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子的欧洲历险记 | 带走她的船
橙子入住民宿的时候,上一个租客还没走。
上一个租客是一个黑人女人,她穿着五彩的裙子,包裹着圆润的臀部,头上的头巾都包不住她蓬松的脏辫,她的整颗头颅看起来是那么有力,仿佛下一秒她就要在头上顶着个大缸穿梭在热带雨林中。
莱拉说她只接待女性租客。等爱玛再长大一点她就不再拿这个房子做民宿了,不方便。
橙子这个人平时不会去打探别人的隐私,但她尤其喜欢暗中观察。
但当别人主动对她敞开心扉忆往事时,她也愿意张开臂膀去迎听。
爱玛实在是可爱,橙子将包里的糖和一条彩色的项链送给了她。小爱玛对比了一个嘘的动作,然后将糖藏进了书包。原来全天下的父母都一样,不准自己的孩子吃太多糖。
莱拉除了干民宿,偶尔还去超市打打零工,不工作的时候就在家里待着做做饭,收拾卫生,她喜欢一边做家务一边和一个男人聊天,她的手机总是放在离她一米不到的距离,开着外放。她们说着阿拉伯语,橙子虽然听不懂,但那种打趣的顽皮和暧昧时常红晕了莱拉的整个面庞。
莱拉看着橙子说,“你真漂亮,年轻真好。”
橙子说,“莱拉,你也非常漂亮,而且我完全看不出来你的娃都这么大了!”
莱拉开心了一瞬间,又低头熄灭了眼里的火光,说自己都四十岁了,早已青春不再。
橙子见状,赶紧又给她打打气,“不会呀,等我到了四十岁,还是得上蹿下蹦,孩子上学我就和姐妹们约个下午茶,孩子睡觉,我就出门和小帅哥划拳。”,说完,橙子和莱拉都嘻嘻笑。
或许是橙子的话语让莱拉暂时放下一个中年女人的严肃和戒备,
她笑着回答道,“我早就不相信男人了,只不过无聊的时候用来消遣寂寞。你听到我打电话了吧,那个人是我男朋友,不过爱玛还小,我从没让他(男方)来家里过。不过马上暑假,莱拉就要去英国了(她爸爸那),那时才能和男朋友一块儿待上一段时间。”
莱拉一口气说了好多关于她的情感生活,或许是气氛到位,莱拉又自顾自地开始说了起来。
“和爱玛的父亲离婚之后,我就不想再靠男人活了,反正自己在这片贵土上有套产权,干民宿完全能够不费吹灰之力把女儿养到18岁。”
橙子问莱拉,“我是第一个中国租客吗?”
莱拉说是的,
橙子又问,是不是西方人真的对亚洲人,亚洲文化有着很深的误解?
莱拉笑了笑,忽然露出一个带点恶作剧的神色:“我记得我小时候,在阿尔及利亚,*中国工人突然多了起来。他们修路、盖房子,工地旁边挤满了他们的帐篷。那时街上有很多流浪猫狗,可后来猫狗越来越少,人们就说——是中国人把它们抓去吃了!”
橙子差点没笑出声,却又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莱拉也没给橙子解释的机会,又接下她自己的话,
“不过现在大家都是文化人,文明人了,那个时候多穷啊,没肉吃。我如果不是16岁上了扯下头巾爬上了*那艘船,估计会见只蚂蚁也想往肚子里塞...”
橙子知道莱拉即将讲述一个关于她改变一生命运的一件事。
橙子闭上眼,仿佛看见了一条河,这条河连接过去和现在,连接她和这座城市,连接每一个曾努力生活过的人,年轻的莱拉和她的伙伴们在混乱中奔跑、偷渡、攒钱、拼命生活。橙子几乎能嗅到港口的海风、渔船的腥味、还有人群里的紧张与期待。
她甚至幻想,如果那些被丢弃的头巾、消失的猫狗有一天能自己讲故事,它们会不会也像莱拉一样,在荒诞与真实之间找到自己的生存方式?
橙子望着她,突然想起自己来到欧洲的目的,不过是寻一个短暂的自由。相比莱拉为了生存而做出的每一次选择,她的自由显得轻盈而脆弱。橙子静静地听着...
(*90年代,中国与阿尔及利亚开始加强经济合作,中国大型建筑企业开始承接阿尔及利亚的工程项目。中国政府和企业往往采用“总包+劳务输出”模式:中国企业带技术人员和施工队。低成本劳动力多由中国工人提供。)
(*阿尔及利亚90年代经历了黑色十年(1991–2002),当时很多年轻人为了逃离贫困或暴力,冒险偷渡到欧洲。通常他们会从北部港口城市出发,搭小型渔船、货船,或者通过摩洛哥/突尼斯陆路到西班牙,再进入欧洲大陆。有些未成年偷渡者被贩运或强迫工作(劳力、家务、甚至x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