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为谁而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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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门开》自序,北岛言:我要用文字重建一座城市,重建我的北京——在我的城市里,时间倒流,枯木逢春,消失的气味、声音和光线被召回,被拆除的四合院、胡同和寺庙恢复原貌,瓦顶排浪般涌向天际线,鸽哨响彻深深的蓝天,孩子们熟知四季的变化,居民们胸有方向感。我打开城门,欢迎四海漂泊的游子,欢迎无家可归的孤魂,欢迎所有好奇的客人们。
我愿做好奇的客人。北京,之于一个漂泊在外多年,曾经被祖国拒绝重回国门的人而言,究竟是怎样的一派景象。。。于是,我毫不犹豫地把这本书买回家。
读完后,发现,若想在他平实朴实文字所堆砌的皇城中闲庭漫步真的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那需要面对自己曾经未知的历史的勇气和胆魄。尤其是当这段历史远不是教科书上的只言片语表现的那么明亮和轻快的时候。
通过他的叙述,虽然我能偶尔构想到序言中所许诺的种种美好,永远晴朗无云的蓝天、青砖绿瓦的胡同四合院、墙角冒出的不知名野花杂草、晚饭后一起追跑打闹的玩伴、大把闲暇地时间学习游泳或是步行许久只为钓一条小鱼、哪怕是冬天烂在路边的大白菜所散发出来的特有的生活的味道。。。等等等等。。。这些都是80后的我们不曾痛快享用过的童年生活。
可是,在这些美好表面之后,萦绕我心头的却始终是一股缥缈的,从头篇蔓延到末篇,甚至是逐篇愈浓的沉痛、凝重、感伤、悲凉、无力与凄凉。在这个城中,历史波澜起伏,曾经红红火火、轰轰烈烈;也曾经血雨腥风、哀鸿遍野。人世的悲欢与离合,情感的投住与背叛,事业的迁升与颠覆,理想的憧憬与幻灭,都在这一代人的童年、青年、壮年甚至中年阶段似疾风骤雨般一股脑儿扑面袭来。这种侵袭又岂是区区一个肉身之躯可以接受和抵挡得了的呢?接二连三地,在几篇文章中,我们反复读到的文字是“后来,文革爆发,听说他/她自杀了”。
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境遇能剥夺了为人继续活下去的力量和期许?究竟是要以怎样的一种情绪和安慰才能让自己在那时的每一天硬要张开眼睛苟且面对萧索的生活?究竟是选择怎样的态度和理由才能督促和激励自己不仅要活下去,还要读下去,写下去,不断努力尝试着在黑暗中找到光亮的句子?
按北岛自己的观点,记忆往往带有功利性和选择性——记住愉悦,忘却痛苦。而他的写作正是要主观克服这一心理障碍。所以,写作是个苦差使,它不仅需要时间精力的消耗,更强调感情的付出。任何留下来的字与句都是写作者凝练情感、扪心自问,甚至鞭策自我罪孽后的剖白与忏悔。而这也更加引证了北岛这一代文人努力摈弃内心的挣扎,从而追逐自由思想和独立精神的广博情怀。
或许,北岛芒克他们这一代“老愤青”由于生在红旗下而拥有了更加纯粹和高尚的个人理想主义情怀。而这些情怀,纯粹和简单得容不得半点瑕疵。好像空气,如果加了异味,就会立刻让他们觉得不适。然而,历史恰恰就是和这些愤青们开了一个黑色的玩笑,它以一种彻底颠覆理想和信念的姿态告诉世人,它虽然是被后人随意打扮的小媳妇,可是,对于活在那个荒诞年代的人,它就是与人本能的衣食住行息息相关的水、饭、书、笔、血与肉。如北岛自己感慨:”当一个小人物冲向大时代,有多少伤害埋伏左右。“
我们都是小人物,在炊烟侵染的北京冬日仰望着若有似无的星空,梦想着望到视野尽头那高高的城楼,以此告诉自己不用慌张和忐忑,至少有城门为我们抵挡外来的伤害和灾难。可是,谁又觉察到小人物的渺小和无助,其实,他根本不知道那个门在何方。抑或是,那个城门连及那个城都是他虚构的,它们根本没有真正存在过。
其实,门这一概念只对感应到内与外,进与出之差别的人起作用。久居城中而日益安逸的大多数人是根本不在乎城门外的悲凉和凄惨的。城门为谁而开?城门只为城门外的浪子、孤魂、异见之徒而设置。而这开启的城门、敞开怀抱的城,只是他们梦境中的一个奢望罢了。
伴着秋风,外面又下起了稀呖呖的细雨,徒劳地洗刷着记忆里的阴霾。
秋风吹,吹欲望不打烊的人;城门开,却阻隔着城外颠沛流离,有家不能归的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