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拖家带口也要见一面 我们万岁!
我是乏善可陈的人,朋友圈常年隐居,不常联络且永远被动。去西安之前,犹豫要不要知会,时间的过滤器之下,相约是不是显得不符规矩。隐隐又觉得想念,收拾行李后仓促发了微信。
回复很快亦简单:好啊好啊。
无法探测对方心意,于是回到:到了联系,期待见面。
多久未见?十年以上。多久未联系?三四年左右吧。说来奇怪,有些人在记忆隔层里,不用时时擦拭,总是光亮如新。从单身开始同步到中年的人生,我们在相似的轨道里走着不同的剧本,来不及及时充分补充的友情,却也没有走到尽头的断壁残垣。过得好与不好,不似年轻时沉不住气,叽里呱啦隔着手机可以一小时一小时不断输出。终于长成不动声色的大人,克制地温存着一切情感。
她是西北女孩,肤白眼细,海藻般的长发齐腰摇曳,笑声脆脆朗朗,小小个子纯粹得像“可爱多”,是得到家庭良好呵护的干净和美好。2007年初春,因工作原因飞到西安采访,她全程负责接待和统筹。工作如何已经模糊,只记得她带我一路游兵马俑、碑林、回民街,吃烤串、肉夹馍和biangbiang面。繁杂工作中夹杂的快乐、不期而遇的友情,凉水一般让两个年轻女孩分外解渴。
仍记得一个细节,不知为何被她怂恿喝西北老酒,酒中混着现杀甲鱼的血,白酒中微微闪着小气泡,怯且不愿意示弱,她趁机鼓动:补血补气,这可是好东西。于是咬牙一口闷到胃深处,不可言说的刺激感,不断从胃翻涌到头顶。她则哈哈大笑:你真猛,我从来不敢喝这个。好吧,吃亏吃到胃里,一并咬牙认了吧。
工作层面的社交,总是让人难以辨别真情与假意,很多真心参与的情谊,往往浮于表演流于疏离。我们的工作交往很快结束,彼此可以交差。两人隔城往下走的交往,真诚得像本能感应,因为从不往里探究也从不索取价值。二十岁末的常见烦恼,职场、情感、自由等等,阅读同一个人生阶段,容易站在对对方的柔软关怜中,所幸都是心境简单,即便生活无聊,也有耐心来来往往。
她甚至动了让我嫁去西安的念头,竟然真的安排相亲,即便最后结局烂尾,我从未因此真正责备于她。当我走入婚姻,在陌生城市里下定决心安身立命,她正经历伤筋动骨的分手。她找到对方父母楼下,一家一家敲门,执意要解释和答案。电话这端,我竭力劝她掉头回家,劝到泪流满面。
之后的生活,是以年为计算单位的仓促。电话里联络,简单寒暄和问候,彼此交底的情绪不断往后回收,永不回头且无法回头的纯粹交情,打了一个微妙的折扣。作为中年人,我们心照不宣地接纳,久久且沉默地注视对方,不好不坏不远不近。
预约此次见面,到底有点唐突。第一站宝鸡,她打来电话询问行程,独自坐在青铜博物馆椅子上,她的声音像晶莹的白砂糖,每一颗都在争先恐后融化时间的距离。约好西安见,阳光从圆弧屋顶扑扑下落,落成人群里独自结界的平静,回忆在翻页,从家庭角色里蜕壳而出,与她的声音对接的刹那,我看到了自己原本的样子,在慌慌不知明日的青春厚地上,打滚摸爬痛哭流涕后,依旧纤尘不染的快乐。最难的时候,她常说—不碍事,会好的。对啊,使点劲再使点劲,三十岁的日子凭着孤勇,我们慢慢给自己凑齐了家庭、孩子和房子。总能在身后找到对方的心安理得,是穿越社交复杂性之后的简单心境。
她贴心安排了旅拍,准备了伴手礼,直面鼓楼的包间里,两家人笑谈风声。只有我和她有些遗憾,台面上的举杯闲聊,并非我们内心此刻啸叫的重逢之乐。拥抱再拥抱,一群人的快乐补全时间空隙里的遗憾。她先生儒雅稳妥,孩子天真大方,生活像出炉的面包,不带一丝褶皱。有些幻觉,我们像给多年前的对方和自己递来答卷,像提着一盏灯勇敢回溯所有的泥泞,像在过去的胶片上签下当下的知足。
下次见面不知何时。城墙根下匆匆作别,都觉得有些潦草,却又觉得如此甚好。不用刻意,也不用反复折返和确定。我终究羞于表达想念和感谢,只是不停摆手、回头,胸腔里发酵的酸意有些浓郁,浓到眼前起雾。不必告诉她,因为她一定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