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之憾

    这是她这辈子第一次跟父亲红脸即便是在不懂事的小时候，她也从没跟父亲吵过架。
    父亲“啪”一下，把筷子摔在桌上，走到后院，在矮板凳上点了一支烟。
等烟燃完的时候，她已经泣不成声。“不会赚钱不是你的错，我也从来没要求你能给我点什么。”话还没说完，父亲甩手走进了房间，躺到了床上，她追了进去。
   “你别说了，不要逼我。”父亲一脸的痛苦。
    前一天晚上，还没吃完晚饭，父亲的手机就响了，“好，我马上过去。”
    她拦到了门口，说什么也不肯让父亲出门。她知道他又要去麻将了。
    边上的母亲，皱着眉头，一声不响地干活。
    她的家里开了一个小饭店从早餐卖到夜宵，从早上6点多一直到凌晨1点多，这是母亲的工作时长。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父亲迷上了麻将，经常吃过午饭出去，玩到凌晨四五点才回来。而家里的活儿全部落在了母亲头上。
   “就算你在家树胶，也比出去麻将好。最起码妈妈知道有个人在家里陪着。”那天，她苦口婆心劝父亲。
    家里的小饭店是3年前开的，这是做过诸多生意最后却欠下一屁股债的父亲安排的最后退路。“赚点钱辛苦”，她知道曾经那么骄傲的父亲放下了他最后的身段。
    而她也小心地收起了自己的感情。
    那个男孩子从澳洲回来找她的时候，父亲刚刚决定开那个小饭店。
    她把男孩高中送她的项链放在一个盒子里，送给了男孩当生日礼物。男孩问她，这是什么意思。她说，没什么意思，就这样吧。
    放下电话的时候，眼泪爬满了脸颊。
    她知道他家里有钱，高中时候流传着的关于他的段子是，只穿耐克和阿迪达斯，李宁的鞋子看都不看直接丢床底下。
    他每晚自习结束骑很久自行车就为了她说的那个好吃的字母饼干，每天早上，他把包子揣在羽绒衣的口袋里，送到她手里总还是热的。
    她以为她会跟他一辈子。
    那天，他跟她说，最近家里刚刚花了3个亿买了块地，他觉得压力好大啊。
    而她的父亲，正在为马上要到期的10万元贷款发愁。
    她已经到了适婚年纪，父亲却似乎并不着急，总说，现在什么年代了，女孩子结婚都越来越迟了。
    那是一个极讲究门当户对的小城市，也是唯一一个嫁女儿的陪嫁要比男方给的彩礼多的城市。
    她跟父亲说，自己领证了，对方的老家在省内的另外一个市，一个相对贫困的地方。老公是同学介绍的，跟她在同一个城市工作，有着一份稳定的职业，父母是老实巴交的农民。
    因为不是同一个地方，所以，彩礼、陪嫁这些也就省了。
    父亲很开心：“我们很开明的，才不会讲究这些繁文缛节。”
    男孩也要结婚了。
    结婚前一天，男孩开着一辆奥迪Q7找她，请她一定要参加自己的婚礼。那是一个盛大的婚礼，逛酒席就有100桌。婚庆司仪请的是当地一个有名的主持人。
    在新郎和新娘出场的时候，她悄悄走进了厕所。
    后来，她听说，那辆崭新的奥迪Q7就是新娘的嫁妆之一。
    父亲对她找的老公很满意，懂事、孝顺、有前途。
    家里的三姑六婆们都觉得她很能干，从小不用家里担心什么，自己搞定工作，搞定婚姻。
    她知道，自己是父亲唯一的骄傲了。
    父亲的那些从小玩到大的朋友，现在一个个都是老板，全都身家过百万。而父亲也渐渐跟他们减少了来往。只有说起女儿的时候，父亲才能挺起他的胸脯，因为她是父亲所有朋友的孩子中，最能干的一个。
    她见过父亲年轻时候的照片，一群朋友在河边，父亲站在最中间，笑得那么意气风发。
    父亲躺在床上，背对着她。
    前一天晚上，她拦着父亲不让出门的最后，说了一句：“你如果再这样，我生气了。”
    父亲觉得，这句话伤害到了一个当爸的自尊心，老子还没老呢，现在就要被你教训了。
    这是一个中年不得志男人的自尊。赚不到钱的父亲，脾气却一天比一天差。家里人只要稍微有点不如他意，他就开骂。没有人敢在他面前说一个不字，性格懦弱的母亲把所有的气都吞到肚里。她觉得吵架还要被隔壁笑，那就忍了吧。
    她有时候能理解父亲，一个男人，承受着巨大的家庭压力，还没什么地位。所以，只要父亲开口，她总是会在能力范围之内给他买些贵的东西。这是父亲的虚荣。
    可父亲却迷上了赌博。
    父亲给它扣了一个巨大的冠冕堂皇的帽子，这已经是我这么枯燥的生活中唯一的娱乐活动，你怎么还能剥夺它。
    她失望了，每天通宵达旦，这仅仅只是娱乐活动而已吗？
    凌晨一点多，父亲还没回家，母亲收好铺子，连洗澡的力气都没有，趴到了床上。
    木讷的老公早已呼呼入睡，明年要买房子的钱还没有着落。而那个曾经以为和他能一生的男孩慢慢忘了在生命中出现过的女孩，他最近在考虑的事情是要给老婆买什么样的车做礼物。
    找最安稳的工作，嫁最安稳的老公，这个最安稳的女儿，这辈子没让父亲操过心，只求家里能够安静平和。如果当初不这样，会不会结局就不一样。
    “我这辈子就是太懂事。”离开父亲房间的时候，她留下这么一句话。这个曾经被三姑六婆们盛赞的优点，在她看来，是她最大的缺陷。
关于缺陷
这个世界从来不完美。咬了一口的苹果，断臂的维纳斯。破败收场的甜蜜初恋。你是一个对自己不满意的美女，总觉得左眼比右眼大一点儿。你在最终独立自主之后怀疑自己会不会过分刚强了一些，缺了柔弱少了保护。你觉得自己上一排的左边小虎牙长得歪了，它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黑洞吸引着你，仿佛它是你这脸上唯一的焦点。
然后你用一生和它战斗，不管是赢是输，我已被它改变。
如果没有完美的人生，又何必挑挑拣拣？这个借口很烂，但我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