为"，如庖丁解牛般以无厚入有间，游刃有余，得心应手。"与时俱化"、"无肯专为"、"物物不物于物"，才是理想的"为"。"以不平平，其平也不平"（《列御寇》）的散木情结是他透视人生而无力改变之后的精神超越，是一种高层次的逍遥自由状态，当然既可以全性保身，也可以"为无为"，因而不止是消极意义。无为于现实的无功，超脱于现实的无己都是由于不为现实所认识的"无名"造成的，天下混乱的时代只求免遭刑辱，《养生主》中"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的自由境界是他尊重生命，珍视短暂人生全性保身的理想状态。《人间世》中"无町畦"、"无崖"、"无疵"的"为婴儿"状态是他所追求的心的纯白，物与人同化，跳出世俗评价标准，不图虚名，不用巧智，与世俯仰便可以"坐忘""达生"，保持生命的本真。 　　三。散木情结的成因A.社会历史原因哲学家的思想必与其生活的时代有密切联系。关于庄子的生卒年代至今尚无定论，梁启超认为是公元前375－300（《先秦学术年表》），马叙伦认为是公元前365-286（《庄子年表》），钱穆认为是公元前368－268（《先秦诸子系年通表》），《中国通史简编》认为是公元前328－286.据《史记。老子韩非列传》记载他与梁惠王，齐宣王同时，我们可以大体认定他生活于战国中后期。 　　a）政治原因战国中期，周天子威信扫地，在大一统的目标刺激下，七雄争鼎的兼并战争进入白热化阶段。"杀人之士民，兼人之土地"（《徐无鬼》），以争夺土地人口，财富权利为目的的战争给人民带来极大痛苦。庄子在《则阳》中将这种掠夺战争夸张为蜗角两国之争，于诙谐嘻笑中表示了自己的郁闷和愤慨。 　　一腔悲愤火，满纸荒唐言。终是人间世，得鱼没忘筌。①章学诚说庄子"非无所持而漫为达观，以略世事也"，对"天下沉浊"的社会现实得体认，使他认定"不可与庄语"，故而以"寓言"、"重言"、"卮言"表意，并从而构成他文章的奇诡风格。鲁迅对《庄子》的这种风格给与了极高评价："汪洋辟阖，仪态万方，晚周诸子之作，其能先也。"（《汉文学史纲要》） 　　在只求免遭刑辱的混乱时代，伴"昏上乱相"（《山木》）如同伴虎，就像猿掉入棘枳枸之间"未足以逞其能也"。这便导致了他全生保身的人生哲学，而全生保身最好的办法便是作"散木"───处于材与不材之间，实现精神自由。《史记》与《秋水》篇均有庄子拒聘楚相的记载，他"宁游戏污渎之中自快，无为有国者所羁"，不与任何统治者合作，将权势名利，富贵荣华都看作是对自由的牺牲和生命的耗损。这种对现实政治的否定，反映了对理想政治的肯定，即"复归于自然"。 　　b）。经济原因庄子为"至德之世"描绘了一幅乌托邦式的田园景象："彼民有常性，织而衣，耕而食，是谓同德；一而不党，命曰天放"，"含哺而熙，鼓腹而游"，"同乎无知，其德不离；同乎无欲，是谓素朴。"这种理想正是在封建剥削下人民反抗压迫的美好愿望。庄子主张用"去知"、"返朴"消除现实社会的罪恶，原理现实的浪漫幻想国"建德之国"，"愚而朴"、"少私寡欲"的人民，都体现了庄子自然主义的"散木情结"。他建造理想社会的唯一因素就是自然。 　　战国中期小农经济形成，手工业较前期发达，分工细化，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日益密切。《庄子》中记述了当时一些主要的手工业：金工、木工、陶工、漆工和屠宰、洗染、缝纫、织屦等行业，更有"善为不龟手之药‘的宋人。庄子认为这种生产力的发展有悖乎人的自然本性："圣人不从事于务，不就利"（《齐物论》），"夫至人者，相与交食乎地，而交乐于天，不以人物利害相撄，不相与为怪，不相与为事"（《庚桑楚》），他认为"功利机巧，必忘夫人之心"（《天地》），失其本性。"不相撄"及对外界人、物保持一种满不在乎的恬淡心态，大道"撄宁"，这便是圣人的处世之道。 　　他也反对利用机械改变事物本来状态："有机械者必有机事，有机事者必有机心。机心存于胸中，则纯白不备；纯白不备，则神生不定；神生不定，道之不载也。吾非不知，羞而不为也。"（《天地》）"巧者劳而知者忧"（《列御寇》），要保持心灵宁静，最好以最原始的方式生活，作似于"散木"的"散人"，才是理想人生。这一思想上承老子的"小国寡民"，下通陶渊明的"桃花源"，他们虽处于不同时代，但追求是相似的。农家的许行提倡"不贵难得之货，不器无用之物"，对商人进行抵制（《孟子﹒滕文公上》），主张"饔飨而治"。可见"小国寡民"并非道家的一家之言，在那个时代，"小国寡民"的提出友其相对的合理性。老子的"小"与"寡"仍是为了"治"，而庄子却是以否定现实，回归自然为宗旨的。 　　B.学术环境春秋战国诸子蜂起、百家争鸣，人们的个体意识开始觉醒，对世界和宇宙重新审视，对人生和社会重新评价。从《庄子》可以看出，孔子、墨子、老子等诸家的理论均已走向成熟，而儒家理论更是从者甚重。庄子在文中多次虚拟了孔子与其弟子，楚狂、渔夫、大公任、子桑、老聃等与孔子的对话，矛头直指儒家"仁义"，认为不当"以仁义撄人之心"（《在宥》），乱人之性，破坏自然本真的散木状态，这"与庄子追求永恒自然和自由人生的生活观念都是格格不入的。"②孟子认为仁义是出于天性，而庄子正好相反，认为仁义是摧残人性，说："意仁义其非人情乎！""自虞氏招仁义以挠天下也，天下莫不奔命于仁义，是非以仁义易其性与？"（《骈拇》）孟子虽把感性称为"小体"，但认为这也是天性，大家都赞美"离娄之明，师旷之聪，公输子之巧"，而庄子却主张"塞瞽旷之耳"，"胶离朱之目"，"俪工棰之指"（《月去箧》），以为出于人为的声色巧利都只能起破坏天性的作用。他还说，世俗把殉仁义的叫做君子，把殉货财的叫做小人，其实，君子与小人、伯夷与盗跖，"其余残生伤性均也"（骈拇》）。虽然连着所旬在名义上是不同的，但对人性的破坏却是相同的。③庄子认为以个体的主体意识泯灭为代价换来的群体意识是虚伪的、虚幻的，人的价值若只能在"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过程中得以显现，就会丧失人类精神超越从而达到永恒的原动力。如果散木仅仅为了成为有用之材而奋力生长的话，它也便失去了"独与天地精神往来"的逍遥高蹈的快乐，反之，若"各安其性"则"天机自张"（《逍遥游》）。 　　孔子认为人们"性相近，习相远"（《论语。阳货》），要通过后天教化达到"仁"这一最高境界，入"绘事后素"（《论语。八侑》）般在纯白的自然人性之上培养良好的社会道德，庄子却认为应"以死生为一条，以可不可为一贯者，解其桎梏"（《德充符》），像栎社之树求无所用，回复本然状态。丹纳在评价古罗马艺术时说：古代生活的所有这些特点，都出于同一个原因，就是没有前例的简单的文明，都归纳到同一个后果，就是非常平衡而简单的心灵，没有一组才能与倾向是损害了另一些才能与倾向而发展的，心灵没有居于主要地位，不曾因为发挥了任何特殊作用而变质。﹍﹍，少受过度文明的奴役，所以他更接近于本色的人。"④其大无比得栎社象征着"道"的无用之用，无为而无不为。 　　可以说，儒家学说很大程度上激发了庄子表述思想的欲望，庄子理论在批驳儒家观点的同时也在不断的完善、发展。庄子"处乎材与不材"之间在某种程度上与儒家的"中庸"有相似之处，不同得失，儒家主张的"中"，正是为了调节个体与个体、个体与社会之间的关系，更好地达到"治世"，帮助人们克服天性不足融入社会"仁义"体系而提出的；庄子的"材与不材之间"却是为了消除物累、摆脱尘俗复归本真，从而"树于无何有之乡，广莫之野"，逍遥游心。庄子称之为"缘督以为经‘（《养生主》）。郭象《庄子注》中将"神人"定义为："夫神人即今所谓圣人也。夫圣人虽在庙堂之上，然其心无异于山林之中"，是心怀玄远的经世济民者，这其实是典型的"以道辅儒"的观点。在庙堂则以"散木"的心态混世以求保全，在山林则自命"超世绝俗"以求得安慰。这种"散木情结"在士人种代代传承，造成了中国文人一方面积极追求个体在现实社会的价值体现，一方面又寄情山水向往隐逸的心理传统。 　　被庄子评价为"以绳墨自矫"的墨家，主张"非乐"、"节葬"、且好辩，在庄子眼中："其意则是，其行则非也"（《天下》），与儒家道德规范一样都是对散木的斧正，对人性的戕残，对自然的破坏，对"道"的背离。庄子思想与墨子思想也有相似之处：庄子的相爱与墨子的兼癌；庄子的无欲与墨子的节用；庄子的不争与墨子的非攻，﹍﹍.在《天下》偏重庄子对墨子的评价较为客观，能够对其救世精神予以肯定，充分体现出庄子的思想高度已超出一般学术论争的范围。 　　此外，庄子、惠施关于"鱼之了‘的著名论辩也为人们所熟悉，他们还就"拙于用大"（《逍遥游》）、"无人之情"（《德充符》）、"死妻而不哭"（《至乐》）、"无用之为用"（《外物》）等问题进行了广泛的探讨。庄子还就列御寇、杨朱、慎到、田骈、尹文、公孙龙等人的主张阐述了自己的观点，其中心仍是以追求自然素朴的散木情结为主的"人的自然"的理论。 　　C.自身原因a.地域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庄子，"蒙人也"。（《史记。老庄申韩列传》）唐代司马贞在《史记。索隐》中引刘向《别录》云："庄子，宋之蒙人。"松果当时处于齐、晋、楚三个大国之间，列强环伺，岌岌可危：齐攻宋，则楚必攻宋，魏必攻宋，燕赵助之，五国据宋。（《战国策。赵策四》而统治者"非直俪龙也"（《列御寇》），宋国内忧外患，民生疲弊。现实的苦难影响着整个民族的心态，庄子也不可避免───他的旷达背后隐积着巨大的哀愁：（庄子）眼极冷，心肠极热。眼极冷，故是非不管，心肠极热，故悲慨万端。（胡文英《庄子独见》） 　　加之宋、除同属殷商直系的文化系统，两个民族的文化有很多共同点。对庄子思想有深刻影响的老子学说产生于楚，楚地浓郁的巫史文化注重天人关系，神秘而辽阔的浪漫风格使庄周创造出雄奇荒诞的艺术意境和新人耳目的夸张预言，与自然情趣于天地万物之中，在无限宇宙中恣意徜徉。 　　b.人生观及个性特点闻一多说阅读庄子可以给人"不断的惊喜，不断的陶醉"。文本总要表达出作者独特的个性与精神特质，庄子不断重申的"材与不材之间"，"物物不物于物"的散木情结也有其内在原因。 　　庄子曾为漆园吏，生活困窘：庄周家贫，故往贷于监河侯。（《外物》） 　　处穷闾扼巷，困窘织屦，槁项黄馘。（《列御寇》） 　　但他并不慕名利，视相位如腐鼠，讥邀宠为舐痔。宁愿曳尾涂中也不愿出仕，把富贵荣华看作是对生命的浪费，藐视曹商等厚颜无耻、溜须拍马的小人。深刻的政治洞察力使他将统治者比喻成窃国大盗而加以痛斥（《月去箧》）。他保持着自己高洁的人格正道直行，恬淡自然，虚静无为。对猜疑鹓雏的惠施他以寓言警醒之，对自以为天下之至美在己的河伯型心态用正词劝告，痛下针砭。他并不是消极的避世，而是热心的关怀乱世受压迫的人们，力图借寓言说明种种"生人之累"（《至乐》），反对约束，向往"无用是有大用"的散木境界。先秦诸子中，孔子尚博爱（人道主义），孟子倡民主（民本主义），而关于平等（《齐物论》）和自由（《逍遥游》）庄子的呼唤最为有力。 　　庄子"痛驳仁义圣知，不足以防患止乱"，在《盗跖》中他痛斥孔子欺世盗名蛊惑人心，竟使得孔子连连下拜，鲜明的论辩者形象跃然纸上。他对丑恶现实的愤愤又促进了他文风的形成，幽默诙谐的嘲人乃至自潮，以涸辙之鲋寓己，既是满纸荒唐言，又是一把辛酸泪，他偏偏能以诙谐讲出，潇洒超脱的"散木"型人格可见一般。 　　他力图达到"用心若镜﹍﹍胜物而不伤"（《应帝王》）的无情无累境界。死生本是最使人动情的事，妻亡竟鼓盆而歌，似乎不近人情，丹庄子却以为然随而哭之才真是"不通乎命"，既不懂得人的生死规律。他眼中的生死轮回如"春夏秋冬四时行也"（《至乐》）。悟出了生生死死的道理，鼓盆而歌也就不奇怪了。 　　《大宗师》说子舆有病，子祀往问之。提出了"安时处顺"的"悬解"观，这是庄子"散木"情结与时俱化的具体表现。他将人的生命归于自然大化之中，有限的躯体努力在无限的精神世界得到安宁与快乐。生命执著于一端，变得散漫超脱，情感得到净化，"无待"从而得到解脱。完全的接受与真正的宽容使宇宙生生不息，养生全身有时似乎是生命的目的，而生的最高境界则是"形如槁木，心如死灰"，入骷髅般达到生死的冷漠静观，并由此达到"古之真人""无待"、"无己"、"物化"、"相忘"的生命境界，"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意"（《齐物论》）。庄子笔下的"散木"正是这以追求的典型代表形象，它不求有用，立于天地之间超越为人所役的命运，以绝对自由的精神消除了主客体之间的对立，达到"向忘"之境，这便是庄子的理想人格境界。"鱼相忘乎江湖，人相忘乎道术"的相忘之境又是以"物化"为前提的。解释"物化"的经典例子便是"庄周梦蝶"。梦中，绝对个体达到了完全自由，这种心理对后世中国人的心理建构产生了较大影响，颇有些傲睨万物之后的隐隐孤独，他既不求有用，也不求理解，虚空却又饱和，立在高处因舍而得，以不死的大树为寄托摇曳着浪漫而又理性的枝条。"诗仙"李白有诗云：庄周梦蝴蝶，蝴蝶为庄周。 　　一体更变易，万事良悠悠。 　　乃知蓬莱水，复作清泉流。 　　青门种瓜人，旧日东陵侯。 　　富贵故如此，营营何所求。⑤庄子"化蝶‘，正是"因为它的主体可以随同他的行文消失在自然空间的生命节奏里；与所有有感觉的生命和无机的事物同化为一。"⑥庄子追求个体人格的独立与自由，以审美的态度对待人生，力求摆脱外在环境、条件、制度、观念、的支配和控制，提出本体存在和宇宙自然同一性的问题。他认为"古之人"能统一本末、小大、精粗等的对立，能"育万物"、"和天下"（《天下》），这种超世间的圣人能"备天地之美，称神明之容"。冯友兰先生认为：哲学所求底最高底境界即世间而出世间底。由此等境界底人，谓之圣人，圣人的境界是超世间底。﹍﹍.但超世间并不是离实践，所以中国的圣人，不是高高在上，不问事物底圣人。他的人格是所谓内圣外王底人格。内圣是就其修养的成就说，外王是就其在社会上底功用说。圣人不一定有机会为实际底政治领袖。﹍﹍有最高底精神成就底人可以为王，而且最宜于为王。﹍﹍但是照柏拉图所说，哲学家一旦为王，这是违反他的意志的，换言之，这是被迫的，他为此做出了重大牺牲。﹍﹍这是柏拉图和古代道家哲学的出世品格。⑦"出乎材与不材之间"如果算是避免戕害的方法，那么"与时俱化"则不再以世故为计，便升华成为一种超脱无累的精神境界，令人向往───"味无味外有真乐，材不材间过一生"（辛弃疾诗）。 　　四。散木情结的意义庄子多次提到"散木"和与其相类的"樗"、"栎社"、"大木"，以及与其相关的种种意象，"有用"与"无用"、"有为"与"无为"、"材"与"不材"等矛盾关系都集中体现在"散木"类型的寓言之中，其中熔铸了庄子关于社会人生的体悟。 　　A.无用则无患，无用是有大用《人间世》、《山木》等篇中，庄子主张"无用"，认为功用会成为事物的异己因素，有用则自戕，不材则自存，连"神人"也取法于"不材"的大木，无用以求无患。用其无用，保其全体："何不虑以为大樽而浮乎江湖"，但"无用"揭示的是人对物的态度，是主观境界的状态。庄子从第一章便开始了关于"用"与"为"的讨论，由蜩与学鸠嘲笑大鹏引入，至第二章许由自言"无所用天下为"，再到第三章"不以天下为事"的"神人"，第四章"断发纹身，无所用之"的越人，直至第五章由"无用"与"无为"，进一步阐发"无待"和"无己"。 　　庄子提到"有人，天也；有天，亦天也。人之不能有天，性也"（《山木》），认为人在自然面前是无力的，没有理由强调人的尊严，应听从自然支配，与万物共生。不要以人的意志力改造自然，以得之自然的天性去殉所谓的"名分"。天地万物在本性上都是"无为"的："天地有大美而不言"（《知北游》），人应将欲望限制在必要的自然范围之内，象梭罗所说，过"simple，simple，and simple"的生活，求得内心恬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