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心理咨询总结记录
一周一次的心理咨询,如约而至。我打印出近一周写的一万多字文稿,揣在怀里,在咨询师面前坐立难安。我拿不准咨询师是否愿意看这些倾诉,以及看我的倾诉和分析,是否是她的职责范围。毕竟咨询师每次按时间收费。这位咨询师在上海收费是800元/小时。这次我报名的公益咨询项目,纯公益免收费。
这次咨询就像即将开始的一场冒险之旅。我带着疑问和一丢丢忐忑,从签订咨询保密协议、童年暴力创伤问卷填写开始。
问卷是XXX国际版,里面涉及的问题大部分是童年是否有被家暴、辱骂、学校霸凌,是否与吸毒、酗酒等犯罪家庭成员同住,是否被性侵等等。我一题题答下来,在“是否经历、听到或看到自己或家庭成员被辱骂、训斥”那一题犹豫了片刻。后面的题目飞快答完后,我松了一口气。还好,大部分问卷里的糟糕情况我在童年都没有遇到过,我还算幸运。
卡壳的地方,是因为我和所有的家庭成员都经历过或亲眼目睹过母亲对家庭成员无差别的辱骂和语言暴力。在我读大一寒假的时候,我记得很清楚——因为无法忍受她不断的语言暴力,顺手拿橙子狠狠地砸向了她。然后她马上还手要打我,好像被旁边的人(我妹妹?)拦住才罢休,但接下来的是更难听、更持久的咒骂。
那一刻,我非常伤心、恐惧、不安。我关在自己房间里,向一个大学同学发了信息倾诉这件事情,但没有得到温暖和安慰。后来我走出门,坐在村子边缘的一条小溪流边发呆。夜幕降临,是我奶奶还是我妹妹找到了我,来喊我回家。
想到奶奶,眼泪马上又募集了。在记忆中,奶奶那么慈爱。她一直是精神上支持我,爱护我,夸奖我,以我为骄傲。不像我母亲,奶奶从来不辱骂我,不念叨我。对我也从来没有不满,也不会把我当情绪垃圾桶。虽然奶奶见识少、胆小,进入老年后也喜欢倒苦水,但是她是善良温和的。聊天时,她不会抬杠、不会辩解和反驳,也不会伤害到我们。我多么希望我母亲也是这样温和的人。
这里插播一段我对于母亲的观察和我与她相处的感受。母亲从小在破碎的家庭长大,非常缺乏安全感,并且曾经遭遇过外公和大舅对她的暴力对待。所以她易怒、喜欢钻牛角尖,本能地爱反驳他人和吵架抬杠,充满攻击性。由于没有文化,胆小,不敢探索外面的事情。年轻的时候,她喜欢做手工,织毛衣、纳鞋底等。年纪越大,越懒得学习新鲜事物,很多观念还停留在非常久远的时候。和她聊天,往往聊不了几句就是辩论赛。现在她空了就是刷抖音,看很多来路不明的鸡汤和成功学视频,并分享到朋友圈和微信群。一度我屏蔽了她,我不喜欢看这些低智的分享,但是又不能说她。她也许在用她的方式接受一些新的信息。母亲的优点是勤劳、爱干家务,烧饭好吃。她也有温柔、没那么充满攻击性的时候,但是非常短。
扯远了。
填完表后,进入正式咨询的第一步。咨询师主导着节奏,她让我闭上双眼。在她语言的指引下,开始在脑海里构建一个安全和美之地。这个过程大约持续了十来分钟,我心里一边想着该如何将我脑海的烦恼和心结倾诉出来,一边心不在焉地配合着。当她问我反馈时,我直说:这次咨询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样。我以为是先听我倾诉,然后进行分析和解答。我对目前所处的物理环境和心理环境都感到很平静和安全,不需要构建想象中的平和安全之地。咨询师迅速反应了过来,她说,好的,我明白了。那我们就从你想倾诉的内容开始。
我将首先想解开的心结直接说出,就是与父亲今年4月份在杭州发生一次强烈情绪冲突后,彼此便一直没有再联系这件事情。我从其他家庭成员得知,他清明节过完就去西安闯荡,去搞新的生意。这种家里的大事,他也没在家族群里说一句。说明他也不想让我知道。只有朋友圈点赞还断断续续在维持。我感到原本与父母微弱的情感纽带,变得更加遥远。这让我感到无奈。我渴望能和父母有良好的互动。即使聚少离多、远隔千里,仍可以相互关心、互相分享。那场情绪冲突后,刚开始我很害怕、不安、自责。我害怕失去这唯一一点点来自父母的关心。我自责,没有用父母可以接受的方式去表达我的担忧和对他们生活的看法。随着时间推移,我又逐渐恢复了平静。现在,我想知道该如何去补救这破碎的亲子关系。
接下来,我把这次冲突的来龙去脉,我当时和现在的所思所想和盘托出。简而言之,这次冲突可以定性为我对父亲的控诉和指责。父亲一直默默地听,偶尔回应。但是回应往往撞到我枪口上,被我更猛烈地攻击。父亲的脾气和奶奶一样,是温和的。这也是我惭愧的地方,父亲没有说任何攻击性的话。但是,我却一次次地被激怒。
我生气、不满的原因,是因为他不知道我为什么生气和不满——父亲的方方面面,都没有符合我的期待。
首先是为人处世上,父亲丝毫没有改变,或者说得难听一点,没有一点长进。我们姐弟几个现在已经年纪不小,才在生活中慢慢明白了一些为人处世的道理和规则。而这些简单的规则和道理,在我看来,父母现在都还没有明白。父亲这次来宁波,穿着不合时宜也不体面的衣服、拎着不体面的手提包,也没有给他半年多没见的外孙女带任何礼物。在宁波,他没有花一分钱。老公帮父亲和弟弟订了亚朵酒店、吃饭除了在家里就是去宁海食府,帮弟弟配了2副近视眼镜。天气降温,我给弟弟买了面试的新衣服。本来也要给父亲买,因为他的衣服不体面也不保暖,我也担心他感冒。他一直说,不冷不冷,不要买,衣服很多。我反问,衣服很多,问什么来的时候不多带几件呢?在我看来,他这么大年纪了,连起码的照顾自己也不会。可想而知,我们儿时,是怎样被忽略和照顾的呢?
父亲这次来的种种表现,使得我童年里物质匮乏的记忆全部涌上心头。我们带他们和女儿走在商场里,他连一杯奶茶、一个冰淇淋都没有买给我们吃。和我们姐弟童年时,简直一模一样。“刮痧膏”是我妈妈给他的外号,意思是他一毛不拔。而这些,似乎父亲丝毫没有察觉。
这些记忆再叠加去年十一我们回老家的记忆,让我更加失望和生气。去年十一,我带着宝宝、老公和婆婆回了江西老家。这是宝宝两岁多,第一次去我长大的地方。我们都非常高兴。但是想到家里的居住环境,心里还是有点疙瘩。家里的格局、家具几乎和十年前没啥变化。同时住这么多人,简陋狭窄的卫生间根本不够用。那时刚好,叔叔在给奶奶住的房子升级翻修卫生间,并且包工头是叔叔的同学。于是我问叔叔要了微信,跟父母说,我要在家里二楼新增一个卫生间。十一如果装修好了,我们就住家里。实在不行,我们再住旅馆。除了住家里不习惯以外,我觉得家里破破烂烂的样子,在婆婆和老公面前,我觉得有点丢脸。后来,十一卫生间还在收尾。从装修费用到网购马桶、浴室柜和小件东西,都是我操办的。包工头后来把尾款发给我,我也照单支付了。我把尾款已结清的事情告诉父亲,他只说:这个XXX,我说了我来付的,账单怎么又发给了你。然后就没有了下文。我想,如果父亲真的有自己付尾款的心思,也可以马上钱转给我啊?或者年底给宝宝发一个大点的红包不就行了。这个当时在我心里只是有个疙瘩。而今年4月见面,就变成了控诉父亲的内容。
这么多年,我感觉身边几乎所有人的生活都越过越好。叔叔辈、我这辈的很多亲戚都买房住到了城里。而我家,十年如一日的破烂摆一屋子。而对此,父母丝毫不觉得不对劲。他们似乎觉得非常满意。他们说,买房要等弟弟以后确定在哪里工作了再说。于是压力又给到了弟弟。弟弟今年刚考上研究生,在当下的就业环境下,连研究生该重点往哪方面使劲儿、研究生毕业后能否找到工作都自顾不暇,哪里能想到工作以后买房这么遥远的事情。对于弟弟来说,最需要的帮助他探索未来的职业方向,找个好工作。买房,应该是水到渠成的事情,而不是一个类似于人生终极目标。
除了对父亲为人处事上的不满,还有我对父母目前工作生活状态的不满。摆烂。父亲几乎一直在北京做生意。但是“得益于”他没有开窍的处世之道,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跟着他一起去北京的小叔已经在老家买了2套房产,一套自住、一套出租有了被动收入,在婶婶的老家济南也有一套房产。北京有车子,老家也有一辆作为家族共享的车子。叔叔帮姑姑的女儿找了工作,帮我大二时找了实习,赞助二叔家的儿子做生意,借钱给家族里有需要的亲戚,这几年带着三爷爷家的儿子和我爸爸在北京做生意,可以说是家族的主心骨。
父亲的状态呢?最近几年跟着叔叔做生意,也认认真真去劳动了,他和妈妈也自认为攒了一点钱。但是随着去年叔叔北京大客户的流失,父亲又回到了原来的模式:打牌挣钱。他不知道我的童年阴影就是这个。在我读小学、初中、高中、甚至大学的时候,每次母亲告诉我父亲很多时候没有生意做或生意黄了,我都非常害怕不安。不知道下个月生活费能不能准时收到。生活上的拮据只够吃饱饭,还没有营养。导致我青春期发育不良,胸部一直是扁平的。父亲没有生意的时候,只能靠打牌赚钱。他没有去努力找新客户的动力,打牌是他擅长的。但是连小孩都知道,打牌赚钱不可能一直赢的。他也承认,有一年输了十几万。他笑着说的,似乎显示他很有钱,还有十几万好输。我听了暴怒,有这么多钱输,为什么不把钱花在子女身上,为什么不把家里的卫生间和房子装修一下,为什么不买几件像样的家具?他无语。我说,打牌挣钱不是路子。如果你觉得做生意难挣到钱,可以给别人送菜打工啊。这样至少每个月有稳定收入。但是从他当时的回应来看,他不想打工。他不甘心,他想自己把手头的积蓄拿去投资。我真的不放心。因为以往的经历就说明了一切,他为人处世上没有开窍、他没有这个能力。他的投资、本质上和他打牌一样,都是没有胜算的“赌”。可是父亲的骄傲,决定了他不会承认这点。他也不会听我的。
我继续说:更何况父母手头这点积蓄,在当今的社会上,一点抗风险能力都没有。父母没有养老保险,只有新农合。不说给弟弟买房够不够首付的事情,就算够了首付,花掉之后,他们老了不能劳动以后,靠做什么来维持生计都成问题。他们对此的应对就是节省节约。包括上面说的他们的为人处世之道,都深受“节省”这个习惯的影响。不仅对自己苛刻,影响了健康。(近几年父亲生病住了一次院,一下子老了很多)父亲对家人也吝啬,没有投资性消费的观念。虽然父母从来没有问过子女要钱,但是对于我们的反哺,他们从来都是觉得理所应当。去年除了宝宝过年压岁钱,连宝宝生日,都没有收到过外公外婆的红包。
而以上这一切,如果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父母对弟弟的投入和期望,与对我和妹妹的投入。我老公家庭对我们这个小家的投入支持,与我父母对我们这个小家的支持。对比之下,我意难平。
我的直觉反应是:我怎么会有这样的父母?当我在生活中遇到苦难,感到难过无助的时候,时常感觉我像没有父母疼父母爱父母帮助的孤儿,就是源于此。而这两个观念和以上这些怨念,让我说出了很多伤害父亲的话。我说,我不想成为和你们一样的人。你们知不知道,你们这点积蓄加起来,我一个人就有这么多可支配的钱,我还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收入。并且我还是我现在生活的家里面收入最低的。同样,我也是我现在家里最没有话语权的。因为我娘家不行,我自己挣钱也不行。我的收入都是公公婆婆老公施舍的。这种扭曲的念头,在我的潜意识已经扎根了。这些想法和观念,让我说了伤害父亲的话,也深深地伤害着我自己。
咨询师的一些解答,起到了缓解我痛苦的作用。
她说:“你对你父亲说的那么话本质是你的自恋心理。自恋源于内心的匮乏。”听到这句话,我突然感觉像被闪电击中了一样,“一针见血”,我脱口而出。“你想告诉父亲,你现在过得比他们好。你的认知、经济、生活状态都碾压他们。你却忽略了,你说的这些虽然都是事实,但是对你父亲来说,从你口中说出,是毁灭性的打击。你把他作为父亲的骄傲和权威踩到了脚下。虽然以往可能他也模糊地意识到他在你们心中的形象崩塌过,但是他不想面对。以前打牌输钱、生意失利、打牌被抓起来,对于他来说也是伤疤。但是现在,你直接当着他的面把伤疤撕开来,对于他来说也是难以承受的痛苦。我认为以他的心智,是一下子难以承受这些的。也许,现在他不联系你,对于你们来说都是好事。他也需要时间去让伤疤愈合。 ”
咨询师继续说:“另外,你说你感受不到他们对你的爱,‘你觉得 ’ 。 ‘你觉得 ’ 这三个字说得好。你觉得是一回事,事实可能,又是另一回事。你要去察觉这两者的差异。我们常说,没有不爱子女的父母,只有不会爱的父母。爱的流动是从祖辈向晚辈流动的,如果倒着来,就违反了自然的规律。” 听到这里,我对自己坚信不被爱的想法有了动摇,但是又对爱的流动这个理论有了新的疑惑。诚然,我也感受过父母的牵挂和温柔,但是可惜太少,量没有质变的界限。爱的流动,我的理解是,长辈爱晚辈,应该是天经地义的,而不是以寻求回报为前提的。我感觉,我父母在这一点上基本是做到的,但是他们的言语又让我怀疑,他是否真的是无私地对我们子女三个。弟弟是不是他们的养老工具?如果我和妹妹以后每年完全不给他们钱了,他们是否真的坦然接受?
咨询师最后提到的一个我认为有感触的点是界限。就像前面所说,买东西给家里、给家里装修、给父母钱,都是你心甘情愿的。但是现在你拿出来作为道德绑架,是你没有意识到你和父母的边界。我们说“非请勿帮”,不管是家庭成员之间还是同事、朋友之间都适用。我当场请教了咨询师一个问题,马上母亲节了,我一直想买一条好一点的红色玉石项链给我妈妈,因为我妈妈的名字就是“红玉”,但是她从没拥有过一条。但是我有害怕买了被骂。因为我以前很多次买东西,她不仅不感谢,还要说我们害她要去镇上取快递。咨询师说,“如果是我,我给到的建议是,这次你可以直接问她,妈妈,我想表达我对你的爱,你想收到什么礼物?我给你买一条红玉项链可以吗? ”
我回答说,不用问,我都知道答案,她肯定说不要。
咨询师笑着说,那就是了。所以你买的东西,也许对于他们来说太贵重,他们接不住。很多时候,你自我感动,对他们好。他们未必需要,也未必能回馈给你什么东西。
听到这里我懂了。
1个小时的时间过去飞快,结束的时候,我感觉轻松多了。在这里,同样是反反复复讲述家里的事情。我发现向咨询师讲述和向家人倾诉最大的区别在于,家里人会跟着你一起吐槽父母、把注意力放在了分析父母身上;而咨询师,则会为你加入一个新的视角,让你去察觉自己的行为、让你去察觉父母的感受。从而,在父母和我之间架起了一座隐形的桥。我和父母离得又更近了一些。
感谢这次咨询。感谢我的弟弟也愿意听我说这些。下次咨询,我们可能会围绕另一个创伤、以及探索如何如何再次缓解和父母之间的关系。