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2

……电影和朗读，广东美术馆的下午。这还是第一次看用电影机放映罗伯-格里耶的电影，也是第一次看他自编自导自演的电影，《横跨欧洲的快车》。印象很深刻。故事是什么样的并不重要，或者说并没有一个按照通常逻辑构建起来的电影故事，没有完整的情节，只有偶然存在的细节，还有什么呢？有的只是并非必然相互关联的场景，有诸多未知的人物行动与言谈，有时候声音与场景是不同步的，甚至是错位的……这一切似乎都只是在随机生发，而不是事先设计好的。其中还能看到罗伯-格里耶自己和他的夫人卡特琳娜，偶尔讨论一下那些可疑的内容，但并不是要澄清什么不清楚的东西，而是要将可能被导入逻辑模式的线索重新放入未知性和可能性里。总而言之，你看过电影之后，无法复述它。你只能复述一些场景画面，并在复述中陷入重重疑惑，就像那些电影中人一样。
电影结束了，陈侗让工作人员把所有的灯都打开。卡特琳娜和沙尔庞捷。她们坐在银幕前的一张桌子后面，桌上有盏台灯，照亮了卡特琳娜的瘦削小脸，两侧各伸过一个麦克风，旁边坐着翻译小宫。观众得到了几页临时复印的将要朗读的中文内容，涉及到卡特琳娜的《新娘日记》、罗伯-格里耶的《重现的镜子》等几部有内容关联的作品。但很快的，你就发现这些配套文字完全用不上了，或者说不是用不上，而是知道你要做的不是把翻译稿对应上她们朗读的法语，只需要听着那些流动的法语声音，并随意阅读那些翻译文字就可以了，就像罗伯-格里耶的电影那样，声音与文字在发挥着不同的功能，各自以独特的方式展示了同一事物的两面。但是显然，并不是人人都能适应这样的方式，声音与文字的不能匹配给一些人造成了理解的障碍和莫名的恐慌，他们只好悄悄离开了。她们的朗读持续了近一个小时。
晚上九点，在博尔赫斯艺术机构里，与罗伯-格里耶有关的纪录片和资料，还有博尔赫斯书店印制的那种白皮出版物、以罗伯-格里耶的画作为内容的明信片。两个纪录片，一个是罗伯-格里耶中年时访问纽约的内容，另一个是老头晚年的旅行内容。它们只有时间段上的差异、拍摄风格上的区别，而在呈现老头的风格与观念上，则是非常的一致。以前看他的理论文章，或者访谈，都有种强烈的启发性观念刺激，如今在看这两部纪录片的过程都仿佛来得更为鲜活浓烈了。随后在十点左右正式开始对卡特琳娜进行了专访。她的思维逻辑性极强，感觉也非常敏锐。对自己的多重身份有着异常清晰的认识，卡特琳娜，卡特琳娜.罗伯-格里耶，让-德-贝格或者让娜-德-贝格，或者只是个普通的小老太太，她能够自由地在不同的场合选择不同的身份，并乐于如此体验每个过程。尽管罗伯-格里耶曾对她的作品表达了由衷的赞赏，但她自认为只是个小作家，因为自己并没有做什么开创性的创作，而且也没有这方面的任何野心。在她看来，像罗伯-格里耶、克洛德-西蒙、贝克特等人是以在小说领域开创新的领域为理想的。即使是对于她在日常生活中向来都不喜欢的热内、布托等人，她认为在文学上他们其实都足够伟大。一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不知不觉就已是夜里十一点钟，她明显有些疲惫，余下的问题，我们约定明天中午再继续谈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