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洼奇闻
腊月的寒风卷着细雪,把村口老槐树的枝桠刮得吱呀作响。我缩在姥姥家土炕上,听着灶膛里柴火噼啪爆裂的声响,忽然被堂屋传来的谈笑声吸引。母亲和隔壁王婶正围着八仙桌择菜,铜盆里冻得通红的胡萝卜在煤油灯下泛着水光。
“要说咱村最邪乎的地儿,还得数村西那破庙洼。” 王婶突然压低声音,枯黄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围裙上的补丁,“打我嫁过来那会儿,就听老辈人说,那地方晚上能听见有人念咒……”
“可不是嘛!” 母亲将一把白菜帮子扔进竹筐,“你还记得去年秋上,老李家那小孙子在破庙玩了一圈,回来就发高烧说胡话,满嘴念叨什么青面獠牙的恶鬼!”
我支着耳朵听得入神,棉袄滑落肩头也浑然不觉。“妈,那破庙到底咋回事?” 我趿拉着棉鞋冲到堂屋,炕沿的灰尘被带起,在光柱里上下翻飞。

母亲和王婶对视一眼,往灶膛里添了块劈柴,火苗 “轰” 地窜起来,映得墙上的老照片忽明忽暗。“这事啊,还得从你太爷爷那辈说起……”
光绪年间,村里出了个叫赵有财的富商。这人精明得很,靠着倒腾山货起家,没几年就在县城开了三家绸缎庄。可赵有财总觉得不踏实,眼看着膝下五个儿子不是体弱多病,就是生意场上栽跟头,便花重金从龙虎山请来个风水先生。
“赵员外好福气!” 那风水先生鹤发童颜,手持罗盘在村西转了三天三夜,最后在一片荒地上驻足,“此处正是‘二龙戏珠’的宝地,只需在此建座庙宇供奉山神,保准赵家子孙福泽绵长!”
赵有财大喜过望,当即雇了百十来号工匠。不到半年,一座雕梁画栋的庙宇拔地而起。飞檐斗拱上挂着铜铃,风一吹叮当作响;朱漆大门两侧立着石狮子,爪下踩着绣球,威风凛凛。可最惹眼的,还得数庙内四壁的壁画 —— 青面獠牙的判官执刑,三头六臂的神将怒目圆睁,连墙角的小鬼都画得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就要从墙上跳下来。
“这壁画看着瘆人。” 负责彩绘的老画匠皱着眉头,用狼毫蘸了蘸朱砂,“按规矩,庙宇壁画该以祥和为主,这般凶神恶煞……”

“懂什么!” 赵有财不耐烦地挥挥手,“我要的就是震慑宵小,保我赵家平安!”
庙宇落成那日,全村人都来瞧热闹。赵有财穿着崭新的团龙纹马褂,领着五个儿子焚香叩拜。可谁也没想到,这看似风光的开端,竟是噩梦的序章。
先是赵家绸缎庄接连失火,仓库里的绸缎烧得只剩灰烬;接着二儿子在运货途中遭遇劫匪,被砍断一条胳膊;最蹊跷的是五儿子,好端端在书房读书,突然口吐白沫,醒来后竟成了痴傻。短短三年,赵家就从鼎盛走向衰败,赵有财也在一个雨夜咳血而亡。
“听说赵有财咽气前,死死盯着庙中壁画,嘴里直喊‘报应’!” 王婶往火盆里添了把干草,火星子噼里啪啦溅出来,吓得我往后缩了缩。
赵家衰败后,庙宇渐渐荒废。瓦当上的青苔越爬越厚,门窗被风雨侵蚀得摇摇欲坠,唯有那些壁画,历经岁月却依旧鲜艳如血。村里的老人都说,每到月圆之夜,破庙里就会传出诵经声,可推门进去,除了满地的灰尘和蛛网,什么都没有。
“最邪乎的还在后头呢。” 母亲往火盆里扔了把玉米芯,火苗 “呼” 地窜起来,映得她脸上的皱纹忽明忽暗,“八几年那会儿,有个外乡乞丐冻死在破庙里……”
那是个寒冬腊月,北风卷着鹅毛大雪,把整个村子都埋进了白茫茫的世界。村支书带着几个壮劳力去破庙查看,发现角落里蜷着具僵硬的尸体。尸体穿着补丁摞补丁的棉袄,头发结成冰碴,脸上却带着诡异的微笑。

“这乞丐看着面善,不像坏人。” 支书叹了口气,“反正破庙后头有的是荒地,挖个坑埋了吧。”
可自那以后,破庙就更不太平了。每到深夜,村里总能听见呜咽的哭声,忽远忽近,似有人在喊冤。有胆大的年轻人提着马灯去查看,刚走到庙门口,就看见黑影一闪而过,吓得屁滚尿流跑回来,高烧了整整三天。
“我记得那时候,你爸还跟着民兵队去破庙查过。” 王婶往火盆里倒了瓢水,腾起的热气糊住了她的老花镜,“他们在庙后挖开乞丐的坟,想看看是不是埋错了方向冲撞了神灵。结果棺材一打开……”
“棺材里空空如也!” 我忍不住接话,心跳得像擂鼓。母亲白了我一眼,继续说道:“可不是嘛!后来这事惊动了县里,派来个考古队,在破庙地基下挖出块石碑,上面刻着‘赵有义之墓’。”
原来,这冻死的乞丐竟是赵有财失散多年的亲弟弟!当年赵有财发迹后,嫌弃弟弟腿脚不便拖累自己,便将他赶出家门。赵有义一路乞讨,最后冻死在这座由哥哥亲手建造的破庙里。
故事讲到这里,堂屋突然安静下来。只有灶膛里的柴火还在噼啪作响,将三个影子映在斑驳的土墙上。我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忽然想起进村时路过的那片荒地 —— 那里杂草丛生,隐约能看见半截断墙,想必就是传说中的破庙了。

“后来呢?” 我忍不住追问。母亲往火盆里添了最后一块煤,火星子渐渐暗下去:“后来啊,有个云游的风水师路过村子。他围着破庙转了几圈,直摇头叹气。”
那风水师说,赵有财请来的风水先生虽然看准了地脉,却没算出赵家命格压不住这等宝地。更要命的是,庙中壁画触犯了大忌 —— 本该镇邪的庙宇,却画满凶神恶煞,反而成了阴邪汇聚之所。而赵有义的意外下葬,竟无意中化解了部分怨气,因为他本就是赵家血脉,算是给这地方续上了 “亲缘”。
“现在那破庙虽然还在,可再没出过怪事。” 王婶站起身,活动着发麻的双腿,“不过村里人还是忌讳得很,宁可绕十里路,也不愿从那经过。”
夜深了,煤油灯的火苗渐渐微弱。我躺在姥姥家的土炕上,听着窗外呼啸的北风,恍惚间仿佛真的听见了若有若无的诵经声。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在墙上投下树影,像极了破庙中那些张牙舞爪的壁画。
多年后,我再回村子,破庙早已坍塌成一片废墟。野草没过膝盖,断壁残垣间散落着几块褪色的壁画碎片。听村里人说,前些年有开发商想在这建度假村,结果刚动土就挖出几具骸骨,施工队还接连发生意外,最后只好作罢。
如今的破庙洼,依旧是村里的禁地。老人们常说,有些事,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就像那座破庙,看似是风水作怪,实则是人心不足、因果循环。每当夕阳西下,余晖洒在荒草上,远远望去,仿佛还能看见当年庙宇的轮廓,听见风中传来若隐若现的诵经声,诉说着那段尘封已久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