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颜啊,那封夏天在怒江洲写的信,到了北京都没有寄出----那时候我下趟县城不容易嘛.把它贴在这里吧,虽然5个月山居生活不是一封信能够说完,何况之后又发生了很多有趣的事,遇到那么多可爱的人,关于他们的故事,以后慢慢写出来:)
suda:
刚从县城网吧回来，没有遇到你，趴在普米族人家的木头炕上给你写信吧。
回到村子已经有几天了,结束一段壮丽的旅程,重新开始安静生活,早起赶马上山,到菜园挖洋芋新鲜蔬菜煮饭,下午翻地种菜.晚上赶马驮矿.
刚收割的麦子已经一捆捆挂在二楼的房梁上晾干,于是这个时节常有新鲜的大麦粥吃.我喜欢坐在房顶上闻着麦香念书,或者什么都不做,只是看对面青山的温柔轮廓.现在院子里狗吠马嘶猪叫鸡乱跑，还有小伙子们弹琴唱歌,热闹安宁.
习惯每次从深山峡谷走出来,就去看看你的图画和文字.上一次也是,跟随奔腾咆哮的怒江走了很远,在贡山小县城停留等待车子出发的时候,用一个小时看了你做上来的三个故事,那些关于高山，大海,梦想和行走的文字,你无法想象它们在我心里点起了怎样跳跃的火焰,那一刻仿佛被亲近的光芒照亮,觉得有你这样想起我,真是幸福.
记得上次打电话还是在夜风清凉的露台上,我刚刚从河西玉狮场回来,准备出发.这之后我上到老君山矿区,看到五月里飘飞的雪花和与山顶相接的白云.环境复杂险恶超出想象,但找到温暖善良的兄弟,紧张就过去了.我们一起贴着陡峭悬崖探燕窝洞,大群的燕子就在脚下飞行.几段异常陡峻的石壁,直直的上直直的下---而哥哥用一只手掌就可以把我托起平安渡过.逼仄悠长的洞底,时常只容得一人贴地爬行,他们点起矿区用的石灯----在一个铁罐里加上特别的石头,灌进去水,点燃壶嘴冒出的气体,就可以照明一个多小时:)
第一次睡在真正的工棚里,和普米族,纳西族,白族的弟兄们挤一张大通铺,简陋可是温暖安全,最后那一晚弟兄俩出去打架,我就整夜不能入睡,直到清晨看到弟弟回来,才落下如释重负的泪水,哦这种朴素真挚的感情,是从未体会.
接下来在的剑川的马登村,雪邦山脚下一个数百户人家的白族村落,我们抵达的时候,大片水稻绿的让人心惊.夜晚蛙声四起,繁星满天,看惯了峡谷里面窄长的天空和山坡上的高海拔作物,这大片的稻田在我们心里开了花,我们一起在田间奔跑,说下次来的时候,去看高山湖,下次来的时候借自行车在这么广阔的天和田地之间痛快的骑它一通.
我现在停留的村子,也美的像个童话.山的轮廓温柔甜美,到处是扑眼的绿,村里的小河会汇入澜沧江,最终留进印度洋.我在这里收割粮食,爬山.没有月亮的晚上,看夜晚满山亮起的萤火虫,像燃烧的群星掉进了树丛般璀璨.有时赶马,学会挤羊奶做奶饼子还有豆腐到街市上卖,摘野果,割草回来在大锅里煮给猪吃,还有烧每天的饭食,有时是粑粑,有时是苞谷或者大麦小麦青稞稀饭,多数时候是白米,洋芋,肉和干菜包心菜.
从这里出发,去看三条大江,它们全都超出我的想象.
澜沧江峡谷---营盘,兔峨,中排段.
澜沧,多温柔婉转的名字,可看它劈出一条暴烈的干热河谷,两岸山体裸露,植被多是矮小干枯的灌木和仙人掌.还有一种形似芦荟的植物,大团大团的满目都是,有半人多高,所有叶片翻卷着指向一个方向,好像一团凶巴巴燃烧的火.夜晚赶路不辩方向,不小心闯入玉米梯田,住处灯火明明就在头顶,可我却无法动弹,因为稍微一动,所有的狗都大声狂吠.尝试喊人,也没有结果.手边没有驱狗的棍子和手电,于是只得在地头蹲了一夜.看云起星稀,听脚下澜沧江江水轰鸣,好不容易才挨到天亮啊.这个季节的澜沧江是深极了的棕色,和它两岸的山一道咆哮,像龇着牙的兽.
怒江大峡谷----六库---贡山----丙中洛段.
听名字就知道江水的脾气,水势奔腾汹涌远远超出我之前对它的所有想象,相形之下,澜沧江算是平静了,凶暴水面很少有不翻起波浪的段落,由于水底地形复杂,常见水面上数股巨大的水流,你来我驱,从不同方向急速冲撞在一起,或者激起1米多高的滔滔白浪,或者搅起一个个硕大骇人的漩涡.江面总是宽阔的,颜色也比澜沧江浅的多.抬头看怒江峡谷的山体,虽是绵延壮阔,可甜美浓绿温柔,绝看不到一块裸露的土壤,竹子大丛生长,远看那轮廓竟像一棵棵硕大的蕨,翠绿梯田随处可见,而关于怒江的神话,也匹配这条史诗一样流淌的大河.
抵达丙中洛,江水在这里温柔下来,怀抱着桃花岛,让村落的灯火在夜晚看去彷佛悬在空中,阳光下的翠绿稻田和房舍,让人除了世外桃源之外的词汇想不起其他,也有硕大明亮的萤火虫,可比不上干竹河那么多.甚至还有一种点着的灯在地上软软爬行,细看起来像个噩梦:(
走路进入云南省怒江境内怒江流域最北边村落,名字叫做秋那桶,----意思是不能喝的有毒井水.可事实上,秋那桶那条汇入怒江的河水,是多么清冽甘甜啊.这里和西藏察瓦龙相邻不远,往北翻越梅里就是德钦县,往西就是缅甸,也可以从这里出发,徒步独龙.
茶马古道在这里被开凿在崖壁之间,马帮翻山行进,据说这个年头看到马帮已经非常不容易了,那时我就想下次来再遇到一定和他们一起翻山,却没想到不久之后,我就是天天赶马的人了:)哦还有一种绿色翅膀闪耀蓝光的巨大蝴蝶,美的刺目.
在村子里认识小四一家,妈妈是怒族,爸爸是藏族,他们接待过那么多游客,可还是说能把玉米地翻的那么好的只有我一个,小四还打电话给我妈妈说,她说好一定会再来的:)村中简陋天主教堂每个周末都会唱起赞美歌,他们握手互祝平安的时候,我几乎落泪.虽然没吃到临走藏爸爸特地杀的羊,等到玉米收割,稻子变黄江水变绿的时候,我会回去看小四,帮忙收割,并且拿回一把弩弓,:)虽然那些天的骄阳撕裂了肩头上的皮肤,可我还是一路笑着跑回了丙中洛.
对怒江的感情无法表达,这5个月,我几乎也一直在怒江州境内.所以在后来的虎跳徒步中,并没有太多触动.
独龙江,高黎贡.
看它们是最不容易的,也在计划之外.这里有全国唯一的一条穿越自然保护区核心地段的公路,全长96公里.整个贡山县,能够有胆子有本事开这条公路的司机不超过5个.一路在巨大的高黎贡山脉间蜿蜒颠簸,当年修这条公路,每一公里就死一个人.8个小时的路途,车子数次陷入险境,我的手机键盘居然也被颠坏了.同样的,这一路的风景也是最壮阔的,莽莽大山,原始森林,谷间湿地,瀑布群从对面遥远的山顶落下,云雾不断飞舞变化,沿途2米厚的积雪,数不清的植物种类---到现在回忆起来还在屏息.独龙族居民在没有公路的年头,全家一年的物资全部由一个男人下山驮来,一年只有一次.主要是盐巴,辣子和茶.在这个一年中有七个月大雪封山的地方,少有作物农田.主要牲畜是独龙牛---那是一种野牛和黄牛的杂交品种,身体乌黑,蹄子淡黄,野性难驯,连奶都是挤不得.我们的车子开过,三条独龙牛怒气冲冲的从眼前冲过,看的心惊.
本以为这样的地方,河也必凶险咆哮.可意外的是,独龙江水清澈温柔.而它的支流,在这个所有河水都深黄褐色的季节,居然是蓝绿的.在孔当村没有久留,也并不想去探寻纹面的独龙人,但是下次再来,一定要走进蚂蟥密布的原是森林.
对了,路上遇到一个察瓦龙姑娘,邀请我去她的家乡.等几个月后的冬天我会到那里去过藏历新年,走最后的一段茶马古道.:)
写着写着追赶阳光来到院子里,两只鸭子蹒跚过来,我的小乖爬到脚边.旅途中的倾诉是幸福的,在六库百花岭教堂里,当傈僳语的四声部赞美诗唱起,我还安静的祈祷你们幸福安宁.
不会写字的大鸟,庆幸有愿意倾听的苏打.
代问毛毛头好.
大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