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
刚毕业的时候卖弄文字附庸风雅,被某文艺战线的记者师兄携文艺女青年师妹数个带到茶楼喝茶聊天。
不经意间瞥见标价,心惊胆战。 一杯清茶在手,他们谈笑风声,飘然绝世,我却仍在一旁暗自为这价钱替东道耿耿于怀,生怕像猪八戒食人参果般,一口而尽,不识滋味。只好躲在角落里小口抿着,如芒在背,诚惶诚恐,咂摸着风花雪月阳春白雪之下的代价。
每当这时,我便会想起家里的茶。
奶奶和外婆都会炒制茶叶。每年人从老家带来的新鲜嫩茶叶,她们都会用铁锅细细地炒制烘焙。甚至还虔诚地包上一大包去庙里供上,让“虾嫫大仙”享用几天,再取回来,用油纸包好,用铁罐或者竹筒装着,藏在家里,美其名曰:神茶。
自家做的茶叶,总有股自然的清香。好多次我都偷偷打开茶叶罐,把脸深深埋进去,大吸一口气,登时神清目明,食指大动,忍不住用指头捻一小撮,填进嘴里,在吮吸苦涩的同时,只愿那清香在我鼻子里多留一阵。
奶奶泡的茶里,只是几缕茶叶,一撮茴香籽。她总是告诉我们,“这是神茶,喝了保佑小伢子小妹子百病不侵,长命百岁”,说罢把茶碗凑到眼睛前,借着这清香的茶水蒸汽,润熏良久。爷爷和奶奶一天至少4杯清茶,几十年雷打不动。奶奶每天早饭之后的第一件家务,必定是洗刷茶壶茶碗,一丝不苟,用烟灰和稻草擦尽茶垢,反复清水冲洗。客人来访,最好的礼节是杀鸡,其次是蒸糖水蛋,再次就是泡一杯自制的茶,撒上自家种的茴香籽,用茶盘盛了,恭恭敬敬送到客人面前:“请喝茶”。
外婆的茶里,总是会有很多惊喜。野菊花摘回来,只留花瓣,用盐搓揉腌制;黄豆收回来,下锅和芝麻、油炒熟;这些作料,和茶叶一起冲泡,偶尔还有几小块盐腌的萝卜干。一杯端来,端一杯在手里,轻晃茶杯,看那菊花花瓣在雾气飘渺的茶水面上飘来浮去,好似万花筒般各种组合,间隙间瞥见杯底的黄豆与芝麻,还有萝卜干,白的黄的,红的黑的,如水底沙石,于清波间偶现。轻啜一口,茶的清新,炒豆的油香, 萝卜干的微咸,都在其中。一杯茶水饮尽,再将杯底佐料一番细嚼,回味无穷。
以前每年回家,奶奶和外婆都是颤颤巍巍地托着茶盘走到我面前:“伢子,喝茶……”,我毕恭毕敬地站起身来,看着那皱纹横布白发依稀的慈祥面容,双手端过茶杯,深深地喝一口,接着喝完,连杯底的茶叶也细细咀嚼良久,仿佛把她们的心意全都喝进肚里,带到天边。
工作快6年了,单位里老年人多。领导们多数都是喝茶,喝咖啡的少之又少。谈判喝茶,宴会喝茶、办公也喝茶。刚进单位那会儿,泡茶接客还是我的活儿。看那茶水,在自动饮水机倾泻的滚开纯净水中浸泡舒展,一片片品相标准,而气味也一如工业流水生产出来的精确雷同。
公务茶水,泡得快,喝得快,凉得快,扔得也快,人走茶凉司空见惯。但凡哪天我懒了,忘了倒掉当日剩的茶水,第二天再来看,颜色已经深褐如死水,表面浮着一层冷酷的碎膜,泛着色彩飘忽的油光,茶叶沉底,蜷缩扭曲,远远不如刚泡开时光鲜。于是我在单位再不喝茶。只习惯喝白开水。
明清享乐著称的市井小说中常云:“花为茶博士,酒是色媒人。”冬天要来了,家里又寄来了茶叶,只是奶奶和外婆都已经不在了,慈爱不再,自己泡杯热茶,在这孤单的城市里独自取暖罢。(完)
盐腌菊花豆子萝卜干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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