绩溪

我做了个梦，特别清晰，这会儿应该说是前天夜里了，说是昨天凌晨也可以，反正是后半夜时。
不知道大家是不是也有这种体会，我在做梦时，总是忽然介入梦境，好比发呆很久后猛一回神，发现已经在这里了，但是怎么来的这里，却毫不知道。
总之我回过神后，发现自己坐在一趟不知开去哪里的火车上。火车上人并不密集，但也并不空荡。我坐在靠走廊的位置，在我右侧坐着的，是已经辞职许久的同事Z。他正右手肘杵在窗边，手掌托腮，看着窗外缓缓向后移动的景物。外面是一片明黄的麦田，还有树和电线杆，电线连沿着。
“我下一站就要下车了。去找W。”Z转过头来跟我说。W是另一个辞职的同事。
我点点头，似乎觉得理所当然，没有异议。但是下一站是哪？我有是要去哪？
“下一站是东仓啊！”忽然一声粗鲁的喊叫，我扭头看去，是一个肥胖的女列车员，年纪很大了，但是体格却很壮硕。她不耐烦的从本来还算宽敞的走道左扭右扭的挤过去，推门进了下一个车厢，然后又是同一声大吼。
“东仓？”我知道济南是有一处叫东仓的地方，坐79路汽车，会路过那里，那一站有一家萧条家乐福超市。但是外面的风景也好、实际的济南东仓也好，都使我清醒的知道，这趟车要去的东仓，绝不是我所知道的那处。
Z的有些稀疏的头发被窗外的风微微吹起，他眯起圆眼睛，轻轻的说：
“我快到站了。你想好要去哪儿了么。”
“我？”
“你不是说想去找一个人么？是要去那个人在的地方吧。”
“哦……去找……谁？”
火车渐渐慢下来，最后停了。
“东仓到了啊！东仓！要下的快下！”那个粗野的胖列车员又鼓拥着挤了回来。
我站起身，把Z让出去。他拿的行李不多，只有一个大包。我把他送到车门口，看着他走下去。他站在一片荒草地上，冲着我挥手：
“再见！希望你能找到那地方！”
我站在列车门口，也挥了挥手。
火车继续开了一段时间后又停了。但是那个粗鲁的胖女人却没有出现。这是哪里呢？我望了望窗外，一片模糊。
火车停了很长时间，仍然没有动弹的意思。我站起身在走道上向后面走去，两手抚过每一排座椅的靠背。走到车厢的一端门口，门上的玻璃是黑色的，看不到下一节车厢里的样子，或者是否有下一节车厢。我并不好奇黑色玻璃的那边是什么，又转身往回走去，回到座位重重坐下。
还要等多久呢？我把手肘杵在窗边，手掌托着腮。
“都坐好了啊！车要开了！”那粗鲁声音终于又响起，我有些心安与放松的想看看那张满是横肉的脸，然而转过头去看到的，却是一个皱紧眉头的大眼睛姑娘。她有一样粗鲁的声音和举止，细听会发现声调高一些。
列车员姑娘不耐烦的踢开车厢门去了下一节。我呆呆的坐着，不知道这趟列车到底要去哪。
“那个胖大妈至少知道要去哪。”我闷闷的想。
车窗外的光景亮了起来，虽然仍模糊，这时已经能看清是在开在了一片麦田之中。哑黄的麦田静止不动，好像插了满地的生意大利面。一片意面田。
车又停了。一点动静没有。我从窗户探出头去，风景和刚才没有什么变化。“这次又是为什么停？”我往窗外探出去，左右张望着，发现了一个可怕的问题。
只有这一节车厢。
是自始至终就只有这一节车厢？还是刚才停滞的时候剩下了这一节车厢？那之后这一节车厢又是怎样开动的？那胖大妈和大眼妹去了哪里？
无数问题一股脑涌来，我想起Z挥手时的模样：
“再见！希望你能找到那地方！”
这样还能去哪？
呆坐了许久，周围始终静静的，没有一个人出声。好像没有一个人。可能就是没有一个人。车厢里弥漫着一股空旷的悠长味道，而绝非寂默的压迫气息。光线均和而明亮的添满车厢，不多也不少。我再次探出窗外看，一辆白色的古怪车头停在车厢前，和车厢慢慢连接起来。那白色车头有点像乐高积木拼起来的，有黑色的轮子，梯形的前脸。当它们顺顺当当的连接起来，竟飞快的疾驰起来。
白色的乐高小车头拖载着这一节孤零零的车厢，在意面田里疾驰着。这样的景象，大概一生都不会再梦到。我暗自笑起来，觉得有点傻。
车厢开始颠簸起来，开到了石制路轨上，路轨下铺满大块的暗灰色碎石，窗外也不知何时已换成了另一番景象。这是一座叫人第一眼见到便觉得怀念的小镇。而且似乎刚下完雨，暗灰色的碎石路上、哑灰色的高大石墙、昏灰色的拱形石城门，所有的石面都泛着青泽的哑光。这列奇怪的列车安然的行驶在这座小镇的路中间，毫无尴尬或突兀的意思。路两旁的石屋墙角，零星坐着人，我好奇的打量着他们，还有一座暗淡的小卖店，开着一个小小的窗口，向上支起的窗板一角，挂了一串雪糕纸，一个孩子喝着玻璃瓶的汽水。一栋尖顶的石墙屋山上有落色的红漆刷着两个大字：
“绩溪”
我一直望着那面三角形的屋山，和那两个大字，视角转过了180°后，终于看不见了。我扭回头来，列车正驶向那黑洞洞的拱形石城门。城门石拱上，也有落色红漆刷着的两个大字：
“绩溪”
拱门好像一张大口，慢慢吞下这列不大的车厢，在将要吞没到我这处时，一束光打来。
6：00
我睁开眼，没有一点浑噩或酸肿。刚才的梦似乎还残留在身边，仍没有完全脱离，大脑倒是很清晰，梦境也很清晰。
“绩溪”
这两个大字太清楚了，我决定将其作为一句暗预。这么决定之后，我便下了床，迎接这个世界的又一天。这个世界里，没有白色的乐高车头，没有孤零零的车厢，没有无垠的意面田。但是绩溪是确实存在的。我明确的知道这一点。但是绩溪在哪，是什么样子，完全不知所谓。
我几乎怀疑，以前是否有听过这个名字。
可是现在我却想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